行程开关型号:环球自行车美食之旅:用洗脸盆吃羊肉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3:45:43
每一道食物,都是一场相遇。阿拉斯加的帝王鲑和非洲桑吉巴岛的生猛海胆,何者最奢华?雨中从小丘上送下来热乎乎的现烤面包,与玻利维亚沙漠中救命的洋甘菊茶,哪个更能安慰旅人?在荒凉的世界尽头,老爷爷默默打磨着椅子,等待不知会不会出现的访客;法国豪门招待客人的晚宴,竟是麦当劳的汉堡套餐。七年半的环球之旅,石田秉持着最朴素的单车骑士精神:能钓鱼就不上超市,能吃路边摊就不进餐馆,一有美食就勇敢赴约,即便上吐下泻也在所不辞。这是一段紧贴大地的旅程。他要用全身呼吸,流下汗水,让自己融入当地;和当地人在同样的地方吃同样的食物,闻同样的味道,过同样的生活,然后把这一切刻进体内。   前言

  我在启程前拔了三颗智齿,倒不是牙齿有毛病,而是为了以防万一。

  剩下那颗智齿还没从牙龈里冒出来,就让它维持原状了。牙医也说:"这颗还不要紧啦!"我想,大概再过三年也没问题吧。

  三年,再怎么估算,骑自行车纵贯、横越所有大陆,至少都得花这么多时间。不走完所有的大陆,我不打算回日本。我可不想在路上受蛀牙折磨,因为吃不下饭,就无法再往前走。

  骑自行车旅行,进食就成了需要特别关注的事了。因为我比平常更清楚感受到食物化为热力和能量,再转化为动力的物理过程。还有一种更清楚明显的变化: 我变成了大胃王,胃袋宛若无底洞。

  我会骑自行车远行,一开始是为了鲑鱼,一种溪流中的鱼种。

  在我的故乡和歌山,鲑鱼只栖息在极为偏僻的深山里。中学时代我为了钓这种鱼,常和朋友骑自行车,载着钓竿,从半夜开始骑,骑了才知道自己一天内可以骑将近一百公里。我也曾试着骑自行车环游和歌山县一周,五天就骑完了。每天不断变换的景色,以及和人们邂逅,都让我觉得痛快不已。

  我在大学时成功环游了日本一周,之后就自然而然以环游世界为目标。当了三年又三个月的上班族,存够资金后,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提出辞呈。我确信,只要完成这趟旅程,这一辈子,我也就满足了。用全身来感受世界的辽阔,应该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事了吧。

  那是我第二次出国,第一次是四年前到新西兰骑车,当作环游世界的前哨战。

  那趟旅程中,特别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并非如梦似幻的湖泊,也不是高耸的群山,更不是粉蜡笔画般的街景,而是抵达新西兰时最初吃到的汉堡滋味。巨大的圆面包,怎么说都有日本的两倍大,大口咬下,里头满满都是卷心菜细丝,让我有点意外。汉堡本身和日本也有些不同,有股淡淡的羊肉味。

  那时候,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动。不管是在基督城的机场降落,或眺望流逝的街景,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在做梦。当我吃到那巨大的汉堡时,才真实感受到自己身在异国。

  或许,视觉远比我们想象更不可靠,非得动员所有味觉、嗅觉和触觉,才能一窥那片土地的全貌吧。

  这是一段紧贴着大地的旅程。我想要用全身呼吸,流下汗水,让自己融入当地,和当地人在同样的地方吃同样的东西,闻同样的味道,过同样的生活,然后把这一切刻进体内。这世上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食物,又有什么样的味道呢?我想用皮肤、鼻子、舌头和胃袋好好吸收,让世界在自己心中开展。

  毕竟,我现在不但瘦得干瘪,还饿得不得了!

  04塔可卷饼与花生米(墨西哥)

  黄昏时分,我漫步在小巷里,一阵烤肉香传来,朝那方向一看,有辆食品摊正冒出白烟,还有好几个男子站在食品摊旁,好像在大口吃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塔可卷饼吧!"I君说道。

  我在边境的厄尔巴索遇到I君,两人便结伴到墨西哥的华雷斯市,但他打算当天就回美国。他表情温和,个子高大,看起来像橄榄球选手,嘴里说着要环游美国,当作毕业旅行。

  走到摊子前面,香喷喷的烤肉味越来越浓了。食品摊顶篷下有个满脸汗珠的大叔不停用锅铲翻动铁板上的肉块,切成骰子状的肉块沾满了油,不停转动,发出热闹的嗞嗞声。
  我们的肚子馋得咕咕叫,点菜时却开始犹豫。这里和大家熟悉的美国快餐店相比,看来非常不卫生,而且我们对墨西哥也总是感到不安。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以后,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刺激"了。

  不过两个小时前,我才和I君一起穿越美国国界,进入墨西哥。

  一穿越边境闸门,全身就紧张起来。

  "这,太吓人啦……"

  大路上挤满了人要去美国,到处都听得到怒吼。被堵得动弹不得的汽车正传出喇叭大合唱,大楼和马路处处崩塌,小巷里满是烟尘。眼前的光景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刚打过仗。

  乞丐成群结队坐在路边,身上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怪异扭曲残缺。野狗瘦得肋骨清晰可见,吐出舌头四处徘徊。

  这阵仗把我们吓傻了,可也不能就此掉头回美国。垂头丧气地挤开人潮前进,冲进预先在旅游书上找好的廉价旅社。我拿到钥匙,打开房门,顿时哑口无言: 简直像野战医院!墙上都是污斑,铺在床上的毯子污黑得像抹布,踏进房间后还闻得到公厕般的味道。就算一晚只要七百日元,还是太过分了。

  但自行车上的行李堆积如山,我实在不想在市区继续走下去,万般苦恼,我还是办了住房。把自行车和行李推进房间后,我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来回的I君则愁眉苦脸,用满怀歉意的表情望着我。

  转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流出的水和美国一样是透明的。我茫然望着水滴飞溅,听说墨西哥当地人也不喝生水,水看起来根本没两样,不过与美国相隔不到五分钟的脚程,就不能喝了,实在令人费解。

  我在房间里歇了会,就和I君一起外出。

  从自行车和行李中解放出来,轻身漫步时,就稍微有点余力眺望四周了。我津津有味地欣赏陈旧的中世纪风建筑、西班牙文招牌、大路两旁的露天店面、人们热情的模样--塔可卷饼食品摊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摊子不但又油又脏,伸手一摸还黏糊糊的。吃这种地方的东西没问题吗?虽然不安心,这股香味还是难以抗拒,我们不禁朝对方望了望。

  不管怎样,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在墨西哥旅行,不可能避开当地人吃的东西。

  我们各自对食品摊大叔竖起一根指头说:

  "Uno, uno!(一份,一份!)"

  大叔伸出双手给我们看,是十比索的意思吧?相当于一百三十日元。把十比索硬币递给大叔,他用油亮亮的手接过钱,扔进罐子里,再用同一只手抓起玉米粉薄烙饼,包起肉块,做出四个塔可卷饼放在盘子上,推到我面前。本以为只有一个,原来是四个的价钱啊!

  接过卷饼,我们看到放在铁板前面当配料的生菜,莴苣上有无数水滴,番茄泡在像是水的东西里,在旅社看到的自来水又浮现脑海,这水,连墨西哥人也不喝的啊!

  "不管了啦!"

  我包了一大堆生菜,又挤了些青柠汁洒上去,下一瞬间,眼界大开。

  玉米粉薄烙饼的芳香扑鼻而来,浓郁香气让人想起仓库的牧草。我一鼓作气咬破饼皮,舌头传来肉块刚烤好的热度,肉汁哗啦啦地溢出来,加上莴苣和洋葱爽脆的口感、醋渍番茄清爽的酸味、香菜的清冽,同时在嘴里炸开。

  "喔喔喔……"

  我不由得想,以前吃的那些快餐到底算什么?味道根本天差地远。这塔可卷饼无论是香气和口感都太诱人了,吃它的味道就像是流着汗水、喘着气般四处奔跑似的。

  转头一看,身边的I君也望着我,脸颊撑得鼓鼓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趁兴奋之情还没有淡去,把东西吃完,离开食品摊继续往前走。大概是因为接近黄昏时分,城镇的色泽更显深邃。

  从大路往里头走几步,有间稍嫌肮脏的小酒吧。我们吃了塔可卷饼后精神百倍,毅然推开大门,首先闻到刺鼻的烟味,等到眼睛习惯店内的昏暗,眼前是一片魑魅魍魉的世界: 打扮夸张的大婶和表情狰狞的大叔蠢蠢欲动。大家都目不转睛望着我们,要是没有大个子I君陪着,我一定会夺门而出。

  地板上堆着大量锯木屑,客人都理所当然地朝地上吐口水,花生壳也扔在地上。似乎是为了方便清扫才全往地上丢,虽然合理,样子却很惊人,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垃圾场!

  坐上吧台,点了杯啤酒,不但附赠花生米,还有红色辣椒粉,真不愧是墨西哥。沾上辣椒粉尝尝看,不可思议的辣味在嘴里扩散,从来没尝过的强烈"异国风味"让我们的身体感受到自己果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喝着啤酒,不停把花生米扔进嘴里,过了一会,再把堆在吧台上的花生壳扫到地板上,突然轻松了起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可以"吃完东西后毫不在意地把残渣扔到地上"吧。

  环顾四周,刚刚还望向我们这边的人,又若无其事地和朋友聊天、吐口水、乱丢花生壳,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

  在这清爽的气氛中,我和他们一起丢花生壳,开始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旅行"感。

  22马黛茶与酱汤(阿根廷)

  玛莉亚问我:"日本茶和马黛茶,你要哪一种?"

  我说要马黛茶,她笑了笑,眼神别有意味,留下一声"Bueno"(好啊)就飞奔到厨房去了。

  马黛茶是阿根廷普遍饮用的茶品,原料是冬青科树木的叶子,自古以来就是原住民爱喝的茶,听说营养价值极高。

  我到菊池先生家里玩。他家离工厂有五百公里,我与他在工厂暂别后,花了四天才到达。敲了敲门,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替我开门,一看到自行车就杏眼圆睁,叫道:

  "Que Barbaro!(好厉害!)"

  接着,菊池先生也走出来,以笑脸相迎。

  他们是四代同堂的大家族,共有三户。最先现身的玛莉亚是长子的媳妇,人很有意思,听我说话时不停嚷着"Que Barbaro"。

  玛莉亚送上马黛茶,喝法很特别: 先把茶叶塞进小小的茶壶里,再倒进热水,用一端开有小洞的金属吸管啜饮,尝起来像绿茶混合烟叶油脂。刚开始马黛茶的苦味让我却步,习惯后就上瘾了。和大家一起轮流喝更好玩,一个人喝完后把茶壶还给主人,主人补充热水之后,再递给另一人。

  在阿根廷,只要人们聚集在一起,先来喝一轮马黛茶已成了风俗。即使两人初次见面,一起饮用同一个茶壶里的茶,气氛自然会和谐起来。他们似乎也对喝马黛茶的风俗相当自豪,玛莉亚就颇为开心地看着我咻咻啜饮马黛茶的模样。

  "她真是一个好媳妇啊!"菊池夫人称赞玛莉亚:"直到两年前奶奶过世为止,玛莉亚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妈妈那样照顾她呢!"

  听说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症很严重,大家都觉得棘手,她却一点也不嫌恶,还主动照料老人家上厕所。玛莉亚听不懂日文,不知道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她身上,只用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望着我们。

  我来这儿之前,曾借住在一位阿根廷大叔家里,这时我想起他的话。他也算是评论家,我们聊了许多事,谈到家人时,他是这么说的:

  "听说最近日本的年轻人结婚后,都不想跟父母一起住,为什么?要是父母年纪大了,谁来照顾他们呢?阿根廷的孩子都想跟父母一起住!"

  菊池先生的女儿下班回家了。她精神百倍地亲吻大家,用西班牙文和每位家人打招呼。我有点愕然地望着这一幕,就算外表是日本人,这家人的相处却已经完全是阿根廷人的气氛了!

  入夜后,全家人共进晚餐。

  我看到眼前的大餐又吃了一惊: 有酱汤、银汉鱼(pejerrey,南美洲常见的白肉鱼)生鱼片、炸银汉鱼排、杂煮、山药泥、大蒜拌香菇和辣椒。我发觉菊池先生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我,仿佛在看自己的儿子,一问才知道他们几乎每天都吃日本料理,尽管住在这里已超过三十年,也和当地同化,第二代的子女几乎都不会说日文,但一家人的饮食"习惯"和"味觉",还是和在日本时没什么两样。

  他们对日本食物的讲究,不仅传承给日本血统的孩子们,连玛莉亚也承袭了这个习惯。听说她也很喜欢日本料理,还会自己做豆腐、鱼板和蒟蒻,比一般日本人更拿手。

  大家一起合掌说:"开动了!"我喝了一口酱汤,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从身体深处蹿上来的暖流,好久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家都望着我微笑,为了掩饰湿润的眼眶,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一口又一口,珍重地啜饮酱汤。

  32奶酪与美酒(法国)

  桌上放着山羊奶酪和葡萄酒,辛微笑着说:

  "我很喜欢这样,一整天最期待的就是边听音乐,边享受这个了。"

  音响传出莫扎特的交响曲。山村里,街灯稀稀落落,窗外的景物已笼罩在黑暗中,听说这里的居民只有十九人。

  我在今天下午抵达这村子。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看到村子后头的山顶有座古城,要靠近参观,似乎只能下车徒步上山。

  为寻找一个可以安全保管自行车和行李的地方,我在杳无人烟的寂寥小路上漫步,辛正好出现了。

  他正在遛狗,和我四目相交时微微一笑,用英语出声向我打招呼。

  难以理解的是,他是东方人。为什么法国深山的村子里会有东方人呢?

  更让我在意的是那独特的氛围。虽然外表看来四十多岁,脸上却都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右脸颊更有道深深的伤痕,好像被削去一块肉。总觉得这人脸上虽然挂着微笑,视线却十分锐利。所以,当他说"可以把自行车和行李放在我家啊"时,我并没有马上响应。

  住附近的婆婆这时正好经过,和他聊起来,两个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用法文似乎聊得很开心。看他们的模样,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就决定相信他了。

  参观完城堡,回来已是黄昏,辛邀我到他家玩。屋里传来熟悉的旋律,原来是莫扎特的《朱庇特》。

  他家里有位印度裔女性。辛说:

  "她是从斯里兰卡来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后来当了一阵子笔友,两年前邀请她过来结婚。"

  他太太小心翼翼望着我。

  "而我是柬埔寨人,两个人现在住在法国的山村里。"

  辛说完,有几分自嘲地笑了。

  太太端咖啡到客厅来,然后就坐在辛身边,她的表情柔和了些。辛喝着咖啡,打开地图说:"我来告诉你这一带有什么地方值得一看吧!"那时我才注意到他右手的怪异之处,要说我没吓一跳是骗人的: 他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头。

  辛留意到我的反应,微微苦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是被地雷炸到的。"

  "……"

  接下来他从口中吐露出的故事实在太悲壮,听得我甚至忘了出声应对。

  辛是住在柬埔寨的华侨,二十三岁时由于波尔波特掌权,打算逃到国外。没想到才刚出发想逃往泰国,前头的车子就误触地雷。

  等他恢复意识时,右手已经失去三根指头,胸部、手腕和右脸颊也都受了重伤。八个同伴里有三个死去,生还者也根本无法走动,只能在丛林里等待救援。

  隔天,一群同样试图逃到国外的华侨偶然发现了他们,却没有余力帮助皮肤溃烂、发出恶臭的伤患,辛那群人就被扔在丛林里头。

  "两天后,我们被泰军的直升机救出来,是那群平安逃走的人替我们联络的。"

  辛用左手盖住右手,静静地抚摸着。

  他望着自己被削去三根指头的右手,那三天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等待救援的呢?我再次凝视他脸上满布的细密皱纹,或许会比仅余两指的右手更能传达出实况的惨烈吧?

  他在巴黎待了一阵子,因为不喜欢大都会,又搬到这个村子来。我也能想象都市人看到他右手和脸颊上的伤痕会有何表情,还是,辛脸上的皱纹是人们毫不留情的视线刻画出来的呢?脑海中闪过辛和邻居的婆婆笑着谈天的模样。在人口只有十九人的村子里,一定每个人都明白他的身世,就不必为无谓的事心烦了吧。

  外头已是一片漆黑,辛邀请我也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生在柬埔寨的中国人和斯里兰卡的女人定居在法国,从这世界主义空间里端出的菜色是方便面、大蒜炒马铃薯、鹅肝酱跟面包。

  吃完饭,他拿出葡萄酒和山羊奶酪来。

  "我很喜欢这样,一整天最期待的就是边听音乐边享受这个了。"

  辛说完微微一笑,我也陪他一起享用。

  强劲的红酒融化了山羊奶酪浓烈的芳香,交响曲像透明的水流缓缓穿透寂静无声的夜晚。沉醉在音乐中,我微醺的脑袋不禁闪过: 还是最适合在这安静的村子里品尝"一天中最期待的东西"。

  44鸵鸟蛋(纳米比亚)

  我要做一道"油煎鱼淋菌菇奶酪酱",在热带大草原上享用。

  "嗯……"淳露出复杂的表情:"我知道裕辅哥想做什么菜,不过和现在的状况好像不太搭调吧?"

  "的、的确……"我说。

  "没这回事!我一直都吃得很开心呀!"浅野声援我,阿刚则插嘴道:

  "不要!还是日本料理比较好。"

  大家随便说着,嘴上依旧大口猛吃。

  我在津巴布韦结识两个同伴: 浅野和阿刚,他们各自乘坐火车和巴士随心所欲地独自旅行,两人正好在某廉价旅社和我同房,同吃同住了没多久,就表示要买自行车和我一起骑到好望角。接着,在内罗毕有个叫"淳"的男子也买了辆自行车加入,临时成立的自行车队就此成为四人大家族。晚上露营时更是闹翻天,每天都举杯庆祝骑完当日行程,然后仰躺在热带大草原上,边胡扯边眺望星空。听着虫鸣,我不由得苦笑: 这就是青春哪!

  露营的餐点也相当讲究,由年长的我监督大家分工合作,利用有限的素材和厨具做出咕咾肉、红酒牛肉烩饭、炖煮碎肉卷、芡汁炸鱼块和东坡肉等,不断挑战菜色丰富多样的极限。

  有一次,我们从鸵鸟农场买来一颗鸵鸟蛋,不愧是"全世界最大的蛋",果然大得不得了,简直像恐龙蛋,大概有婴儿的头那么大吧!

  四个人在露营区扎营完毕,带着奇妙的表情对着那个蛋讨论起来。一向漠不关心的浅野淡淡地说:

  "配上鸵鸟肉,做成亲子盖浇饭(盖浇饭的一种。亲子,意指鸡肉与鸡蛋的亲子关系,即鸡肉、洋葱和蘑菇等煮熟后,再用鸡蛋拌合,覆盖在白米饭上。)也不错啊!"

  这主意的确吸引人,偏偏没有最重要的鸵鸟肉。

  讨论越来越热烈,蛋卷、荷包蛋、火腿蛋……纷纷出炉,到底该怎么吃才最有趣呢?

  这时,一直都置身事外的淳呆呆地接口:

  "做成生蛋拌饭吧!"

  大家异口同声反驳:

  "那你第一个吃!"

  各式各样的意见出笼后,大家想: 既然难得品尝鸵鸟蛋浓郁的风味,就做成培根蛋了。

  鸵鸟蛋硬得像石头,大家拿着瑞士刀的小锯子,边转动蛋壳,边合力锯开,从上方三分之一处切开适当深度后,像打开盖子般"啪"地卸下上半部,再把鸵鸟蛋倒进大锅里,蛋白像瀑布般哗啦哗啦地倾泻而出,浓稠的蛋黄满月般浮在中央。

  "哦哦哦哦--"

  我们高声鼓掌喝彩,锅子比脸盆还要大一圈,鸵鸟蛋还是占去了三分之一。点火加热后,蛋白就冒出大量气泡,与其说是煎炒,还比较接近炖煮。花了将近十五分钟,总算告一段落。

  四人围住锅子,同时伸出筷子。

  吃了第一口:

  "哦,味道很浓呢!"

  第二口:

  "真是太香醇啦……"

  第三口:

  "……"

  吃着吃着,大家越来越沉默,蛋本身浓厚的味道有点混浊,像小狗的气息般暖呼呼的。

  吃了才十分钟,大家的筷子已经完全停下来,还争着把剩一大堆的培根鸵鸟蛋推给别人。

  45面包与女孩(纳米比亚)

  "I am hungry.(我饿了。)"

  听到女孩落寞地说,我心情有些沉重,拿出装面包的袋子站了起来。

  这里是纳米比亚的露营区。

  坐在帐篷边写日记时,我听到小孩子的歌声,抬头一望,有两个女孩隔着铁丝栅栏对着这边唱起类似民谣的歌曲。

  她们让我回忆起西非,真有些怀念。西非总是听得到大鼓声和孩子的歌唱,就算我扎营的地方没有人烟,一入夜便会随风传来某个村庄的鼓声,整个大地洋溢着音乐与旋律。

  没想到进入东非之后,大鼓声却消失无踪。同样都是非洲,地区不同,气氛也大相径庭。

  等到我踏入纳米比亚,荒野地带一多,自然也变得人迹稀少。加上白人所占人口比率越来越高,城镇也建设得美轮美奂,失去了那种西非洋溢的韵律感。

  另一个更强烈的变化是: 有道高耸的带刺铁丝栅栏隔开我和女孩。

  旅程进入非洲南部后,类似度假村的露营区也变多了,还附有游泳池等设施。虽然舒适方便,但我一住进这些露营区,就觉得自己离当地人越来越远。

  女孩已经唱完歌。我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年长那个回答:

  "詹卡。"

  "几岁了?"

  "九岁。"

  "住在这附近吗?"

  "詹卡。"

  看来只会说几句英文。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I am hungry."

  她们应该是以唱歌来向营地的旅客乞讨食物吧,虽然有点扫兴,但她们让我这么怀念西非,还是应该表示一下谢谢,我决定拿面包给她们吃。

  拿着袋子靠近女孩,她俩果然一脸欢喜。女孩怕被带刺的铁丝网割伤,手腕小心翼翼地穿过栅栏,伸向我面前的袋子。

  这时,我突然过意不去,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种"施舍"的傲慢。其实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即使出自无心,这行为依旧清楚表达了铁丝网两侧的地位确有高低之别。

  詹卡从我手中接过面包,反应却出人意料,在打开袋子的瞬间,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副想哭的表情。

  "炸鸡?"她说。

  "……对不起。"

  我顿时深受打击,女孩接着问:

  "比萨?"

  "……对不起。"

  "可乐?"

  "……对不起。"

  来这里住的游客,一定会请她们吃丰盛的大餐吧?要是以为她们既贪婪又厚颜,那就错了,欲望是会随着环境而变的。

  我心情沉重地和詹卡告别,离开现场。走到一半回头看,她抓着铁丝网,一直看向我这边,让我顿时厌恶起栅栏这头的自己。

  50填饭填饭(dolma),土耳其一种食品,用米、洋葱、肉糜、香菜等拌和,做成馅,再用卷心菜叶或葡萄叶包裹,或者填入挖空的青红椒、瓢瓜,或西红柿里,然后上锅蒸。--译者(土耳其)

  土耳其茶是加方糖的原味红茶,装在葫芦般两头宽中间窄的小玻璃杯里。

  每天都会有当地人请我喝这种茶。不只如此,还有人请我吃面包,甚至还会招待我吃饭。不管在茶馆、民宅或加油站,到处有人主动搭话,我百思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客气地享用对方招待的食物,他们都会问:

  "Japonum?(日本人?)"

  不管到哪个国家,对方刚开始都会先问:"中国人?"只有土耳其乡下不一样。要是回答他们:

  "Evet.(是的。)"对方就会过来握手,说些"日本人都是好人啊"之类的话。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知道这话不是社交辞令,对方是真心这么认为。土耳其人以"亲日"闻名,在乡下,这种风气更是浓厚。

  这似乎和一八九年的"艾尔特露"(Erturul Firkateyni)号事件有关。土耳其军舰在和歌山县的串本海域发生船难,据说当时为了救助遇难的官兵,串本大岛出动了全村居民。

  身为和歌山人,我是有几分与有荣焉,却不曾听人提起这百年前的往事,反而经常听到一九九九年土耳其大地震时,日本跨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积极进行救援。意外的是许多土耳其人都晓得这事。

  前往安卡拉途中,我看到日本政府支持建造的临时住宅群。广大空地上挤满许多预制房屋,走进附近的茶馆,当地的老伯大叔都围上来,请我喝茶吃碎肉派,异口同声称赞日本的救援行动。

  几天后,某座村子外头有一户农家,我用手势问院子里的婆婆:

  "可以让我在空地一角露营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正在寻觅适合扎营的地方,有位个子矮小的爷爷过来问我:"Japonum?"

  我回答是,他笑也不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去。

  来到玄关,我和他一样脱下鞋子,光脚走进去,脚底感受到地毯柔软的触感,觉得很安适。这似乎是我旅程中第一次光脚走在别人家里。

  起居室里有个高中生年纪的少年,以及像是他父亲的人,两人盘腿坐着,正在啜饮红茶。

  不断有人进来拜访,这里似乎门庭若市。众人和这家人握手打招呼,一起喝茶,闲聊个二三十分钟,又出去了。老爷爷向他们介绍我是"Japonum",大家跟我说话时眼神都很沉静。没人懂英文,我只能用零星的土耳其话和手势回答,一定牛头不对马嘴,但他们还是一直微笑以对。

  聊着聊着,晚餐上桌了,大家一起围着吃。直径约一米的圆形大托盘上有五个小圆碟,里头装着类似炖绞肉的东西、奶酪、水煮蛋、番茄和青椒填饭。

  "dolma"是"填充物"的意思,也是土耳其名菜。我学大家拿起一个,大口咬下,里头填有微辣的番茄味米饭,米粒颗颗分明,口感相当不错,和青椒味道也很般配。总觉得这口味好熟悉,不,不只是填饭,脱掉鞋子盘坐在地上,和大家围着共享同一盘菜,这种吃法真让人怀念啊!

  夜色已深,老妈妈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去。沙发靠背已经放下来变成床铺,上头铺着干爽洁净的白色床单,看来像刚洗好的。老妈妈伸手拍了拍床单,一双大眼睛对着我直笑,是要我睡在上头吧?我低下头,不断说着:

  "Te ekkür ederim!(谢谢!)"

  大家都静静入睡了,周遭静得像在森林深处,我在黑暗中独自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和"亲日"的人在一起,我也变成"亲土耳其"了。床单飘出一股肥皂香,我心想: 心怀善意互相亲近,不是很简单吗?

  58丝绸之路上的西瓜(中国)

  我刚听到中国人说"西瓜"时有点开心,因为它和日文的西瓜发音"suika"几乎一样。

  中国丝绸之路一带盛产西瓜,常常看到西瓜堆积在路边。

  听说西瓜的原产地是非洲的喀拉哈里沙漠,原本就很耐旱。不过,在丝绸之路两侧大沙漠中央看到水分饱满的西瓜堆积成山,还真有点讶异,想象西瓜在漫长的时间中一滴又一滴吸取地下水分,的确能让人感受到其生命力的强盛。

  某天早上,我离开旅社,眼前出现未曾见过的景象: 白色光芒照耀着世界,马路、地面和不远的前方都被吸进光线中,远方也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丝绸之路一带有时会遇上这种天气,细小的沙尘在风中飞扬,如雾气般笼罩四周,光线反射,照得尘埃闪闪发光,马路、沙漠、天空和一切都被遮掩了。

  超过四十度的高温中,我恍惚地骑着车。自己也和马路、路标一起被白光包裹,慢慢融了进去。所谓升上天堂,就是这种感觉吗?

  光亮中,一间小屋浮现。它孤零零地搭在路边,一旁堆满西瓜,像座小山。

  我为了躲避日光跑进小屋,坐在木头长椅上。里头有个老爷爷不发一语,只用开山刀那样的大菜刀咚咚咚地切西瓜给我。我也默默大口猛吃,果汁哗啦啦地从我嘴边流下,感觉就像一头栽进装满水的桶子里。

  我吃西瓜的时候,老爷爷一直缓缓挥舞毛巾为我扇风。柔和的微风吹过脸庞,贴在额头上的头发跟着丝丝飘动,嘴角的果汁冰冰凉凉的,胸中突然涌起甜美的感伤,我正被守护着呢--

  滚烫的身体降温了,我向老爷爷道过谢,又进入荒野。前方仍笼罩在白光中,我再次被吸了进去,陷入恍惚之中。

  63虫子的滋味(泰国)

  我在马来西亚的食品摊点了一份印尼炒饭。

  从座位上看得到炒饭的过程。厨师是位年轻小哥。他先把两只约七厘米长的大虾连头带壳扔进炒锅,立刻冒出油炸过般的香气,再放入蔬菜、调味料,接着是米饭,铿铿当当地翻炒一阵,就装盘了。

  盘子上桌,上头是炒成茶褐色的米饭和两只油油亮亮的大虾。尝了尝,炒饭洋溢着虾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吃了口大虾,外壳又香又脆。烹调虽然简略,不知为何,味道却不错。

  我从尼泊尔飞往曼谷。由于政治问题,无法走陆路通过中间的缅甸。

  抵达曼谷后,我先转搭巴士到新加坡,打算从马来半岛最南端北上,向日本前进。

  新加坡当然不错。下一个国家是马来西亚,发展的程度令我意外。我一直有个模糊的印象,当地风光应该是高架屋林立,充满田园情调的。但我沿海岸一路骑过来,却没碰上这种景致。城镇里多是现代化建筑,到处都有自动提款机,首都吉隆坡耸立着高入云霄的摩天大楼,整座城市正在急速转变的迹象在每条大街小巷都看得到。

  然而,只要走进小巷,就能看到成排沾满油烟的小店。一看到蒸腾的白烟,我的兴致就来了。吃着炒饭和带壳虾,喀滋喀滋的口感总让我心情大快。

  几天后,我又回到泰国。

  在乡间小镇素叻他尼住进旅馆后,我在彩霞照耀下的城镇中漫步。

  逛了一会儿摊贩,有堆触目惊心的东西映入眼帘: 绿毛虫、蟋蟀、蝗虫、田鳖、金甲和蝎子……这些油炸过的虫子在托盘上堆成一落,画面还真壮观。到底什么人会来买呢?

  我观察了一会,有对年轻的情侣走进来,开始挑选虫子。男方注意到我,咧嘴一笑说"Aroi, aroi!(好吃)",女生也满脸笑容。

  好--!那我也来吃吃看吧!

  我交给顾店的婆婆十泰铢,请她各种都选一点,帮我包起来。

  先吃绿毛虫。长约三厘米,身体呈奶油色,头是茶色,肚子上有无数像疣般的脚。我尽量不看毛虫的样子,直接放进嘴里吞了!

  "哦?"

  又香又脆,味道和口感都很像"虾味仙",一点恶臭或苦味都没有。接下来吃的是蝗虫。

  "喔!"

  味道和居酒屋常见的炸溪虾非常类似,真想喝点啤酒!

  再来是蟋蟀,这就有点抗拒了。绿毛虫和蝗虫不大,可以像吃零食般抓起来喀滋喀滋地咬,而蟋蟀的身子却圆滚滚的,而且长满无数细毛的黑色长腿,很像蟑螂。我尽量不去看它,喀喀地嚼。咬下去的瞬间"滋"地一声,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喷出来。

  "喔喔!"

  味道果然像炸溪虾,不过比蝗虫香浓多了,也没有令人不快的异味,像膏汁比较多的虾子。

  走出摊贩聚集处,我买了瓶啤酒,来到河岸边。

  晚霞把天际和水面染成一片橘色,椰子树的倒影成排并列。小船在我眼前交错而过,色彩、声响都充满东南亚情调。我身处暮色渐深的世界里,喝着啤酒,以虫子当下酒菜,品味香酥脆,我沉浸在满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