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春恒凯学府:耕读居谈艺录：司俊杰水墨山水画探析之六

画是画家彰显精神的蝉蜕。

一张画可以看做是画家写满文字的心灵宣言。

在博大浩瀚的水墨世界里，百年前的大师们在平展的宣纸上趟开的路阡陌纵横，流派纷呈的艺术天地如同长江的支流，浸淫出的水渍不会随时间干涸。这是一条潮湿不堪的盲道，足以让无数后来追寻的膜拜者脚下泥泞。

是的，瞭望和丈量艺术的行程，就如同探索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丰美的水草不过是眼前的诱惑。浅薄的人迷恋路途的风光，一辈子的鼠目游弋在草尖上，即使触到了晶莹的晨露，却始终没有沾染上净化身心的地气。愚钝的人莽撞前行，盲目地张望空阔的四野，结果陷入了不容挣扎的泥淖，虽感受到了地气的翕动，但可悲的是手臂束缚，终生难脱桎梏，从此，思想上没有丁点超越。智慧的人投石问路，手中不离探路的利器，哪怕是一根开裂的竹竿。唯有如此心细的求索者才能沿着意志的方向，从容不迫地找到丹青横溢的源头，就像夸父逐日，一旦弃杖，身后必定是一片郁葱的邓林。

艺术之悟大于盲目的苦行。在百花盛开的艺术苗圃里，禀赋的价值绝对不能忽视。如果天道酬勤是称量艺术之重的砝码，那天分绝对是精确的游码。有时候，拨动人们赏析心弦的恰是这点来自智慧深处的潜力。夹杂在崇山峻岭中的司俊杰是敏锐而寡言的，他不善于用语言展示自己对艺术的顿悟。他把自己的心声化为了水墨，浸染在皴擦的宣纸上。一张画是他表达情感的另类符号。山是谓语，水是宾语，流云枯树是定语，矮墙枯藤是状语，澎湃的心跳是补语，他是不言而喻的主语。司俊杰的水墨山水贵在人能出入画面。点染涂抹，耐住寂寞的他总是巧妙地为读画的人留着一条寄予思想的便道。读司俊杰的画，画面是活的，有气象万千的氤氲浮动在人的视野里，竟然无声地勾起了人的怀旧和迷恋。在闹市的阁楼里打开司俊杰的画，凌空悬挂，眼中的世界就能迅速切换到自然里。他的笔下很少有夏天，苍山秀水，树木繁盛，花团锦簇。很少。他勾勒的山水大都孤寂在冬春交际，新芽未发，积雪未荣，但向阳之处有潮湿的水汽。或者是旷远的深秋，天高云淡，草木萧瑟。读这样略带寒意的山水，目光沿着斜阳小径寻觅大山里的炊烟，飞檐黛瓦无言地沉浸在雾霭中，几棵歪柳矗立，没有人影。刹那间时空仿佛倒回，让人如同走进了历史，走进了记忆的深处，岁月之流再也难以冲刷故乡的宁静。

不错，司俊杰的写意山水笔法的圆润则有董巨和黄公望的遗踪，墨法参照了米氏云山和沈周的简淡，而某些树石的组合形式，取自荆关和倪瓒。因此，他的山水广泛师法历代画家之长，将传统的笔墨技法加以变化，加之又师法造化，从而完善了属于自身表达情感的绘画技法，作品笔法流畅凝重，松柔秀拙，尤长于丰富多彩的点苔；用墨浓淡干湿，或笔简墨淡，或浓重滋润，酣畅淋漓，极尽变化。以笔立志，以墨达意，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能承载所有的梦想情怀，这就够了，这是司俊杰从一个艺术逐梦者成为出色画家的关键。

情系山水间，造化取神韵。悟性和苦练相结合，司俊杰心静意淡，空纳万象，沉浸在了传移摸写的痴迷中。这是一种投入的陶醉。就在他苦思形与神内在的契合时，一个从显赫皇族后裔沦为贫民，后遁入空门的高僧进入了他艺术的世界。如同星火洞穿暗夜，那粒绽放光芒的亮色足以让他欣喜，足以让他激动和振奋。可以说，在水墨天地执着求索的司俊杰在隔世的画卷上神遇了这位浪迹天涯的旷世奇才之后，脑海里缤纷的灵感瞬间对接了梦想的斑斓。细心揣摩一个艺术赤子的心跳，他的眼底腾起了缭绕的云烟。漫漶的艺术天空被擦亮了，笔下的水墨被中和了。这是司俊杰步入不惑之年最大的笔墨升华。

这个撞击司俊杰心扉的画僧就是“漫将一砚梨花雨，泼湿黄山几段云”的石涛，作品以构图新奇享誉画坛，无论是黄山云烟，江南水墨，还是悬崖峭壁，枯树寒鸦，或平远、深远、高远之景，都力求布局翻新，着力彰显画家个人的艺术风范，尤其是善用“截取法”，以特写之景传达水墨结合的深邃之境，笔情恣肆，淋漓洒脱，不拘小处瑕疵，作品具有一种豪放郁勃的气势。在技巧上运笔灵活，或细笔勾勒，很少皴擦；或粗线勾斫，皴点并用。有时运笔酣畅流利，有时又多方拙之笔，方圆结合，秀拙相生。在清初画坛，石涛是卓有影响的重要人物，即便是与他审美趣味迥异的正宗派巨子王原祁也不得不推许，坦言认可：“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第一。”

石涛善用墨法，枯湿浓淡兼施并用，尤其喜欢用湿笔，可以说是国画山水中湿笔活用第一人，通过水墨的渗化和笔墨的融和，表现山川的氤氲气象和深厚之态。笔墨成就了石涛。笔墨当随时代，这是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石涛最艺术的呐喊，也是百年来影响后世的画界理论。

千百年来，画家不凡其人，但一直行走在理论高度，并标新立异地实践自己的理论，这样的宗师凤毛麟角。“夫画者，从于心也。”能一语说破写意本真的石涛算一个。这结语举世公认。是的，在师古之风和门户之见盛行的清代，石涛的诸多见解空谷足音，对当时流于衰颓趋势的绘画和后来派别纠结的画坛无疑起到了震聋发馈的作用。

从现实到浪漫，司俊杰在石涛的气息里吸收了富有的氧气，让他有充分的信心坚守自己融汇南北水墨之长的画风，也让他悟到了求形似并非写意水墨画的主要使命。写意贵在意，意就是神，神韵与精神的组合，此中强烈地包涵着画家自身抒发的意境和意趣。只求形而忽视神，不是艺术，那是生物的标本挂图。只求神而淡化形，也不是艺术，那是辟邪捉鬼的桃符。不似似之才是写意的精神。因此，从石涛的笔墨里，司俊杰求得了凌空的气势，得到了意象神韵的点染，所画的山石树草与茅亭房舍等，随手拾掇，看似漫不经心，逸笔草草，然而干湿浓淡、疏密虚实、远近高低，笔笔无出法度之外，意境全在法度之中。这是情感与技巧的高度结合，标志着他的艺术创作进入到了一个自由的王国，进入到了无法而法的境界。

用情笔墨之中，放怀笔墨之外。石涛的墨色给了司俊杰一个广阔的艺术空间。作为中国绘画最壮美的底色和任何绚丽无法替代的原色，墨色是写意山水画的根脉，是国画之精髓，是文人浪漫情操的典范，是骚客物化精神的皈依。任何一幅传承百年的中国水墨写意画，体现的都是天人合一的恢弘宇宙观。

墨色是山水画家艺术生命的血液。

不过，绘画不是作坊，根本找不出一张类似机械制造的图纸，有规格和流程的标示。没有。试图把艺术范式化的想法是幼稚的。伏案研习，在大师的山水里孕育自己的艺术细胞，天资聪颖的司俊杰收获的是鸿濛之理，催开的是令人惊叹的艺术奇葩。

西方现代哲学的奠基人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巧合的是，在古老的东方，遁入空门的明朝宗室石涛在画界也喊出了：“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时空对接，东西荟萃，这是地球上传来的最铿锵的伟大宣言。步入石涛后尘，那自负画能堪留百代的苦瓜和尚到底能给司俊杰的艺术几许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