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文太能赢城岛吗:夜抄书: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 思郁-说书人的日志 - 网易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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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抄书: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夜半抄书 2011-03-10 23:02:27 阅读304 评论0   字号: 订阅

 

我请读者想象我们正在德黑兰读《洛丽塔》:这部小说叙述了一个男人为了占有,俘虏一名十二岁少女,间接导致她母亲夏洛蒂死亡,并将她当成禁脔长达两年。读者可能不解,为何是《洛丽塔》?为何要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我想再次强调我们并非洛丽塔,当权领袖也不是亨伯特,伊朗更非亨伯特所谓的海滨公园。《洛丽塔》不是对共和国政权的批判,但它反对一切极权思想的本质。

我们看亨伯特于洛丽塔母亲死后,到洛丽塔的夏令营接她,而她尚未获悉母亲死讯那一段。这一幕是两年禁脔的序曲,两年期间,年幼无知的洛丽塔随着她的监护人兼爱人,漂泊过一家又一家的汽车旅馆:

让我暂且回味那情景里所有琐碎命定的细节:丑老太婆霍姆斯开了张收据,搔搔头,拉开书桌抽屉,把零钱倒在我不耐烦的手掌上,再整齐摊开一张纸钞,快活地说:“……还有五块钱!”女孩们的照片:俗丽的蛾或蝴蝶,仍活着,牢牢钉在墙上(“自然教学”);营区营养师镶框的证件;我颤抖的手;效率高的霍姆斯所制作的桃莉·海兹7月表现成绩单(“佳;偏好游泳与划船”);树声鸟叫,还有我剧烈的心跳……我正背对敞开的门站立,一听见她的呼吸与说话声从身后响起,顿感热血涌上头部。

尽管这称不上《洛丽塔》最可观的一幕,却充分展现纳博科夫的技巧,而且我认为整部小说的核心就在此。纳博科夫自称是画家般的作家,而这一幕正诠释了他话中的含意。之前已发生过的事件(夏洛蒂发现亨伯特出轨及接下来的冲突,导致夏洛蒂意外致死),和预知更多可怕的事将接踵而至,两者之间的紧绷张力,蕴藏于整段描写中。纳博科夫将琐碎的物品(镶框证件,女孩的照片)、普通的报告记录(“佳;偏好游泳与划船”),与私人的感受与情绪(“我不耐烦的手掌”、“我颤抖的手”、“我剧烈的心跳”)并列,预先为亨伯特恐怖的行为和洛丽塔孤苦无依的未来埋下伏笔。

在这看似写景的场面中,普通的物品因穿插了情绪而失衡,揭露亨伯特罪疚的秘密。从此以后,亨伯特的颤抖与悸动将时刻伴随他所有的叙述,不论看来多微不足道的风景、时间与事件,都将染上他个人情绪的色彩。读者是否如同我的丫头们,也感受到,由于亨伯特表现得像个正常的丈夫、继父和人类,其行为与情感中所隐含的邪恶更可怕?

另外还有那只蝴蝶——或蛾?亨伯特分辨不出两者,其轻忽的态度暗示他在道德上对其他事的冷漠,并具体反映在他对夏洛蒂儿子的夭折和洛丽塔夜泣的麻木不仁。有人说洛丽塔是狐狸精,她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这些人可别忘了她夜里总是靠在强奸和囚禁她的人怀里啜泣,因为诚如亨伯特忧喜参半地提醒我们:“她无处可去。”

这使我回想起我们在课堂上讨论亨伯特没收洛丽塔生命的情景。读《洛丽塔》最先令我们震撼的是——气势那也在第一页——洛丽塔居然以亨伯特造物的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对她只有惊鸿数瞥,他告诉我们:“令我着魔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创造、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也许比洛丽塔更真实……没有意志、知觉,缺乏真正的生命。”亨伯特钳制洛丽塔的第一步是替她取一个反映他内心欲望的名字。就在第一页,他预示了她于不同情况下各种名字,“罗”、“罗拉”,以及他怀中永远的“洛丽塔”。我们也得知她“真正”的名字是“桃乐莉”、即西班牙文中“痛苦”之意。

为了重新创造她,亨伯特必须抹煞洛丽塔真实的过去,代之以他自己的版本,将洛丽塔转化为他年轻时失去的旧爱安娜贝·李。我们认识洛丽塔是间接通过亨伯特,得知她的身世,也是通过她的叙述者/侵犯者的过去或捏造的过去。这就是亨伯特自己与许多批评家(包括我的学生尼玛在内)所谓的亨伯特对洛丽塔所做的唯我化。

然而她有自己的身世,纵使亨伯特抹煞她的过去,企图孤立她,我们仍不时瞥见那真实的过去。这片段的匆匆数瞥,在纳博科夫的技巧处理下,与亨伯特对过去全方位的沉溺想对照,更为显著。洛丽塔身世堪怜,父亲去世,弟弟两岁夭折,如今母亲也离她而去。如同我的学生,洛丽塔不但失去过去,也缺乏过去,成为他人梦想中捏造的产物。

在某一方面,伊朗的真实过去在窃据者的眼中仿佛不存在,就像洛丽塔真实的身世在亨伯特看啦已幻化与无形。洛丽塔的身世、欲望和生命以相同的方式消失,在亨伯特渴望将一个十二岁的野丫头变成情妇的妄想面前,黯然失色。

一想到洛丽塔,我就想到那只被钉在墙上、半死不活的蝴蝶。蝴蝶并非显著的象征,但它的确暗示亨伯特以同样的方式困住洛丽塔;他要她这活生生的人变得动弹不得,要她舍得自己的生命就他给的静止生命。在读者心目中,洛丽塔的形象永远与禁锢她的人相连,独立的洛丽塔不具意义;唯有透过牢笼的栏杆,她才有生命。

这就是我阅读《洛丽塔》的角度。我们于课堂上一再讨论《洛丽塔》,讨论中融入了学生深藏的忧伤与喜悦。就像信纸上的泪痕,这一次次身日内心隐私的尝试,逐渐改变了我们对纳博科夫的讨论。我更常想到那只蝴蝶;使我们紧密相连,正是囚犯与狱卒这份反常的亲昵关系。

————摘自《在德黑兰读<洛丽塔>》P3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