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作品你若懂我:外国文学:失乐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10:52:30

失乐园

第二卷大会作出决议由撒旦亲赴人类乐园侦察人类的乐园

  会议伊始,撒旦首先提出问题进行辩论:有无必要再冒一次战争的危险来恢复天国。回答不一。最终采取三个提案,亦即撒旦所曾提起的,去探索一下天上的预言或圣传是否正确。据传说,目前天神正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和一个新族类,一种跟他们相差无几的生物。疑难的问题是派谁去做这一艰险的探索。他们的首领撒旦独自承担了这个任务,赢得了众人的赞赏和喝彩。会议结束了,其他会员各自按照自己的爱好去寻欢作乐,等候撒旦的归来。在征途中撒旦经过地狱的大门,门正关着,有守门人在看守。最后,守门人开了门,看见地狱和天堂之间有一个大深渊,就是“混沌界”。在混沌王的指点下历经磨难,才看到了他所寻求的新世界。

 

撒旦带着王者赫赫的气概,

坐在宝座上,高高在上,

那宝座的豪华,

远远胜过奥木斯和印度地方的富丽,

或鲜艳的东方,

毫不吝惜蛮夷的金银珠宝,

像雨一样洒在他们君王的头上;

他凭实力登上高位,心高气傲,

在绝望之余,出乎意料地,

能升到如此高度,

更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

虽经对天交战而徒劳、败绩,却不灰心,

向大众宣告自己傲慢的遐想:

“各位掌权的、执政的、天上的神灵们!

既然地狱深渊无法牵制我们这些不死的精灵,

虽经逼迫而坠落,但我决不失去天国。

沉沦而再起的天人,

比没有沉沦的更光荣,更可畏,

心胸坦荡,不怕再遭同样的命运。

我现在做你们的领袖,

首先是因为这合乎天理,是正当的权利,

其次是由于自由选举,

再加上我在出谋划策和战斗中所立的功绩;

至少是把损失减小到这个地步,大家毫无异议,

一致同意,也没有妒忌,

让我坐定这个宝座。

在天上,地位一高,享受较多的利益,

就会招到部下的忌妒;

可是在这里,树大招风,

为首的不可避免地要做雷神攻击的目标,

做你们的屏障,这将受尽折磨,

难道有人羡慕?正因为没有利益可争,

不会引起党派的纷争;

在地狱里谁要争居优先呢?

大家受的痛苦并不多,

谁愿意胸怀野心而招致更多苦痛呢?

因此,这比天上更有利于团结,

更加忠心耿耿,更加齐心协力。

现在我们要恢复旧时的产业,

不强求大家一定要成功,

更重要的是要确信必定成功;

问题是公开宣战,还是用权谋诡计,

哪一个方法最为合适?

我们要展开辩论;有高见者,就请发言。”

撒旦一说完;

接着,执杖的鬼王摩洛随即站起来,

在天上的战斗中 他是最勇猛的精灵,

现在因为失望,反而更加勇猛起来:

他相信,论力量,和那永生的王相等,

即使稍次一些,却无所畏惧,

只要不怕死,一切恐惧都会消失:

不怕上帝,不怕地狱,

甚至不怕一切更坏的东西;他就这样发言:

“我赞成公开宣战。

若论智谋诡计,我欠缺经验,

不敢夸口,让那些智士去策划,

将来需要时再说,现在谈不上。

当他们坐着计谋策划时,

难道要让其余百万雄师都手执兵器徘徊等待,

做天国的逃兵而苟延残喘,

住在这可耻的黑洞里,

任凭暴君施展淫威,

只是徒然拖延时日吗?不能!

我们不如用地狱的烈火和狂怒作为武器,

以措手不及的进攻,

直向天上的高塔袭击,

把我们残酷的刑具,

转化为可怕的凶器来回敬;

当他那万能的弓弩轰响时,

他也听到地狱的雷鸣;

在天上的电光闪烁时,

也能看到他的天军中出现黑色火焰

和同样骇人的火箭;连他的宝座,

也被包围在他自己发明的凶具:

地狱硫火和奇异的火焰中间。

也许有人认为鼓翼直上,

迎头袭击居高临下的敌人是太危险了,

这道路太艰难了。

如果忘湖的催眠剂还不曾使他们昏迷,

就让他们清醒一下:

升天返归故居是正当的举动,

永远沉沦是不利的。

我们都不能忘记这次强敌的凌辱,

在我们后面追赶、辱骂,

把我们赶到万丈深渊之下,

这是何等的迫害,何等的艰苦飞行呀?

也许有人说,登天并不难,

后果却不堪设想;我们若再次触犯强权,

激起他更大愤怒,得到的将是更坏、更可怕的惩罚;

使我们在地狱里受到更不幸的遭遇;

却没想到,我们被赶出乐园,

到这可诅咒的地狱里来受尽苦难,

即使忏悔、哀求也无法幸免;

煎熬我们的孽火,永远没有熄灭的希望,

我们反正已经在地狱里,还怕什么毁灭?

如果还有更大的毁灭,那也只不过是死亡。

这样,死后还怕什么?

没什么可犹豫,还不去把他的怒火全盘烧起来?

让他愤怒到极点,让我们烟消云散,

而本质不受亏损;比起苟且偷生,

岂不远为痛快!如果我们的本质真是神圣的,

那就永远不会停止生存,毫无缺损;

而且可以证明我们有大闹天界的能力;

即使不能摧毁他的宝座,

也要使我们不断的入侵困扰他;

即使不算胜利,也总算是复了仇。

他说完后双眉紧锁。

一种孤注一掷的复仇心理显露无遗,

急于进行冒险的一战,有失神灵的体统。

在另一边,站起来的是彼列,

他的举止雍容大度,

在所有从天上坠落的天使中,他最为优雅。

他看似威严,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

其实都是空虚、伪装的;

他口甜如蜜滴,他说出的愈好的道理,

往往是愈坏的事。他在辩论中,

熟地混淆是非。他的思想卑鄙,

一心只想坏事;对高尚的事情却踌躇不前。

他用悦耳的甜言蜜语,

娓娓动人的调子,开始了演说:

“各位尊贵的战友们呀!

我也十分赞成公开宣战,

我的仇恨不亚于你们;

只是我还不能同意立刻出征,

第一个理由,它好像对整个结果投上了不祥的阴影。

因为最娴熟于兵刃,最善于谋略制胜的,

自己尚且怀疑,不过是把勇气

放在失望和完全崩溃的基础上;

他的整个目的,纯粹是逞一时之能,

做可怕的复仇罢了。首先要问:

这将是怎样的一种复仇?

浑身武装的士兵在天上的塔楼里把守望,

所有的关口都被堵截了;

就是在混沌深渊的边境上,

天兵扎营也屡见不鲜,

或在昏暗的‘夜’国里

也有暗中振翮远出侦察,

严加防范,以防奇袭的,

纵使我们能用武力冲进,

我们后面全地狱的黑叛军群起响应,

一起去混进天上最纯洁的光明,

我们不朽的大敌受污损,

也不能稳坐在他的宝座上,安然无恙;

天上不可污损的灵质自能排除祸害,

自能消除卑下的火焰,而奏凯歌。

我们遭此反击,最后的希望只能是

更大的失望:终于激起

那全能的胜利者所有的愤怒,

一起倾向我们,使我们死亡,

我们的对策只能是死亡,

以死亡为对策,多么可悲的对策呀!

虽然我们充满痛苦,可谁愿意死亡,

愿意使这有理性的生命

徘徊于永劫中的才智消灭于

不知不觉,麻木不仁的‘暗’夜的大腹之中呢?

即使死亡是好事,又有谁知

我们愤怒的敌人肯不肯允许呢?

他绝对不肯的。他那么聪明,

不可能那么大意,

由于克制不住自己一时的气愤,

让他的敌人随心所愿地死去,

而不留着慢慢施以无休止的刑罚呢?

主战派说:‘为什么停止战斗呢?

既然我们注定要受无尽的苦难,

那就怎么做都一样,没有比这更难堪、更坏的遭遇。’

请问:这样手执兵器,这样坐着、辩论着,

就算是最坏的遭遇吗?

当时我们疲于奔命,

后面有天上的雷霆,追逼、鞭打,

寻到地狱来躲避,那时你有何感想?

这个地狱不就是灾难的隐蔽处吗?当我们

身戴镣铐躺在燃烧的湖中时又是怎样?

情况当然更糟了。当他一口气

吹燃了可怕的火种,吹燃了七倍的烈焰,

让我们在那里倍受炙烤又是怎样呢?

当他以从天上伸出火红的右手

来降灾祸给我们平息心中怒火时,那又怎样呢?

假如有一天,他使出浑身解数,

在地狱的顶上倒下瀑布般的火阵,

落在我们的头上,那时又怎样呢?

正当我们讨论、鼓动光荣的战争时,

卷起火焰的风暴和严酷的旋风,

一个一个把我们卷去刺穿在岩石上,

当成他们的玩具或食饵,

或者把我们用链条捆起,

永远沉在沸腾的海底;

那时只有不断的呻吟相伴,

年年岁岁,没有希望,

没有容赦,没有宽免,

长久处在无穷的失望里又怎么样?

显而易见,那才是最为难堪的境况。

所以战争,不论是公开的或隐秘的,

我都同样反对。因为无论用武力或阴谋,

对于他都毫发无伤。

他明察秋毫,谁能骗得过他?

他从高天上,把我们的行动尽收眼底,

而且发笑。不但他的武力足以抵制我们,

而且他的智谋足以挫败我们的阴谋诡计。

那么,我们就永远卑屈下去吗?

天上的种族,坠落而被蹂躏,

竟锁链加身永世不得翻身吗?

我说,我们的现状还是比

更深一层的悲惨生活要好一些;

这是命中注定无可避免的,

也是胜利者的意志,至高无上的命令。

忍受和行动,我们的力量相等,

这样的判决也决非法律的不公平。

假使我们聪明些,首先得下决心,

同这样一个大敌分庭抗礼,

实难预料结果是怎样的沉沦。

我笑那些拿剑而勇猛作战的,

一旦失败,便担惊受怕,

害怕他们已料到的后果,

不能忍受征服者必将施行的

放逐、凌辱、捆绑、苦刑;

我们现在正在受罪,如能支持、忍受,

那无上的大敌,或许会减低愤怒,

或者会因为相距甚远,

我们又不再卷土重来,他或将以此为满足,

不去吹风扇火加添烈焰,

火刑将慢慢减弱。到那时,

我们的纯质便能战胜他们的毒焰,

或者由于习惯而不觉得;

或者我们终于起了变化,

变得适合于这里的性质,以致于能够

接受炽热而觉得亲切,痛苦尽失;

恐怖会变缓和,黑暗将变光明。

而且光阴似箭,很快将带来希望、

机会和所期待的一切,

只要我们不自作孽,自取其辱,

目前的命运还不算是最坏的,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彼列强词夺理,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套,

并非为了和平,而是为了贪图安逸。

紧接着玛门说道:

“如果说战争是最好的上策,

那么战争无非是要推翻天上的王,

或者是要恢复我们自己失去的权利。

只有在永恒的‘命运’让位给无常的‘机会’,

让‘混沌’来解决争端时,

要推翻天上的王,才有希望。

推翻已是不可能,夺回权利当然无望。

除非我们的权力胜过天界的主宰;

可是现在却在天的界限内,

毫无回旋余地?即使他变缓和了,

在新的屈辱条约下,宣布宽待我们;

我们又将以何颜面卑躬屈膝于他的面前?

以何颜面去接受他那严厉的法律,

歌颂他的宝座,赞扬他的神性,

被迫歌唱哈利路呀;

眼睁睁看着他俨然以君王的身份,

高高坐在他的宝座上,并在

他的祭坛上供奉着天香和天花,

这是我们这些奴才所贡献的呀!

这本来是我们在天上干的事,

也是我们平生一大乐事;

现在却要低声下气向我们所痛恨的王崇拜,

多么无聊的永恒呀!

纵然在天国里,这种光荣的奴隶地位,

也非强力能得,即使允许给你也不一定能到手,

所以这种光荣,我们不要追求,

要从自己身上寻求优点,

从自己的生活中寻找乐趣。

虽然在这寸草不生的边境上,

我们倒可以不受约束,自由自在,

宁要艰苦的自由,不要做地位显赫、

生活安逸的轭下奴隶。有朝一日,

我们能将小事变为大业,化有害为有利,

化腐朽为神奇;通过劳动和忍耐,

在荒地上生息繁衍,从苦难中制造快乐,

那时节,我们的伟大将被充分显现。

我们害怕这个黑暗的幽冥世界吗?

天上全权的君王,

也时常选择浓云和幽暗做他的住处,

却没有遮掩住他的荣光。

他常用威严的黑暗来包围他的宝座,

从黑暗深处发出雷鸣,

激起漫天的狂风暴雨,

那时天难道和地狱不一样吗?

他可以模拟我们的黑暗,

难道我们不可以随意模拟他的光明吗?

金玉隐约的灿烂,

在这片荒地并不缺乏;

建筑起庄严境地的技能艺术,同样也不缺少;

天上岂能显示比这更优越的东西?

我们所受的刑具,日积月累,

也会变成我们的元素,这些灼人的火焰,

也会化严峻为温柔,

它们的性质会同我们的性质相揉合,

灼痛的感觉必将消除。

一切事物都有利于我们作和平的建议,

导致局势的平定有序,

抛弃所有战争的思想,

反省自身的现在和过去,

安全地处置目前的灾情。这就是我的意见。”

 

 

他的话音未落,人们即窃窃私语,

好像彻夜狂吹扰乱大海的暴风停止时,

岩洞里残留的刁刁调调的催眠调子,

安慰那把小船或快艇碇泊在

暴风雨岩耸立的港湾的守夜劳累的舟子。

玛门发言终止时,爆发了一阵喝采,

他那建议和平的话,得到大家的喜爱。

因为他们害怕比地狱更难堪的苦楚,

将在第二次战争之后来临;

雷神和米迦勒的刀锋,现在想来,

令人仍心有余悸。

而且他们都喜欢在冥土另建王国,

或用策略,或经长时间的进展,

希望能巍然崛起,有能力与天国分庭抗礼。

那时除撒旦外,别西卜坐在最高位,

面临这种情况,他威严地站起来,

好像一根中流砥柱:

在他的前额刻着为大众的安危

而深思熟虑的深纹;虽然憔悴,

但眉宇之间仍闪耀着威严王者智慧的光辉。

他站着,像个能担当

几个最大帝国的重任的大智大贤,

耸着阿脱拉斯式的双肩;

会众的注意被他的目光吸引了,

会场静了下来,

静得像夜间或夏天中午的空气,他说:

“得位的天使们!帝国掌权者们!

天的子孙们!大力的天使们!

是否得放弃这些称呼,改称为地狱诸公?

因为根据大家的公论所向,

是继续呆在这里,另建一帝国。

毫无疑问!我们都在做白日梦,

天上的王指定这个地方,

是监禁我们的牢狱,

并不是给我们逍遥自在,

安居退隐之地,

可以避过他的铁臂,绕开高天的

严刑酷法,听凭我们组织新党去与他抗衡,

而是要严密拘禁我们,

虽然两地相去甚远,

却不能脱离他的羁绊,

永远做他的囚徒。

因为无论他在高天或在深渊,

始终是惟一君临的独裁君主,

他的帝国决不因我们的反叛而丧失寸土,

这已十分确定;反之,

他还将扩张到地狱来,

用铁杖治理我们,

同在天上用金杖治理天国的民众一样。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坐在

这里空谈战争或和平呢?

战争已经决定了我们,

受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和平的条件尚未提出;

因为我们这些奴隶只配严加禁闭、

鞭挞和残酷的刑罚,哪能给予和平?

因此只有敌对和痛恨,

只有不屈服的反抗和复仇,

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虽然缓慢,

但复仇心不死,永远想方设法

尽量减少他的胜利成果,

尽量减削我们受苦给他带来的快乐,

怎么能以和平来回敬他呢?

机会不是没有,但我们无须冒险的远征,

向天上进攻,因为天国的城墙高峻,不怕我们

从地狱去的围攻或突然袭击。

我有一个比较容易实行的计划,

大家意下如何?有一个地方此时,

正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里面住有叫做‘人’的新族类,

同我们相似,只不过

权力和优雅比我们略逊一筹,

却倍受天上主宰的宠爱。

这是他的意愿,并且发了一个

震动天界的大誓言,把它确定下来,

而且已向众神宣布。

我们的心思尽往那方面想,

去探明住在那儿的是何种生灵,

怎样的形状姿态、资质和禀性,

力量有多大,弱点是什么,

凭暴力或诡计,哪一样容易试探他们。

虽然天门已被关闭,

高贵的专制者依靠自己的势力稳坐那里;

可是这里,他的帝国边疆,

会由各领主自己去布防:

在这里,可能有机可乘,

发动突然袭击,可能胜利有望,

或用地狱的火去烧光他全部的造物,

或者占领它,驱逐其中力量微弱的居民,

好像当时他驱逐我们一样,

或者,引诱他们来加入我们的党,

这样他们的上帝一旦变为他们的仇敌,

他将后悔并毁弃自己的作品。

这个计划要比普通的复仇略高一筹,

因为我们的扰乱,妨碍他的欢欣;

因为他的混乱,增加我们的欢欣;

他的宠儿们将跟我们一同叛逆坠落,

他们那弱质的迅速凋零,

他们那幸福的容易消逝,

都将受到诅咒。这个建议值得一试,

请大家考虑,否则就坐在这地狱中幻想空虚的帝国。”

———别西卜这样提出了魔鬼的建议。

这原来是撒旦的计划,

已经提过部分内容;因为这样毒辣的老谋深算,

除了那万恶的主谋者外,

难道还有谁想得出:把人类连根铲除,

使大地和地狱混成一气,

大家都憎恨伟大的造物主?

但他们的憎恨,往往只能增加他的光荣。

这个大胆的诡计,令地狱诸公皆大欢喜,

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欣喜的光芒;

表示他们一致赞成。于是他又继续说:

“这个决定很好,冗长的辩论完满结束了。

诸位神灵呵,你们能解决这伟大的事,

不愧为神明。总有一天,无论命运如何,

天界的光明,会从地狱的最深处,

再一次升起,上升到我们原来的住处近边,

再从那里就近准备武器,等待机会,

再次远征重进天国。否则也可以安居温暖地带,

享受天上美艳光辉的照耀,

以灿烂的东方旭日驱除心中的幽暗,

借柔和爽朗的空气医治孽火创伤的腐烂,

最终散发芳香。但是,

究竟派谁去探寻这个新世界,

这得首先决定。谁最能胜任?

谁能试行漫步而走出

这黑暗无底的广漠深渊,

通过伸手可摸的浓暗,找到曲折荒凉的路,

或者在广阔的太空飞行,越过大裂口,

振起不挠的双翼,抵达那幸福的岛屿?

那时,他得有何等的气力,何等的伎俩,

或者用何等高明的借口,

才能逃过那有天人四面严守的哨岗

而平安过关?那时,他必须非常小心谨慎,

现在我们决定人选也须这样谨慎;

我们的全部重任、最后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

一席话说完,他坐下,

眼光里显露期待的神情,

等待众人的赞成或反对,

或起而表示自己甘冒风险一试。

可是大家都默坐,相视无言,

思虑那危险而面面相觑,

各从别人的脸上照出自己的心惊胆战。

就是在天战中最勇敢的精英,

也没有一个自告奋勇承担起

这个可怕的远征。直到最后,

撒旦,那时他的荣光超群,

自恃力量最大,俨有寡君的骄矜,

神态自若地开口说道:

“啊,天的子孙!得座的天人们!

刚才大家的沉默和迟疑,

虽不是由于害怕,却是别有原因的:

走出地狱到达光明,道路是漫长而艰险的;

我们所居的坚固牢狱,

这个四面包围我们有九层深厚、

暴烈地吐着火舌的大火团,

还有燃烧着的金刚岩的大门,

我们被它关锁在里面,

所有的出口都断绝了。

难有关口可越,若有,

即使越过了关,还会遇见虚幻的‘夜’,

张开血盆大口来接受他,威胁着他的生命,

要把他下沉到不毛的深渊里。

纵然逃出那一关,还会到另外的什么世界,

或不知名的国土,谁知道还有什么超出预料的危险,

难逃的关口呢?啊,战友们!

要是我也逡巡不敢前去承担这个大家决定的,

有关公益的艰险使命,

那我还配得上这个王者的尊严,

配得上高坐在这光华璀璨、威势赫赫的宝座上吗?

如果我也拒绝艰险而光荣的任务,

那我何必还要僭取王权,而不拒绝统治呢?

这是统治者应尽的任务;

他享受至高的尊敬,

为什么不应该承担更多的危险呢?

因此,我去了,大能的诸天人啊!

虽然坠落,仍是天上所惧怕的!

我们既然把这里当作家,

那就请多想想家里的事,

如何使目前的悲惨变得宽舒些,

如何使地狱的痛苦变缓和些,

有何办法可以自慰、自骗,

使这座火牢的苦楚减轻几分,

我这次外出,要走过黑暗、破败的境地,

去寻找大家的救星,

这期间,你们要多加警戒,

对惊醒的大敌不可粗心大意。

我这次冒险,要单枪匹马前行。”

大魔王说了这话就起身,不许大家响应,

因为他知道诸首领中有的见他决心已定,

也会起来申请去冒险,虽然明知会被拒绝,

但这既可以显示自己的能干和他相等,

又可以毫不费力地赢得廉价的高评;

他却须经历千难万险才能成功。

但众精灵害怕冒险,也同样害怕

首长的喝止声,便立刻一同起立。

发出的响声,犹如一阵远雷。

他们向他卑躬敬畏地弯腰,

好像歌颂天上至高的神一样歌颂他;

并且都表示自己对他的谢意,

感谢他为了大众的安危而忘却自我。

这些判了罪的精灵尚未德性全失,

免得坏家伙们骗取世上的令名,

或在不可告人的野心驱使下,

假装热诚,夸说表面的功绩。

这样,他们疑难的阴暗会议终于结束了,

他们无敌的首领令大家欢喜万分:

好像北风入睡时,乌云从群山顶上升起,

遮住天空晴朗的面容,

沉闷的低空向黑暗的大地撒下雨雪;

偶然出现一轮残阳,撒下一缕光辉,

表示临去时的迷人的光艳,

使得田野复活,生气盎然,

鸟啭出新歌,咩咩的羊群也表示他们的欢喜,

一片欢声响彻整个山谷。啊,人们真可耻!

连判了罪的群魔都能紧紧地团结一致,

可是人们,虽是有理性的生灵,

且有得天惠的希望,却相互憎恨、敌对,纷争不断,

而且挑起残酷的战争,毁坏田地,互相残杀。

从这事我们一致地认识到,

他们似乎不知道在幽冥,

有敌人日夜在身旁窥视,

等待毁灭他们的机会。

地府幽都的会议以此告终了。

依次走出来的地狱诸公中间,

有大能的魔王,看起来完全

是个能独力对天的敌人,

又是地府中可畏的皇帝,

俨然如壮丽无比的天神。

围在他的四周的是,

撒拉弗的火球阵,

它像一个烈火的大球,

各有耀眼的旗号和各种光芒闪烁的武器。

嗽叭爆发出的高音远播,

宣告着会议结束的伟大结果:

四个健翼的口基口路口伯飞向四方,

金银的号筒凑在嘴上,吹出传令,

爽朗的声音体现出它的宗旨。

这声音响遍了整个广漠的深渊,

地狱里的徒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从此他们比以前安心了,

这个缥缈的希望鼓舞着他们,

大天使们纷纷散去,分道扬镳,

心中闷闷,究竟该走向何方,

他们感到纷乱迷惑,

各自去找一个最喜爱的地方来休息,

使不安的思想有个归宿,

以消遣这苦闷时光,

直等到他们伟大将领的回来。

有在旷野里竞走赛跑的,

有在空中高处飞行比赛的,

好像奥林匹克的竞技或派西亚的田赛:

或驾御喷火的骏马,纵马奔驰,

或制飞轮,军车巧避标杆,

或取前线对垒的阵势。

霎时间,空中大乱,

战争阴影笼罩着地狱,

好像是警告骄傲的名城,

在云霄中军队冲入战阵,

在各先锋的前头都有空中的骑士策马横刀,

等待密阵军团的接战,

天的两极到处可见干戈挥舞,

气焰烧灼苍穹。有的发出

比残忍巨人更甚的怒吼,

拔山裂岩,扶摇直上时卷起旋风,

连地狱也禁受不起这样的狂叫。

好像戴上胜利冠冕,

从艾加利凯旋而归的阿尔克得斯,

衣袍染着毒汁,苦痛之余,

连根拔起帖撒利的松树,

连同送衣人利察斯,从艾塔的峰顶,

抛进优卜伊大海里。

有的比较心气和平地退居到

寂静的山谷中去,在众多竖琴的伴奏下,

用天使的曲调,歌唱自己英勇的行动,

和不幸战败,竟遭沉沦的往事;

且自叹命运乖张,

不该让自由的德性作暴力和机会的俘虏。

他们的歌唱是有偏向的,但很谐和,

使潮涌而至的全地狱听众黯然销魂,

精神恍惚。有的在谈话,

那更是赏心乐事有的则胸怀高尚的思想,

坐在僻静的小山上,就理性、

先见、意志和命运,亦即定命、

自由意志和绝对的先见等问题试作高谈阔论;

但都很迷茫,如堕云雾之中,得不到结论。

也有的就幸福和终极的不幸、同情和冷淡、

光荣和耻辱等问题大发高见,

全不过是空洞的智慧,虚伪的哲学!

当然,它并非一无是处,而是另具魅力,

能暂时驱除心头的苦闷,

激起对未来的浮幻的希望,

能武装心胸,增强坚忍力,

像是三重的钢铁铸成一般。

还有的结伙搭伴,向幽冥界作广泛的,

勇敢的探险,寻找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们分向四方,沿着地狱里

四条有毒的河飞行前进,

这四条河流进火湖。

一条奔流着可厌的死的憎恨的是恨水;

一条水黑而深沉的是泪河;

一条忧愁的是叹息

川水哗哗地高声叹息着,声闻远近;

一条火的瀑布倾泻直下,

卷起滚滚烈焰的狂涛,

猛火熊熊的是火江。

离这四河的远处,有一条静静的川流,

水流缓慢而曲折蜿蜒,

名叫利西,就是忘河,

传说喝了它的水就会忘却以前的事情,

既忘记了喜,也忘记了忧,

既忘记了幸福,也忘记了痛苦。

忘河的那边,横着冰冻的大陆,

那儿黑暗而荒凉,不断地受风暴、

冰雹、大旋风的袭击;

冰雹落在那坚硬的地上却永不消融,

堆积成山,乍看像古塔的残垣断壁。

此外只有很厚的积雪和冰;

像是古代那达米亚达和加修两山之间的

撒卜尼斯大泽的无底深渊,

在那里曾有全军沉没。

那儿的空气干燥而严寒,

冻得你肌肤有如被火灼伤般疼痛。

那些被判罪的犯人,

定期被有怪鸟巨爪的凶女神抓来这里,

刚刚受完烈火的煎熬之后

就在这里受寒冰僵冻,

全身的热气被僵住,动弹不得,

一经期满,仍旧被赶回烈火中去;

这样,以极冷和极热交相变换,

为变换过于急骤而倍感疼痛。

他们一次次在利西忘河上过渡,

往返越频繁,悲伤越深切,

因为过渡时,眼看忘河水近在咫尺,

渴望一饮河水,即使是一小滴,

也可使痛苦和忧愁一齐忘掉;

但命运不允许,从中作梗,

还有女魔墨杜萨,把守着渡头,

用葛共的恐怖威胁他们,严格禁止他们尝试;

那河水本身也飞速逃开活人的嘴,

像当初飞速逃开汤达拉斯的唇吻一样。

这样,那些进行探险的队伍,

在绝望、迷惘中仍不断漫步前行,

脸色苍白,心惊胆战,两眼发直,

开始看到可悲的命运,

而且找不到休息的地方:

他们行经许多地方,有暗黑、凄凉的山谷,

有许多忧伤的境地,有许多冰冻的峰峦,

有火烧的高山,有岩、窟、湖、沼、洞、泽

以及“死”的影子。“死”的宇宙,

是上帝用诅咒制造的“恶”,

那儿只有“恶”活得好,在那儿,

生死颠倒,生者死,死者生,

反常的自然所繁殖的,全是极其狰狞,

极其古怪的东西,讨厌之情,不可名状,

比神话寓言所臆造的还要丑恶,

其可怖远远超出蛇发怪葛共,

蛟龙海德拉和喷火炎炎的怪龙基抹拉。

这时,神和人的仇敌撒旦,

心怀更为高明的计谋,心热如火,

乘健翮,试作孤独的飞行,径直奔向地狱大门;

忽尔往右,忽尔往左,探视着高空;

一会儿平飞掠过渊面,一会儿奋翮高翔,

直冲向火的穹顶。如在海上遥望,

所看见的一缥缈船队,群帆高挂云端,

乘彼岸的贸易风从孟加拉或特拿德、替道诸岛,

亦即商人们贩运香料的地方,

冒着季节潮的危险,

穿越茫茫的埃塞俄比亚海,

遥望好望角,星夜赶向南极,

那飞行的魔王高飞远去,与此无异。

他终于飞到了地狱的关口,

高耸可怕的穹顶;那关口,

有三重三叠的大门:三重铜造,

三重铁铸,又三重金刚岩炼成,

坚牢难破,四面包围着火,却焚烧不起来。

大门前的两旁各盘踞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个上半身是女人,十分妖艳美丽,

下半身巨大,盘蜷,满是鳞甲,

是一条长着致命毒刺的大蛇:

地狱的群犬围在她的中部,

张着塞倍拉斯的巨口,不停地高声狂吠,

样子着实吓人。但当它们高兴

或受到喧哗的声音扰乱时,

就爬进母亲的肚子里去,

但仍在母腹内低声吠狺不停。

这种可怕的情景,不亚于愤怒的

西拉在卡拉伯里和脱里那克里亚中间的海里洗澡时;

也不亚于那丑恶的夜之魔女,

嗅到婴儿的血腥气味之后,

便悄悄地从空中飞来,

邀同拉波兰的妖女们跳舞,

用符咒使月亮亏蚀无光。另一个怪物,

事实上根本不成形,

因为它的耳、鼻、手、足、关节都模糊不清,

看起来像是一个物体的影子,

又不像是影子,形、影二者互相仿佛;

到处一团漆黑,像“夜”一般站着,

比凶神更凶十倍,像地狱一样可怕,

挥舞着标枪;头上似乎戴着王冠模样的东西。

当撒旦向他靠近,那怪物离座迎上,

用可怕的步伐,急速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踏得地狱都震颤起来。

这是什么;那无畏的恶魔都觉得奇怪,

只奇怪,却毫不畏惧;除了神和神子,

一切被造物全不放在他心上,

他不避开,却轻蔑地注视着他:

“你这丑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哪儿来的?你虽生得狰狞怕人,

却怎敢在那门口挡住我的去路?

我决定从那儿出去,不需你的允许,

滚开吧,否则自讨没趣,

你这地狱儿,别同天国精灵抗衡!

那妖怪大怒道:

“你莫非是那个叛逆的大天使?

你胆敢不逊地动用了武器,

首先打破了天上的和平和信仰,

还阴谋鼓动了三分之一的天国子孙,

共同反对那至高无上的天王,

你和他们都被天王所驱逐,

在此间受罚,把无穷的时日消磨在受苦受难中。

你现在已经定罪,沦落至此,

怎么还敢自称天国的精灵,

出言不逊,猖狂挑衅呢?

我君临此地为王,你也许更不服,

又怎敢在你的君王和主人面前放肆?

你这撒谎的逃犯,快回去受刑吧!

展开双翼赶快飞走吧,别再耽搁了,

免得我用蝎尾的毒鞭赶你走,

或者用这标枪刺你,

给你尝一尝从未尝过的奇痛滋味。

那奇丑的可怖怪物这样说了,

他如此言语,如此恫吓,

他的形像更显十倍的狰狞。

撒旦听完更加愤怒,

毫不惧怕地毅然站立在那里,

如同北极空中燃烧着的彗星,

纵火烧遍巨大的蛇星座的长空,

从他的怒发上抖落瘟疫和杀气。

那二魔都瞄准对方的脑袋,

准备给以致命的一击,尽量不再动手,

相对怒视的姿势,好像两朵乌云,

都满载着天上的炮弹,隆隆地来到里海的上空;

然后面对面对峙片刻,等到风的信号一下,

便在半空中进行激烈的交战一般。

两个大力的角斗士这样严峻对立,

地狱也显得更加阴沉。除此一回,

双方都永远没再遇到这样强大的对手。

那时本来会发生重大的事件,

可以传遍全地狱的;

但那坐在地狱大门另一边的,

掌管着命运钥匙的蛇尾女魔王站起来,

惨叫着冲到二魔中间。

她叫道:“啊,父亲,

你的手怎能同你的私生子交斗?

啊,儿子,你怎能发怒,

用致命的标枪向父亲的脑袋瞄准?

你们知道这是为了谁?

是为了那高高坐在天上的神,

他看到你们这种行为,正中下怀,

正是他发怒时的命令,他正在发笑,

却说这是义愤命令你们这么做的呢!

他的愤怒迟早会把你们统统消灭。”

她说罢,那地狱的瘟神竟然停手了;

于是那撒旦回答说:

“你的叫喊声和阻止的话都很奇怪,

竟使这敏捷的手停住,无法满足我的欲望,

给你看清;我首先得知道你这是什么玩意?

你这二重的形像,为什么在这地狱的幽谷中,

同我初次相见就管我叫父亲,

管那幻影叫做我的儿子,我可不认识你们,

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和他这么奇丑可憎的怪物。”

地狱大门的女司阍这样回答道:

“这么说,你已忘掉我了吗?

如今我在你眼里真显得这么丑了吗?

当时在天上,我可是美人呢。

在一次的集会中,你大胆地和

众撒拉弗合谋背叛天帝时,

你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

双眼眩晕昏暗,你的脑袋里,

有浓焰急速向外面喷迸,

终于在左边裂开一个大口,

我从那儿崩迸而出,

一个全身武装的女神,光辉鲜艳,

如天仙般的美丽动人,

状貌容姿都和你一模一样,

使天上的众神全都惊讶不已,

他们最初是一齐惊讶而后退,

管我叫‘罪恶’,视我为不祥之兆。

后来逐渐熟悉了,连最讨厌我的

也喜欢我富于魅力的妩媚,特别是你。

在我的身上你看到你自己的圆满形像,

便同我爱恋,和我幽会行乐,

使我怀了孕,身子逐渐加重。

就在那时节,战争开始了,

战场就在天上;天庭混乱一片,

我们全能的敌人大获全胜;

我们这方面呢,直到最高天,

无处不败北而失坠;从天顶,

被放逐,倒栽葱,摔下来,

摔到这个无底深渊里,我也随同摔下,

就在那时,这把钥匙被交到我手里,

我就看管这永远禁闭的大门,

没有我的开启,无人可以通过。

我孤苦伶仃地坐在这里,但不久,

你留下的孽根,在我的肚子里长大膨胀了,

剧烈地蠕动,使我感觉得一阵阵钻心似的痛楚。

终于,你看见的这个可厌的孽种,

你自己的儿子,撕裂我的柔肠挣扎出来,

恐怖和痛苦折磨着我,

于是我的下半身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这个冤家仇人生出以后

竟挥动致命的标枪,要把我毁掉。

因此我四处逃奔,口里直喊着‘死!’

全地狱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字都震动了,

所有的洞穴里都发出叹息声,

响彻着‘死’的回音。我逃,他赶,

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恼人的欲火燃烧着他。

他跑得比我快得多,捉住了我——

他的母亲,还无耻地猛烈拥抱我,

同我苟合,由于那次的凌辱,

生下一大群狺狺狂吠的怪物,

你看他们不断地吠叫着,围着我,

我每次怀孕,每次生产,他们都给我

无穷的痛苦;因为他们随意地回到我的肚子里来,

仍旧吠叫着,以我的肝肠做食物,

然后又奔窜而出,用恐怖包围我,

使我烦恼不已,不得休息,不得中止。

我亲生的儿子和仇敌,就在我眼前,

和我面对面坐着的,狰狞的‘死’,

因为没有别的牺牲,

便唆使他们来吞噬他的亲娘,

但他知道我要是被吃光了,

他也活不了,也知道我随时会变成苦肉,

成了他的毒饵,‘命运’早已宣告过这些。

你,父亲啊!我预先警告你,

要避开他那致命的箭,

别以为它损坏不了你那发光的武器,

那虽然是天上炼成的,

但除了天上君临者外,谁也不堪他致命的一击。”

她说罢,聪明的魔王便警惕起来,

立刻放温和些,委婉地答道:

“亲爱的女儿,你既然叫我父亲,

又指给我看俊美的儿子,

这是我在天界与你嬉戏游玩的纪念品,

当初的欢喜、甜蜜,如今已不堪回首,

都只因这不可预料的不幸变故。

要知道,我这次来并非要同你们敌对,

而是要把你们和一切为正当的权利武装起来,

使从天上坠落的天使军的精灵们

从黑暗和痛苦中解放出来。

我辞别他们,为了大众,独自出来,

敢于冒险,跋涉无底深渊,

越过茫茫太虚无限境界,上下漫游,

是要去探索一个地方,据预言传说,

那是一个福地,各种现像都说明,

那福地现已建成,近在天国的边缘上,

是个巨大的圆形,其中安置着一族新崛起的生灵,

也许是用来填补我们的空缺的,

那地离天庭有一段距离,

为的是怕天庭里充斥强项的族类,

难免再起新的纷争。我现在迫切

想探知这件事或其他更秘密的计划。

一经探明,便急速归来,

带你和‘死’一同前去一个可以安身之地,

可以在那清鲜、芬芳的空气中,

自由自在地从容飞行。

在那儿给养丰富,一切都是你们的食饵。”

他说罢,母子俩大为高兴,

“死”一听说有这样可以吃饱的地方,

不觉微笑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预祝自己的肚皮将交好运,

邪恶的母亲也同样欢喜,这样对她父亲说:

“我管理的这把地狱的钥匙,

就是我的权利,天主下了命令

禁止把这金刚的大门开启;

‘死’站在这里把守,手持标枪,

抵御一切强力,不被活的威力所压倒。

可是天主憎恨我,把我从天上扔下,

扔进这幽暗深沉的地府,把我幽禁在此,

担任这可恨的职务,我是一个天所生的居民,

为什么要在这里受永恒的苦痛,

亲生的骨肉冤家和噬咬我肝肠的各种恐怖和纷争,

从四周包围着我?我为什么要遵守他的命令呢?

你,我的父亲,我的创造主,

你给了我生命,除你之外,我还该听从谁,

跟着谁走呢?你很快就要带我去那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快乐地住在众神灵中间。

我将坐在你的右手,君临那里,

纵情享乐,不枉做为你的女儿,

做你的情人,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她边说边从身边取出那不祥的钥匙——

人间万祸的媒介,向着大门转动她的兽尾,

巨大的格子吊闸,被高高地拔起来,

那吊闸坚固、沉重,除了她,

即使用全地狱天使的力量也动弹不了它;

随后她把钥匙放进锁眼里,

旋开了复杂的弹簧,轻轻松开

所有铁铸石炼的门鼻、门闩,

轰隆一声,地狱的大门忽然开了,

由于用力过猛,所以造成反跳,

使得门键上的粗厉声响如雷鸣,

连地狱最深的底层也被震动了。

她开了门,但已无力再关上,

所以大门洞开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大军,

战马兵车并列的队伍都能畅通无阻,

好像一个洪炉张开大口,

浓烟和深红色的火焰喷薄而出。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

茫茫混沌的神秘景像,黑沉沉,

无边无际的大海洋,

那儿无所谓长度、阔度、高度,

也没有时间和地点;

由于最古老的“夜”和“混沌”,

“自然”的始祖,从洪荒太古就掌握了主权,

在不断的战争喧嚣、纷扰中,

长期保持无政府状态,

并依靠混乱、纷扰,以维持其主权。

四个凶猛的战士——冷、热、燥、湿

在那里争权夺利,还带了

未成形的原子去参加战争。

那些原子围绕各自党派的

旗帜,荷着形形色色的武器,

或轻、或重、或尖、或平、或快、或慢,

群集纷纭,多如巴卡或西陵热地上的砂,

被招集来加入斗争的风,

加重了他们轻捷翅膀的重量。

混沌王坐着作裁判,然而他的判决,

增加了混乱,因为他靠混乱而统治。

其次是“机会”,作为高级裁判,

总管一切。这个狂乱的深渊是“自然”的胎盘,

恐怕也是坟墓,既不是海,

不是地,也不是风,不是火所构成,

而是这些元素的纷然杂陈,产生了原子,

因此必然纷争不断、战乱连年,

直到那万能的创造主把它们

用做黑色的材料去建造新世界。

那时那深思熟虑的魔王站在地狱的岸边,

向那狂乱的深渊观察了片刻,

思虑前去的航程,因为他要渡的渡口并非寻常。

他耳中听到的那猛烈的破坏声,

以小喻大,不弱于别洛娜的暴风雨。

那是破城的大炮或摧毁京城的攻坚器械,

所发出的轰隆的响声;

或者是天的框架倒塌了,

这些元素分裂了,从地轴处,

硬把坚实的大地崩裂了。

终于,他张开巨大的翅膀,

像巨帆一般,乘着涌起的烟波,

就地而起飞。飞过几十里之后,

他坐上了云椅,傲然乘云而上。

但不久云椅忽然散了,于是遇到了一个大真空,

觉得自己双翼徒劳地振拍,直坠于万寻之深,

幸有一团蕴藏着火种和硝石的乱云升上来,

把他托住,再往上带到原来的高度,

否则,他仍在坠落的途中。

他的狂暴平息了,消失在一个沼泽的流沙里,

既不是海,也不是陆地,

他脚踩泥淖,几乎要沉下去,

半走半飞地,拼命往前奔。

此刻,他需要桨,需要帆;

好像鹰狮格里芬,

看见偷金贼独眼龙窃取

他所监守的黄金时急急忙忙飞越旷野,

山谷和沼地。那魔王也这样急急忙忙,

越过低洼、险峻,经过平直、崎岖、茂密和空濛,

头、手、翼、脚齐用,拼命赶路前进,

或泳、或潜、或涉、或爬、或飞。

手段都用尽终于听到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粗野、混乱、聒耳,这噪声传到

空荡荡的黑暗中来,侵袭他的耳朵。

他却不怕,大胆地急速地飞向响处,

希望能遇见下界的精灵或天人,

好打听从黑暗到光明的最近的路途。

终于望见“混沌”的宝座和他

那阴沉的大天幕广披在狂乱的大海上。

跟他同坐的有黑衣的“夜”,

她是混沌王的妻子,万物的老大姐,

旁边站着奥迦斯、阿得斯和可怕的特摩高根。

还有“谣言”、“投机”、“骚扰”、“混乱”,

一切乱哄哄的,一片混乱,外加千嘴的“吵架”。

 

 

撒旦大胆地向他们这样说道:

“你们下界深渊的掌权者、天使、

‘混沌’和古老的‘夜”啊!

我来不是要侦探你们国中的秘密,

或者从中扰乱你们,而是迫不得已,

为要走向光明,经过你们广大的帝国,

孤身一人,没有人引路,几乎迷失方向,

在黑暗的旷野中徘徊;

因为你们的幽冥地和天国相接,

想请教哪一条是通天国的近路。

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世界,

对于你们大有好处,

因为我到了你们的失地,

便把侵略者全都驱逐出去,

恢复原来的幽冥,而统治权都将归还你们,

重新树立起古老的‘夜’的旗帜。

这就是我这次来的目的,

你们得到全部利益,而我复了仇。

撒旦说完;那混沌老王声音发颤,

神色不安地回答道:“客人啊,我知道你是谁,

是最近背叛天神的大能天使长,

可惜没有成功,这事我耳闻目睹。

因为这么多的军队纷纷逃往深渊时不是静默无声的,

它震撼了幽冥界,毁灭上加毁灭,

溃败上加溃败,紊乱上加紊乱;

天门里千百万乘胜追击的庞大队伍倾注而出。

我住在这片领地里,尽力保持它,

这古老的‘夜’的主权日愈缩小,

因为内讧频繁,致使四面八方都向我蚕食;

首先是拘禁你们的地狱,

从下方向我们拓展广大的地盘。

其次是天和地,也侵占我们的地盘,

最近你的部队坠落下去的天的一端,

有金链系着另一世界,就悬挂在我的头上!

那个世界若是你所要探寻的,

那它就不远了,这是你最后的冒险了。

去吧,祝你成功!无论是破灭、

掠夺、毁坏,都是我的收获。”

他说后;撒旦踌躇满志,

一时无言相对,心里高兴,

他的苦海竟有了边,重新振作精神,

恢复气力,如一座火的高塔升腾而上,

飞入狂乱的混沌界,

在四周都是诸元素纷争冲突的夹缝中夺路向前。

其艰难与危险,更甚于阿尔戈斯船

穿航在两岸岩的博斯喜鲁斯海峡中间;

更甚于攸力栖兹左舷为躲避巨魔加里布提斯,

沿着右舷漩涡而航行。

他正是这样在艰难危险的包围中不断奋斗,

辛苦地前行,奋斗再奋斗,

到了他度过这一关,相继而来的是人类坠落,

便起了奇异的大变化!

“罪”和“死”也急速追踪而去,

这是天的意旨,他的足迹后面,

铺成一条宽广、平坦的道路横贯在黑暗的深渊面上,

沸腾的深渊支起一条奇长的大桥,

从地狱到脆弱人类居住的星球,

从这条桥,坏天使可以通行无阻,

去把人类引诱或施刑,

除非受到天神和善天使的殊恩保护。

现在那神圣的光明余波终于出现,

天壁,曙光被远射到黑暗的“夜”。

从此“自然”开始划定界线,混沌退居一旁,

好像败敌从第一道防线撤退,

扰乱和战斗的动乱一时平息。

于是撒旦少劳而心安,

如一叶扁舟在熹微的晨光中,

平浮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

又如舟行出险,虽然桅绳船具破败,

却欢天喜地地进入港内时一样。

他那时在空气稀薄的太虚中,

舒展开他的双翼,悠然遥望最高天,

一个广阔无际的地方,分不清是圆是方,

有乳白色的塔楼和城堞,以碧玉装饰着,

那里曾是他的故居;在那近旁,

就是这个用金链条悬挂在空中的世界,

犹如月亮近旁一个最微细的星球。

他怨恨满怀,他要复仇,他要诅咒,

同时,他还要匆忙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