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籽泡酒的功效:那一天 那一月 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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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央嘉措的诗与情:那一天 那一月 那一年》

  第一节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读仓央嘉措,要从这首诗开始。那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在皑皑的雪山中遥遥而望。一道孤独而绝美的清影,那是仓央嘉措的背影,也是整个西藏的缩影。那一夜,我饮了烈酒,听了雁鸣,在醉眼朦胧中又读到此诗,一时竟然无语。推开门,在寒夜中迎风而立,默默缅怀着那一段消逝在风中的爱情,祭奠着那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男人。我仿佛看见他,孑身一人,月光下一道孤独的清影。在这样绝望而古老的爱情中,时间仿佛停滞,他千百次回望,一转身,便老了三百岁。是夜,万籁俱寂,万物萧杀,天地之间仿佛唯我与此诗共存。读毕,怅然若失,看那风逐花落,流水远逝,一切恍然如梦。在这个寒冷空寂的夜晚,我能深切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孤独。他的无奈、他的伤悲、他那悲天悯人的温柔,我仿佛听到那遥远的歌声,飘渺而绝望,瞬间便穿透了三百年。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一眼便是千年。恍惚间,远处仿佛传来了古老的情歌,歌声幽远而孤绝,瞬间便洞穿了三百年。一个寒夜,一弯残月,一个孤傲的男人和一首绝望的诗。这样绝决的感情,譬如爱情,譬如死亡,只能追忆,无可挽回。诗中记录了一个绝美的故事。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也是于万千人之中,万千的时光中蓦然相遇了,也是那般双眸相对,眼波流转,相互惊艳于一瞬间。爱情,就这般默默发生了。他们原本只是路人,在路上已经走了那么远,旅途的风霜、旅途的苦日和汗水、旅途的辛酸和疲惫,让他们都很累了。他们的相遇,也在那一个瞬间,只需要那一个瞬间,那样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原本就只是路人,也不会有什么故事。

  没有什么邂逅、重逢,遇到后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般对视着,依恋着、遥遥地望着。似乎相恋许久的恋人,重逢后也不会有太多的言语。这,就是最古老的爱情吧。若,他们像如今的快餐爱情,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那也就简单了。亲爱的,不要问我会爱你多久。我只是现在爱你,仅此而已。我只能陪你走完这一程,一程的风雨,一程的爱恋,一程的别离。以后的以后的以后,我不能陪你一起走过了。不,不要哭泣,也不要说爱我。在离别的那一刻,请让我们紧紧拥抱,至少在这一刻,我爱你,你爱我。他们若真这样萍水相逢,相爱于斯,爱过了便走开,相忘于江湖,那也便再无以后那些纠缠,天底下也就少了那么一段世世代代传诵的爱情故事了!不,这不是他们要的爱情。若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么,他宁愿选择死亡。就让我用血和铁,去捍卫我这圣洁爱情的尊严。在他生命消失的那一刻,这段爱情也被永远定格,成为了永恒的藏地绝恋。也许,这就像是那首情诗中所描述的吧。“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我仿佛看见他,虔诚地转过威严的圣山岗仁波齐峰,拜过圣洁的玛旁雍错湖,叩拜过神秘的苏堵坡佛塔;匍匐在地,上下求索,叩长头于山路,不是为了朝拜,只是为了能再次与玛吉阿米相见。他匍匐在山路上,忍受山路的泥泞、石子的尖利、烈日的曝晒,他焚起藏香,虔诚祈祷,也不是为了觐见,只为可以贴着她的温暖。玛吉阿米,你现在又在哪里呢?前方的路还有很远,山路遥遥,你知道我此刻正在想你吗?虽然相爱的道路很崎岖,也很漫长,但是,我还是决定坚持下去。不管有多么漫长,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走下去,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我也定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请你相信我,我会陪你爬上圣山岗仁波齐峰,为你采摘到雪峰上最美丽的那朵格桑花;我会陪你转到玛旁雍错湖,为你捧起最清冽的那一泓泉水。

  玛吉阿米,请相信我。如此痛彻心扉的诗歌,如此绝望的爱情,也只有仓央嘉措的笔端方能倾泻得出。仓央嘉措,从左到右,轻轻念出:仓央嘉措。就是这个名字。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这是三百年前最美丽的童话。藏?莲花沿雅鲁藏布江峡谷北上,过峡谷,翻雪山,穿过原始森林,才能找到那条小路。那是一条残破的小路。路上有龟裂的岩石,破碎的石子,岩壁上郁郁开着些零碎的小花。这条路,曲曲折折,顽强地指向一个叫做莲花的地方。是的,莲花,西藏最纯洁的雪域之花。它隐藏在重重山崖中,是一朵最光彩夺目的雪域之花。这条路已经行走了千年,路的尽头是墨脱。一千五百年前,在这条路上,第一次有人站在那里。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残血一般铺洒开来。那个人站在这条路上,遥望着青藏高原的东方,默然不语。东方,是雄伟壮丽的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东方,是念青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再往东,是宽阔的平原。在平原上,有一座传说中富丽堂皇的城,城的名字叫长安。长安,那是传说中的一座城。那时的长安,正是盛唐的都城,长安城里住着的大皇帝叫李世民。贞观之治,盛世乾坤,正是中华最鼎盛的时候。长安的繁华,政治的宽厚,金子铺成的丝绸之路漫漫无边,卷尽黄沙,渲染尽了盛唐的繁华与沧桑。良久,那个人终于缓缓开口,他下令修筑一条小路,从这条路上开始了漫漫的朝圣之旅。这条路,起点在墨脱,终点至长安。漫漫长途,这一去便是10年。10年后,辘辘的车轮压在这条路上,印下了深深的车辙。沉重的马车上,有丝绸、瓷器、中药、茶叶、书籍、佛像,还有一位宝石般美丽的公主。她就是文成公主,唐太宗李世民的宗女,她给西藏带来了当时最先进的文明。那个人叫松赞干布,西藏最伟大的藏王。他统一了西藏,又从长安带来了先进的文明。那文明的火花,一点一滴,都洒在这条路上。

  漫漫长道,花开花落,转眼间又过了几百年。这条路,盛唐走过,北宋也走过,大元走过,明清也走过,曲曲折折的一条小路,过往了多少商贾和官员,记录了多少朝代的繁盛和衰落。这条路,一直到18世纪,美国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还走过。他翻过高高的雪山,涉过湛蓝的河流,最后来到这里,震惊于这里的幽静和隐秘。许多年以后,他写了一部书——《消失的地平线》。他在书中,这样动情地描绘这个地方:“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对于香格里拉的说法,各有不同。有人说香格里拉在云南中甸,也有人说是在四川的稻城,我却一直坚持认为是墨脱。只有墨脱这样圣洁幽静的地方,才能称为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这本书出版后,立刻引起了外界对西藏的关注。就这样,他们来了,从四面八方,欧洲和美国,顶着风霜和思乡之苦,冒着葬身异域的危险,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觐见那朵最圣洁的莲花。“墨脱”藏语意为莲花盛开的地方。大藏经《甘珠尔》中称墨脱为:“佛之净土白玛岗,殊胜之中最殊胜。”黄昏中,落日的余辉斜照过来,在落日的尽头,静静地盛开着一朵莲花。世界上最圣洁的一朵莲花,墨脱。墨脱隐藏在群山之中,有湖、有山、有瀑布,遥遥望去,仿佛红莲绽放,一派祥瑞。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也是中国唯一一个不全面通公路的地方。入墨脱,必须穿峡谷,过森林,翻雪山,趟沼泽,九死一生,才能见到青藏高原那朵最美丽的莲花。这当中,有海拔四千多米的茫茫雪山,有喜马拉雅山的绝地峡谷,有莽莽的热带雨林,有堪称生命禁区的阿里无人区,一路上能经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是的,要去墨脱觐见,先要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才能看到那红莲盛开、百鸟齐鸣的美景。这是一个多么美丽而又神秘的地方。西藏是世界的第三极,墨脱是西藏的第一极。

  就在这佛之净土白玛岗,殊胜之中最殊胜的地方,他,六世达赖喇嘛,西藏传奇活佛,情诗王子仓央嘉措出生了!藏历第十一绕迥水猪年,公元1683年3月1日。那一天,仓央嘉措出生了。据说,他出生的那天,天降异象,墨脱的天空上升起了七个太阳,天上冲下了巨大的黄色光柱,佛光袅袅,紫气冲天。据西藏奇书《神鬼遗教》预言,此异像为莲花生转世,尊贵无上,有万佛朝圣之势,势不可挡。七日同升,黄柱照耀,多么美丽的场景,只为他一人呈现!可是,现在的墨脱,却永远也没有了那个男人。墨脱,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很多年。那个男人,那个孤傲惊艳的男人,白衣青衫,翩然离开墨脱,从此浪迹天涯。他一直在路上行走,整整走了三百年。在那个夜晚,仓央嘉措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走在这条小路上。一阵风吹过,树林“沙沙”地响,远处有鸟儿低声叫着。仓央嘉措缩了缩脖子,看了看远方,远方是青色的山,苍苍茫茫。再往远处看,远方只是一派浓重的墨色。孤独的小路,细碎的小花,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温柔的月亮,远处仿佛传来情人的呼唤。这一切,都成了他心底永远的回忆。他一辈子都在思念着家乡,思念着这条小路,然而终此一生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去。故乡那条小路,注定了只有在梦中回忆。这一条回家的路,曲曲折折,永无止境。多年以后,这样一个场景还在他的心中浮动着。后来,他写了这样一首诗歌,纪念这段感情:在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年轻姑娘面容,渐渐浮现心上。无独有偶,三百年以后,也有一个寂寞的歌手,体会到了这一种深切的孤独。这个传奇的歌手,一把吉他,一身牛仔装,给歌坛带来了多少传奇。他叫约翰?丹佛,许多年以后,他唱出了《乡村小路,带我回家》。他深深爱着自己的故乡,爱着那一条残破的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牵动了多少天涯游子的心。可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仓央嘉措却再没有机会走一次。仓央嘉措累了。在路上,他已经行走了太久,他真是太累了。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曲曲折折的路,是那么远,远到终其一生都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他在那条小路上静静躺下,朝向莲花的方向。死亡就像黑夜,静谧而安详,在黑夜的尽头,是极遥远的旷野,雾气漫开,河水苍茫,在那清晨薄暮中,仿佛有几声长长的狼嚎,如诉如泣,分外悲凉。夜色中,仓央嘉措终于沉沉睡去。乡村小路,请带我回家。

  第三节不负如来不负卿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读仓央嘉措,要煮上浓茶,焚了藏香,任浓茶在红泥炉上翻滚,浓郁的藏香在屋子里四溢开来,诗歌的华美和哀愁也随着香气四处流溢。这时,方能体味到诗歌中的禅宗和哀伤,触摸到诗人浓浓的思念。茶,一定要是西藏的青稞茶,带着无限的力量和生机。香则用藏香;在佛典中,香常用来比喻修行者持戒之德,是修行者成就真言必备之瑞品,普熏将清净业障宿怨,具足四事业力缘起。在《戒德香经》中,佛陀告诉阿难,只有持戒之香不受顺、逆风的影响,能普薰十方。而《六祖坛经》中,也以香来比喻五分法身,称为“五分法身香”。这首诗,一定要沐着藏香,伴着梵音,方能领略到它的境界。“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细细品读,有些像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哀伤、静谧、美艳、冷酷,带着禅宗的象征和意味,流淌着哀伤的美。我想,川端康成当年想必也读了仓央嘉措的诗吧,所以才写得出这样华丽而哀伤的文字。这首诗,也有人翻译为:“自惭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前一首为叙述,后一首便有了一些询问的意思。比较起来,前一首文字更好一些,不过后一首的问号却又别有一番滋味。仓央嘉措,你本是一个修行的活佛,却爱上了一个尘世间的女子,这份爱,一开始就是错。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僧人有僧人的戒律。自松赞干布时起,便有了规定修为的《十善经》。其中“十戒”中明确规定了:“不杀、不盗、不淫、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十戒的铁血戒律,其中一条便是:不淫。仓央嘉措,你是活佛,你若和凡人相恋,那便是“淫”。多可悲,本是一个多情的浪子,一旦被认定为活佛,就连爱一个人的资格也没有了!这样的活佛,这样的戒律,便是成佛又有何用!他也想过放弃,想忘记那个姑娘。他求助于佛法,经书翻动,经文念出,越念,心中越乱。是经乱,还是心乱?他索性放下经书,转动起经筒,纯银打造的经筒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知道,转经筒转上一次,便抵得上虔诚念经一百次,他一遍遍转动经筒,想要救赎自己的灵魂。菩提狮子上师云:“转动经轮功德,转动一周者,即等同于念诵《大藏经》一遍;转动两周者,等同于念诵所有佛经;转动三周者,可消除自所身、口、意所有罪障;转动十周者,可消除如须弥山王般罪障。”转经筒飞转,经文一遍遍转过,佛法无边,浩浩荡荡,但是他渐渐发现,自己在佛前苦苦哀求着,不是为了超度,却只是为了触摸她曾经抚过经筒的指尖。终于,在那檀香之中,在那梵音之中,他慢慢睁开眼,满眼满心都升腾起她的影子。佛经告诉他,此为心魔,魔由心生,须斩断情丝,一心向佛。但是,他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明眸巧笑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动一静……——他无法不想。爱情就是魔障,瞬间便击溃了他数十年苦心的修行。他终于睁开眼。他的心已乱。他终于还是屈服了,退缩了,妥协了。他爱了,不可抑制地爱了,那一份疯狂绝望的爱情,那一份不顾身份和地位的爱情。也只有这样浓烈绝望的爱情,才能写出这样热烈沉痛的诗篇,没有给予,便没有索取。藏?童年在墨脱行走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仓央嘉措的童年是在哪里度过的呢?

  是在这莽莽的丛林中、在那飘渺的迷雾中、还是在那呼啸的飞瀑中,或者,竟然是在那枯燥的寺院中?关于他的童年,一般有两种说法。有人说,仓央嘉措是在民间长大,在野草和大山中领悟佛之妙语,爱之神秘,所以从小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能爱人所不爱,为人所不为。也有人说,仓央嘉措从小就被秘密安置在了一个寺院中,在几个精通佛法的大师座下学习佛经。不管怎么说,根据书中记载,仓央嘉措自小便非常英俊和灵动。《大方广庄严经》上,是这样描述的他的相貌:“这位成就一切的孩子所具备的大勇者,他有三十二种吉相:肉髻突兀头闪佛光,孔雀颈羽色的长发右旋着下垂,眉宇对称,眉间白毫有如银雪,眼睫毛逼似牛王之睫,眼睛黑白分明,四十颗牙齿平滑、整齐、洁白,声具梵音,味觉最灵,舌头既长且薄,颌轮如狮,肩膊圆满,肩头隆起,皮肤细腻颜色金黄,手长过膝,上身如狮,体如柽柳匀称,汗毛单生,四肢汗毛旋向上,势峰茂密,大腿浑圆,胫如兽王系泥耶,手指纤长,脚跟圆广,脚背高厚,手掌脚掌平整细软,掌有蹼网,脚下有千辐轮,立足坚稳……”这就是少年时期的美少年仓央嘉措。及长成,他带上长长的打结的假发,耳朵上带着沉甸甸的耳环,身穿华美的衣服,且歌且舞,纵情酒色,更是拉萨城中第一英俊少年。这先不表,且说仓央嘉措一直在寺院中学习佛法。一转眼,他已经14岁了。14岁的仓央嘉措,已经长成了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在这沉闷神秘的大山深处,又是这样一个俊俏伶俐的小和尚,有时作诗,有时念经,即便是在那佛法庄严的寺院中,想必也会有多情的狐媚娘去偷看他吧。如是这般,想必也是一个很美的故事。那应该是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天正蓝,风正轻,人心也仿佛闲云一般轻柔。正是一个恋爱的好天气。在这个风轻云淡的日子,仓央嘉措终于醒了,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合上厚厚的书本。这样好的天气,他要去外面走一走。

  14岁的仓央嘉措,已经长成了一个体态匀称的美貌少年。在学习的间隙,他偶尔也走出去,在寺院外散步。巴桑寺在山南错那,属门巴族聚集地,该地抑制黄教,盛崇红教,且生殖崇拜盛行,男女相爱,情歌回唱,僧人可以和情投意合的女子通婚。在寺院外,经常回荡着一些缠绵的情歌,这些情歌常常打断仓央嘉措对于佛经的冥想,渐渐地,他也体会到了这些情歌背后的含义。在巴桑寺的极远处,有一座雄伟的大山,是著名的苯日神山。在这座神山上,有一棵巨大的神树,神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经幡和祭品。这棵神树高耸入云,树顶上常有云雾缭绕,仿佛仙界一般。仓央嘉措常常看着那遥远的神山发呆,但是脑子中却总是闪现着一些情歌中的东西,经常让他迷惘。到底,那些情歌中歌颂的爱情又是什么呢?这一天,仓央嘉措走出寺院,一边在树林中散步,一边回想着佛经的一些典故。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仓央嘉措回过头去,看见前面站着一个红衣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仓央嘉措脸红了,他虽然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但是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孩子。他低着头,斜着身子要从路边走过去。“嘿,小喇嘛!”那个姑娘叫住他。仓央嘉措站住了,满脸拘谨地看着她,羞怯又好奇。“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又不能吃了你!”姑娘呵呵笑了,简直要笑弯了腰。仓央嘉措也腼腆地笑了,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两个人在树林中慢慢走着,斜斜的阳光照下来,草地上一前一后两条淡淡的影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仓央嘉措。”“仓央嘉措,你是在寺里做喇嘛吗?”“是的。”“做喇嘛要念经吗?”“要念的。”“念经有什么好,我们去竹林里玩吧!”“可是师傅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不在的。”“怕什么,他现在又不在这里!”仓央嘉措还在犹豫,那姑娘一把拉起他的手,两个人钻进了茂密的竹林中。

  竹林中有青石,有溪水,有松鸡,有树蛙,有蘑菇,有蛇。这一切,让一直沉浸在经书中的仓央嘉措感觉好奇而神秘。那个女孩带他捉了树蛙,捕了松鸡,采了蘑菇,趟了溪水。两人赤了双脚,躺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仰望着蓝得让人忧郁的天空。许久,女孩低低叫了一声:“仓央嘉措。”“嗯。”他答应了一声。“以后你会一直在寺里做喇嘛吗?”“嗯。”“那你以后会想我吗?”“嗯。”“‘嗯’是什么意思,是想还是不想?”小女孩坐起来看着他。“……想。”仓央嘉措低着头,他的脸蛋红红的。女孩笑了,她站了起来,踮起脚尖,使劲在仓央嘉措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跑开了。仓央嘉措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远远地,只听见小女孩喊了一句:“请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玛吉阿米。”太阳落山了。仓央嘉措一路慢慢走回去,一路想着那个叫玛吉阿米的女孩。他现在已经懂了很多,知道山南一般信仰的是红教,红教是允许僧人通婚的。他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娶这个叫玛吉阿米的女孩儿做老婆。回到寺中,却发现寺中来了好多陌生人,都站在那里等着他。寺院外,停着一架很气派的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些陌生的僧人。这些喇嘛神情严肃,不如教自己经义的喇嘛和蔼,但是他们对仓央嘉措却又很恭敬。这时候,一直教授仓央嘉措佛法的喇嘛告诉他,他在巴桑寺的修行已经结束,下面就要起程去浪卡子。在那里,有两个西藏最了不起的大人物在等着他。两个西藏最了不起的人?仓央嘉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啪”一声鞭响,马车便缓缓开动了。仓央嘉措最后看了一眼家乡,家乡的山水,家乡的竹林,竹林中那银铃一般的笑声。这些都让他留恋不已,特别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姑娘,那个叫玛吉阿米的姑娘。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她,自己以后一定要再回到家乡,来找这个姑娘。

  这是一个孩子遥远的梦想,简单,单纯,美丽。可惜,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他始终没能实现。从他14岁离家,一直到他24岁死于青海湖,10年之中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一次。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家乡,也只能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爱情,应该这样开始,也应该这样结束,如此干净,如此美丽。没有什么许诺和缠绵,也没有什么分别和伤悲,因为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承诺,就不会有背叛。我默默走过巴桑寺,对于这一个禁锢了仓央嘉措童年的地方,我没有丝毫留恋。我只能想着,在这样一个地方,仓央嘉措白天修行着佛法,晚上却加倍思念着自己的爱人。也许,在巴桑寺的窗口,还能看到仓央嘉措那清澈的眼睛。向着远处望去,远处,再远处,可有那样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苯日神山依旧高远而庄严,神树上一条条风马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在那一条一条的风马上,又寄托了谁的思念?在风中,那个孤独的灵魂又在吟唱起古老的歌谣,你又可曾听见?我默默走过这里,碧蓝的天空中,一个孤独的灵魂在风中哭泣。在远方,是谁又唱起那首忧伤的歌谣:布达拉宫顶上,升起金色太阳。那不是金色太阳,是仓央嘉措的光芒。 

  第九节世间最美的情郎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在这个寒冷孤独的夜,因为爱,仓央嘉措久久无法入睡。那个远方的姑娘,他那样深深爱着。为了她,仓央嘉措在风中奔跑,为她祈祷,为她祈福,为她诵经。而那远方的的姑娘,此刻又在思念着谁呢?夜,孤独而冷漠。在这个夜中,我也在流泪,为了你绝望的爱情,也为了自己绝望的爱情。我也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爱上一个姑娘,也是这样孤独冷漠的夜晚,听那雨打芭蕉,闲敲棋子,也是如此地沉醉其中,一个人,独自疯狂地思念,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我理解你绝望的爱情。你爱她,也为她流泪,但是你们终不会再相见。虽然那样深切地爱过,也许现在还爱,但是一切已经结束。在那个孤独的夜中,你只希望,另一个男人也像你一样爱着她。这是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爱,因为有距离,所以美。这样的爱,单纯而复杂,热切而冷漠。我欣赏这样的爱情,但是我拒绝这样的爱情。爱情不是理智的,理智的人不会有爱情。爱情,那是一种癫狂、一种惆怅、一种决绝、一种痴迷、一种迷茫、一种……亦可以什么都不是,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只是那么遥远地看她一眼,这便是爱了。藏?浪子布达拉宫的格贵一直眯着眼看着远方。落了雪,地面上蓬蓬松松一层,雪地上有着一深一浅的一行脚印——脚印,神圣的布达拉宫中竟然会有脚印!格贵是布达拉宫掌管清规戒律的僧官,因随身携带铁棒,故又名铁棒喇嘛。格贵使劲揉了揉眼睛,这可是最神圣的布达拉宫,菩萨下凡的佛爷居住的地方,是像菩萨的莲花宝座一样神圣的地方,要是让外人偷偷溜了进来,伤了佛爷的仙体,那自己可是死上一百次都难消罪孽!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雪地上,一行一行,分明就是脚印!这脚印,竟然是从外界一直延伸到布达拉宫中!难道,竟然有外界的贼人偷偷闯入了神圣的布达拉宫!铁棒喇嘛再无半点睡意,他一跃而起,拿着铁棒,顺着脚印一路追查下去,那脚印连连续续,竟然……竟然一直通到佛爷仓央嘉措的卧室!铁棒喇嘛仔细看了看,那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能进入佛爷仓央嘉措的卧室而不被发现的,那就只有……他再不敢多想,丢了铁棒,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那一天,西藏下了蓬蓬勃勃的大雪。大雪中,仓央嘉措大醉,踏雪而归,终为人发现。活佛竟然夜晚出去,并且大醉而归,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格鲁派高层僧侣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指出仓央嘉措“迷失菩提”,并且说起仓央嘉措在拉萨街头与俗人饮酒作乐的事。桑杰嘉措默默听着,对于仓央嘉措的荒唐事,他早已有耳闻。

  他知道,仓央嘉措这样放纵自己,是因为自己不让他过问政事开始的,因为失望,仓央嘉措才这样纵情声色,放纵自己。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当时像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态度,对于这个天才一般的少年,也许不太适合。眼下拉藏汗一直在向康熙秘报,说自己与准葛尔丹勾结,阴谋造反,又说仓央嘉措不守清规,为假达赖。桑杰嘉措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桑杰嘉措叹了一口气,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谈的时候了。他一路想着,来到仓央嘉措的书房。书房的仆人见了他,忙要通报,桑杰嘉措挥挥手让他下去了。他走了进去。仓央嘉措不知道他的到来,在那里专注地写着什么。桑杰嘉措偏过头,看了一下,那是一首诗歌:守门的狗儿,你比人还机灵,别说我黄昏出去,别说我拂晓才归。黄昏去会情人,黎明大雪飞扬,莫说瞒与不瞒,脚印已留雪上。桑杰嘉措摇了摇头,缓缓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再和他说什么,都是毫无用处了。他提笔给五世班禅写信,按照以前的约定,五世班禅现在应该给仓央嘉措授比丘戒了,说他近期会安排仓央嘉措去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拜见五世班禅,又说“仓央嘉措对佛教的学习不甚用功,我亦曾对达赖喇嘛一再规劝,但未蒙采纳。希望五世班禅以师傅的身份多多去信指教。”这一年,仓央嘉措去了札什伦布寺面见五世班禅。来到札什伦布寺时,已近黄昏,夕阳下寺院一派安详。寺外的转经道上,纵横了一道道深深的车痕,成群的放生狗静静蹲在那里看着仓央嘉措一行人。“札什伦布”为藏语,意为“吉祥的须弥山”,由格鲁派祖师宗咯巴的徒弟一世达赖于公元1447年修建,是后藏最著名的黄教寺院,也是历代班禅的住地。这是一座伟大的寺院,也是一座令人尊重的寺院。夕阳深处,五世班禅站在那里静静等着仓央嘉措。几年前,就是他给仓央嘉措受的戒,当时那个聪慧明智的孩子,现在又成了什么样子呢?

  仓央嘉措来到寺院前,面对这个慈祥的老人,只是默默无语。5年前,也是在这里,班禅大师为自己授了出家戒和沙弥戒。那时的他,锋芒毕露、修为精进,为众人赞不绝口,一致誉为不世出的天才灵童。他至今还记得,当时五世班禅对他的殷勤教诲,以及对他寄予的厚望。当时的他,好多人一辈子也无法参透的机锋,他一下便可化解。可是关于那玛吉阿米,他却一辈子也参悟不透。班禅大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许久,他提议仓央嘉措为全体僧人讲经。仓央嘉措拒绝了。五世班禅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最后劝他受比丘戒。仓央嘉措还是拒绝。众僧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他们早已经听说这个活佛不守清规,甚至偷偷溜出宫外与一群俗人饮酒唱歌,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坚决地拒绝接受受戒。五世班禅没有办法,只好先让他退下了。仓央嘉措一个人游荡在札什伦布寺,众僧人将他当作异类,纷纷躲避着他。这一天,仓央嘉措一个人在寺中徘徊了很久,他抬起头来,望着高昂的雪山,夕阳洒在雪山上格外耀眼,他面对雪山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终于,他提起笔,运足气力,在墙上题了这样一首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题毕,从容入殿见五世班禅。他走出日光殿外面,一撩僧袍,抢先跪在地上,俯身向五世班禅三叩首,说,“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他环视了一周,用一种特别坚决和悲凉的语调说:“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授的出家戒及沙弥戒,我将面向札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请择其一,清楚示知。”夕阳斜照过来,如血的残阳铺在札什伦布寺中,仓央嘉措眼中一片血色,他坚毅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众僧人大惊,大家全都傻了眼,原本准备好的说词一句也用不上了。大家本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礼,让仓央嘉措迷途知返,重回大无量佛界。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仓央嘉措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他这可真是造反了!莫说他以前做下的种种荒凉事情,便是对他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也是便宜了他三分!这下可好了,他不仅不改悔从前的错事,不接受比丘戒,现在还变本加厉要取以前所授出家戒及沙弥戒,甚至还以自杀相胁迫!要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他可是西藏的转世活佛、是西藏的神、是西藏的宗教领袖,要是他都自杀,那可怎么向全天下的人交代呀!好久,五世班禅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整了整衣领,合十膜拜,恳请仓央嘉措珍惜自己万尊佛体,不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祈福。仓央嘉措微微一笑,什么苍生万物,又与我何干,万般溪水,我只取一瓢饮。世间女子多矣,我只爱玛吉阿米一人!五世班禅惊呼:“女子,魔障也!你莫看她如今如花似玉,百年后也只是一具粉色骷髅,只有皈依佛教,才能得到永世的福气。”仓央嘉措对曰:“若能与她长相厮守,莫说百年,便是三年五载,也要感谢上苍。若今生不能与她携手,便是轮回万年,又何得半分欢喜?”五世班禅叹息曰:“你从小便聪慧灵颖,参悟佛经,周身大有佛缘,你想想你曾经饱读的经书,参悟的机锋,在风中祈求的佛缘,在佛前许下的心愿,这么轻易便放弃了吗?”仓央嘉措双手合十,吟唱起了那首绝美的情歌:“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这首情歌将他的心迹表露无疑。五世班禅站在那里,静静听完他唱的歌,他最后代表众僧人请求仓央嘉措不要换穿俗人服装,以近事男戒而受比丘戒,再转法轮。但是,仓央嘉措坚决不肯答应。从此,仓央嘉措再不遵守活佛的戒律,他已经不再是活佛,而是一个多情的浪子宕桑旺波。住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住在山下拉萨,我是浪子宕桑旺波。在札什伦布寺居住了17天以后,仓央嘉措再也待不下去,他推开大门,踏着满地残雪回去了。他的目光坚定,脚步轻快而坚决。他抬头看了看远方,前方那就是拉萨,在那里,他的玛吉阿米正在那里等着他。背后,五世班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的一声叹息。 

  第十一节与卿再世相逢日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仓央嘉措,三百年以后,你是否还会记得那个下午,她翩然走过,冷漠而美艳,刹那间刺痛你的双眼?你刚要去寻找她的踪迹,她却早已翩然远去,仿佛一场幻影,又仿佛一场梦。你怅然若失,仿佛面对一个绝尘的美景,仿佛那雪山之颠上怒放的红莲,也仿佛那岩岩冰山上燃烧着的火焰,那一抹红晕,倾了故国,醉了红颜。那奇妙的感觉,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那是恋爱的感觉。这时,那个瘦瘦高高的僧人就走过来了,他要和你谈一谈佛学、谈一谈信仰、谈一谈生命的意义。你和他站在城墙下,两人默立良久,阳光斜照下来,雪地上两条淡淡的影子。僧人冷冷注视着你,说:“红颜转瞬便是枯骨,此为魔障,是为心魔。”你唯唯诺诺,只好翻开佛经,然而那袅袅的梵音之中,一点一点,却全是她的影子。仓央嘉措,是的,你逃不过,这就是你的命运,你的轮回。那命运繁复的年轮上,早已雕刻出你们之间的纠葛,你们命中注定要相逢。许多世,你们擦肩而过,便是这样凄美的尘缘。那一世,你是谢家的第三个少爷,而她是一只在后山潜心修炼的红狐。你站在青石板上,朗朗读书,她在竹林中默默注视着你。后来,你金榜题名,大张旗鼓赶赴京城做驸马,而她则在竹林中默默哭泣。也是在那一次,在青灯古佛处,她苦苦哀求了一段尘缘,希望能与你再次相遇。再一世,你是一个流浪的旅人,而她,是小巷中撑着油纸伞的一个女子。古老的森林中出现了两条道路,你们,就这么在命运的交叉路口中再次相遇。你们本是路人,一个选择流浪,一个选择坚守。但是,你们就这样相恋了。离别是终究是要到来的,开始,就意味着结束。临走前,你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可自拔。那时候,月光从天上铺洒开来,雪花铺天盖地而来,纷纷扬扬,远远传过一阵神秘的箫声,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月光下,她凄然一笑,就那样痴痴看着你,她愿意在月下为你跳最后一支舞,只为你跳这最后一支舞。她在雪中飞舞,那袅娜的身影,映射了如雪的月光。月光似水,人若红莲,一切恍惚如梦。你也翩然坐在一块青石上,抚了古琴,最后为她演奏一曲,只为她一人演奏。这是一支神秘莫测的曲子,今天你单独为她演奏一次,今生也就只演奏这一次,一曲终了,此音从此绝矣!余音绕梁,七日不散。这神秘的琴音,只会为她一人奏响。不知道又经过了几生几世的轮回,几世的纠葛,终于,你作为一个旅人,重又借宿在那间青色院子里。在那一个月夜,又重新读到石碑上记载的爱情故事,似有感悟,却始终无法参悟。在那个晚上,你信步走出去,朦胧的夜中,又看见了那样一个女子,守着青灯红烛,默默地空守着一段情缘。在昏黄的灯光下,她那纤细的背影,倔强的眼神,让你突然间恍惚起来。一万年以后,你还记得那一瞬间,她凝神看着你,眼中那一滴明洁的泪水。你猛然间想起了你们的前世,好多个遥远的下午,你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那荒芜的草地,穿过那孤独的长廊,踏过那庞杂的树林。那个在月下伤心,为了你夜夜祈祷的女子,就是她吗?你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你走来,只是一瞬间,恍惚间却仿佛已历经了几个世纪。雪花飘起来了,在狂风中乱舞,仿佛蝴蝶在风中绝望地打转。红丸,是你吗?浓浓的雾气中,一只红狐,在荒野中奔跑着。你推门出去,恍惚间你已经泪流满面,那倾泄而出的泪水啊,已是积淀了几生几世的尘缘。红丸?藏?天葬藏北,多多卡天葬台。在西藏,最普遍的丧葬方式就是天葬。在《要行舍身经》中,就有人死后分割血肉,布施尸陀林中之说。这里的施尸陀林,就是天葬台。在天葬台上,人的遗体被抬了上来,然后喇嘛点燃桑烟,铺上五彩路,诵起经文,恭请空行母来到这里,祈祷给予死者永久的安息。

  这时,天葬师手起刀落,将尸体砍成几段,抛在天葬台中。几只盘旋在空中的鹰鹫,便成群成群飞下来,用力啄食着尸体。这血淋淋的场面其实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个人的灵魂升天的过程。藏族人认为,鹰鹫是距离天堂最近的神鸟,它会引领逝者的灵魂穿过高高的天空上,直达天堂。西藏人是相信轮回的。他们认为,人今生的苦难远远不如轮回的苦难,所以在有生之年要多行善事。内蒙古的天葬与此类似。在古老的习俗中,内蒙古是用狼替他们将灵魂带上腾格里。在草原深处,牧民死后,尸体架在一个马车上,快马加鞭在坎坷崎岖的路上飞驶,尸体掉在了哪里,就在哪里进行天葬。马车颠簸在山路上,遗体终于从车上掉下来,后面则是深深的车辙。那最后一段纵横在山路上的深深的车辙,便是一个人一生最后要走的一段路。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严肃得像一则寓言。关于西藏天葬的传说是这样的。藏王本是天神之子下凡,救世后,便返回天堂。这种轮回到了第八位藏王直贡赞普,却因为受到了世俗的诱惑,而深陷入黑巫术的圈套中不能自拔,导致那天梯折断,生灵涂炭。为了将直贡赞普送回天堂,人们便点燃桑烟,铺上五彩路,引来了神鸟鹰鹫,让他重回天堂。这一次,在西藏被天葬的人,却是桑杰嘉措。那一年,是公元1705年。仓央嘉措的守护者,父亲一样的桑杰嘉措终于被打倒了。桑杰嘉措站在那里,看着一幅地图,那是一副中国地图。他久久看着地图,终于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子的中心,是西藏。在圈子外,有几大势力,分别是康熙、拉藏汗、策妄阿拉布坦、西藏格鲁派的贵族。这些人,都在虎视耽耽地盯着西藏!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逼迫噶尔丹自杀,至此,他的这个心腹大患终于铲除了。蒙古、新疆平定后,康熙的眼光又转向了西藏。西藏那边,康熙是不满意桑杰嘉措的。桑杰嘉措竟然向他隐瞒了五世达赖的死讯达15年,而且他还是噶尔丹的师弟!

  所以,康熙一直紧紧盯着桑杰嘉措,只要他犯了错误,立刻就将他正法。拉藏汗继承王位后,一心想称霸西藏。他三番两次呼吁蒙古贵族抵制仓央嘉措,说仓央嘉措是假达赖。现在,他把主要目标放在了仓央嘉措的保护神桑杰嘉措身上。他知道,现在的仓央嘉措还不成气候,只要扳倒了桑杰嘉措,那么整个西藏就是他的天下了。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的亲侄子,他父亲僧格是蒙古的首领,可是父亲死后,被噶尔丹以“勤王”的名义夺走了大权。现在噶尔丹死了,他终于成了蒙古王了,因为噶尔丹的夺权,他当然也会仇视夺权者的师弟桑杰嘉措。而且他还想靠扳倒桑杰嘉措来控制西藏,所以他也成为了桑杰嘉措的死对头之一。格鲁派的贵族,则认为仓央嘉措放荡不羁,耽于酒色,是桑杰嘉措管教不严。而且桑杰嘉措长久霸占西藏大权而不交给仓央嘉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意欲篡谋大权。桑杰嘉措的敌人有康熙、有拉藏汗、有策妄阿拉布坦、有西藏格鲁派的贵族。他的盟友,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耽于酒色”的仓央嘉措。只是这唯一的盟友,却也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桑杰嘉措看着远方,此时正是清晨,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他看着远方的喜马拉雅山脉,默然不语。在他的心中,早已经酝酿了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要是成功,仓央嘉措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五世达赖的遗命也可以完成了。可计划若是失败,那从前的所有工作都要前功尽弃,而且两人的性命也会搭上。这一局,他到底是赌还是不赌呢?他看着窗外,天空上一朵孤独的白云,在布达拉宫上空悠悠飘着。他想了又想,此时仓央嘉措还太小,又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这次行动还是不能牵涉到他。万一行动失败,仓央嘉措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要是自己单独行动的话,自己死便死了,可是仓央嘉措还可以活着。仓央嘉措是五世达赖的转世,是西藏的宗教领袖,五世达赖未了的心愿还要等他完成,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仓央嘉措,我只能最后再送你一程了!这一程之后,以后的道路不管多么艰难,你都只有自己走过去了。他从书柜一个暗格中拿出来了一个小瓶子,瓶子中装着一些暗红色的结晶,这是剧毒无比的鹤顶红,只要在拉藏汗的饭菜中,稍微放上一点,那么在第二天日出之前,西藏最大的危机便可解除了。他想了许久,终于招来一个最亲信的喇嘛,要他去找负责拉藏汗饮食的僧人,他小心嘱咐了他几句,亲信喇嘛便拿了药瓶退下了。桑杰嘉措整夜没有合眼,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披衣起来,翻开一个未完的手稿,那是他亲自写的仓央嘉措的传记。传记上说,仓央嘉措从小便与众不同,对众人而言他是从拉萨来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又说仓央嘉措出生时,天降异象,七日同升,是红教始祖莲花生大师转世的吉象。桑杰嘉措在布达拉宫昏暗的灯光下,翻看着这些手稿,彻夜不眠。他睡不着。翌日清晨,一个喇嘛惊慌地跑进来,呼叫道:“藏王,拉藏汗在外面纠结了士兵,说是要来找谋害他的人报仇!”桑杰嘉措微微一笑,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既然天不助我,我只有拼死一战。即便死,也要完成五世达赖的遗训!他振臂一挥,令僧人敲响大钟,召集起各路僧兵,架起大旗,向拉藏汗方驶去。桑杰嘉措终于开始了与拉藏汗的正面交锋。战斗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后,桑杰嘉措兵败被抓,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桑杰嘉措从肮脏的地牢向上看去,窗口那小小的一方天空,还有一朵小小的白云,在布达拉宫上空悠悠漂浮着。他不知道,仓央嘉措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也许,他也会赴自己的后尘。也许,自己当初就不该把仓央嘉措从山南接过来,不该让他卷入如此复杂的政治旋涡之中。要是他如今还在山南,应该早就成了一个热情、率直、浪漫的情歌王子了吧?桑杰嘉措,很多人认为他是个利欲熏心、权力欲极强的人,为了控制西藏,隐匿五世达赖的死讯长达15年,又因和拉藏汗争权,才导致了仓央嘉措的死亡。

  但是,我不这样认为。纵观桑杰嘉措的一生,可以看出,他是受了五世达赖喇嘛“托后”的人,他一生的作为,都是在不折不扣执行着五世达赖喇嘛生前的政治思想的,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1653年,桑杰嘉措出生在拉萨一个大贵族家庭。这个家族与五世达赖喇嘛家族的关系极为密切,曾为早期格鲁派政权的创建立下过汗马功劳。桑杰嘉措的叔叔赤烈嘉措很早就开始随侍五世达赖喇嘛,深得五世达赖信任。在桑杰嘉措8岁的时候,他便被送到布达拉宫生活。五世达赖喇嘛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孩子,他亲自教桑杰嘉措多种学问,从小培养他从政的能力。因为五世达赖对他过分的喜爱,甚至让学者考证桑杰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的私生子,并在史籍中找到了有关的记载。在桑杰嘉措23岁的时候,五世达赖喇嘛就想任命他为第巴。他说按照神的指使,桑杰嘉措最适合担当第巴,他反复派人劝说,但是桑杰嘉措还是以自己年龄不大、威望不高给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给五世达赖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罗桑金巴,就是第四任第巴。没多久,罗桑金巴很快就患病不起,3年任期之后,罗桑金巴辞职。这时候,五世达赖喇嘛坚决要任命桑杰嘉措为第巴,但是桑杰嘉措还是拒绝。五世达赖喇嘛多次派人劝说不行,最后自己亲自去劝说桑杰嘉措担任第巴。可是即便是这样,桑杰嘉措还是拒绝。桑杰嘉措真的是不想担任第巴,他只想潜心研究佛法。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五世达赖说了这样一段沉痛的话,他说:“我已经老了,往昔对你还有养育之恩,看在这个面子上,希望你能接替这个职位。这个位置我不希望别人来承担,只能死而后已,否则不想罢休……我衷心期望你接受这一任命,除非我不在人世。”说完后,五世达赖喇嘛没等桑杰嘉措拒绝,就直接下发了任命状,任命桑杰嘉措为第巴。此外,五世达赖喇嘛又紧急下发了一份类似遗嘱一样的文告,书写在布达拉宫的墙壁上,并郑重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文告中竟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桑杰嘉措与达赖喇嘛无异”。这句话,便可以充分体现,桑杰嘉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1682年,五世达赖喇嘛病入膏肓,这时正巧桑杰嘉措也生病了。五世达赖喇嘛不顾自己的安危,忙差人带口信给桑杰嘉措说:“你的病让我很担心,我的病吃了药已经好转,你安心养病,别为我担忧。”第二天,他带病还朝礼神像,为桑杰嘉措祈福消灾。这时候,距离五世达赖喇嘛的死期,也就只有最后两天了。两天后,五世达赖喇嘛招来桑杰嘉措,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如何对待蒙古人,如何对待其他人,此外,还嘱咐要对他的去世实行匿丧。说完这些后,他最后抬起颤巍巍的手,给了他那一卷鲜血写就的羊皮纸,随后安然离去。那卷羊皮纸中,就是写了自己的转世仓央嘉措的情况。这,已然是五世达赖的临终托孤了。桑杰嘉措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西藏的太阳,父亲一样的亲人。在他的心里充满了各种感情。从自己8岁开始,这个老人就开始教自己各种知识,对于自己既像老师又像父亲,就在这个老人临终前的两天,竟然还在为他祈福。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上师,你去吧,我明白你未了的事业,也知道你担忧的事情。你没有完成的事业,就让我为你继续吧!五世达赖没有完成的事业是什么?那就是秘密培养一个接班人、培植本土势力,建立一个以五世达赖喇嘛为模板的政治格局。从此,直到桑杰嘉措死,他一直都向着这一目标前进。虽然有人说他篡权,虽然有人暗中对他下黑手,虽然有人对他不解。他不争辩,因为不需要争辩。就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吧。但是,这一天,他却永远也看不到了。在那一年的7月15日,桑结嘉措在朗孜村被斩首,时年52岁。那遥远的天葬台下,白烟又一次袅袅升起,盘旋的苍鹰下,是谁在那默默哭泣?

  第十四节那云间洁白的仙鹤那云间洁白的仙鹤,请把你的双翅借我,我不远飞,只到理塘便回。二月的青海湖,寒风料峭,寒风刮在枯苇上,呼呼作响。我站在湖边,久久看着那一派苍茫的湖水,湖水一片幽蓝,忧郁又深沉。远处,那黑压压的树上,竟没有一只鸟。这里,就是仓央嘉措最后葬身的地方吗?那个传奇又浪漫的风流活佛,就曾在这里走过,就是这里,这碧蓝的湖水边,曾留下了他的脚印。我看向远方,那河边的山坡,那草地、那湖边,他可曾走过?那树边的垂柳,地下点点的绿苔,那垂柳又可曾为他遮蔽过风雨?柳是思念的树木,他看到这依依垂柳,可曾又想到了那远方的玛吉阿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仿佛看见他,面朝西南,对着玛吉阿米的方向,深情呼唤着:“压根儿没见最好,也省得神魂颠倒,原来不熟也好,省得情思萦绕。”他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这情诗虽美,可惜玛吉阿米却永远也听不见了。我的爱人,你此刻在哪里呢,你知道我在想你吗?微风阵阵,空有杨柳依依,湖水拍打岸边,惊起一堆白浪。据说,在仓央嘉措投身青海湖之后,从西藏赶来了一个女子,风尘仆仆,一路追赶仓央嘉措至此。但是,她还是来晚了一步。等她赶来时,那个孤独而高傲的身影,已经一步一步,坚决又忧郁地走入了青海湖中。那个身影,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了湖水中。这个女子呆呆坐在湖边,看着那一湖碧水,波涛阵阵,卷起连天的白浪。她伸出手去,一滴明洁的水珠,落在了她的手心里。她仰头看去,那空空的天上,缓缓飞过了一只白色的仙鹤。这一滴湖水,是他悲伤的眼泪吗?他一直在这里等我,只为了最后再给我一样东西:他的眼泪。她看着这滴眼泪,看着,长久看着,突然就笑了。那是一种纯粹的笑,像冰山上最后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滋润美艳,绝代风华,刹那间绽放开来。她看着那湖水,湖水湛蓝、清澈,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激起一抹抹白雾。她临着湖水开始梳妆,最后一次梳妆,也是最仔细的一次梳妆,今生的缘分已尽,那么,就最后一次梳妆好,给他看,只给他一人看。

  她摘下发簪,乌黑的头发流泻下来,仿佛一披黑色的绸缎,缓缓流动在水中。她临湖而立,在湖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湖水中,几条小鱼,在她的倒影中追逐着,倒影闪烁,多像一场梦。在梦中,她看到仓央嘉措在雪山上奔跑,在月下为她写诗,她只是她的玛吉阿米,他只是他的情诗王子。两人相拥相爱,全不用管什么活佛、第巴,天崩地裂。一阵风吹过,吹碎了一湖春水,也吹乱了少女的梦。是时候了。她高傲地站起来,看着那深邃的湖水,湖水中,涌动着暗绿色的光芒,隐藏了无尽的欲望和伤悲。她朝着湖水深处走去,越走越远,湖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身体。一个水花溅起,一声挣扎,一阵萌动,老鸦嘎嘎叫了一声,湖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我也在这里痴痴地看着,三百年前,在这个碧绿的湖水边,曾经发生过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此时无风,青海湖中也没有滔滔的白浪,可是我还是想伸出手去,想看看,会不会也有那么一滴明洁的泪珠,落在我的手中,也让我为之感叹。微风拂过,水波不兴,平静的青海湖中,没有一丝涟漪。天渐渐黑了,青海湖上的风逐渐大了起来。我拉紧衣领,慢慢走过仓央嘉措走过的地方,慢慢走过玛吉阿米投水的地方。我仿佛听到,青海湖中又有人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那声音嘶哑而沧桑,古老而庄严。天边,渐渐消逝了最后一抹霞光。藏?仙鹤公元1706年,藏历第十二饶迥火狗年,青海湖。明朝时,蒙土默特部俺答汗之子丙兔,在青海湖旁建了一座寺院,名阳华寺。俺答汗在这座寺院中,迎请到了西藏黄教领袖索南嘉措。在那时,俺答汗称索南嘉措为“达赖喇嘛”。“达赖”为蒙语,意为“大海”,这里的大海,指的就是青海湖。在他们看来,青海湖就是孕育万物的生命之海。从此以后,达赖喇嘛的称号就延续了下去,索南嘉措也被人称为三世达赖喇嘛。大海,仓央嘉措,你注定要埋骨在这生命之海中。尘烟翻滚,一辆众兵押运的马车,来到了青海湖。

  仓央嘉措看着远方皑皑的雪山,想着曾经与玛吉阿米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个时候,天空是多么辽远,湖水是多么湛蓝。如今,玛吉阿米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可知道自己此刻正思念着她吗?东方,那里是理塘。那里有他深爱着的那个姑娘。玛吉阿米。辘辘的车轮声停了下来,队伍在青海湖边停了下来,卫兵们破例没有锁门,让他独自一人走了出去。仓央嘉措被那湛蓝纯净的青海湖吸引住了,他沿着湖边走了一会,湖水湛蓝,烟波浩淼,几只洁白的仙鹤,悠悠地盘旋在水面上。仓央嘉措看着这些白鹤,心中默念道:“白鹤呀,你们是要飞向哪里呢?要是你飞到理塘,看到那个面色憔悴的姑娘,请你代我向她问好。”这时,他发现几个士兵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仓央嘉措笑了,笑得那么宽容,那么深邃。我已经独自走了走了那么久,漫漫长路,我也太累了。这里,湛蓝的青海湖底,就让我长眠于此吧。我不怕死,只是有些遗憾,遗憾临终前再也见不到思念的那个人了。他痴痴地看着远处,越过那一派庄严的大山,越过那一抹飘逸的闲云,那里就是理塘,自己爱人的方向。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自己化作了一只洁白的仙鹤,翱翔在自由的蓝天上。那才是最自由的自己,也是最真实的自己。他捡起一枚石子,划过孤独的水面,用寂寞在水中写诗,如此浪漫,又如此无奈。石子在水面上纵横飞舞,才情犹如雪花,在湖面上流溢、绽放。他闭上眼,吟唱了一遍,也有一些感慨,可惜,这首诗歌玛吉阿米是不可能看到了。这最孤独的一首情诗,注定只有写在这苍茫的水中,留在心中,给自己看了。那云间洁白的仙鹤,请把你的双翅借我,我不远飞,只到理塘便回。远处,湖水湛蓝,水天一片碧色,天上悠悠地飞过几只白鹤。想人生看似波澜,犹如湖水,奔腾、翻滚、咆哮、嘶叫,但是波涛汹涌后终归要归于平静,也是这一派平静的流水。

  犹如死亡。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只是一个过程。虽然这条道路很漫长,也很艰苦,但是我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云影下的那一条小路,没有人陪我,那么我就一个人孤独行走。哪怕是无路可走了,哪怕前面就是冰凉的湖水,我也一定要走到尽头,哪怕耗尽了生命也在所不惜。他慢慢涉入水中,冰冷的湖水寒冷入骨,仿佛钢锥一般深深刺入骨中。这时,他想起了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些朋友,那些爱人。父亲一样的桑杰嘉措,仙女一般的玛吉阿米,是他们,在他最孤独时一直陪伴着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一个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感谢你们陪我走了这么久,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了。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我的生命才如此精彩,以后那最后的一条小路,就让我一个人走下去吧!他最后看了一下天空,那几只白鹤依旧在湖面上飞舞着。他淡然一笑,那天空中飞舞的白鹤呀,就让你们最后再陪我一程吧!他索性放声歌唱,且歌且笑,一路涉水前进。湛蓝冰冷的水渐渐淹没了他的身影,粘稠的湖水渗入到他的鼻孔中,他的眼睛中,耳朵中,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注视,无法倾听。他的歌声一直伴随着他的影踪,直到最后一刻。他早已决心一死,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回过头。青海湖畔,白鹤悠悠飞舞,在湖面上悲伤地鸣叫着。再远处,几个士兵在偷偷哭泣。西藏的太阳、西藏的灵魂、西藏的精魂: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这一天,西藏的太阳终于陨落了。他生于公元1683年,卒于1706年,一共活了24年。在仅有的24年生命中,他做了9年达赖喇嘛,做了3年情人。这是一个不成功的活佛,却是一个伟大的情人和诗人。自他以后,西藏再没有一个诗人有他如此潇洒、如此才华横溢、如此风流倜傥、如此诗情泛滥。那传奇的活佛诗人,至仓央嘉措,终。人虽死,但是他的情歌仍在,仓央嘉措精魂不灭,仓央嘉措不朽。在西藏,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情歌王子。三百年来,他的情歌流传在西藏各个地方,三百年来广为流传,日夜传唱,生生不息。 

  第十九节那负心人儿去了渡船虽没情肠,马头却向后看。那负心的人儿去了,却不回头看我一眼。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你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苍茫的双眼看着那无尽的黑夜。不知道多少次了,你又一次在梦中看见她,你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眼神,她还是那样噙着泪水,悲伤而绝望地离开你。你叹了口气,疲倦地睡下,一闭上眼,你就看见了那一双眼睛,那一双蛊惑的眼睛,充满了向往和蛊惑,那种昂然不顾的神情,那种赤裸裸的大胆和邪恶,那就是你的眼睛。——就像她临走时的眼睛,悲切又凄凉,充满单纯的渴望。你无法拒绝,但是你不得不这样做,你告诉自己,你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你们本是萍水相逢,你不得不这样做。你知道,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这都是你的借口,其实是你对她厌烦了、玩腻了,就随手丢弃,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本性!在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一个孤独的小镇上,你就这样狠心抛弃她!是的,你就这样随便抛弃她,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那个渡口,那个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这么一松手,她就永远消失在人流中,像一个幻影,又像一个梦。可是,你难道就不想她?在哪个寒夜,听了雁鸣,看了满月,在哪个异乡的小镇,你多饮了几杯烈酒,三盏两杯之后,你都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她。是的,你承认,还想着她,你忘不了她,她的眼神,她的寂寞,她的那份从容,天真,都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在哪个遥远的小镇,饮了烈酒,听了雁鸣,会想起他吗?还是独自一人漂泊在荒野中,只等那无望的死亡降临将她带走?或者,她早已经在哪一个夜晚,风吹过孤独的山谷,她就在那个荒凉的山谷中寂寞死去。你不知道,你也不肯多想,你不承认自己还爱她,甚至不承认自己是不是爱过她。便是此刻,午夜梦醒后的纠葛,你也认为那也是你一时的良心发现。你也只有受了苦,失了尊严,才会再想起她的好,这也只是你一时的软弱,在你逍遥快乐时,你又可曾再会想到她?

  人总是这样,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可是得到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样厌倦、一样抛弃、一样狠心地离去。这是一个轮回、一个魔障、一个怪圈,你永远也避不开,躲不过去。你又想起那则古老的寓言,寓言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了一个故事。老和尚讲的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了一个故事。老和尚讲的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这个故事没有尽头。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尽头,没有尽头的尽头,就是故事的尽头。有尽头的故事是故事,没有尽头的故事就是寓言。但是你已经不再去想这个寓言,甚至不愿意再去猜那尽头的尽头,那故事背后的故事。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远行,你且行且止,不知疲倦,看不到前方的路,也没有回头的路,只是这么一味走着,你也不管前方有什么尽头,尽头的尽头又有什么。你只是走,这样就足够了,是的,你累了,你太累了。你疲于编造,厌倦了思考,只一味讲述。你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无病呻吟,没话找话,和你的那些所谓的人生道理一样,都没有丝毫意义。现在也没有人再愿意听你讲述,从始至终一直追随你的,只有她,她只是要听你的声音,只要是你的,不管是什么。藏?转世那是一个神话。在仓央嘉措消失在青海湖16年后,清朝册封格桑嘉措为达赖喇嘛。这一年,是1720年,格桑嘉措13岁,因为年幼,所以一切事务都由其父罗桑达吉处理。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罗桑达吉。罗桑达吉也是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原本是一个穷苦僧人,某一天醒来,突然就成了七世达赖喇嘛的佛父。这与两个地方相关:一个是他出生的地方,一个是他成家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分别叫:琼结,理塘。是的,这个琼结就是仓央嘉措爱上的那个姑娘——玛吉阿米所在的地方,那个让仓央嘉措魂牵梦绕的琼结。理塘,便是仓央嘉措最后欲借了翅膀飞往的地方,也是他的爱人玛吉阿米最后去的地方。

  “那洁白的仙鹤,请将你的双翅借我,我不远飞,只到理塘便回。”罗桑达吉是在琼结长大的,他从小在琼结日乌德寺当喇嘛,后来去了拉萨,进了一个很著名的寺院。这个很著名的寺院,就是哲蚌寺,仓央嘉措曾经修行过的寺院,也是当初为了抢救仓央嘉措不惜用动用武力的一个寺院。后来,罗桑达吉在旅行中路过理塘,在一条大河中救了一个失足跌落水中的姑娘,两人因救生爱,情投意合,遂定情理塘,结为夫妻。不久后,两人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七世达赖格桑嘉措。这一切,都恍惚与仓央嘉措有关。这段姻缘很美,也很传奇。一个是匆匆路过的旅人,一个是在流水中洗涤的女子,萍水相逢,相识于微末,却能定情于斯,这真是一段莫大的姻缘。这段姻缘之后,便产生了一个七世达赖喇嘛。这样的浪漫,这样的煽情,也只有仓央嘉措才能寄托。只可惜,仓央嘉措永远也看不到如此美妙的神仙眷侣了,他和他的爱人,也是这般相识于微末,却是天各一方,永远逃不脱命运的纠葛。也许,这便是那段未尽的姻缘吧,今生不能相爱,那么,就在来世相聚。就像他的诗,在极遥远的地方,仓央嘉措终于找到了双全法,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了。这段传奇还没有完。仓央嘉措于青海湖圆寂后,根据他的遗嘱,格鲁派的僧人至理塘寻访灵童。仓央嘉措临别前的那首诗,寄托了他最后的愿望:他愿化为一只洁白的仙鹤,飞往理塘。据此,僧人认为,仓央嘉措的转世一定就在理塘。在寻找了好多个白天和黑夜之后,他们认定,格桑嘉措就是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那个琼结来的穷喇嘛罗桑达吉吓呆了,他在那边傻呼呼地站着,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就是真的。他,一个穷酸可怜的小喇嘛,难道突然之间就成了伟大的仓央嘉措转世灵童的父亲了吗?仓央嘉措,那可是天神一般的佛祖呀,他还记得当初他从哲蚌寺中主动站出来,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从容淡定。

   难道,这个天神一般的人物竟然转世到我这里来了吗?他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看着屋子里被抬进来一堆堆眼花缭乱的珠宝,还有一列列的喇嘛朝着自己撒着花瓣,恍惚间,他已经坐上了一顶金碧辉煌的花轿,迎接着转世灵童以及佛父佛母入拉萨了。到了拉萨以后,格桑嘉措被封为公爵,又被赏赐了很多庄园和农奴,他一下子便成了西藏一大贵族,成为了著名的“桑珠颇章”家族掌门人。罗桑达吉受宠若惊,他想起了情诗王子仓央嘉措,关于他的传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这个天神一样的人物,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琼结的姑娘,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忘想化为仙鹤,去理塘找她去。自己能从一个穷喇嘛突然高居佛爷的地位,当然是因为仓央嘉措,他一定要好好感激这个天神一般的人物才好。仓央嘉措虽然去了,但是他的爱人玛吉阿米还在。是的,就是那个仓央嘉措一直爱着的女人,那个让他用尽了生命去爱的女人,她,一直平静地生活在琼结。罗桑达吉想了想,就从布达拉宫回到了琼结,他在日乌德寺新修了一座弥勒强巴佛殿,还塑了一尊两人高的弥勒强巴佛镏金铜像。佛像修筑好了之后,罗桑达吉亲自去拜会了玛吉阿米。这时候,玛吉阿米已经老了,但还是很受人们的尊重和爱戴,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仓央嘉措的情人。仓央嘉措死了以后,她一直在琼结平淡地生活着,只是,偶尔还会想起他。玛吉阿米听到罗桑达吉为了感谢仓央嘉措,建造了一个佛像,并请她参加开光仪式后,她考虑了很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许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忘不了他,那么,就这样去看看他吧。不知道,在遥远的另一方,他现在又是什么模样?佛像开光那天,人们早早就聚集在寺院前,玛吉阿米来到会场后,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他们看着这个女人,这个苍老的女人,这个让仓央嘉措为了她放弃一切的女人。大家默默看着她,没有人说话。玛吉阿米静静从人群中走过去,她静静看着佛像,久久的,她静静掏出了一条七彩围裙,供奉在了佛像前。

  这条七彩围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仓央嘉措时穿的,当时的她,还是一个14岁的小姑娘,当时的仓央嘉措,也不过是一个小和尚。当时的他们,无忧无虑,一起躺在竹林中看着天空。那时的天空格外幽蓝、也格外辽远、少年的心思,也仿佛天空一般深远和纯洁。那个时候,他们互相看着,恋着,也爱着。人生永不如初见,时光流水一般逝去,他早已远去,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空悲伤。斯人已逝,只有这条围裙,依然像初见时一般干净。几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老了,他也不在了,既然他永远也看不到了,那么,就供奉给菩萨吧。仓央嘉措不是菩萨的化身吗,这样,他一定也能看到了。她流泪了。泪水晶莹剔透,一滴,一滴,泪水滴在围裙上。有风在吹,围裙微微抖动,有泪水从围裙中悄然滑落。那风中,飘扬的又是谁的泪水?仓央嘉措,你可曾看见,这个你心爱的女人在为你流泪?这条沾满了玛吉阿米眼泪的七彩围裙,后来便被放在了佛像里,永远伴随着仓央嘉措的灵魂。关于这条七彩围裙,民间还流传有许多传说。据说,这条围裙上有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泪水,因为受到过佛泪加持,所以穿上它的人都能青春永驻,光彩照人。二百年后,有人冲进了日乌德寺造反,捣毁了强巴佛殿,推倒了强巴佛像。混乱间,有人偷偷从佛像中偷走了那条围裙,取出一看,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雨后,但是这围裙依旧色彩艳丽,光彩照人。这是一条历尽沧桑的圣物,就像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爱情,古老而传奇。那人不禁咂咂嘴,想这围裙果然是圣物,赶紧让他女人围上。那女人一围上,便感到天眩地转,耳边电闪雷鸣,仿佛神人怪罪。她赶紧将围裙解下,对天求饶,那雷鸣声才消失。从此,再没有人敢打这条围巾的主意。后人纷纷传说,这是仓央嘉措显灵,不让别人碰他的爱人玛吉阿米的东西,这条传奇的七彩围裙,至今依旧供奉在日乌德寺中,已有整整三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