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微笑草莓开的网吧:东坡月 文/蔡尚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20:25:46


东坡月         作者  蔡尚伟 

   中国最圆的月亮属于中秋,中秋最圆的月亮属于东坡。 

   密州一夜月,照亮了中国文学史。密州月将中国人最细密俊逸深沉的情思舒展至今,这是东坡的月。东坡也如一轮圆月,悬在中国历史的天空,照亮着世世代代的中国人。 

   照例是把酒,照例是问月,如李白。面对圆月,中国人有太多要倾诉。东坡的感情也是微妙的:如此圆月,为何偏偏照着这离别之时我这不团圆的人?但东坡毕竟是东坡,别样情怀恰如一月从阴翳的情绪中升起,照得海天澄彻、千秋光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既如斯,不妨顺其自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空为我们而拓展,婵娟可共情可共,似可无憾。 

   于是欢饮达旦,于是大醉。大醉的东坡使死眉烂眼的人们在月光下显得很小。 

   弟弟子由是要怀念的,用很深的情,况且已有七年未曾见面,在这样的夜晚想念,心是会很痛的。苏轼却从不纵容自己的心痛。苏轼的人生充满感情,却又同样充满理智。他是那样看重“昆弟之近”,而他当初赴密州就任时,首先接近子由所在的齐州,却“过其门而不入”,径往密州。在密州两年,也未曾乘兴上马,驶往近在咫尺的齐州去与弟弟见上一面。因为他知道,朝中形势复杂,他不能够凭感情的冲动而行事。要是如贾谊那样情感之露,能干的了什么样事业!“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成者大,则必有所忍。”东坡的心中,忘不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雄姿英发”,哪怕华发早生,人生如梦。 

   东坡相信:“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贾谊这个书生呢,着实可惜。“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力不足也”。中国这样的书生也太多了,他们的理想都十分的好,却不太在意“中国国情”,感情真挚而热烈,但不懂韬晦之术,不善于搞好和领导与群众的关系,不愿意遵循世代相传的游戏规则,不理睬人们心领神会的种种禁忌,结果只能赍志以殁。苏轼在宦海多年,自信在自己的理想与现实的状况之间已经找到了一条连接的通道,只要自己“默默以待其变”,则“可以得志”。只要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浓烈的感情,可以暂放一放,或深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足够了。苏轼在屈原、贾谊这样的书生衬托下,确乎显得十分地成熟。 

   成熟的足可向贾谊辈指手画脚的苏轼却一生在“改革”派与“保守”派此起彼伏的政治斗争中,在捕风捉影的文字追剿中被拨弄得晕头转向,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设计,不得不常常处穷。苏轼的月亮,也发出了幽怨之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然而在黄州,苏轼的月亮终于从功业的山顶在一次高高地升腾,这月亮的光泽使宇宙阔大多了,而至微的处所、至短的时光都变得无比有味了。人生,完全地美了起来。那千古风流人物,功业多少,总被东去大江浪涛尽。这依旧圆的月亮,便用樽酒相酹,连同故国多情,都一起祭奠吧。清光普照的月亮,重新升起。 

   东坡已不再简单的为功业存废而感慨,他未舍弃功业之心,却又包容更大的胸次,开导客人:“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无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这一轮东坡月,何其圆润!江风山月,见的人太多了,而又有多少人如东坡般享用人生!“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铿然,已非尘世也……”“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暮归倒行……俯仰度数谷,至江,山月出,击汰中流。掬弄珠壁……” 

   终于,丰满的东坡融进了这无边的月色中,而这月色又照彻了中国人的情感世界、功业道路,乃至最高远的精神天地,人们已忘记了东坡升华的具体历程,前前后后错落的东坡成了一个近乎抽象的典范,国人情的追求、理的追求、美的追求,层层叠叠得都本相了中秋那最轻柔而又震撼万古的一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