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真妮绿肥红瘦全集:给莎拉娅的礼物

莎拉娅住的小屋没有窗户。

　　在一个夏夜，莎拉娅突然从梦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她隔着墙，仿佛听到田野上微风吹过的声音。她悄悄起身，光着脚丫，摸索着来到屋外。空气中飘散着好闻的植物香味，池塘里的青蛙聒噪着，让这个夜晚活泼而富有生机。

　　这是个规定的夏夜。一轮圆月高挂在天边，它像露珠一样饱满，发出清凉的光芒。莎拉娅抱膝坐在田梗边，享受着这一切，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呼……什么声音？突然，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样东西带着一种可怕的尖啸声，砰地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旁。

　　“谁？”女孩子不禁有些紧张地问。

　　“唔，对不起……”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回答她。

　　刚刚从天而降的，似乎是一块巨大的毯子。它皱巴巴的，上面有着几个可怜兮兮的补丁。它这会儿卷成一团，像个横放的大烟囱。当它啪地一声弹开，一个 脑袋就钻了出来。

　　“它……最近有些不太好使。”脑袋的主人气喘吁吁地说，显然对飞毯闹出的动静感到十分恼火。

　　“什么？”莎拉娅大着胆子问，“您是谁？”

　　“我？我当然是最天才伟大的男巫洛洛尼。”男人似乎对莎拉娅会提出这个问题觉得相当惊讶，“你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莎拉娅老老实实地说，“您怎么会突然出现……我是说，您怎么会突然在深夜来到这里？”

　　“唉，你不知道，真是累死人啦。”洛洛尼抱怨说，“啊，这个年代要找到一个深夜不睡，在旷野里看星星的孩子真是太难啦。亲爱的，告诉我，你是在看星星么？”他看着莎拉娅，快活地问。

　　“不是，我是在……”

　　“哦，不是看星星，那就是看月亮，反正都一样。”洛洛尼打断她的话，“那么告诉我……”

　　洛洛尼的话还没说完，不知哪里又传来一阵高昂华丽的滑音。又有什么，落在了莎拉娅的身前。不过这次客人，动作像猫一样轻盈。

　　“亲爱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粉红头发的女人，一只脚尖点着扫帚，用比百灵还要清脆的嗓音问。

　　“什么！朵朵西，是我先发现这个孩子的。”洛洛尼大声叫起来，“她只应该接受我的礼物！”

　　“但是，是我先问她想要什么的。”名叫朵朵西的女人白了他一眼——如果说洛洛尼是个男巫的话，与他相熟的八成就是个女巫。而且，我们从她璀璨的长发和嘴唇，以及不太安分的扫帚上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他们两个发生了争吵。争吵的焦点在于，莎拉娅该接受谁的礼物。

　　“等等，”几分种之后莎拉娅不得不打断他们，“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呢？”

　　“啊，亲爱的，这是一个古老的规矩。”朵朵西一愣，然后飞快地说，“每过一百年，我们就要找到一个在深夜看星星的孩子，送他一件他想要的礼物。这样，巫师们在下一个百年才会幸运快乐。不过，一个孩子只能接受一份礼物。”

　　“这个女人，”洛洛尼气呼呼地说，“她总是和我撞到一块儿，抢我的孩子。”

　　他肯定是想说：抢着给孩子送礼物……莎拉娅忍不住笑出声来。

　　“算啦，别吵了，按老办法吧。让孩子自己挑选礼物。”朵朵西不耐烦地摇摇头，“亲爱的，你叫什么？莎拉娅？小莎，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礼物？”

　　莎拉娅一瞬间觉得心中一片空白。每一个孩子在这种时候都会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轻声说：“我想要月亮。”

　　“月亮！”朵朵西和洛洛尼异口同声，两人面面相觑。

　　“嗯。”

　　“那，好吧。”洛洛尼擦了擦汗，“三天后，我们一起带来你要的……呃，礼物。你看喜欢谁的，就选谁的。”

　　“明白了。”莎拉娅点点头。

　　其实，哪怕是巫师，要将月亮当作礼物送给谁，也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连续三天彻夜飞行才找到一个看星星的孩子，她居然想要月亮。”

　　“五天五夜！我可比你找得久……”

　　随着渐行渐远的拌嘴声，不管是飞毯、扫帚，还是巫师，统统消失在夜色里。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莎拉娅并不是第一个想要月亮的孩子。

　　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国王，非要人们想办法献给他天上的月亮，否则，他就要把他们关到监牢里去。

　　后来是怎么样的呢？有个非常聪明的男孩，用银盆盛满了清水，献给了国王。在月夜下，盆里就像盛着一轮明月。国王张口结舌，再找不到惩罚人们的理由。

　　不过，洛洛尼可不会这么干。欺骗小孩子是非常恶劣的行为，更是有违巫师的职业道德。所以，他烦恼得连鼻子都皱起来了。

　　我们必须理解，巫师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况且月亮这种东西，实际上处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么高远的天幕之外，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从来都很难到达。哪怕他是巫师。

　　然而，那个夜晚，难道他能拒绝莎拉娅的要求么？他要送礼物给一个孩子，却要说“不，我办不到”，这是作为一个巫师莫大的耻辱。洛洛尼才不可能这么说。

　　他答应了莎拉娅，可却拿不到月亮。

　　估计朵朵西那个笨蛋也好不到哪里去。洛洛尼这么一想，心里才稍微平衡了点。他继续在自己头发有点稀少的脑袋里搜索有关摘月亮的事——

　　的确，还有另外一个类似的故事。它是这么说的：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向大人吵着闹着要月亮。她的爸爸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问她说：“宝贝，月亮是什么呢？它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子回答：“它是银色的，弯成一个微笑的嘴唇一样的弧形。它挂在树梢上，搭个梯子就能摘到。”

　　于是，她的爸爸，在高高的树上拉起一大块黑色的幕布，布置成夜空的样子。在幕布上，挂上一枚白银制成的小月牙。然后，他把女孩子带到了这个地方。他搭起梯子，摘下了小月牙儿。女孩子就高兴跳了起来。

　　那么，洛洛尼皱着眉头想，关键在于孩子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而跟它有着什么样的名字无关吧？

　　月亮，不一定是唯一的那个月亮，而只是一种符合月亮的特征的东西。

　　这时，洛洛尼发现，自己忘记问莎拉娅，她眼中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了。

　　于是，他飞快地来到莎拉娅的小屋前。这一次，飞毯的表现比较良好。

　　屋子里面相当昏暗，他看不清楚孩子的脸。不过没关系。

　　“亲爱的，我想知道， 你心目中的月亮是什么样的？”洛洛尼风风火火地问。

　　莎拉娅听出他是昨晚的巫师。她想了想，说：“月亮啊，它的光芒凉凉的，像是微风；它带着一种花的香味，但却常常变化，有时是玫瑰花香，有时是桅子花香……而且我听说，它尝起来是甜的，比所有的糖果都美味。”最后这句，莎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洛洛尼呆了呆。虽然他对莎拉娅心目中的月亮不是自己最喜欢的烤肉味觉得有些遗憾，但总算他知道了月亮是怎么样的。

　　清凉的，香甜的，美味的……哈，一定是这个，没错。

　　洛洛尼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比来时更加快速地飞离了女孩的小屋。

　　当洛洛尼绞尽脑汁的时候，朵朵西在做什么呢？

　　事实上，巫师之间的思维模式是相似的。而我们推测，女巫的心思要比男巫敏捷一些。所以，洛洛尼想到的那两个故事用0.3秒在朵朵西脑袋里也滑了一圈，然后她得出了和他在一天之后得出的相同的结论。她和洛洛尼一分手，就再度返回了莎拉娅的小屋。

　　“亲爱的，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女巫轻灵地问女孩。

　　“月亮么，我想它是软的。”女孩回答，“它的手感非常轻柔，像棉花，又比棉花富有弹性；像羽毛，又比羽毛富有质感；像海棉，但又不如它松散。把它抱在怀里，温暖又舒适。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像拥抱着春天的风一样。”

　　朵朵西的嘴微微地噘起来了，不过莎拉娅看不见。女巫又不放心地追问：“那，它是什么形状的？”

　　“形状？”莎拉娅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布娃娃和条纹猫咪经常为这件事争吵。布娃娃对我说，月亮是圆的。而猫咪告诉我，月亮是弯的。有一阵子我挺烦恼，可最后我想出了答案。”莎拉娅微笑了。

　　“答案是什么？”朵朵西有些紧张兮兮。

　　“当然是，它既是圆的，也是弯的啦。”莎拉娅欢快地说，“我说的对么？”

　　“这个，挺对的……”

　　朵朵西有些头昏地走出了莎拉娅的屋子，她的扫帚连忙跟上。哦，当然，月亮是时圆时弯的……但这和既圆又弯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别。不过，难道她能去纠正莎拉娅的想法么？在孩子的眼中，世界是如此的美妙和有趣。纠正他们是教授才应该干的事。而作为朵朵西，她巫师的行为准则不允许她这么做。

　　月亮是柔软而充满弹性，轻盈而富有质感的，既圆又弯的东西……这果然相当的美妙。但问题是，什么才是像这“月亮”一样的东西呢？

　　朵朵西踏上了扫帚，冲上高空。她要去访问森林和河流，去寻找莎拉娅心目中的月亮。

　　接下来的三个日子，朵朵西是这样度过的：第一个上午，她降落在城市里。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孩子嬉戏的广场。那里有数不清的玩具，五彩缤纷的气球，但却没有一个是既圆又弯的；下午，她来到海面上一个漂浮的小岛。那里是女巫们的聚居地。朵朵西的姐妹们叽叽喳喳地为她出主意。有的说，可以送给莎拉娅一根华丽的蜥蜴尾巴——把它“弯”成一个“圆”环形，并且加工成符合要求的手感。但朵朵西摇了摇头。因为不能将这么不祥的礼物送给一个女孩子。有人说，只要在随便什么东西上附加幻觉元素就能得到让莎拉娅满意的效果。但是，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朵朵西是个老实又敬业的女巫，她要送给莎拉娅真切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朵朵西拜访了某个山巅上的胡子老头。他常常出售令人意想不到的物品。然而，他对此也一筹莫展；下午，她去了森林中的灵光一现屋，但却还是没有得到什么好主意。

　　第三天早上朵朵西仍旧一事无成。她帽子上的羽毛都忧郁得耷拉下来了。现在你看见了吧，你一直羡慕的巫师们，也是多么容易受到困扰，哪怕是这种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第三天下午——

　　朵朵西停在一处长满蘑菇的山谷里。在最大的那一个蘑菇前，她敲响了门。蘑菇打开了，一个矮小的精灵露出半个身子。“噢，朵朵西，好久不见了。”

　　这是山谷中最亲近植物的一个精灵，是朵朵西最好的朋友。她名叫克克汀。

　　“哎呀，累死我啦。”朵朵西抱怨说。

　　“怎么了呢？”

　　她把一切来龙去脉告诉了克克汀。克克汀一下子微笑了。她说：“我倒知道有这么种东西。你跟我来。”

　　朵朵西眼睛一亮。她们两个爬上巨大的蘑菇顶。那里是克克汀的花圃。

　　花圃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植物。克克汀将其中一株指给朵朵西看。那是一株类似蒲公英的植物，但它比蒲公英大上许多。它的花朵看上去是球形的，随着微风摇晃出缤纷的光芒。

　　朵朵西忍不住去触摸它。啊，轻柔的，光滑的，温暖的，若有若无的质感……最重要的是，它握在手里，是月牙的形状。

　　这就是莎拉娅心目中的月亮。

　　“噢，亲爱的，你太好了！”朵朵西兴奋地抱住克克汀。

　　当她带着这颗小月亮上路的时候，那晚的三日之约已经快要到了。

　　月亮又一次爬上了夜空，它突然变得非常神奇。有时，它可能是一种植物。另一些时候，当然也可能是其它什么别的东西。

　　莎拉娅又一次在深夜来到了田野上。她等的时间并不是很久，男巫和女巫便如约而至。

　　洛洛尼带来了什么？朵朵西警惕地张望着。

　　洛洛尼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他的礼物便从夜空深处晃晃悠悠地飞来了。那个小点慢慢变大，空气里弥漫开奇特的，醉人的香味。

　　朵朵西相信，这个家伙这三天过得也并不悠闲自在，因为那个东西，显然是他亲自制作的。它极不美观，带着洛洛尼这个人一贯粗枝大叶的风格。

　　但它实在太香了，沁人心脾的香味，连朵朵西都要沉醉在其中。

　　“好香啊。”莎拉娅说，“这就是月亮么？”

　　“当然。”洛洛尼把它放在莎拉娅的手中，“尝尝看。”

　　莎拉娅小心地舔了舔，清凉的，充满花香的，甜美的味道……这真的跟她听人描述过的月亮一模一样。莎拉娅微笑了。

　　朵朵西抿住嘴唇忍着笑，让洛洛尼这个连米饭也不会蒸的人，做出这么精致美味的一只薄荷蛋糕，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亲爱的，来看看我的礼物。”朵朵西走上前，将那枚蒲公英月亮放进莎拉娅的手中。

　　柔软的，轻盈的，微风一样的感觉……这就是布娃娃和猫咪说过的，月亮的感觉。“它握在手里，是弯的。”莎拉娅轻声说。

　　“可是，你看，它看上去是圆的呀。这就是它的独特所在。”朵朵西轻快地说，“来，亲爱的现在告诉我们，你更喜欢谁的礼物？”

　　洛洛尼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孩子。

　　“看上去……不，我看不见……我从来没有见过月亮。”莎拉娅仰起了脸。

　　什么？

　　两位巫师心中一颤，这才仔细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哦，前两次都在昏暗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有看见。或者因为，他们没有注意。在此刻的月光下，莎拉娅的眼睛非常明亮和规定，但是，却是呆滞和空洞的。

　　她是一个盲女孩。她从来没有见过月亮。

　　“我并不是想拥有月亮，其实我只想看一看它。”

　　洛洛尼和朵朵西突然沉默下来。他们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任性得想要一样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原来并不是。

　　“有一种魔法，”洛洛尼打破沉默，“朵朵西你记得吗？它得要两个人一起完成才行。”

　　“嗯。”朵朵西点了点头。他们一人伸出一只手，分别握住了莎拉娅的双肩。

　　女孩子觉得一股暖流滑进了自己的身体。她微微地张开了嘴。突然有什么猛地冲破了眼前黏稠的黑暗，一片光明涌进了她的心中。

　　莎拉娅抬起头，看见明月的光辉散遍了田野。比她曾经设想过千万遍的景象还要规定。

　　一个孩子只能接受一份礼物。而莎拉娅得到了她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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