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掠夺者解说:乡情美文(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0:50:37

乡情美文(转)

 

草屋的声音

徐晨开

    草屋的年代已经变得遥远,其实不会有什么声音留下了。

  前些天,我从画家蔚晓榕的画里无意中遇见了草屋,竹林悠悠,草舍隐隐,小孩在草檐低下卧剥豆荚,那份野趣,那种稔熟,令我的心头有点热乎,尔后,幻化成丝丝缕缕的温软的炊烟,飘落在二十多年前杭州湾畔故乡的土地上。

(一)

  草屋。

  这是一种沿袭中国历史上原始而简单的住宅。我没考证过,但我知道,《史记》里说虞舜戴着斗笠披着衣衫精心修筑的是草屋,杜甫吟唱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茅屋本质上也是草屋,四川人还给他修了个杜甫草堂。后来,当中国基本进入砖瓦屋时代,70年代出生在海边的我还住上了10多年的草屋,草屋的声音便走不出我童年的记忆琴键。

  如果说平屋属于平民,草屋大抵是属于草民了,“草”也,生命力的象征,什么地方都可以扎根。那些象候鸟一般的移民迁徙到刚刚围塘还泛着盐渍的土地上,开始“筑巢”。这建造的方式实在是太简单了,几根竹木,几蓬稻草,便是全部的建筑材料,屋脊是扎实了的一捆捆稻草,屋面是铺展均匀的一束束的稻草,屋墙是缚住竹杆的一扇扇稻草,源于土地的稻草裹掖着屋子,屋子断然脱不了泥土、稻谷的质地和颜色。新落成的草屋金灿灿的,阳光下,抬头望着齐厚齐厚的稻草屋檐,会有一种知足的温馨和生命的叠重掠过。

  草屋是质朴的。我常常想,白墙黑瓦是江南的颜色,那么,草屋在风雨中浸晒的淡黄、黄褐、褚石,以致于青灰的色泽,不事张扬、平和、冷静的色调无疑是最不耀眼却相融博大的海天一色,这居住草屋的一部分群体,也归于江南,却呼吸到的不是“杏花一夜春雨”,更多的是恣肆大海的气息。

(二)

  草屋。

  这里最早听到潮涨潮落的声音。涌潮的韵律早早唤醒了草屋里的人。草屋的门“咿呀”、“咿呀”地响,在鸡未啼犬未吠的时候显得尤为清脆。然后,他们象赶早集一样地踩着碎银般月光去海边自家的土地上去了。

  小时候,不知是听母亲还是其他乡人说过这句话:“只有懒的人,没有懒的田”。其实,海边的田地即使不懒也够坑人的,芦苇根、柳丝藤草之类象一张网罩着地面,盘根错节,密密匝匝,成群地疯长,种地人垦植庄稼往往会如游击战、拉锯战一样地与土地们争斗。然而,最终也是那些芦苇一样坚韧的人征服了草屋后的一片片土地。春天一来拼起一幅嫩绿的画景,像一块崭新的绿地毯铺在海边大地的胸膛上。夏天绿得更深、更脆,像湖,像海,碧波欣欣。几把闪电,几度雷鸣,几经风雨,青黄相融,一幅幅逼真的水彩,当之无愧。秋色染过了又一幅金色的秋景图,慢慢向田野走来了。收获最后的田野,草屋的灯光亮了,亮得特别迷人,里面的主人抹一把额头上发亮的汗珠,洗一洗长满老茧的双手,便从门缝里传出几声纯朴而又憨厚的笑声。

  草屋是温馨的。但草屋有时会经历一些惊险的无奈和战栗。常常在汛期的时段里,村口的防汛喇叭一响,草屋里的男女老少提锹带箕奔赴海边,这是一场义无反顾的战争,一心想缚住大海的疯狂的手脚,封住大海猩红的舌头。可在我两岁那年,大海的“舌头”还是掀开了堤塘伸了进来,吓得住草屋的人逃到了一座叫“夏盖山”的山上。草屋没法去,草屋经受了海水,就像九江、嫩江漫过的洪峰一样壮观,草屋灰黄色的屋顶浮在浊黄的水面上,我不知道是在呻吟?是在怒吼?还是在抗争?抑或等待?我确实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曾听母亲说过,海水退后,草屋几乎还是完好的,草屋能挡得了寒冷与酷暑,却对水从来都留着通道,这正象无边的大水漫过一丛丛热爱生命的草,它们聪明地匍匐在大地上,水过后,阳光一照,依然能够旺盛地向上长!

(三)

  草屋。

  草屋留给我记忆的更多的是宁静。我曾住的是一幢两间半的草屋,挡门墙的草栓周围终年种着一圈茗苳草,有点像兰花的叶子,这草终年不枯,似乎也终年点燃着草屋的绿意。草屋的前后有两棵树,屋东北角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梧桐的枝桠粗犷而大气,一到初夏,盆底大的叶子和小号一样紫色的花便一起高高地摇曳;屋西南侧长着一颗枝细叶茂的枣树,我常常会在屋檐下,看飒飒落下的枣花,再看着从米粒一样的枣儿怎样长成姑娘般的丰满与红润,然而,又会算计着折一支长长的竹杆渐次敲落那些美味。一前一后的两棵树,庇护着草屋,草屋便更加安宁而有情致了。

  草屋的宁和又是丰富的!

  夏天的冰雹、冬天的雪被、秋天的霜茄……我多次在草屋里聆听雨雹子的声音,在那砖瓦上、马路上、钢廊上敲响惊人的击打声,落在草屋上却变得很轻很轻,抱在一起的草束将雹子悄悄一托,伴随着“噗”、“噗”声,雹子们便纷纷滑落到周围地上的茗苳草里去了。冬天的雪对于草屋来说,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隔着砧板大的天窗仰望雪片飘摇而来,先是窸窸窣窣与稻草摩挲的声音,再是“沙沙”、“沙沙”雪花与雪花挤在一起的声音。最后象神韵一样,雪脚踩得无声无息了。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们赶出屋去,哇!满世界一屋银妆素裹,草屋上的雪层已经盖过了草层,一间间草屋早已成了一个个意味无穷的童话了。

  融雪的时候,隔着屋面又会传来一种碎裂的“哔剥”声,象猫儿从蟹壳冰上走过,一层层雪剥离草屋。那些剥离草屋的水的精灵似乎很不愿意真的离去,在经过屋檐的刹那间,在空中凝住了,这凝结的雕塑越结越大,越挂越长,几乎每一根稻草顶端都挂起这样的冰凌串儿,远望去,冰凌串就象在琴键上高低跳跃的音符。草屋平和地承载这种冰凌几乎一个冬天,也是那时的孩子最爱玩乐的季节。冰凌串儿在孩子的手上便是永不厌倦的玩具。草屋以轻薄而羸弱的身躯承载着,居然象魔方一样给孩子带来种种快乐和神奇!

  草屋无言。但我相信,从草屋里出来的人都会有对草屋的种种理解,都能聆听到草屋里发出的种种声音!

一块庄稼地的怀念

  一块地,永远不会闲着。你种它,它就长庄稼。你不种它,它除了庄稼什么都长。

  那时这块地就是庄稼地。春夏长小麦,小麦收割前套种玉米,或者麦收后种大豆、高粱。田头地垄还有倭瓜、丝瓜、绿豆、红豆和芝麻,秋后再播上小麦,等待来年。一年四季,这块地都很忙。

  冬天很静。地也很静。有风,有雪。有觅食的麻雀惊慌失措。麦子很有耐心地等待春暖。除此之外,一切都在隐藏着,蛰伏在土地的内部。

  春雨潇潇,滋润着田野。麦子拔节,分蘖,开始变得稠密。阳光下的麦田如碧绿的地毯。微风吹送,丝绒般的奢华。眼见得麦子抽穗,由绿而黄,然后金黄遍野,麦浪滚滚。田野里都是沸腾的声响和味道。麦子伫立成军阵,如威武雄壮的秦俑,马踏黄土,浩荡而来。但天空是清爽的,没有杂质的纯净。空气里洋溢着柔软的暖,浮动在周围,感染着人的脸,眼睛,呼吸,及裸露的肌肤。

  玉米、大豆和高粱,极有规则地将这块地分割。玉米和大豆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黄绿,高粱是敷着细粉的深绿。这是一片绿的原野。间有蝈蝈和蟋蟀的鸣声,激活田野的静谧。倭瓜已经开大黄的花,绿豆红豆的苗棵也发蔓拖长,芝麻开花节节高,粉色白色的花一簇簇的,很招眼。白蝴蝶在花间穿梭,翩翩然,悠悠然。土地此时是祥和的,平静如水,又生机暗涌。

  我在这片田野行走,遇到的是庄稼的事。庄稼的事情让人有成就感。比如看到麦子灌到麻袋里,玉米装进篓子里。甚至瓜秧上开了一朵花,结了一个瓜扭,人的心都抹了蜜似的甜。那是大地的成果,大地的孩子,也是庄稼人的孩子。我虽然没有种庄稼,我只是从庄稼地里走过,但我能呼吸到来自庄稼身上的热烈蒸腾的气息,这种炙烤的热力让我迷醉。蚂蚱,小蝗虫,蝈蝈,会从脚旁猛然跳开或飞出去,翅翼拍打噼啪有声。我无意捕捉它们。我的脚步并不比它们的翅膀振动的频率快。这些小生灵,在这块属于自己的领地里是自由的,它们是这里的主人。我不过是个偶然闯入的过客。我喜欢在这里漫步,觉得可以近距离地触摸实在的生命形式,不枯燥,不乏味。

  这样的美感,持续了几年。我从中获得了很多快乐。四季变换的色彩,收获的场景,生长的美丽,都在我的内心珍藏。我触摸着庄稼,融入它们的生长,繁衍。也悸动于生命的腾跃,奔跑和飞翔。这里每时每刻都是童年的境界,无邪,无知,天真,纯洁。

  可是人怎么能容许一块地长在城市里呢?

  这块地被很多眼睛盯着。它是这个城市内部唯一一块还长庄稼的土地。庄稼没有竞争力。庄稼地被许多可以用金钱衡量的眼光瓜分成一个个的楼盘,就像一个弱女子遇到残忍的强盗,马上溃不成军,支离破碎。这块庄稼地成了最后的黄金,都想分一杯羹。你争我夺,胜者为王。终于,今年的春天,麦苗没有来得及返青。这块地插上五彩的旗帜,迎来一批钢铁战士的光临。然后,麦子惨遭蹂躏,土地的肌肤被划开,深入腹地。土地不再柔软,不再温和,它有了钢铁的骨骼,冷硬的身躯。许多可能存活的生命被挤压到无人知晓的去处。

  于是,今年的田野不是田野,今年的田野没有庄稼。这里只有尚未建成的楼房,轰鸣的吊车,来往的运输车,飞扬的尘土。还有翻起的土丘,土丘上覆盖的野草。熟土被生土覆盖,乱石趁机浮上表面。许多不知名字的野草,在土丘上长得蓬蓬勃勃。整块土地失去了原来庄稼具有的纯净无瑕的植物气息,到处弥漫着失序和放荡的味道。

  这块地失去了可爱的庄稼。局部的野草欢腾,局部的高楼矗立,成为此处最为醒目的景观。你从这里觉察不到律动的生命呼吸。即使野草疯狂,也只有荒芜。面对这些,我不能拒绝,也无法逃离。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受。你要忍受没有庄稼的寂寞,你要忍受千篇一律的人造形态,你还要忍受那些并不美丽的畸形繁华。繁华与土地没有关系,土地不尚繁华。所有的土地都只有朴素。目睹完美的土地上伤痕累累,我没有哭泣。我此时可以做到的只有沉默无语。

  我每天还是要走过这块地。我经过这块地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庄稼。想到庄稼,我才感觉到土地的生意。我的心里,都是对这块庄稼地的怀念,怀念一块长满各种各样庄稼的土地消失。尽管我的怀念无人知晓,或者不一定有什么价值。

一座村庄的消失

杨小波

    终于,我再次回到这座村庄,回到曾无数次往返留下我第一个脚印的村庄。但在我眼中,这座村庄只属于过去,它正在逐渐消失,这是一种真实而无可挽回的消失。

    当踏上柔软的泥地,一股亲切的气息差一点让我跌倒在地,虽然早已对这次归来有了准备。沿着开满野花的小路,一步一步走进那绿树掩映的村庄,走进那清清池塘也盛不下的记忆时光。  

   田野的风挟裹着青青麦苗和金黄油菜花散发出的浓郁芬芳钻进鼻孔,瞬间涤净了我的五脏六腑。原谅我的粗心,我还从没有仔细看过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上的颜色,一大片一大片的碧绿被一大块一大块的金黄整齐地划割。划割开碧绿与金黄的田埂上,缀满清脆的草和连绵的小野花,间或露出一垄黄褐色的泥土。碧绿金黄尽头的村庄深藏在青葱森郁的树丛中。我也第一次发现绿竞有如此丰富的层次与差别,鹅黄浅嫩,苍翠葱郁,青碧墨黛,层层叠叠,间羼杂染,过渡自然,独立鲜明,展现尽你能想像出的每一种差别的绿色。在这里,每棵树、每株草、每片叶都是一种独立的绿,绿得让人眼花,绿到你自身也仿佛要幻变成一片绿,一片伏在万绿丛中的叶。

    村子里绿树依然蓬勃,可阻挡不住它的衰亡,像一个人那样的衰老死亡。不见了小时候攀爬、粘过呜蝉的棠梨树,新生出的刺槐树秧密密匝匝;在墙洞里掏过蜜蜂的泥墙已坍塌倾倒;环绕村庄曾让我整天都泡在清清水里的池塘正裸露出碟子样浅浅胸膛,仿佛一步就能跨过。那枯死的皂角树,渐被荒草湮埋的塘埂,淤塞欲平的沟渠——这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村庄。

    随着一群又一群人如蒲公英种子般纷纷飘离村庄,村庄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直至消失。从此以后,村庄仅仅存活在那些飘落于另一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蒲公英的记忆深处。

    村子里很静,少见人影,尤其是年轻人,更少见十年内建成的房屋。我静静走着,像行走在一个荒寂的古庙,偶尔听见一两声鸡呜,遥远得如同是在梦中,女儿蹦蹦跳跳,奔向前方矮墙下卧着的大黑狗。我顿时头皮发紧、双腿软麻!那狗竟懒得睁开眼皮,只是有些无奈地掉转了一下嘴巴。我简直怀疑它是否就是一只狗。很难想像,若在十几年前,我们一行人的到来,村里早已是狗叫声连成一片。

    迎接我们的大伯热情地端出烟茶瓜子。从他弯曲的身躯,我感受到了他像村庄一样的衰老。或许,他正是这座村庄的缩影。

    站在村头,穿过层层碧绿和片片金黄,向东望去,紧依公路两侧,一片林立的黄墙红瓦,那是一个繁盛热闹的集镇,一座曾经的村庄,一座城市的童年,正与身后的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转过身,向西望去,是一座隆起的土丘,土丘上密布着一排排黄土堆垒的坟茔,整齐森然,芳草萋萋。

    我想,一座村庄的消失,是不需要太多的注释与记录的,如果有,也只是在一群人的记忆中。坚硬平坦的水泥路面覆盖了一个曾经的村庄,其实,消失的只是一个关于村庄的记忆。或者说,村庄成长为一座城市。今天,正在消失的村庄是一座城市的昨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