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太子三叶草书包网:荣格原著:人及其表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0:13:36

读此书,还是从序言读起吧。

序言 约翰·弗里德曼 


这本著作的的材料来源非同寻常,足以引起人们莫大的兴趣,而且,它们与本书的内容和意图有着颇为直接的关系。因此,请允许我来告诉你们这部著作是如何写就的。 
一九五九年的初春的一天,英国广播公司邀请我为英国电视台前去采访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博士。他们要求采访要有深度。当时,我对荣格其人与其著作已有所了解,因此,我立刻起身前往坐落在苏黎世美丽湖畔的荣格家园,去结识这位不凡之人。我们之间的友谊从此开始。我十分珍视这种友谊,同时我希望,这种友谊能给处于暮年的荣格带来某种快乐。电视采访获得了成功,由于情境机缘的古怪结合,这部著作成了采访成功的终极产物,但除此之外,在我讲述的这一故事中,电视采访并不占据更多的位置。 
有一位明眼之士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荣格的形象,这个人就是沃尔弗干格·福格斯,他是阿尔都斯图书出版公司的总经理,从童年时代起,福格斯就已开始悉心关注现代心理学的发展演化,当时他就生活在弗洛伊德学派人物集中的维也纳附近。当福格斯看到电视屏幕上的荣格畅谈自己的生活,著作和其思想观点时,他突然之间感到了一种莫大的遗憾,当弗洛伊德著作的总体轮廓已为整个西方世界的知识读者所熟知之际,荣格却从未试图让自己的著作与一般读者见面,而且,就一般读者的阅读能力而言,荣格的著作始终被认为艰涩,难懂。
 其实,《人及其表象》的创造者,是弗格斯。从电视的屏幕上,弗格斯观察到,在荣格和我之间存在着一种亲密的私人关系,于是他便问我是否乐意与他一道劝说荣格,请他以书面语言及一定的篇幅陈述自己的一些更为重要,更为基本的思想观点,以便使非专业化的成年读者能够领悟其义并感到兴趣盎然。我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立即再次前往苏黎世,我深信自己能使荣格认识到这样一部书所具有的价值和重要意义。在自己的花园里,荣格一言不发,他耐心地倾听我的谈话,时间长达两个时辰--然后他说道,不行。他措词微妙婉转,但却坚定不移;在已往的岁月里,他从未尝试过普及自己的著作,而且他也不能肯定他现在是否能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他已年老体弱,精力衰退,对于承担这种他充满疑虑的,需要长时间完成的任务没有太大的兴趣。 
荣格的朋友们都会赞成我这种观点:他是一位最有主见的人,他拈量问题小心谨慎,不急不慢;而一旦他做出回答,那通常意味着是最后的回答。我返回了伦敦,感到极度失望,认为荣格的拒绝将使我们的计划成为泡影。这样,仿佛一切已成定局,但是,我没有预料到两种介入其间的因素所起到的重大作用。 
一种因素是福格斯顽强的个性,他坚持要在接受失败之前再一次接近荣格。另一种因素是一事件,每当我回想起这一事件,它都会使我感到莫名惊异。
正如我所说过的那样,电视节目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种成功给荣格带来了无以数计的信件,这些信件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他们中间很多人是没有接受过任何医学或心理学训练的普通人,他们为这位伟人的堂堂仪表,他的幽默,以及他的质朴的魅力所倾倒,他们窥见了荣格有关生命和人类个性的睿智之见,这种见解对于他们的生活大有裨益。荣格感到欢欣鼓舞,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收到难以计数的来信(他的信件无论何时总是多得数不胜数),而且是因为这些来信来自那些通常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人们。 
 就在这段时期,他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梦,这个梦对于他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当您阅读这本书时,您就会懂得梦是具有何等重要意义的事)。荣格梦到,自己不是坐在书斋里,与那些经常来自世界各地,前来拜访他的医生和精神病学家谈话,而是站在大庭广众之前,向数以万计的人们讲述自己的观点,他们全神贯注地聆听他的讲述,并且理解他所说的一切...... 
 一二周之后,当福格斯再次向荣格提出请求,要他接受一个写作任务--为普通大众,而不是为医疗诊所医生或者哲学家而写书,荣格欣然地接受了。不过,他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这本书不应该出自一人之手,而应该是他本人和他的最为亲密的追随者集体智慧的结晶。通过他的追随者们的努力,荣格使自己的方法和教诲获得了永恒的生命。第二,让我接受合著此书的任务,并负责解决在作者和出版者之间可能发生的任何问题。
为了避免给人这样一种印象:这一序言已超过了应有的谦逊的限度,请让我直说。在适度的范围内,我十分乐意接受第二个条件。我很快发现荣格挑选我的重要原因。他把我视为一个明智通达但却不是非同寻常,聪颖机敏但却不具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学知识的人。因此,在荣格看来,我就成了这本书的“普通读者”。我所能够理解的将为所有的人能够理解,并使他们产生兴趣,而使我感到疑惑的内容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太艰深或者太晦涩。我十分知趣地接受了这种对于我所能起的作用的估价。我不懈地努力(有时,我也担心会激怒作者),每一段落皆用书面语言写出,而且,如果需要,必须重写,义求达到清晰明了,言简意赅。我能够充满信心地说,这本书完完全全是为一般读者而写的。它以罕见的,令人愉快的简明格调论述了诸多错综复杂的论题。 
经过反复多次的讨论,作者赞同把这本书的总题目定为《人及其表象》;荣格亲自挑选了本书著述的合作人:瑞尔克的玛丽·路易斯·冯·弗朗兹博士,她大概是荣格最亲近的职业同僚和朋友;圣·弗朗西斯科的约瑟夫·L·汉德森博士,他是美国一位最为知名的,最受人信赖的荣格派心理学家;苏黎世的阿妮埃拉·嘉菲女士,她不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分析学家,而且还是荣格亲密的私人秘书及其传记的作者;还有约兰德·雅柯比博士,她在荣格的苏黎世圈子里是一位经验极为丰富,仅次于荣格的著述者。荣格挑选他们四个人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技巧和经验适合于编写分派给他们的特定题目,其次,荣格完全相信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听从他的指令,作为集体的一员无私的工作。荣格个人的职责是,计划全书的总体结构,监督和指导合作者的工作,并亲自撰写体现本书主旨的一章:《探索无意识》。  最后,让我来谈一下这本书自身的内容: 

荣格的思想富有现代心理学的意识世界的色彩,这是为数众多的仅具有因果知识的人所未能认识到的。譬如,“外倾类型”,“内倾类型”以及“原型”皆是荣格提出来的概念--这些概念为他人借用,有时被他人滥用。然而,他对于心理学的探索,理解所作出的最大的贡献,是他提出的无意识概念--无意识并不仅仅是某种类型的贮藏被压抑欲望的巨大洞穴(象弗洛伊德所谓的“潜意识”一样),而是一个世界,宛如意识自我的意识“思维”世界一样,这个世界对于个体的生命来说同样至关重要,同样是其真实的组成部分,而且它比意识世界更为博大,更为丰富多彩。无意识世界的“人们”使用的语言是象征,他们交流的手段是梦。 

因此,对于人及其象征的审视,实际上是对于人与其本人的无意识关系的审视。依据荣格的看法,既然无意识是伟大的引导者,朋友和意识的顾问,因此,这本书所叙述的最为直接地对人类生命的研究,和人类精神问题的研究相关。我们知道,无意识和意识与生命的交流途径(双向交流途径)主要是梦;因此,通过阅读本书(特别是荣格本人写的一章),您将会发现,作者非同寻常地强调了个体生命过程中梦的重要意义。 

就我的身份而言,让我向读者来阐释荣格的著作是不适当的,读者中很多人毫无疑问在理解荣格著作的旨意方面远菲我所能比拟。大家记得,我的角色仅仅是一种类型的“理解力过滤器”,而绝对不是一名阐释者。不过,我仍然冒昧地提出两种总体观点,它们仿佛对于作为门外汉的我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可能将会有助于其他非心理学专业的人对于荣格著作的理解。首先是关于梦的观点。在荣格派的分析心理学家看来,梦不是一种标准化的密码,可以用象征意义的小词典解译。梦是个体无意识的一种不可分割的,意义重要的个性表征。它宛如其他与个体相关的现象一样真实。做梦人的无意识只与做梦者本人交流,为其目的择取象征,其象征只对做梦人具有意义,而对其他人则毫无意义。因此,在荣格派心理学家看来,梦的释义,无论是分析者的释义,还是做梦者本人的释义,皆完全是私人的,个体的事情(而且有时是试验性的事件和长时期的事件),这种事件绝对不能凭经验来处置。 

这一形式的交流是无意识的交流,这种交流对于做梦者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是合乎自然法则的,因为无意识至少是个体的总体生命的一半--而且它常常向个体提出忠告,或给予教导,个体不可能从其他任何途径中获得这种忠告和教导。因此,当我描述荣格梦到他在向成千上万的人讲演时,我并不是在描述魔法的魅力,或者暗示荣格在进行占卜。我所叙述的是用简单的语言描绘的这样一种日常经验:荣格怎样获取他本人的无意识的“忠告”,重新对他用心灵的意识组成部分所做的不适当的决断加以思索。 

现在,据此推断,做梦的行为并非是适应性极强的荣格派心理学家可以视为机缘的行为。相反,与无意识建立交流途径的能力是作为整体的人的一个组成部分,荣格派的心理学家们“教导 ”自己(我无法找到更为恰当的表述方式)要悦纳梦。所以,当荣格面对是写还是不写这本书这一问题,而需要作出关键性的决断时,他能够从其意识和无意识之中获得使他下定决心的智慧。通篇阅读这本书,您将会发现,作者把梦视为一种与做梦人所进行的直接的,个体的,意味深长的交流--一种使用为全人类所能理解的普遍象征的交流,不过,梦在每一情景中所使用象征的方式完全是一种个体的方式,这些象征只能运用一种全然是个体的“线索”为其释义。  我所希望申明的第二点,是一种具有独特特征的论证方法,这种方法是这本书的所有作者常常使用的方法--也许是所有的荣格派心理学家经常使用的方法。那些限制自己生活天地的人,完全生活在意思世界之中,拒绝与无意识交流,恪守意识的,常态生活的法则。他们根据一种永远不会错的(但却常常是毫无意义的)代数恒等式,从一些设定的前提论证,得出无以争辩的演绎出来的结论。在我看来,荣格和他的同仁仿佛(无论他们是否真正意识到)反对这种论证方法的种种局限性。他们并不是忽视逻辑的作用,但是,他们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论证意识和无意识存在的合理性。他们使用的辩证方法本身是一种象征方法,这种方法似乎常引人误入歧途。他们所深信的并不是视线狭窄,阈界清晰的三段论,而是同一主题的复呈情景的环接,重现和表征,这一主题每次皆可从一与上次略微不同的角度观察--直到那些从未认识到单纯的,结论性的明证时刻会到来的人突然之间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地拥抱了某种更为博大的真理,并置身于这种真理之中。 

荣格的论证(以及他的同仁的论证)围绕他的主题盘旋而上,宛如鸟儿环绕树木盘旋而上一样。一开始,在接近地面之处,它所看到的只是乱七八糟的树叶和枝干。渐渐地,随着鸟儿依次环绕树木向上飞翔,树木重复出现的各个维面组成了一个整体,并与其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些读者可能会发现,这种论证的“盘旋而上”的方法在几页之间显得不够明晰有效,或者甚至使人感到头脑混乱不清--不过,我以为这种情况不会为时太长。这是荣格使用的典型方法,读者很快就会发现,这种方法将带领读者进行富有刺激性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旅行。 

本书的其他部分自然清晰,言至意明,几乎勿需我来介绍。荣格本人撰写的这一章向读者介绍了无意识,原型,构成其语言的象征,以及与之相交流的梦。在其后的一章里,汉德森博士形象地展示了出现在古代神话,民间传说和原始人仪式中的一些原型模式。冯·弗朗兹博士在题为《个体化的过程》一章中,描述了个体内心中的意识和无意识逐渐学会彼此之间相互尊敬,相互适应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章不仅蕴含着全书的奥秘,而且也可能蕴纳着荣格的生命哲学的精华。当(而且只有当)个体化的过程完成时,当意识和无意识学会如何和睦相处,互相取长补短时,人才会变为一个整体的,统一的,禅悦的,富于创造性的,幸福圆满的人。宛若汉德森博士一样,嘉菲女士所精心论述的是与之相似的意识结构。人对于无意识的象征产生的不断复呈的兴趣,甚至几乎是对于无意识象征的着魔。无论象征出现在汉德森博士所分析的神话和童话传说中,还是出现在嘉菲女士所展示的视觉艺术之中,它们皆对人具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几乎是维系生命的,使人青春永驻的,内在的魔力--由于它们对于无意识具有一种永恒的魅力,因而使我们感到舒心,使我们感到欣悦。 

最后我必须简述一下雅柯比博士所撰写的一章,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一章是本书中独立的一章。事实上,它是一饶有趣味的,卓有成效的个案分析的缩影。在一本书中,象这样一章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不过,有两点需要引起人们的注意。首先,正如冯·弗朗兹博士指出的一样,不存在所谓典型的荣格式分析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因为每一个梦都是私人的,个体的交流,没有任何两个梦以同样的方式运用无意识的象征。因此,每一荣格派的分析都是独一无二的分析--想象从雅柯比博士的临床档案中选出的这一个案(亦或任何其它曾经存在的个案)是“具有代表性的”或曰“典型的”个案,只能使人误入歧途。关于亨利的个案以及他有时做的可怕的梦,所能够说的只是,它们构成了一个荣格式的方法可以运用于具体个案的真实例证。其次,一个相对而言不甚复杂的个案的完整历史的叙述也需要整本书那么大的篇幅。因而,亨利故事的分析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压缩。例如,关于《易经》的参照材料仿佛模糊不清,而且由于其呈述是从其完整背景中摘取的,因而它们带有一种极不自然的(令我感到不甚满意的)神秘色彩。然而,我们得出结论--而且我敢肯定,由于及时地得到提示,读者将会赞同这种说法。 

我以描述荣格如何会写《人及其表象》一书开始,以提醒读者这不书的出版是如何不同寻常--或许是绝无仅有,来结束我的序言。卡尔·古斯塔夫·荣格是所有时代的伟大的医生行列中的一员,是这个世纪的一位杰出的思想家。他的目标始终是,帮助世间男女认识自我,通过自我认识和深思熟虑的自我实践,能够获得一种充实的,丰富的,美满的生活。在荣格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所见到过的充实,丰富,美满的生命阶段中,他决定用生命给他留下的力量将他的启示带给他以前从未试图给予的更为众多的人们。他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同一个月中,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历程。这部著作是他留给广大读者的宝贵财富。  (序言完) 探索无意识 

 C.G.荣格 

梦的重要性 

人类使用口头语言或书面语言,来表现想要表达的意义,人类的语言之中充满了象征。然而,亦常常使用种种符号,意象,这些符号,意象并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描述特性。它们中间的一些仅仅只是缩略语,或者说一连串起首字母,诸如:UN,UNICEF,UNESCO;另一些则是广为人们熟悉的商标,专利性药品名称,标号或徽章。虽然它们自身并无意义,但是通过普遍的应有或有意的指向,它们便获得了一种可供辨认的意义。这些东西并不是象征,它们只是符号,其作用仅仅是标明物品所隶属的种类。 

我们称之为象征的,是言语,名称,甚至是图画,它们在日常生活中广为人知,但除其约定俗成的意义及明晰易辨的意义之外,它们还具有种种特定的涵义。在这类言语,名称,图画之中,蕴含着某种模糊不清,不可确知,或避讳我们的隐秘意义。譬如,在很多克利特岛人的纪念碑上,都刻有双手斧的图案。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双手斧,但是我们却不知道这种双手斧图案的种种象征性意蕴。又如,一位印度人,在游览英格兰之后,告诉他家乡的朋友们说,英国人崇拜动物,因为在诸多古老的教堂里,他发现有鹰,狮子和公牛的图像。他并不知道(许多基督教徒也不知道),这些动物图像是福音传教士的象征,它们来源于以西结的幻觉。这些动物图像依次相似于埃及的太阳神赫鲁斯和他的四个儿子。除此之外,这类物体还有世人皆知的圆轮和十字架,在一定的境遇中,它们具有象征性的重要意义。然而,它们确切地象征着什么,迄今人们依然在争论不休,人们只能对其进行猜测构想。 

PS:UN--联合国的英文缩写 
 UNICEF--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英文缩写 
 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英文缩写 
 克利特岛--希腊最大的一个岛,是古希腊克利特文明的发源地 
 以西结--《圣经》中记载的公元前6世纪时的希伯莱先知 
 赫鲁斯--埃及神话中的鹰头太阳神,是俄赛里斯和伊西斯之子

由此可见,当一个词,一个意象蕴含着某种比其明晰,直接的意义更多的蕴意时,那么它就是象征性的词,意象。它具有一种更为阔大的“无意识”体,人们对其永远无法确切地加以界定,加以圆满的解释。人不可能指望可以给它下定义,为它释义。当人去探究象征之时,象征便把人引向位于理性的掌握之外的观念之处。圆轮的形象可以将我们的思想引向一种“神的”太阳的概念,但在这一点上,理性必须承认其无能;人是不可能给一种“神的”存在下定义的。由于我们全部智慧的局限,当我们把某种存在称为“神的”存在之时,我们只不过是给予它一个名称,这名称的根据可以是信条教义,但却永远不可能是现实的例证。 
因为,在人类的理解领域之外,存在着无数众多的事物,于是我们便不断应用象征性的词语,来代表那些我们不能规定其意义,不能完全理解的概念。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宗教皆使用象征性语言,象征性意象的一种原因。不过,象征的这种有意识的应用,仅仅只是具有极为重要意义的心理学事实的一个维面:人类同样也无意识地,自发地,以梦的形态来创造象征。 
懂得这一点并非易事。然而,如果我们渴望更多地了解人类心理工作的诸方式,我们就必须要弄懂这一点。假如我们稍加反思,我们即会认识到,人类从来都不曾圆满地感知,或者完全地理解任何事物。人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身体触摸,用味觉品尝。但是,他的眼睛能看多远,他的听力有多好,他的触觉和味觉所能告诉他的一切,则全然取决于他感官的数目和特性。这一切便限制了他对于周围世界的感知能力。运用科学的仪器 ,人们可以部分地弥补他的感觉器官的不足之处。;例如,他可以利用望远镜来延伸自己的视觉深度,用扩听器来延伸自己的听觉能力。但是,即使是最为精密的科学仪器,它所能够做到的,也不过只是把远处的,微小的物体带进肉眼视觉领域,或者是将模糊微弱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辨。但无论人使用什么样的科学仪器,在某一点上,他必然会达到确实可证的极限,在此极限之外的领域,意识的自觉知识是无法企及的。 
 
 此外,还存在着我们对于现实感知的无意识领域。首先是这样一种事实:甚至还是在我们的感官对于真实现象,情景及声音作出反应之际,它们就以某种方式从现实的领域转换到心灵的领域之中去了。在心灵的领域中,它们变成了心理事件,它们的终极本质是不可能被认识的(因为心灵不可能认识其自身的心灵实体)。由此可见,每一种经验之中都蕴含着某些不定数量的不可知因数,更不用说那每一具体的客体在某些方面永远不可能认识物质本体的终极本质。 
其次,还存在着某些我们尚未有意识地注意到的事件;可以这么说,它们依然位于意识的阈限之下。它们发生了,然而在我们还未意识到时,它们就在阈限之下被同化掉了。我们只能在直觉的瞬间感知这类事件的发生,或者通过导致后来认识到它们一定发生过的深刻思想过程来感知它们;尽管我们起初可能会忽略它们的情感及生命的要素,但是这种要素过后又会以一种反思的形态从无意识之中涌现出来。 
例如,它们可以以梦的形态出现。一般来说,无意识领域中的任何事件都以梦的形态向我们展现,在梦中,它并不作为理性的思想出现,而是作为象征性的意象浮现出来。作为历史事实而言,正是梦的研究首先使心理学家能够去对意识的心灵事件的无意识方面进行探索研究。 
正是在这种证据基础上,心理学家们才设想出了无意识心理的存在--虽然为数众多的科学家和哲学家否定这种存在。他们天真地争辩道,这样的一种设想暗示着两种“主体”的存在,或者(用通俗的话来说)包含着同一个体内心的两种人格。然而,这完全正确--这正是它一丝不差地蕴含着的意义。它是现代的祸根之一,很多人深受这种分裂的人格之害。它绝非是一种病理学意义上的征象,而是一种正常的事实,一种人们可以随时随地观察到的事实。它并不仅仅是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干什么的神经官能症。人类所处的这种危境是总体无意识的征象,而集体无意识是不容否认的全体人类的共同遗产。

人类的意识的发展是缓慢的,艰难的,经历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漫长过程才达到了这种文明的状态(文明状态的人类意识可以武断地追溯到大约公元前四前年间手稿的发明)。意识的这种进化距离它的完成依然尚有千里之遥,因为,人类心理的大部分领域仍然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我们称之为“心灵”的东西与我们的意识及其内容毫无相同之处。 
无论是谁否认无意识的存在,那么事实上他就是认为,我们目前关于心灵的知识是完备的。很明显,这种信念是不真实的,它就象设想我们应该知道所有一切关于自然宇宙的知识一样荒谬。我们的心灵是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心灵之谜是漫无边际,高深莫测的。因此,我们既不能规定心灵的意义,也不能规定自然的意义。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叙述我们相信它们是什么,并且竭尽全力去描述它们如何发生作用。这样一来,除了医学研究日积月累的证据之外,还有着驳斥诸如“无意识不存在”此类论断的坚实逻辑基础。那些说无意识不存在这类话的人,恰恰表现了一种古老的“厌新症”--一种害怕新事物,害怕未知事物的恐惧心理。 
这种反对有关人类心灵未知部分理论的观点有着历史的原因。意识只是自然最近才获得的成果,而且它依然尚处于一种“试验”状态。它脆弱易损,被种种特定的危险所威胁,很容易受到伤害。正如人类学家所注意到的,在原始人群中间,最为容易发生的精神错乱,是他们所说的“灵魂的丧失”--它意味着,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一样,一种引人注目的意识崩裂(或者,用较专业化的术语讲,是一种意识的分裂)。 
在这类人们中间,他们的意识发展水平不相一致,他们所感觉到的“灵魂”(或者心灵)并不是一个整体。很多原始人认为,人既有着其自身的灵魂,同样还有着“野生灵魂”,这种野生灵魂化身为野生动物或者野生树木,而人类个体与这类野生动植物之间有着某种心灵的一致性。这就是杰出的法国人类文化学学家,吕西安·勒维·布吕尔所称谓的“神秘的参与”。后来,迫于非难的压力,吕西安·勒维·布吕尔取消了这种说法。然而我却相信,非难他的批评家们错了。人所共知,个体与其他人或事物之间可以具有这类无意识的同一性是一种心理事实。 
这种同一性在原始的人们中间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如果一个人的野生灵魂是一动物的灵魂,那么这种动物本身便被看作是这个人的同胞。譬如,人们认为,其同胞是鳄鱼的人,在鳄鱼大批出没的河中游泳是平安无事的。如果个体的野生灵魂是一颗树,那么原始人就认为,这棵树对于这个相关的个体具有某种父母权威。无论是在哪种情况下,对于野生灵魂的伤害皆被释义为对其有关个体的伤害。 
在一些部落中,人们认为,一个人有着数个灵魂;这种信念表达了一些原始个体的情感:他们构成数个互相联结,同时又互相区别的整体。这意味着,个体的心灵远远没有稳定地综合成一体;相反,在未受遏制的情感的猛烈冲击下,心灵的整体性遭到威胁,它极易破裂,变为碎片。     虽然,人类学家们的研究使我们熟悉了这种情境,然而,人们不要以为,这种情境与我们自身高度的文明毫不相干,正如在表面上看它们互不相干一样。我们同样也能变得精神分裂,失去我们自身的统一性。情绪可以使我们改变心境,使正常的心态被异常的心态取代,或者,我们会变得丧失理智,不能回忆起有关我们自身或有关他人的重要事实。以致人们会问我们:“你中了什么邪了?”我们奢谈“控制自我”的能力,然而,自我控制却是一种罕见的,非同寻常的美德。我们可以去想象,一切皆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但一位朋友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告诉我们一些有关我们自身的事情,而我们对于这些事情则一无所知。 
毋庸置疑,甚至就是在我们誉之为文明的高度阶段,人类的意识依然尚未能获得一种适度的连续性。它依然是脆弱的,易于四分五裂。的确,意识这种将人的心灵部分隔离开来的能力是一种有价值的特性,它使得我们能在一个时刻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排除其他一切可能会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事情。然而,在个体意识决定进行分离,暂时抑制人的心灵的一部分;与个人一无所知,或者不同意,甚至违反个人意愿的条件下这种情况的发生之间,却存在着天渊之别。前者是文明的成果;而后者则是原始的“灵魂丧失”,或者甚至是一种神经官能症的病理学上的起因。 
由此可见,即使是在我们的时代,意识的统一性依然是一件令人质疑的事情;意识太容易分裂了。从一种观点上看,控制自己的情感的能力非常必要,它合乎人的心愿;但从另一种观点上来看,这种能力则可能是一种可疑的造诣,因为它可能会剥夺社会交往的形式,种类,色彩和温暖。 
依据这种背景,我们必须重温一下梦的重要性--重温一下那些扑朔迷离,难以捉摸,蒙胧模糊,无法依据的梦幻的重要性。为了便于解释我的观点,我想描述一下它在数年之中是如何发展演化的,我又是如何被引导,从而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梦是探索人象征能力的最为常见的,最易普遍为人理解的,最易于接近的源泉。  西格蒙特·弗洛伊德是梦的研究领域的开拓者,他第一个以经验为依据尝试探索意识的无意识背景。他作出了一种总体假设,认为梦的出现并不是偶然事件,梦与意识思想和生命问题之间有着种种关联。这种假设一点儿也不武断,它的依据,是一些著名的神经病学家们(例如,皮埃尔·雅内)的结论;神经官能症的征象与某种意识经验有关。它们甚至仿佛是意意识心理分裂出来的领域,在另一种时刻,在不同的境遇中,人们可以感知这些征象。 
在这个世纪开始之前,弗洛伊德和约瑟·布洛伊尔就已经清晰地认识到,神经官能症的征象--歇斯底里,某种类型的疼痛,以及变态行为--事实上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它们是无意识心理表现自身的一种方式,正如无意识心理可以采取梦的形态表现自身一样;它们的表现方式具有同等的象征性意义。例如,一位病人,由于有一次 痛苦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境遇性经历,每当他试图吞咽之时,便会发生一阵痉挛:他“无法吞咽下去”。在与之相似的心理应激条件下,另一位病人受到气喘病的袭扰:他在“家里无法呼吸空气”。第三位病人的腿患有一种古怪的瘫痪症:他不能行走,即,“他不能再往前走了”。第四位病人,每当他进食之际,就会呕吐,他“不能消化”某种令人不愉快的事实。这一类例子我还可以引证很多,但是,这类生理上的反应仅仅是一种形式,通过这种形式,袭扰我们的种种问题可以无意识地表现自身。在我们的梦中,它们更为经常地找到其表现的形式。 
任何听取过数人描述他们的梦的心理学家都知道,梦的象征的种类形态远远比神经官能症的生理象征的种类形态要多的多。梦的象征常常由错综复杂,栩栩如生的幻象构成。但是,一旦梦的分析者使用弗洛伊德首创的“自由联想”的方法,来分析这些梦的材料,他就会发现,梦最终可以缩减为某些基本的类型。在精神分析学发展的进程中,这种自由联想的方法曾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它使弗洛伊德可以运用梦来作为探究病人无意识心理问题的出发点。 
弗洛伊德做了简明却又深刻透彻的观察。他说道,如果分析者鼓励做梦人继续述说自己心灵中出现的梦的意象和思想,那么,无论是在做梦人所说的一切中,还是在他有意识省略掉的话语中,他都将有意无意地泄露自己的秘密,从而揭示出他的精神不安的无意识背景。一开始看起来他的思想观点可能仿佛不合乎情理,彼此之间互不相关,但是,过断时间之后,人就能够比较容易看出,他正在试图避免的是什么,他在压抑的是什么样的令人不愉快的思想或是经验。无论做梦的人如何进行伪装,他所言说的一切都必然会指向他所处危境的核心。从生活的阴暗面里,医生认识到了很多东西,因此,当他为病人展现的作为良心不安的征兆的线索释义时,他很少会出错误。令人感到不幸的是,他最终发现的一切,恰恰证实了他的预断。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反驳弗洛伊德的理论学说:梦象征的明显起因是压抑和欲望的满足。  弗洛伊德特别强调梦的重要性,他把梦作为“自由联想”过程的出发点。起初我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之处,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感觉到,这是一种对无意识在梦中创造的丰富幻象的的滥用,它缺乏精确性,容易使人误入歧途。当我的一位同事告诉我他在俄国长途火车旅行途中的一次经历的时,我的种种怀疑真正地开始萌生。虽然这位同事并不懂得当地的语言,甚至辨别不出用西里尔字母写成的手稿,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正对着用这种古怪陌生的字母写成的铁路通知沉思冥想,而且,他沉浸在一种自己为这些字母想象出的各式各样的白日梦里。 
观念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而在他那松弛的心境中,他发现这种“自由联想”唤醒了许多往日的记忆。在这些记忆中间,他生气地发现了一些长期埋藏在心底的令人不快的话题--那些他希望忘掉的,而且在意识层面上他已经忘掉了的事情。事实上,他已经探触到了心理学家们所言称的“情结”--即:被压抑的情感母题,它们可以不断地引起心理失调,甚至在许多情境中,诱发神经官能症的征状。 
这段插曲使我眼界大开,我认识到了这样一种事实:精神分析学者若要想发现病人的情结,他并不一定非要用梦来作为“自由联想”过程的出发点。这一事实向我表明,人可以从圆周的任意一点到达圆心。一个人可以把西里尔字母作为“自由联想”的出发点,也可以对用来占卜的水晶球,刻有祈祷文的地藏车,或一幅现代派绘画进行沉思冥想作为“自由联想”的出发点。在这一方面,梦的用途与其他任何可以用来作为“自由联想”的出发点的用途一模一样。它既不显得更为重要,也不显得无关紧要。不过,梦依然具有一种特殊的重要意义,虽然梦常常起源于情绪紊乱,起源于蕴含着习惯性情结的情绪紊乱(习惯性情结是心灵的敏感点,它们对于外部的刺激或紊乱反应最为敏捷)。这就是为什么自由联想能够引导人从任何一梦那里获得关键性的隐秘思想的缘故。 
然而,就是在这一点上,我想到了(如果迄今为止我没有错的话),人们完全有理由推断,梦具有某种它自身的,独特的,意义更重要的功能。通常,梦具有一种明确的,显然是有目的性的结构,它暗示一种潜在的观念或者意图。虽然在一般情况下,后者往往不易马上为人直接理解。因此,我开始认为,人应该更多地关注梦的实际形态和内容,而不应该让“自由联想”带领他进行漫无边际的漫游,去穿过一系列观念,到达那通过其他方式也可以轻而易举到达的情结栖居地。 
这一新的思想是我的心理学发展的转折点。它意味着,我逐渐放弃使用那些诱使我远离梦的内容的联想。我作出自己的抉择,将注意力集中于有关梦本身的诸联想上。我相信,注重梦本体的联想将表现某种独特的内容,而这内容正是无意识在试图叙说的内容。

 PS: 
西里尔字母--九世纪传教士西里尔发明的字母,系现代俄语字母的本源 
地藏车----喇嘛使用的宗教器具  我对于梦的态度的改变包含着一种方法改变。新的方法是这样一种方法:人可以运用它列举梦的所有的,各种各样的,更为阔大的构成体维面。意识心理所讲述的故事有开始,有故事发展过程,有结尾;但梦却远非如此。梦在时间里的维面构成体与其在空间中的维面构成体迥然相异;你若想理解梦,你就必须从各个维面去审视梦--这就象是你将一个陌生的物体拿在手里,为了认识它的真实面目,你把它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打量,直到你熟悉它的形体的每一细微之处。 
迄今为止,我所叙说的大概足以表明,我如何越来越不赞同使用弗洛伊德首倡使用的“自由联想”方法:我希望紧紧追踪梦幻本身,排除一切可能由梦引起的,与梦本书毫不相关的观念和联想。一点不错,这些观念和联想可以将人引向病人的情结;不过,我的目标比发现引起精神错乱的情结要远大得多。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可以用来辨认情结:例如,运用词的联想试验(询问病人对于一组词所联想到的是什么,并研究他的种种反应),心理学家可以获得他所需要的所有线索。然而,要想认知,理解一个个体的整体人格的心灵生命过程,那就必须懂得:个体的梦及梦的象征性意象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例如,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可以用来象征性行为的意象无以数记(也就是说,人可以借用各种比喻来暗示性行为)。通过联想的过程,每一种这类意象皆能够指向性交的观念,指向任何个体所具有的关于自身性态度的特定情结。不过,通过对一组不辨其意的俄文字母进行白日梦般的冥想,一个人同样可以挖掘出这类情结。由此,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梦蕴含着某种并非是性隐喻的要旨。而梦之所以含有这种要旨自然有着其明确的理由。现举例说明这种观点: 
一个人会梦到将一片钥匙插入锁中,梦到挥舞一根沉重的铁棍,或者用铁匠的大锤打破一道门。这些梦里的每一个意象皆可视为性的隐喻。但是事实是,为其自身目的服务的做梦人无意识,选择这些具体意象中的一种意象--这意象可以是一片钥匙,可以是一根铁棍,或者可以是一把大锤--这同样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真正的任务在于,弄清楚为什么做梦人的无意识选择了钥匙而不是铁棍,亦或选择了铁棍而不是大锤。而且,有些时刻,理解这种选择甚至可以导致一个人发现,梦意象所表现的根本就不是性的行为,而是某种迥然相异的心理学旨趣。 
根据这一思路推演,我的结论是,只有梦的明确而显而易见的材料,可以用来为梦释义。梦有其自身的特定范围。梦自身的具体呈现告诉我们,什么是隶属它的;什么是远离它的,与它毫不相干的材料。自由联想在一条弯弯曲曲的道上诱引分析者远离与梦相关的材料;而我所推演出的方法却更象是一种其中心是一幅梦的图画的环巡。我紧紧围绕着梦的图画进行工作,不理睬任何由做梦人做出的尝试远离梦本身的企图。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不得不反反复复地强调这些话:“让我们回到你的梦本身!你的梦说些什么?”  例如,我的一位病人梦到一个酩酊大醉,蓬头垢面的粗俗女人。在他的梦中,这个女人仿佛是他的妻子,尽管在实际生活中,他的妻子的形象全然不同于这种形象。因此,从表面上看,梦的荒诞程度令人震惊,病人即刻将此梦当作是荒诞不经的梦来对待。作为病人的医生,如果我允许他以联想的过程开始叙说,他将会不可避免地竭尽全力远离自己梦的令人不愉快的暗示。在这种情况下,他将会以自己的一种主要情结来结束其叙说,这情结可能与他的妻子毫不相关。这样一来,我们将不会了解这一特定梦境的任何具体意义。 
那么,通过这一显然是荒谬的陈述,他的无意识力图表现的什么呢?显而易见,这个梦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为关于堕落女人的观念,这个堕落女人与做梦人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既然投射到他妻子身上的这一意象不合乎情理,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并不真确,因此,在我发现这一令人反感的意象表现什么内容之前,我不得不从其他途径进行探究。 
中世纪时期,生理学家根据我们的腺体结构,具体验证在我们所有人的体内皆含有男性组元和女性组元。在此之前,人们就曾经说:“每一男人体内皆蕴容着一位女人。”我所称之为“阿妮玛”的正是每一男人体内的这一女性组元。从本质上讲,这种“女性的”特性,是一种对于周围环境,尤其是对于女人的自卑相关性,这种自卑相关性谨慎巧妙地隐藏起来,对于自体和他人秘而不宣。换言之,尽管一个人的显在人格可能看起来相当健全,但是,他同样可能会对于他人--甚至对于自身隐匿其令人感到痛惜的“内在女人”情状。 
这一具体病人的情况正是如此:他的女性组元并不令人愉快。事实上,他的梦在向他诉说:“在某些方面,你的行为宛如一个堕落下贱的女人。”并由此恰如其分地使他感到震惊。(当然,人们决不应该将这类例证视为无意识关注道德禁令的例证。病人的梦并不是要告诉他“要循规蹈矩”,而只不过是力图使他倾向一方的意识心理获得平衡,使意识心理不再执着于那种虚构: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尽善尽美的绅士。) 
理解做梦人为什么倾向于忽略,甚至于否认他们梦中的要旨是容易的,意识本能地抵御任何无意识和不可知的东西。我业已指出,在原始民族中间,存在着人类学家们称之为“厌新症”的心理,这是一种对于新生事物所持有的极其强烈的,迷信般的恐惧心理。原始人对于不吉利的事件会显现出一种抗拒性的野生动物式的反应。不过,对于新的思想观念,“文明人”所作出的反应方式也与原始人差不多,他们竖起心理屏障,以保护自己不因面对新生事物而受到冲击,震动。当个体不得不接受一种新思想时,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从他对于其自身的诸梦境的反应中观察到这种现象。为数众多的哲学,科学,乃至文学领域中的拓荒者皆因此而成为他们同时代人的这种天生保守主义的牺牲品。心理学是最为年轻的学科之一;因为它试图论证无意识的工作原理,因此,它不可避免地与极端形式的厌新症发生冲突。 

(梦的重要性·完)  二.无意识的过去与未来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概括地论述某些原理,我根据这些原理来探索梦的问题,因为当我们想要探究人类创造象征的能力时,梦证明其自身是服务于这种目的最为基本的、最易于为人所获得的材料。论述梦幻的两个基本要点是:首先,应该把梦幻看作为一种事实,关于这种事实,人不应该作出任何事先的假设,除非假设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意义;其次,梦境是无意识的具象表征。 
人几乎不可能更为中肯地表述这些原理。无论一个人多么鄙薄、轻视无意识,他都必须承认,无意识是值得探索研究的;至少,无意识所处的层位与引起昆虫学家真实的兴趣的小昆虫所处的层位相同。假如一个人对于梦境毫无体验、对于梦幻一无所知,因而认为梦幻只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混沌事件,那是他本人的自由,理应悉听尊便。但是,如果一个人设想梦幻是常态事件(如事实所示,梦幻确实是常态事件),那么他就必然会视梦幻为因果事件--即梦幻的存在有其理性的原因;或者他会视梦幻为某种意义上的目的性事件,亦或,梦幻既是因果性事件,又是目的性事件。 
现在,让我们更为详尽地审视一下心灵的意识内容和无意识内容相互连接的诸方式。我们举一个世人皆知的例子:突然之间,你发现自己无法记起你下一步要表述的思想内容了,尽管一段时间之前,你的思想完全清晰透明;亦或,你可能要引见一位朋友,而就在你要说出朋友的名字时,你却想不起来朋友叫什么名字了。虽然你说你无法记忆起那名字、那思想;但在事实上,那名字,那思想已经变为无意识的存在了,亦或,它们至少暂时与意识分离开来。根据我们的常识,我们可以发现相同的现象。如果我们倾听可听到的处于音域边缘上连续不断的调音,我们就会发现,这一调音仿佛在诸规则的音程中停下来,接着又重新出现,这种振荡波动的起因是人的注意力的阶段性的递增和递减,而不是调音的变化。 
然而,当某种事物悄然离开意识而去时,这种事物并没有中止其存在,正如在转弯之处消逝的小汽车并没有消解在稀薄的空气之中一样,它只不过是位于我们的视野之外罢了,正如我们呆一会儿可以再次看到小汽车一样,我们会再次与暂时离我们而去的思想相遇。 
由此可见,无意识部分是由大量暂时为晦涩难解的思想、蒙胧含糊的表征、模糊不清的意象所组成;尽管它们未被我们意识到,但它们却继续影响我们的意识心理。一个精神涣散的人,或曰“心不在焉”的人会在房间里转圈圈,寻找拿取某物。但接着他停下来,仿佛变得茫然了;他忘记了他要拿取的是什么了。他的手在桌子上放着的物品之间摸来摸去,仿佛他正在梦游;他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意图,然而他却无意识地由这一意图引导。然后,他清晰地认识到他所需要的是什么。他的无意识向他暗示该做什么。 
如果你观察精神病患者的行为,那么你将能够看到,他在做大量他仿佛有意识、有目的地做着的事情。但是,假如你向他询问他所做的事情,你将会发现,他不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意识,就是心理想着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侧耳而听,但他却什么也未听到;他举目远望,但他却视而不见;他通晓一切,但却一无所知。这类例证司空见惯。专门的研究者很快就认识到,心灵的无意识内容的表现仿佛是意识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将永远无法断定思想、言语或行为是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正是这种行为使得无以数计的医生把歇斯底里病人所做的陈述草率地当作毫无根据的谎言来看待。诚然,歇斯底里病人比我们大多数人提出的非真理都要多。但是“谎言”一词却很难说是一使用得当的贴切词语。事实上,他们的心理情状造成了行为的测不准性,因为他们的意识由于无意识的介入趋向于被不可预知地遮蔽掉。甚至,就连他们的肌肤知觉也可以展示出与之相似的感知的波动起伏。在一段时间中,歇斯底里病人可以感觉到一根针刺入他的手臂;而在另一断时间中,他可以毫无感觉。假如他的注意力能够集中在某一点上,那么他的身体就会完全处于麻醉状态,直到导致这种知觉的张力消除为止。此刻,感官知觉能力即刻恢复。不过,自始至终,从无意识的意义上讲,他一直都知道正在发生着的一切。 
当医生使这类病人进入催眠状态时,他可以相当清晰地观察到这一过程。很容易用实例来证实病人知晓每一细节这一事实。病人可以准确无误地回忆起手臂上扎着的针,或者在意识被遮蔽时自己所做的陈述,仿佛他从未处于麻醉状态,亦或根本就不存在“健忘”一样。我想起了一个曾经被诊所收留的女人,当时她处于完全昏迷状态。第二天,当她的意识恢复时,她知道自己是谁,但不知道她是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或是怎样来到诊所的,甚至她不知道日期。然而,在我使她进入催眠状态之后,她告诉我为什么她生了病,她怎样来到诊所,以及谁收留了她。所有这一切细节皆可得到证实。甚至,她可以说出自己被收留的时间,因为她曾看得过门厅里一座钟表的时间。在催眠状态下,她的记忆清晰透明,仿佛自始至终她对于发生的一切都知道一样。 
当我们讨论这类事件时,我们通常引证由临床观察提供的证据。这样一来,为数众多的批评家以为,无意识及其所有微妙的、难以捉摸的表象全然隶属于心理病理学的领域。他们把一切无意识的表征皆视为精神病或神经病的表征,这类表征与常态心理情状毫不相关。然而,精神病的现象绝不仅仅只是病理的产物,事实上,它们是常态事件的病理学意义上的夸张、逾常现象;仅仅因为它们是夸张逾常的现象,所以它们较之其常态现象更为引人注目。歇斯底里的征象可以从所有常态人的行为之中观察到,但由于它们是那样不起眼,以致人们常常对它们视而不见。 
譬如,遗忘,是一常态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由于人注意力的转向,某些思想观念便失去它们特有的能量。当人的兴趣发生转移时,他先前所关注的诸事物就被置于阴影的黑暗之中,这就宛如在探照灯照亮一片新的区域时,其他区域被留置于黑暗之中一样。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因为,在一个时刻,意识仅仅能够将有数的几个意象保持于完全清晰的状态,而且,甚至就是这种清晰状态也是变动不居的。 
然而,被遗忘的思想观念并没有终止其存在。虽然它们不能为人随心所欲地重新展现出来,但它们却存在于阈下状态之中--存在于能够回忆起的区域的阈限之外--从这一区域的阈限那里,通常是在多年的完全遗忘之后,这些思想观念能够随时随地地、自然而然地重新浮现出来。  在此,我所谈论的事物,是我们曾有意识地目睹、耳闻、尔后忘却的事物。但是,我们都看到、听到、嗅到、尝到过很多东西,但却对它们毫无知觉印象。这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转向他处,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感官接受到的刺激太微弱,以致这些刺激没能给我们留下意识印象。然而,无意识却注意到了它们,而且这类阈下的感官知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我们不知不觉的状态下,这类知觉影响着我们对于事件和他人所作出的反应方式。 
我发现,最能说明问题的这种类型的例证,是由一位教授提供的。这位教授和他的一位学生在乡间散步,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进行严肃的对话。突然之间,教授注意到,他的思路被源于他早期童年时代的一种出人意料的记忆波流打断。他无法解释这种精神涣散是出于何种原因。他所谈论的话题之中仿佛没有任何东西与这些记忆相关。回首环视,他看到自己刚刚走过一家饲养场,而这些童年的记忆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之时正是他越过饲养场之际。他向他的学生提议,他们应该走回引发他的幻觉出现的地点。当他们走回那里时,他注意到了鹅的气味,即刻,他认识到,正是这种气味引发了他的记忆波流。 
童年时代,他居住在一个养鹅的饲养场,鹅所特有的气味给他留下了一种持久的但却被遗忘了的印象。在散步的途中,当他走过饲养场之际,他无意识地注意到了这种气味,接着,这种无意识知觉唤起了他早已忘却了的童年时代的经历。这种知觉是一种阈限下的知觉,因为当时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谈话,而且气味的刺激并未强烈到可使其将注意力转向它,直接达到在意识层位上被感知的程度。然而,它却唤起了“被遗忘的”记忆。当一种情景、一种气味、一种声音唤起往昔岁月中的情境之际,这类“暗示”或曰“引触”效力便可解释精神病症状的起因,也可以解释令人感到愉快记忆的起因。例如,一位在办公室从事繁忙工作的姑娘,她显得充满青春的活力,光艳动人,神采奕奕。过了一会儿,她却感到头昏目眩,并表现出抑郁症的其他征象。因为不知不觉中,她听到远去的轮船发出的粗而响亮的噪音,而这一切却使她无意识地想起了她与一位情人令人不愉快的分手的一幕,她一直都在竭尽全力要忘掉这一幕。 
除了正常的遗忘之外,弗洛伊德描述了其他数个遗忘之例,这些例子涉及到令人不快的记忆--那些非常容易消逝的记忆的“遗忘”。正如尼采所断言的一样,傲慢在何处咄咄逼人,记忆便在何处为其让位。因此,在那些丧失的记忆之间,我们意外地遇到了大量这样的记忆,其令人不快的特性及不能共存的特性决定着它们的无意识情状(决定着它们不能自动地重新浮现)。心理学家称这类记忆为被压抑了的内容。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一位女秘书嫉妒她的雇主的一位同事。尽管这位同事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印在她所使用的名单上,但她却惯常忘记邀请他参加会议。当询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只是说她“忘记了”,或者说,别人“打扰了”她,因而造成失误。她从未向他人承认过--甚至从未向自己承认过--造成她的这种遗漏的真实起因。 
许多人错误地过高估计意志力的作用,认为只要他们不作出决定,不显示意图,他们的内心里便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但是,人应该学会仔细地区分心理的意向性内容与非意向性内容。意向性内容来源于意识自我人格;而非意向性内容则来自另一源泉,这一源泉并不等同于意识自我,而是与之相对应 的“他者一方”。正是这“他者一方”使得女秘书忘记发出邀请。  我们为何忘记我们所注意到、所体验到的诸事物,有着众多的原因;而我们能够回忆起它们的方式同样多种多样。令人感兴趣的例证是潜隐记忆之例、或曰“隐匿记忆”之例。一位作家可以按照预先设想好的计划,顺理成章地写出梗概、或者勾画出故事的线索。但突然之间,他却偏离了原来的主题。也许他想到了一个崭新的观念、也许他想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意象,或许他想到了一个全新的准情节。如果你问他,什么使得他偏离了原来的主题他将会无以对答。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所发生的变化,尽管他此刻写出的材料完全是崭新的,而且显然他以前对于这种材料一无所知。然而,有时这种材料却能令人信服地表明,他所写出的东西与另一位作家的作品--与他相信自己从未见过的作品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在尼采所著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我本人发现了这一现象的一个诱人的例证。在这部著作里,作者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重新展现了一位海员记述在一六八六年轮船航海日志中的一起事件。纯属偶然的机缘,我浏览了大约出版于一八三五年航海日志中这位海员记述的传奇故事(这部日志的出版时间比尼采的著述早半个世纪);而当我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发现一段与海员的记述相似的文字时,这段文字的奇异风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这种风格与尼采的惯有风格迥然相异。虽然尼采从未谈及这部日志,但我深信,尼采肯定也阅读过这部旧日志。我写信给尼采依然健在的妹妹,她向我证实道,她和哥哥的确曾在一起阅读过这部日志,当时尼采的年龄为十一岁。我认为,在这种前后关系之中,很难去想象尼采知道自己是在抄袭海员的传奇故事。我相信五十年后,这一传奇故事出人意料地悄然进入他的意识心理的中心。 
在这种类型的例子中,存在着真实但却尚未现实化的追忆。有的音乐家在童年听到过农人的歌或流行歌曲,尔后发现这种歌曲在他们成年后 谱写的交响乐章里作为主题浮现。他们的心里几乎同样的追忆也会出现。观念或意象从无意识心理转入意识心理。 
迄今为止,我关于无意识的论述,仅仅是对人类心理这一错综复杂的构成部分的本质和机能所作的粗略描述。然而,应该指出,那类阈限下的材料,是我们梦幻的象征可以从中自然生现的材料。这种阈限下的材料可以由各种强烈的欲望、冲动、及意象组成;可以由各种感知能力和直觉组成;可以由各种理性或各种非理性思想、结论、归纳、演绎、以及前提组成;也可以由各种各样的情感组成。所有这一切的各部分构成或总体构成皆可呈现为无意识的局部的、暂存的、或永恒不变的形态。 
这类材料几乎全部都演化为无意识的材料,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意识心理之中没有容纳它的空间。人的一些思想丧失了其情感的能量,成为阈限下的思想(也就是说,它们不再能够获得我们与以往一样的意识注意力),因为,这些思想仿佛渐渐变得不再令人感兴趣,变得无关紧要,亦或因为我们有着希望把它们搁置在一旁的某种理由。 
事实上,为了给我们的意识心理准备蕴容新的印象和观念的空间,我们这种形式的“遗忘”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假如情况不是这样,那么我们所体验到的一切将依然位于意识的阈限之上,我们的心灵将变得混乱,令人无法忍受。这种现象的存在迄今已广为人们所承认,大多数通晓心理学知识的人已把它的存在视为不可辩驳的事实。  然而,正如意识的内容可以潜入、消逝在无意识之中一样,从未为人所意识到的新内容同样可以从无意识之中生长、浮现出来。譬如,人可以隐隐约约地觉察到某种即将潜入意识的东西--某种“尚未确定的”东西,或者某种“令人疑惑的”东西。无意识并不仅仅只是往昔岁月积淀的贮藏之地,它同样也满满地蕴容着未来的心灵情境和观念的胚芽。这种发现使我找到了我本人研究心理学的崭新途径。这种发现引起了广泛的争论,众说纷纭、各持己见。然而,事实却是,除了从久远的往昔岁月中意识所唤醒的记忆之外,完全崭新的思想和创造性的观念--那些从未为人意识到的思想和观念同样能够在无意识那里表现自身。它们宛若莲花一样,从心灵的幽暗深处生现出来,构成了阈限下心灵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日常生活里,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现象,最为惊人的崭新提议往往能够帮助人们摆脱窘境、度过难关;为数众多的艺术家、哲学家、乃至科学家的一些最绝妙的见解来源于突然之间从无意识之中涌现的灵感的启示。把握这类材料的丰富意象,并将其卓有成效地转化为哲学、文学、音乐,或者科学发现的能力,是我们通常称之为天才人物的一个特征。 
在科学自身的历史之中,我们可以找到这种事实的明确证据。例如,法国科学家彭加勒和化学家柯古勒的诸多重要发现(正如他们所承认的一样),来源于从无意识中突然涌现出来的图画形式的启示。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所谓“神秘的”体验中包含着一种与之相似的突然而现的启示。在这种启示之光的照耀下,他于一瞬间窥见到了“一切科学的秩序”。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花费数年时间,觅寻一个表现与他的“人类双重人格的强烈感受”相吻合的故事情节,而吉柯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情节在一个梦中突然之间向他显示出来。 
在此后的论述中,我将更为详尽地描述这类材料如何从无意识之中生现出来,而且我将审慎地描述这种材料所采取的表现形态。此时此刻,我仅仅希望指出,在人悉心阐释梦的象征系统之际,人类心灵生产这类新材料的能力尤其应该引起人们的关注,因为,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梦中所蕴含的意象和观念是无法、也不可能仅仅用记忆来解释的。它们表现着崭新的思想,而这些思想从未到过意识的阈限之处。 
 
(无意识的过去与未来·完)  三.梦的机能 

我业已比较详细地叙说了我们梦的生命起源,因为它是大多数象征最早从其中生长出来的土壤。遗憾的是,理解梦是困难的。正如我已经指出的一样,梦与意识心灵所讲述的故事迥然相异,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自己想要表述的内容会反复思索,选取最为动听的方式来叙说,并且竭尽全力使自己的叙说合乎逻辑,前后连贯一致。例如,一位受过教育的人会力图避免使用混和为一的隐喻,因为这种隐喻不易说明他的观点,反而使他的观点给人以混乱的印象。然而,梦却有着与日常逻辑不同的机理。仿佛是自相矛盾的、荒诞不经的意象纷沓而至,涌入做梦人的头脑之中,常态的时间感消逝了,平淡无奇的事物则会呈现出诱人的或者骇人的特征。 
仿佛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无意识心理排列自身的材料时竟然会使用一种全然不同的模式,这种模式与我们可以套用的那种白昼间生活中所想的,仿佛井然有序的模式大相径庭。不过,任何稍花片刻回忆梦的人,都将会感受到这种对比,而这一点事实上正是为什么普通人感到理解梦是困难的一个主要原因。根据普通人白昼间的常态生活经验来看,梦并不具有任何意义。由此看来,他不是倾向于忽略梦的存在,就是倾向于承认梦使他感到疑惑不解。 
也许,我们如果首先承认这种事实,即:在我们那仿佛是井然有序的白昼生活之中,我们所论述的思想观念根本不象我们所愿意相信的那样准确无误,理解这一点也就比较容易了。与我们所相信的相反,我们越是仔细地考察这些思想观念,它们的意义就变得越不准确。其原因是,我们所听到的、所体验到的事物可以变为阈限之下的事物--也就是说,可以进入无意识之中。除此之外,甚至就连留驻在我们意识心灵中的一切,以及可以随心所欲再现的东西,皆获得了一种无意识的色调,它使每次唤起的记忆都染上感情的色彩。事实上,虽然我们并不能有意识地感觉到这种无意识的意义的存在、或者不能有意识地感觉到无意识拓展和混淆约定俗成的意义的方式,但是,我们的意识印象却会迅速地吸收一种无意识意义的因素,这种因素对我们来说具有物理学方面的意义。 
毋庸讳言,这类心灵的色调因人而异。我们每一个人皆在个体心灵的背景中接受抽象的或曰总体的观念,因此,我们便会以我们个体的方式来理解和运用这种观念。在谈话之中,当我使用“国家”、“金钱”、“身体”、“社会”等诸如此类的词语时,我相信,我的听众们对于这些词语的理解与我对于这些词语的理解或多或少是相同的。然而,“或多或少”这一短语恰恰正是我要说的关键所在。每一词语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意义都有细微的差异,甚至在那些享有同一文化背景的人们中间,情况也是如此。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一般性概念总是在一种个体的背景之中为人所接受。因而,人总是以一种多多少少是个体的方式来理解和使用一般性概念。而当人们隶属于迥然不同的社会、政治和宗教团体时,当人们具有截然相异的心理体验时,不用说,这种意义的相互差别是最为惊人的。  只要概念与纯粹的词语相互等同,那么这种差异性就几乎不会被人觉察到,因而不会起到任何实际的作用。然而,当需要一种严格的概念定义、或者需要一种准确无误的解释时,人就会不时地发现那种最为惊人的差别,这种差别不仅表现在对于词语的纯粹理性的理解上,而且尤为突出地表现在其情感倾向及其具体运用上。一般来说,这些差异是无意识的差异,因而从未被人所意识到。
人可能会倾向与忽略这类差异,把它们视为意义上冗余的或者是应弃之不顾的细微差异,这种差异与日常生活的需要几乎毫不相关。但是,它们存在的事实向我们表明,甚至就连那种最为明确的意识内容也为一种不确定的氛围所笼罩。甚至那类最为严密界定的哲学或数学概念,那些我们完全可以肯定并未蕴含比我们要其所蕴含的内容更多的概念,也蕴含着比我们所相信的它所蕴含的内容要多。这是一种心理事件,其部分内容是不可知的。你所用来进行演算的数字所蕴含的意义比你相信它们所具有的意义要丰富,它们既是进行演算的数字,同时也是神话的要素(在毕达歌拉斯学派的哲人们看来,数字甚至就是神);不过,当你为了一现实的目的来使用数字时,你当然不会意识到这种事实。
简而言之,我们意识心理中的每一个概念,皆有其自身的心灵关联形式。(根据概念之于我们整体人格的相对重要意义,或者根据概念在我们的无意识里所联想到的其他观念乃至情结),这类关联形式的强度可以千差万别,它们能够改变概念的“常态”特征。当概念移到意识层之下时,它甚至会变成面目全非的东西。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我们所遇到的这些无意识的构成体仿佛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在梦的分析中,在心理学家论述无意识的表征中,它们确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们是我们意识思想的那些几乎隐而不见的渊源。这就是为什么普通的对象或观念在梦中会具有巨大的心理意义,以至于我们会感到极度焦虑不安而从梦中醒来,虽然我们并未梦到比锁住屋子或者错过火车更糟糕的事情。
与其清醒状态中的对应形式--概念及体验相比较,出现在梦中的意象更富于形象性、更为栩栩如生。其原因之一是,在梦中,这些概念可以表现其自身的无意识意义。在我们的意识思想中,我们将自身限制在理性陈述的界限之中,这种理性的陈述极为苍白、缺乏色彩,因为我们剥夺了它们的大部分心灵关联形式。
我回忆起我本人所做的一个梦,我发现自己很难为这个梦释义。在这个梦中,有个人试图绕到我背后,跳到我的背上。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我只是感觉到,他不知怎的重新提起我曾经说过的话,并对我的本意进行了惊人的歪曲。不过,这种事实与在梦中他想跳到我背上的企图之间,我却找不到任何联系。然而,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经常发生别人错误地表述我所说过的话这类事件。这种事件的发生太频繁了,以至于我几乎不愿意花时间去想这种错误的表述是不是会惹得我动怒。此时此刻,有意识地控制人的情绪反应具有某种意义;而这种意义,我很快就意识到,是我的梦所要表述的关键意义。它采用了一种奥地利的方言,并将其转化为一生动的意象。这种方言在一般的谈话中司空见惯,其原文是:Du Kannst mir auf den Buckel steigen(你可以爬到我的背上),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与之相对应的美国方言是,“去跳湖吧”。它所转化成的意象很容易出现在与之类似的梦中。


PS:去跳湖吧·意为“随你的便”  人们可以说,这一梦的图画是象征性的图画,因为这个梦并不直接描述境遇,而是通过间接的方式,用我起初无法理解的隐喻来表述它的要旨。当这种现象发生时(正如它时常发生一样),它并不是由梦精心制作而成的“伪装”;它只不过是反映出了我们对于情绪宣泄出来的图画语言缺乏理解能力。因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感受体验中,我们需要尽可能准确无误地表述事物。我们已经渐渐学会如何在我们的语言和我们的思想中忽略诸幻想的成分--而这样一来,我们便丧失了一种依旧属于典型的原始心灵的特性。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把每一对象或观念所具有的所有幻想的心灵关联性都划归于无意识。而在另一方面,原始人却始终感受到、认识到这类心灵的特性;他们将神奇的魔力赋予动物、植物、或者岩石,我们对此感到困惑不解,感到无法接受。
例如,非洲丛林中的居住者,在白昼的日光下看到夜晚出没的动物,便会相信这个动物是个巫医,他暂时变化为动物的形象。或者,他会把这动物看作是野生的灵魂、或者是他部落中的一位先人的幽灵。在原始人的生活中,树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在原始人看来,树显然有着自己的灵魂和声音,与树相关的人会感觉到,他与树的命运息息相关。南美洲有一些印第安人,尽管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既没有羽毛,也没有翅膀和尖鸟嘴,但是,他们却会设法使你相信,他们是红阿拉伯鹦鹉。因为,在原始人的世界里,万事万物并不象在我们“理性的”世界之中一样相互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
万物构成的世界,剥夺了心理学家们称之为心灵的同一性、或者“神秘的参与”这种东西。然而,正是无意识关联对象的这种光辉赋予了原始人的世界一种五彩斑澜的、美妙诱人的特征。我们失去无意识关联对象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当我们再次遇到它时,我们竟会认不出它来。我们始终把诸无意识关联对象限定在意识阈限之下;当它们偶然之间复呈时,我们甚至会固执地认为,一定是出了毛病。
不少极有教养、聪明绝顶的人不止一次地向我请教,他们做一些古怪的梦,有着荒诞不经的幻想,甚至眼前出现幻觉,这些梦、幻想和幻觉使他们感到极度不安。他们认为,谁做这类梦,有这类幻想和幻觉,谁的心境就不正常,实实在在看到幻境的人,心理上一定有病态性的障碍。一次,一位神学家告诉我,以西结的幻觉只不过是一种病态的症状,此外,当摩西和其他的预言家听到“神谕的声音”在向他们诉说时,他们只是在幻听罢了。你们可以想象,当这种事情“自动地”出现在他身上时,他会感到何等惊恐不安。我们对于世界的明澈的理性本质的理解习以为常,以至于我们几乎不能去想象任何无法用常识解释的事物会出现。在碰到这种令人震惊的事件时,原始人丝毫不会怀疑自己的理智是否健全;他们会想到物神、想到精灵、或者想到神明。
不过,影响我们的种种情绪却是相同的。事实上,从我们高度的文明之中衍生出来的恐怖可能会比那些原始人认为来源于妖魔鬼怪的恐怖更加骇人。有些时候,当代文明人的态度使我想起我的诊所中的一位精神病患者,他本人是一位医生。一天清晨,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回答说,他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用氯化汞涤清整个天堂,不过,在这一彻底的清洁过程中,他却没有找到上帝的踪影。在此,我们看到了一种神经官能症,或者较之更为严重的症状。没有上帝或者“对上帝的恐惧”,但却有一种焦虑性神经官能症,或者某种类型的恐怖症。恐惧的情感依然是同一种情感,不过,其对象既改变了名字,本性也变得更坏。  我想起了一位哲学教授,他曾经由于癌症恐怖而向我请教。他患有一种强迫症,他固执地相信,他患有恶性肿瘤,尽管在十几张X光图片之中从未看到一点儿肿瘤的影子。“噢,我知道我没有肿瘤,但可能会有肿瘤的。”他总爱这么说。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产生这种想法呢?显然,这种想法起源于一种并非是由意识故意灌输的,恐惧、病态的思想突然之间压倒了他。这种思想有着其他无法控制的自身的力量。
要让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承认自己患有强迫症,比让一位原始人承认自己被幽灵所折磨要困难得多。在原始文化里,恶毒幽灵的邪恶影响至少还是一种可供接受的假设,但是,要让一个文明人承认,他的不幸和烦恼仅仅只是想象的可笑的恶作剧,却是一种令人心碎的体验。原始的“着魔症”现象并没有消逝;它象过去一样存在着,只不过它以一种不同的、令人感到非常不快的形式表现自身罢了。
在现代人与原始人之间,我做了几个这一类的比较。这类比较,就象我将在下文中证明的一样,对于理解人类创造象征的倾向,理解梦在表现象征之中所扮演的角色是至关重要的。人们发现,很多梦表现意象和联想,这些意象和联想类似于原始观念、神话和仪式。弗洛伊德称这类梦意象为“原始遗存物”;这一说法暗示的意义是,它们是从久远的时代就存在于人类心灵里的心灵组元。这种观点是那些人们的典型观点--他们把无意识仅仅视为意识的附庸(亦或,用较为形象的语言表述,是收集意识心理废料的垃圾桶)。
进一步的探索研究向我们证明,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应该被抛弃。我发现,这类联想和意象是无意识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无论是在何处,皆能观察到它们的存在。无论做梦的人是有文化的人、还是文盲;是聪颖的人、还是愚钝的人;从他们的梦中,皆可观察到这类梦意象及联想。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它们都不是没有生命的、毫无意义的“遗存物”。它们依然发生着作用,而且,正是由于它们的“历史”特性,它们才具有了特别珍贵的价值。在我们有意识地表现我们的思想的途径与更为原始的、更富于色彩的、更为栩栩如生的表现形式的途径之间,它们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而且,也正是这种原始的表现形式直接向着情感和情绪发出吁求。这些“历史性的”联想是连接意识的理性世界与本能的世界的纽带。
我已经讨论过了在白昼的生活中,我们的“被控制的”思想,与在晚间梦中出现的大量的意象之间所形成的有趣的鲜明对照。现在,你们可以看到两者之间这种区别的另一种起因:在我们的文明生活中,由于我们剥夺了许多观念的情感能量,我们事实上已经不再对于它们作出任何反应。在我们的言谈之中,我们运用这类观念,当他人使用这些观念时,我们便作出一种约定俗成式的反应,然而,它们给我们所留下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为了使我们清楚地认识到,我们有必要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行为,某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这便是“梦的语言”;它的象征系统具有如此大的心灵能量,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它。  例如,有这样一位女人,她以其冥顽不化的偏见,固执地反对明智的论点而著称。人若与她通宵争论也不会获得一点儿结果,她对于别人所说的一切置若罔闻。然而,她的梦却采取一种迥然不同的方式来暗示她的固执与偏见。一天夜晚,她梦见自己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社交聚会。女主人用这样的话来迎接她:“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你的朋友都在这儿呢,他们都在恭候你的到来。”接着,女主人带她到门前,将门打开,做梦人迈步进入了--一个牛棚!
这一梦的语言再清楚不过,即使是傻瓜也能理解这种语言的含义。这个女人起初不愿接受这一直接了当地击中她的自我中心的梦的要旨;不过,这一要旨的确是击中了她的要害,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她不由自主地看到自相冲突的玩笑,她不得不接受了梦的这一要义。
这类源自无意识的启示的意义比大多数人所能认识到的意义还要重大。在我们的意识生活中,我们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影响。另一些人们刺激我们、或压抑我们,办公室的种种事件、或者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事件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这类事件诱使我们走上不适合我们发展个性的道路。无论我们是否感觉到它们对于我们的意识所产生的作用,意识都会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暴露在它们面前,受到它们的袭扰。对于一位具有外倾型心理态势的人,情况尤其如此,外倾型人将一切重要性皆置于外部对象之上,亦或他隐匿起一切有关他本人内在人格的自卑感和自我疑虑。
意识愈是受到偏见、错误、幻想、童年欲望的影响,意识之中业已存在着的鸿沟就会愈加宽深,最终人将患上一种精神性分裂症,过着一种远离健康的本能、远离健全的本性、远离真理的、程度不同的虚假生活。
梦的总体功能是,恢复我们的心理平衡,通过生产梦的材料,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新建立整体的心理平衡机制。这就是在我们的心灵结构之中我称之为梦所扮演的互补性(或曰补偿性)角色。它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自视甚高、或者制订与他们的实际能力相差甚远的庞大计划,解释人为何会梦到自己飞翔和陨落。梦填补诸人格结构的不足之处,并提前警告有缺陷的人格,在其目前的进程中它将面临的危险 。假如警告遭到忽视,那么,真正的事故便会发生。受害者会跌下楼梯、或者碰到交通事故。
我想起了一个男人的例子,这位男子卷入了一系列可怕的事件当中,无法摆脱。他发展了一种几乎是病态的癖好,攀登陡峭险峻的山峰,做为一种形式的补偿。他在寻觅达到“在他本人之上”的境界。一天夜晚,他梦见自己从一座高山的顶峰踩空而跌入虚无的空间。当他告诉我他做的这个梦时,我即刻便感觉到了他所面临的危险。我竭尽全力迫使他注意梦向他发出的警告,劝他不要再去登山。我甚至告诉他说,他的梦预示着他将死于一次登山的事故之中。但是,他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六个月之后,他“踩空坠入虚无的空间”。一位负责登山的向导看到他和一位朋友抓着绳子到了一个陡峭的危险之地。那位朋友在崖壁的突起之处找到了一个暂时的立足点,做梦的人跟随着他的朋友向下探寻。突然之间,他松开了手中的绳子。据那位向导说,“他仿佛是跳进太空之中一样”。他的身体落在了他的朋友身上,他们一同跌进深渊、双双毙命。 另一个是一女人的例子。这位女士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在日常生活理,她趾高气扬,神气活现。可是,她却总做些令人不安的恶梦,这些梦使她联想起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情。当我向他揭示这些梦的启示时,她勃然大怒,拒绝接受这些启示。在此之后,她所做的梦变得恐怖骇人,这些梦全部是关于她过去独自一人在森林中散步,沉浸在充满激情的幻想之中的梦。我预见到了她将面临的危险,但是,她对我向她多次提出的警告充耳不闻。没过多久,她在森林之中遭到了一个性欲倒错者的残暴袭击;要不是一些人听到她的尖叫声,跑去救援,说不定她就没命了。
这类现象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她的梦告我的是,这位女士对于这种形式的冒险怀有一种隐秘的渴望--就像那位酷爱登山的人无意识地从寻找摆脱困境的具体途径之中获取满足一样。显然,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料到,为了他们的寻求,他们将付出高昂的代价:她身上几处骨头被折断了,而他则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由此可见,在某些事件真正发生的很久之前,梦有时就会预先显现这些事件。这并不一定是奇迹,或者是一种对未经历事件的提前认知。在我们的生活中,为数众多的危难皆有着其漫长的无意识历史。我们一步一步地向它们走去,对于正在积聚的灾难一无所知。然而,我们的意识不能感知到的东西,常常被我们的无意识感知,无意识通过梦的方式向人们启示要旨。
梦可能会常常以这种方式向我们发出警告;但是,梦仿佛亦同样经常地不这么做。因此,有关大慈大悲之手在危难之际及时拯救我们的一切设想都是缺乏根据的。亦或,用更为明确的语言来说,即是,仿佛一种仁慈的力量有时起作用,有时不起作用。那只神秘莫测的手甚至会指向沉沦之路;梦有时事实上是陷阱。有些时刻,梦的作用宛如德尔斐神谕一样:德尔斐神谕告诉克诺苏斯国王,如果他越过哈里斯河,他将会毁掉一个巨大的王国。直到在渡河之后的战争中他被打败之时才领悟到神谕所说的王国就是他本人的王国。
人在与梦打交道时应该竭尽全力去了解梦。梦并非起源于人类的精神,而毋宁说,它们源生于大自然的生息--源生于那美艳动人、慷慨好施,又冷酷无情、凶暴残忍的女神的灵魂。如果我们想要描述这种本源精神的特性,我们必须在古代神话的领域中,在原始森林的传奇中向它逼近,而不应该在现代人的意识中去苦苦追寻它的踪迹。我此刻丝毫没有否定人类在文明社会进化过程中所获得的巨大成果的意图。然而,获得这些成果的代价却是无数灵性的丧失殆尽,而我们对于灵性丧失到何等程度几乎还没有开始估价。我在原始社会与文明社会之间所作比较的部分意图,是向人们表明这种得与失的平衡关系。
与学会“控制”自己的“理性的”现代后裔相比,原始人更多地受他们本能的支配。在这一文明的进程中,我们越来越多地把我们的意识与人类心灵深处的本能地层分割开来,甚至最终使意识完全脱离心灵现象的肉体基础。幸运的是,我们还未丧失这些基本的本能地层;虽然,它们仅仅是以梦的意象形态表现自身,但它们始终是无意识的一部分。顺便提一句,这些本能的现象--人们并非总是能辨认出它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它们的特征是象征性的--它们在我称之为梦的补偿功能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心理的平衡,甚至为了心理健康的缘故,无意识与意识必须完整地相互联结在一起,以此齐头发展,同行并进。如果它们分崩离析、或曰“相互分裂”,心理的纷乱、失调将会随之而来。从这一方面来看,梦的象征是从本能到人类心灵理性结构部分的重要旨义的运载体,象征的释义强化了意识的认知能力的贫乏,这样一来,意识将再次学习理解被遗忘了的功能的语言。
毋庸讳言,既然功能的象征通常不为人们注意,不为人们所理解,那么人们自然会怀疑这种本能的真实性。在日常生活之中,人们常常认为,没有必要去理解梦。我可以用我在东非的原始部落里的切身体验,来具体说明这一点。使我感到惊异莫名的是,这些原始部落中的人矢口否认他们做过梦。但是,通过与他们进行耐心的、委婉的交谈, 我很快就发现,他们也象其他一切人一样做梦,不过,他们却坚信,他们的梦毫无意义,“普通人的梦是毫无意义的”,他们这样告诉我。他们认为,只有那些部落首领和巫医的梦才事关重要;这些梦关系到部落的生死祸福,因而他们对于这些梦高度重视。唯一引起他们不安的是,部落首领和巫医宣称,他们不再做有意义的梦。他们把这种变化的发生之日追溯至英国人来到他们的国家之时。地区的地方长官--管辖他们的英国长官,接管了“重要的”梦的功能角色,从此开始操纵部落的行动。
当这些部落中的人承认,他们的确也做梦,但却认为他们所做的梦毫无意义,他们就象那种只是因为不能理解梦,因而认为梦毫无意义的现代人一样。但是,即使是文明人,他有时也能够观察到,梦(甚至那些他无法回忆起的梦)可以改变他的心绪,或者使他的心绪变好,或者变坏。梦被人们“理解”了,不过,人们是通过无意识来理解梦的。情况常常如此:如果在极为罕见的时刻,当一个梦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或者有规律地重现复呈之际,大多数人才认为,有为梦释义的必要。
在此,我想补充几句话,谈谈那些缺乏才智的、不得要领的梦的分析,以警世人。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心理情状极为紊乱,对于他们的梦进行释义可能是极端的冒险之举;在这种情况下,做梦人的纯粹的单向意识,与其相对应的非理性,或曰“疯狂的”无意识之间的连接纽带全然断开,而只有采取万无一失的防范措施,才可能将他的意识与无意识联结在一起。
除此之外,从更为普遍的意义上讲,相信世间存在着有关梦的释义的、拿来即可用的系统指南手册,是愚不可及的,因为那就好象一个人去买一本参考书,从上面查找一个具体的象征一样可笑。任何梦的象征都与梦到这一象征的个体紧密相关,没有任何梦可以用一成不变的、直截了当的方式释义。个体之间千差万别,每一个体的无意识与意识的互补方式各有其特征。因此,几乎很难断定,究竟在何种程度上梦及其象征可以被分门别类。  一点儿不错,有些梦和单一象征(我更喜欢称它们为主题)是典型的梦和象征,它们经常出现。在这类主题中,有陨落、飞升、遭到危险凶恶的动物、或充满敌意的人的攻击、袭扰;在公共场合衣冠不整、穿着滑稽可笑;匆匆忙忙行事、或者迷失在兜圈转的畜群之中;用毫无杀伤力的武器与人搏斗;或者自身完全没有防御能力、四面受敌;拼命奔跑但却仍旧原地未动等主题。典型的童年主题的梦是,变成极小极小的小不点儿,或者变得硕大无朋,或者从一种形象变成另一副模样--就象你可以在勒维斯·卡罗著的《艾丽斯仙境漫游记》一书中找到的例证一样。不过,我必须再次强调指出,人们应该在梦本身的背景之中来看待这些主题,而不应该将它们视为不解自明的密码。
往复呈现的梦是值得注意的现象。有众多的例子表明,人们从童年时代一直到暮年总是在做着同一个梦。这种梦通常是一种企图补偿做梦人生活态度中某一具体缺陷的梦;亦或,它是可以追溯到遗留下某种特定成见的创伤性时刻的梦。有时,它同样可以是先行于未来某一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的梦。
数年以来,我一直梦到这样一个主题:我在梦中会“发现”我的房子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我却不知道这一部分竟然存在。有些时刻,这部分房子是我那早已离开人世的父母居住的地方。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在这个地方,我的父亲有一间实验室,父亲在实验室里研究鱼类的比较解剖学;母亲则开一家旅店,接待幽灵般的来客。通常,这一侧翼处的陌生古怪的客店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年代悠久的建筑,是早已被遗忘、但却由我所继承的财产。这座建筑里有着令人百看不厌的古代家具。在这一系列梦的最后,我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图书馆,馆里收藏的书我一本也没有见过。我打开了其中的一本书,发现书中有着大量的、奇妙无比的象征性图画。当我醒来时,我的心由于狂喜而激烈地跳动着。
在我做最后一个奇特的梦之前,我曾向一位古董书商定购了一本中世纪炼金术士的经典资料汇编文集。我在文献资料上发现了一段引语,我想,这段引语可能与早期拜占庭炼金术有某种关联,因此,我希望查阅书籍来证实我的想法。在我梦见没有见过的书几周之后,书商给我寄来了邮包。邮包里是一部十六世纪的羊皮纸制成的书。书中饰有美妙动人的象征性图画。炼金术原理的重新发现,作为对于心理学的开拓性探索成果,成为我的著作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此刻,我那反复出现的梦的主题也就容易理解了。不用说,那幢房子象征着我的人格和我所感兴趣的意识领域;而那一陌生的附属建筑则代表一种崭新的前意识喻象。只是当时我的意识心理对其一无所知,而我对其感兴趣并将从事研究。从那时起,三十年来,我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梦的机能·完) 四.梦的分析

我是以区分符号与象征之间的不同点来写这篇文章的。符号总是比它所表现的概念的内蕴要少;而一个象征则始终代表着某种比其明显的、直接的意蕴要多的存在对象。除此之外,象征是自然形成、自然生现的产物。没有任何天才人物曾手中拿着笔、坐在桌前说:“现在,我要发明一个象征。”没有任何人可以运用程度不同的理性思维进行逻辑推论,或通过有意识的旨向,将思维的对象赋予一种“象征性的”形态。无论人们为这类理性观念赋予多么奇妙的外观,它依然还是符号,依然与其背后的理性思维紧密相联,它依旧不是象征,不是那种暗喻着某种尚未认知的存在的象征。在睡梦里,象征是自然生成、显现,因为梦是自然发生的,不是被发明出来的;因此,梦是我们所有关于象征系统知识的主意源泉。
然而,我必须指出的是,象征并不仅仅只在梦中出现。象征出现于各种各样的心灵现象之中。仿佛经常发生的是,无生命的客体与无意识协同合作,构建象征的模式。我们有很多故事是讲时钟在其拥有者告别人世之际戛然而止的。这类故事的真实性得到了事实的有力证明;其中的一例是,在圣·索西的弗里德利希大帝的宫殿里,当皇帝驾崩之时,摆钟停止了摆动。另一些常见的例子是,当死亡降临的时候,明镜破碎、画像落下;或者当某个人经历情感危机之时,房屋有小规模的毁损,但却无法解释。尽管怀疑主义者们拒绝相信这类报告,但是,这类事总是不断地出现,而仅此一点即可作为它们的心理学意义的充分证据。
象征的类型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在一切象征之中,最为重要的象征,是那些其本质及本源为集体性的,而非个体性的象征。这类象征主要是一些宗教性的意象。宗教信徒认为,这些意象来源于神--神向人类显示这些意象。怀疑主义者们却断然宣称,这些意象是人类发明的产物。在我看来,这两种观点皆是错误的。毫无疑问,正如怀疑主义者们所注意到的一样,多少世纪以来,宗教的象征和观念一直是人们煞费苦心,有意精心制作的产物。但是同样真实的是,正如宗教信徒们所暗示的一样,这些象征和观念的本源迄今深埋在往昔岁月的神话之中,它们仿佛与人类的意识毫不相关。然而,事实上,它们来源于原始之梦及创造性想象的“集体表象”。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意象是自然形成、自然生现的表象,而绝非是有意发明的产物。
这一事实,正如我将在本文中阐释的那样,对于梦的解析有着直接的、重要的意义。显而易见,假如你认为梦具有象征性意义,那么,你对于梦的解析方法就会与相信基本的活力思想或强烈的情感是已知的、它们只是被梦“掩盖着”的人的解析方法迥然相异。在后一种情况下,梦的解析几乎没有意义,因为你所发现的一切只是你业已知晓的一切。
正是由于这种道理,所以我总是教导我的学生说:“尽可能多学一些关于象征的系统知识;然后在你们分析梦的时候把这种知识忘掉。”这一建议具有极为重要的实际意义。我把它作为一种准则,提醒自己,我若不能恰如其分地理解他人的梦,我就永远不可能准确无误地为他人的梦释义。我始终这样做,以检查我本人的种种联想及反应的波涌,检查它们是否战胜了我的病人的无常易变、犹豫不决的心理。对于分析者来说,尽可能准确地获得梦的特定要旨(即获得无意识贡献给意识心理的成果),具有至高无上的治疗学上的价值。因此,运用溯本求源的方法去探索梦的要旨是分析者的必由之路。  当我和弗洛伊德一道工作之时,我做的一个梦具体、形象地证明了这一点。我梦见自己在“我的家里”,我清楚地感觉到,我是在二楼上的一间舒适宜人、陈设优雅的起居室里。起居室内饰有十八世纪风格的艺术装饰品。我惊奇地发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间起居室,而这时我萌生了想看一看一楼是什么样的念头。我走下楼梯,发现一楼相当幽暗,这里有着十六世纪或者时代更为久远的笨重家具和嵌镶而成的墙壁。我感到惊异莫名,好奇心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强。我想更多地亲眼看看这幢房子的整体结构。这样,我继续往下走,进入地下室。在地下室,我看见一道门敞开着,里面有一排石头阶梯,这排石头阶梯通往一个巨大的、有着圆形拱顶的房屋。这里的地面是用巨大的石板铺成的,墙壁看上去非常古老。我仔细地看了看墙壁上的灰浆,发现灰浆内混有砖头的碎块儿。显而易见,这些墙壁是罗马时代的墙壁。此刻,我变得越来越兴奋。在一个角落里,我看到在一个石板上有一把铁环手。我拉开了这块石板,看到另一排狭窄的阶梯,这排阶梯通向一种形式的穴墓,这穴墓看上去宛如史前时代的穴墓,里面有两个骷髅、一些尸骨、还有一些破裂的陶器碎片。接着,我从梦中醒来。
在分析这个梦的时候,假如弗洛伊德沿用我的方法,去探索梦的具体联想及前后关系,他就会听到一个意义深远的故事。但是,我恐怕他仅仅会将其视为逃避他本人的真正问题的努力而草草对待。这个梦事实上是我的生活的简要概述,更为确切地说,是简要概述我心灵的发展演进过程。我在一幢有二百年历史之久的房子中长大成人,我们房中的家具大多数是大约有三百年历史之久的古式家具,而到那时为止,我在精神领域中所进行的最了不起的探险,便是潜心探索研究康德与叔本华的哲学思想。而那时最能引起轰动的新闻,是查尔斯·达尔文的著作的问世所造成的影响。仅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我父母的那些依旧是中世纪的观念之中。对于父母来说,世界与人类依然受着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的支配。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早已作古,变得陈腐不堪。由于基督教观念与诸东方宗教及希腊哲学观念相互冲突,我的基督教信仰变成了一种相对的信仰。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梦中的一楼才是那么寂静、那么幽暗、而且显然没有人居住。
我当时对历史学的兴趣,起源于我对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强烈爱好,那时,我是解剖学学院的一名助理医生。我醉心于研究石化人的骨骼,特别是人们都在讨论的尼安特德人的骨骼,以及大家依旧对其真伪性争执不休的杜波瓦的猿人的头颅骨。事实上,这是我关于梦的真实联想;但是,我不敢向弗洛伊德提及头颅骨、骷髅,以及尸体之类的主题,因为我听说,这不是弗洛伊德谈及的常见主题。他抱有这样的一种古怪看法:我期待着早早离开人世。而他得出这种结论所依据的事实是,我对于所谓的布里曼的布雷克勒地的木乃伊化的僵尸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一九零九年,在我们乘船赴美途中,我们曾经一道参观过那些古尸。  由于通过最近的体验,我深深地感觉到,在弗洛伊德的心理背景及心理观与我本人的心理背景及心理观之间,存在着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因此,我不愿意直言道出我的想法。假如我向他敞开心扉,向他袒露我猜测在他看来极为古怪而不可思议的内心世界,我害怕我会因此而失去他的友谊。因为我感到对于我本人心理的确切性缺乏足够的信心,所以,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我的“自由联想”向他撒了一个谎,借以逃避使他清楚地认识我的完全是个体的、与其迥然不同的心理结构的艰难任务。
在此,我必须向读者道歉,因我在本文中的叙述--告诉弗洛伊德有关我的梦幻的篇幅太长了。不过,这也是一个人在对于一个真实的梦进行分析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困难的绝妙例证。一切的不同点皆取决于分析者之间的个体差异。
不久,我发现,弗洛伊德在寻觅某种与我的希望无法共存的东西。因此,我便尝试着向他解释说,我梦到的头颅骨可能是暗示我希望我家的某个成员由于某种原因而死。这种解释方式博得了他的赞同,但是,我却对这一“虚假”结论甚为不满。
就在我试图以一种适当的方式回答弗洛伊德的问题时,我突然被有关主观因素在心理学的理解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直觉弄糊涂了。我的直觉的力量强大得使我所想的只是如何摆脱这种令人不堪忍受的困境,于是,我以撒谎的方式找到了一条容易摆脱困境的途径。这样做既不文雅得体,也无道义上的辩护理由。可是,假如我不这样做,我就会冒这样的危险:与弗洛伊德进行激烈的争吵,并由此而反目--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自然有着众多的理由。
我的直觉是由突然而降、完全出人意料的参悟构成的,它使我在瞬间认清了这样一种事实:我的梦所象征的是我本人、我的生活以及我的世界,是我反抗由另一个为其自身理由和目的的陌生心灵所建造的理论构架的整体存在。这个梦不是弗洛伊德的梦,而是我自己的梦;我是在一刹那间突然领悟到我的梦的含意。
这种冲突形象具体地表明了有关梦的分析的关键。梦的分析并非完全是一种可以学得的,并根据那仿佛是两个人格之间的辩证交换的法则来运用的技巧。如果人们把梦的分析作为一种机械的技巧来处理,那么做梦人的个体心灵人格便会丧失,治疗的问题就被还原成为一个简单的问题:与梦的分析相关的两个人中的哪一位--分析者还是做梦的人--将控制另一方?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我放弃了催眠治疗法,因为我不愿意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我希望治疗的过程是病人的健康自我人格形成的过程,而不是我的暗示仅仅具有稍纵即逝的效果的过程。我的目标是,保护并维护我的病人的尊严和自由的权利,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在与弗洛伊德交换这一看法的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们开始构想有关人类以及其心灵的总体理论之前,我们应该更多地去学习关于面对我们的,真实的人的知识。
个体是唯一真实的实体。我们愈是远离个体,接近关于人类的抽象概念,我们就愈容易犯错误。在那些社会动荡不安、剧烈变革的时期,我们大有必要去更多地了解个体的人,因为一切都取决于他们的心理及道德特性。然而,我们要想从其自身的角度来看待人类,我们不仅需要理解他们的现在,而且需要了解他们的过去。这就是为什么理解神话与象征具有至关重要意义的道理。

(梦的分析·完)  五.心理的类型问题

在科学的一切分支中,将假设运用于非个体的对象皆是合理的。然而,心理学则使人们不可避免地面对两个个体之间实际存在着的种种关系,两者之间的任何一位都不可能剥夺自身的主体人格,也不可能以其他任何方式真正使自身非人格化。分析者与他的病人可以以这种方式来开始他们的工作:彼此之间达到一种默契,以一种非个体的、客观的方式,来讨论一个选定的问题;然而,他们一旦介入讨论的话题,他们的整个人格就会立刻被转入他们的讨论之中。从这种意义上讲,只有双方达成彼此都履行的协议,进一步的讨论才有可能进行下去。
我们能否做出某种有关最终结果的客观性判断呢?只有当我们在结论与个体所隶属的社会环境里通常有效的规范之间做出比较时,才有可能做出这种判断。即使这样,,我们依然必须将相关的个体的心理平衡(或曰健全心智)考虑在内。因为,结果决不可能是个体适应其社会“规范准则”的、完全集体性的、整齐划一的。如果整齐划一的结果出现,那么个体所隶属的社会是最不正常的社会。一个健全而正常的社会是这样一种社会: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通常观点并不一致,因为,在人类本能的特征领域之外,人们的看法完全一致这种现象相对来说是罕见的。
不同意见宛如是精神生命的载体在社会中发生着作用,不过它并不是目的;同理,相同的意见具有与之同样重要的作用。从根本的意义上讲,心理学依存于内心组元的对立之平衡,因此,在其可逆性没有被考虑在内的条件下,任何判断皆不能被视为终极判断。这种特性的根源在于这样一种事实:没有任何一种高居于心理学之上、或超越于心理学之外的观点能够使我们得出心灵是什么的终极判断。
除了梦需要用个案分析的方法来对待这种事实之外,为了将心理学家们通过研究诸多个体而收集到的材料分门别类、理清线索,某些类化的方法是必不可少的。显而易见,如果不做任何努力,不去弄清楚大量个案之间的相同点,以及它们之间如何不同,而仅只描述大量的互不相关的个案,那么,人们既不可能建立任何形式的心理学理论,也不可能传授心理学知识。事实上,人们可以选取任何一种普遍特征作为心理学的基础。例如,一个人可以在一些具有“外倾型”人格的个体与另一些具有“内倾型”人格的个体中间,作一相对简单的区别。这仅仅是为数众多可能存在着的类化方法之中的一种。不过,它足以能使一个人立刻感受到,当分析者与他的病人恰巧隶属两种不同类型时,他们将要面临的种种困难。
既然任何梦的深入分析都将使两个个体相遇,那么,显而易见,分析者和被分析者的心态类型的相同或者不同,将导致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假如两者同属于一种类型,那么他们就会长期愉快合作、配合默契。但假如一个人是外倾型的人,而另一个是内倾型的人,那么他们迥然相异、互相矛盾的观点便会立刻发生冲突,在他们不知道他们本人的人格内型,或者当他们坚信他们自身的人格内型是唯一正常的人格类型时,这种冲突尤为剧烈。譬如,外倾型的人将会采用大多数人的观点;而内倾型的人则会因为它是时髦的流行观点而断然拒绝接受。由于对一个人来说具有价值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看来一钱不值,所以,诸如此类的误解很容易发生。例如,弗洛伊德本人曾将内倾类型的人解释为病态地关注自我的人。然而,内省和自我知识(自我之明)可以同样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和意义。  在梦的分析中,考虑人格之间的这种差别是至关重要的。人们不应该这样设想:分析者是获得心理学理论知识的医生,具有相应的治疗办法,因此,他是超越于这类差异之上的超人。只有在分析者设想,他的理论和方法是绝对真理,可以容纳人类的整个心灵之时,他才能去想象自己是超人。然而,既然这种假设的真实性极为令人怀疑,那么他自己也不可能真正相信这种假设。因此,当他用一种理论或者一种方法(仅仅作为假设或者企图),而不是用他自身的整个生命来面对他的病人的整体性时,他必将受到隐秘的疑虑攻击、袭扰。
分析者的整体人格是与他病人的人格唯一完全对应的人格。心理学的经验和知识仅仅相对于分析者一方所具有的优势。这些经验和知识并不能使他置身于分析之外,在分析之中,他注定要象他的病人一样接受考验。这与他们的人格是否和谐一致,是否相互冲突,是否相互补偿有着重要的直接关系。
外倾和内倾仅仅是人类行为诸多特征之中的两种。不过,通常他们相当惹人注目,而且极易分辨。譬如,若是一个人去研究一些外倾内型的个体,他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彼此之间在许多方面皆不相同,因此,外倾就成了一种浮浅的、过于空泛的标准,以至于不能真正成为一种特征。这就是为什么在很久以前,我就试图寻找某些更具体的基本特征--那些可以用来为人类个体明显有限的类型赋予某种秩序的特征。
这类事实总是使我感触倍深,即:只要能够不去使用理性,数量惊人的个体便会永远不使用他们的理性;同样数量的人应用他们的理性,但却以一种愚蠢透顶的方式来应用他们的理性。我同样惊奇地发现,大量聪明绝顶、头脑清醒的人生活着,(正像人们尽可能去想象的一样)但却仿佛从未学会如何正确正确地使用他们的感受器官:对摆在他们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对于回荡在他们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或者对于他们触摸到的、或品尝到的东西毫无印象。一些人活着,但却对于他们自己的身体构造一无所知。
还有一些人,他们仿佛生活在最为奇特古怪的意识状态之中,好像他们今天所达到的意识状态是终极的意识状态,没有任何变化的可能性。亦或,在他们的心目中,仿佛外部世界和人类心灵是静止不变的,而且将永恒不变。他们好像没有任何想象力,完全依靠他们的感官知觉来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机遇和可能性,在他们的“今天”之中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明天”。对他们来说,未来只不过是过去的重复循环。
我在此试图给予读者的,是一种印象,这种印象是当我开始观察我所遇到的人们时所获得的第一印象。然而,很快我就清晰地认识到,那些运用他们头脑(理性)的人是依靠思想生活的人--即运用自己的智力本领使其自身适应生存环境、与他人和睦相处的人。同样,那些不依靠思想生活的聪明人,则是依靠情感去寻觅并找到自己生存之道的人。  “情感”一词(feeling)需要给予某种解释。这个词有着数种含义。例如,当人们意指的是“sentiment”(感情)时,便会使用“feeling”(此处为感情之意)一词(法语中的对等词是sentiment)。不过,当人们想要表述一种观点时,同样也会使用这一词语;例如,来自自白宫的新闻消息可能会这样开始:“总统认为(feels)......”除此之外,人们可以使用同一词语表述一种直觉:“我仿佛预感到...(I had a feeling as if...)”
当我应用“情感”一词来与“思维”进行对比时,我所意指的是一种价值判断--例如:令人愉快或是令人生厌,善的或是恶的等等。就这种界定而言,情感不是一种情绪(不是一种如情绪一词所示的不自觉的行为)。我所意指的情感(正如思维一样),是一种理性的(即有序化的)机能,而直觉则是一种非理性的(即感知的)机能。既然直觉是一种“预感”,那么它就不是一种自觉行为的产物;而是一种不自觉的事件,与之相关的是不同的外部或内部的情景,而不是判断行为。直觉更象是一种感官知觉,从根本的意义上讲,只要感官知觉的存在依赖于客观性的刺激,并且决定其存在的是物质性的原因而不是心理性的原因的话,那么,感官知觉也是一种非自觉性行为。
与意识借以获得其指向经验的倾向性的明确方式相对应的机能可以划分为四种:感觉(即感官知觉)告诉你某种事物存在;思维告诉你它是什么;情感告诉你它是否令人感到愉快;直觉告诉你它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去。
读者应当懂得,对于这四种人类行为类型的标准理解,仅仅是其他为数众多的见解之中的四种,正如人们对于意志力、气质、想象、记忆等的理解一样。虽然这四种类型的标准并不是机械的、一成不变的,但是,它们所具有的基本特性却使它们适合于作为分辨类型的标准。当人们要求我向儿童解释他们父母的特点、向妻子解释她们丈夫的特点时,或者当人们要求我向父母解释他们孩子的特点、向丈夫解释他们妻子的特点时,我发现这些标准极为有用。同样,这些类型标准有助于理解个人自身偏见形成的原因。
因此,如果你想要理解另一个人的梦的意义,你就必须牺牲你本人的偏爱,放弃你自己的成见。这样做既不容易,又使人感到不舒服,因为这意味着一种道德意义上的努力,它显然并不完全符合每一个人的旨趣。但是,假如分析者不做出这样的努力、不对自己的观点持批判态度,不承认自己的看法的相对性,那么,他既不可能获得有关病人心理的正确知识,也不可能深刻地洞察病人的心理。分析者至少应当期待病人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并尊重他的意见;而病人也应该具有同样的权利,要求分析者这么做。虽然,这样的相互关系对于任何形式的理解都是必不可少的,因而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真理。但是,人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在治疗过程中,病人的理解比分析者理论上所构想的实现更为重要。病人对于分析者所作的释义拒不接纳并不一定都是错的;这种拒纳恰恰正是那种不能“一拍即合”的明显征象。要么就是病人尚未到达他应该理解的高度,要么就是分析者所作的释义并不适用于病人。  我们为他人的梦的象征所作释义的努力,总是会受到我们喜欢运用的投射的心理趋向的妨碍,这种心理趋向是运用投射来填充我们理解中必然出现的鸿沟的趋向--即:设想分析者所感知到的、所想到的一切恰恰正是做梦的人所感知到的、所想到的一切。为了根除这种错误的根源,我始终坚持认为,重要的在于紧紧把握具体梦的背景,排除一切有关一般梦的理论设想--当然,在一般的梦的具有某种意义时,有关假设我也考虑在内。
在我的叙述中,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我们不可能为梦的释义制订出一般的法则。不久前我曾提出,梦的总体功能仿佛是补偿意识心理的缺陷,或者矫正意识心理的扭曲变形,我的意思是说,这种设想开辟了在探索具体的梦的本质时最有希望的途径。
我的一位病人自视甚高,自我感觉良好,他不知道他的那种道德优越感的驾式几乎激怒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他来到我的诊所,告诉我他梦见一个酩酊大醉的流浪汉跌进一条沟中--这情景从他心中所唤起的仅仅是一种居高临下者的感触:“看到一个人会跌进那么深的沟里真是太可怕了。”显而易见,梦的那种令人不快的特征至少要部分地抵消他对于自身美德的夸大其辞。不过,这个梦所蕴含的意义还不仅如此。我发现他的兄弟是一个自甘堕落的酗酒者。这个梦同样揭示出,他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是对于其兄弟的外部形象和内心形象的提升拔高。  另一个例子是,我回想起,有一位对心理学具有很强的理解力而颇感自豪的女人,她做了几个有关另一个女人的梦,这些梦反复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她见过这个女人,但她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她认为这是一个虚荣浅薄、诡计多端而不诚实的人。可是,在梦中,这个女人却几乎成了她的妹妹;她待人友善,招人喜爱。我的病人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善意地梦见自己所讨厌的人。然而,这些梦所力图表现的思想是,她本人被相似于那位女人的无意识中的人物“遮蔽了”。我的病人,那位对于自身人格颇为了解的人,很难认识到,梦向她述说的,是她本人的权利情结和她的隐秘动机--那些不止一次导致她与朋友们进行令人不愉快的争吵的无意识影响要素。
我们所忽略、所漠视、所抑制的并不仅仅只是我们人格的“阴影”一面;我们同样也会忽略、漠视、压抑我们人格中富于建设性的一面。我所想起的例子是,有一位极为谦恭、甘愿埋没自己的、风度翩翩的人。他似乎总是心满意足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但他却考虑周到,坚持每次到场。虽然他从不主动介入别人争论的问题,但当问到他时,他便会提出一种完美的解决办法。不过,他有时暗示说,可以在某一更高的层次上,以一种更为绝妙的方式来处理一件具体的事情(虽然他从来也不解释怎样处理)。
然而,他总是不断地梦见伟大的历史人物,象拿破仑、亚历山大一世。显而易见,这类梦是对于一种自卑情结的补偿方式。不过,他们还蕴藏着另一种意义。梦在询问:有这样卓越伟大的人物在召唤我,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从这方面看,梦指向一种隐秘的夸大妄想,这种夸大妄想抵消了做梦人的自卑感。建功立业的无意识观念使他与自己的生存环境的现实隔离,这样他便能够逃避那些他人必须履行的义务。他感到没有必要证明--既不必向自己证明,也不必向他人证明--他所作出的更高一级的判断的依据是更高一级的价值。
事实上,他是在无意识地玩着一种脱离实际的游戏,梦力图把这种游戏以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模棱两可的方式带向意识的层面。与拿破仑亲切交谈、与征服者亚历山大亲密无间的情景恰恰正是由一种自卑情结衍生出来的幻想。然而,人们要问,为什么梦不能直接了当地表现它要表述的一切?为什么梦不能清晰明白地说出它要说的一切呢?
人们常常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常常就此向自己提问。我时常为梦仿佛有意回避明确的要义、省略关键的要点--这些惹弄撩人的方式而感到惊异莫名。弗洛伊德认为,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心灵机能,他称这种机能为“潜意识的压抑机能”。他认为,这种机能歪曲梦的意象,使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以欺蒙做梦人的意识,使他误入歧途,从而使他分辨不出梦的真实主题。通过向做梦人隐藏关键的思想,“潜意识压抑机能”守护做梦者的睡眠,使之不受令人不快的回忆的袭扰震动。不过,我很怀疑梦是睡眠的守护神这种理论的真实性,因为梦同样常常扰乱睡眠的宁静。
看起来仿佛更象是,意识的探索具有一种“抹掉”心灵的无意识要旨的作用。无意识中存留的观念和意象所具有的张力,比这些观念和意象在意识之中所具有的张力要小得多。在无意识那里,它们失去了其定义的清晰性;它们之间曾具有的因果关系趋向消逝,它们变得更为模糊、相互类似,变得丧失其理性的特征,因而更“难以为人理解”。在所有的的梦幻性的情景中,或者是由中毒而引起的幻觉中,我们皆可以观察到这种现象。然而,一旦赋予这些意象以巨大张力的事情发生,这些意象的无意识特征便渐渐消逝,当它们接近意识的阈限时,它们就变得更为明晰可辨。  依据这一事实,人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梦常常以相似的意象表现它们自身,为什么一种梦意象会与另一种梦意象叠置,为什么我们白昼生活的逻辑和时间尺度仿佛失去了意义。对于无意识来说,梦所呈现的形态是自然的形态,因为产生梦的材料依然是一种无意识状态,它的形态与梦的形态完全一致。梦并不守卫着睡眠,使他免受弗洛伊德称之为“不能共存愿望”的袭扰。弗洛伊德所称之为“伪装”的东西,实际上正是各种冲动在无意识之中所呈现的自然形态。因此可以说,梦不可能产生明确的思想。假如明确的思想开始产生,梦就不再是梦了,因为它已经越过意识的阈限。这就是为什么梦仿佛有意遗漏那些再意识心理看来至关重要的关键的要旨,为什么梦似乎有意要显现“意识的周缘”,这种周缘宛如日全食过程中星辰的微弱光芒所构成的周缘。
我们应当懂得,象征,作为心灵的大部分显象,是不受意识心理的制控的。意义和目的并不是心理所具有的特性;意义和目的在生命本质的整体中发挥作用。在有机体生长与心灵生长的原理之间不存在任何差别。正如植物长出花朵,心灵创造其象征。每一个梦都是这一过程的证据。
因此,本能的力量通过梦(以及各种各样的直觉、冲动,以及其他自然发生的事件),影响着意识的活动。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取决于无意识的实际内容。假如无意识中蕴含着过多的、在通常的情况下应该成为意识化 的内容的话,那么它的机能便会成为一种扭曲的机能和带有偏见的机能;动机表现为脱离真实本能的动机,其存在及心理价值取决于这样一种事实:它们由于被压抑、遭忽略而转给了无意识。仿佛是,它们遮蔽了常态的无意识心灵,扭曲了无意识表现基本的象征和主题的自然倾向。因此,精神分析学者应该悉心关注心理障碍发生的种种起因,诱使他的病人进行或多或少为自觉性的忏悔,明确地认识病人所厌恶、或者所恐惧的一切。
这种忏悔宛如是那种极为古老的基督教式的忏悔一样。基督教式的忏悔方法,在众多方面皆先行于现代的心理学方法。起码总的来说,情况是如此。不过,在实际中,忏悔可能通过迂回曲折的方式起作用;极度的自卑感、或是严重的衰弱会使病人难以、或者几乎不可能面对自己心理不健全的活生生的现实。因此,我常常感到,在开始分析之际,使病人获得一种积极的人生观是颇为有益的;当病人接近较为令人痛苦的真相时,这样做会为他们提供一种有益的安全感。
让我以“自我提升”的梦为例。有人梦见与英国女王一起用茶、或者发现自己与教皇关系极为密切,如果做梦的人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那么象征的具体释义很大程度上应依据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即他的意识自我的状态来进行。如果做梦人过高地估计了自身的价值(依据由观念的联想中产生的材料)很容易说明,做梦人的意愿是多么荒唐可笑,多么孩子气,又有多少是来源于想要与父母平起平坐、或者超越于父母之上的童年愿望。但是,如果这个个案是一具有自卑感的人的个案,那四处蔓延的渺小卑微的情感业已控制了做梦人人格的每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结构,若是再向他表明他的意愿是多么孩子气,多么荒唐可笑甚至多么违反常情而使他变得抑郁寡欢,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样做极为残酷,它必将加剧做梦人的自卑心理,从而导致一种令人讨厌的、完全没有必要对于治疗的抗拒心理。  既然接受治疗的每一个方案都是在特定具体的情境中的,因此,没有任何治疗的方法或原理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我想起了一位病人,我曾经为他进行了长达九年的治疗。因为他居住在国外,所以我每年仅为他施行几个星期的治疗。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他的病症根源所在,但我同时也看到,他没有任何希望了解事实真相的意愿企图,而当我试图使他了解时,我便会遇到狂暴激烈的防御性反应,这种反应足以导致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破裂。无论我是否愿意,我都不得不竭尽全力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的梦使他的这种意愿得以加强,我们谈天说地、说古道今。我常常为将我的病人引入歧途而深深自责。然而,事实时:他的病症缓慢地、但却明显地见好。这种事实阻止了我让他残酷地面对事实真相的行动。
到了第十年,病人宣称,他已经痊愈了,一切病症皆已消逝。我感到极为惊讶,因为从理论上讲,他的病是不治之症。看到我惊讶的神色,他微微一笑,对我说道:“为了您在帮助我巧妙地消除我的神经症的病因的过程中所运用的出奇制胜的策略、所显示的非凡的耐心,我对您由衷地表示感谢。现在,我准备告诉您一切真相。假如我能够自由舒畅地谈论我的病症,那么在我第一次找您看病时,我就会告诉您的。但是,那样做必将危害我与您之间的友善而和睦的关系。那时我将会怎么样呢?我将会在精神上完全崩溃。在十年的治疗过程中,我学会了信赖您,而当我的信心开始增强时,我的病就开始好转。我逐渐康复的原因是,这一缓慢的治疗过程渐渐使我恢复了自信心。现在,我已敢于讨论正在危害我的心理健康的问题了。”
接着,他坦诚而直率地向我忏悔,向我述说引起他心理病症的原因。这一个案向我表明了我们的治疗应该遵循这种奇特的程序的道理。病人所受到的首次震动过于强烈,他独自一人没有能力去面对事实真相。他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而治疗的任务是逐渐使病人确立自信心,而不是对于一种临床理论进行论证。
从这类个案之中,我渐渐学会了使我的方法适应于个体病人的需要,而不是学得了在任何具体的病症中皆可使用的一般的理论原则。在六十年的临床经验中,我所积累的有关人类本性的知识教导我,应该把每一个个案都视为没有先例可循的一个新的个案。在每一个个案中,我首先应该做的是,找到具体的治疗方法。有时,我毫不迟疑地去对童年的事件和幻想进行详尽而细致的研究;有时,我会从顶端开始研究,尽管这意味着高飞直入最为稀奇古怪的玄思冥想之中。一切皆取决于对于个体病人的语言的认识,取决于追随病人的无意识向着智慧之光探索的足迹。一些个案需要这种方法,而另一些个案则需要另一种方法。
当人试图为象征释义时,情况尤其如此。两个不同的人会做完全一样的梦(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在临床经验之中,这种现象出现的频率并不比非专业的外行人所想象的要少)。但如果一位做梦者是年轻人,而另一位做梦者是老年人。使他们感到心神不宁的问题必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问题。因此,用同一种方式为两人的梦进行释义显然是荒唐可笑的。
我此刻想起的例子是这样一个梦:一群年轻人骑着骏马。穿越荒野。做梦人是这群人的首领,他骑马跃过一条涨满了水的深沟,以免遭受跌入沟中的危险。可除他之外,一群人全都跌入了沟里。第一位告诉我这个梦的年轻人是一位谨小慎微的、内倾类型的人。不过,我也从一位老年人那里听到过与此完全相同的梦。这位老年人性格刚毅勇猛,他曾有过一段充满刺激的冒险生涯。在他做这个梦时,他已经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他给医生和护士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实上,由于他拒绝接受临床治疗已使自己受到了伤害。
在我看来,很清楚,这个梦是在告诉那位年轻人他应该做什么;而它所告诉那位老年人的则是,他在实际中正在做的一切。梦鼓励那位优柔寡断的青年人要大胆决断,而那位老年人毫无必要受到这种鼓励。事实上,那种在他心中依然时隐时现的冒险精神,正是他的病症的首要根源。这一例子向人们表明,在很大程度上,做梦人的具体情况和做梦人的内心情状,是为梦和象征释义的基本依据。 (心理的类型问题·完) 六·梦象征体系中的原型

我也已提出了这种设想:梦服务于补偿的目的。这种设想意味着,梦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它把无意识的反应或自发性冲动传递给意识。在做梦人的帮助下,很多梦都能够被释义。做梦人为释梦者提供关于梦的意象的种种联想及前后关系,通过这种方法,释梦者可以从各个方面来观察梦。
在一般情况下,这种方法都是适用的。例如,在亲戚、朋友 或者病人在谈话的过程中,或多或少给你讲述梦的情况下,这种方法都适应。但是,当梦是那种萦绕于心的梦,或者高度诉诸于情感的梦时,做梦人所展现的个人联想常常并不足以作为一种令人满意的释义的依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对于这样一种事实加以考虑(弗洛伊德首先观察到了这种事实,并对其有过论述)。这种事实是:经常出现于梦中的诸内容成分并非属于个体,它们不可能起源于做梦人的个人经历。这些成分,正如我在前面所提到的,是被弗洛伊德称之为“原始遗存物”的东西--其存在无法用个人自身生活中的任何东西加以解释的心理形态。这些形态仿佛是人类心理原始的、天生的、以及继承下来的形态。
正如人类的身体相当于整个人体器官的博物馆,每一器官背后皆有其漫长的进化过程一样,我们应该期待去发现,人类的心理也是以一种与之相似的方式构成的。心理不再可能是存在于身体之内、但却没有其自身历史的产物。说到“历史”,我的意思并不是在讲这样一种事实:心理依据意识连接过去,通过语言和其他种种文化传统来创造自体。我这里所指的心理的历史,是心理依然接近动物的古代人的那种生物性的、史前的、无意识的心理演进的历史。
这种远古的人类精神构成了我们心理的基础,正如我们身体的结构是建立在哺乳动物的总体解剖类型的基础上一样。在我们的身体上,受过专门训练的解剖学家、生物学家的眼睛发现了这种原始类型的众多迹象。同样,在现代人的梦的图画与原始人心理的产物--“集体意象”和神话主题之间,阅历丰富的心灵探索者可以看到存在着的相似性。
然而,正如生物学家需要比较解剖学科学一样,心理学家也不能没有“心理的比较解剖学”。在实践中,用不同的话来说就是,心理学家不仅应该拥有大量充足的梦的体验,对于无意识活动的其他产物具有丰富的感性认识,而且应该具备最为广义的神话学知识。不具备这种先决条件,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现代人与古代人心灵之间的重要的相似性。例如,不了解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和传统的魔鬼附体的、实际具体症状的人,要想看出两者之间的相似性绝不可能。
关于“原始遗存物”,我本人称之为“原型”或者“原始意象”的观点,经常不断遭到某些人的非难,这些人缺乏足够的有关梦的心理学和神话学的知识。他们常常把“原型”的概念误解为某种明确的神话意象或神话主题。然而,神话的意象和主题不过仅仅只是意识的表象;设想这类变化无常的表象能够被遗传下来是荒谬可笑的。
原型是一种趋向,这种趋向构成这类主题的表象--细节上可以千变万化,然而又不丧失其基本的类型的表象。例如,世界上有着为数众多的敌对同胞主题的表象,但是敌对同胞的主题依旧只是一个。我的非难者们错误地设想,我是在讲述“遗传而来的表象”。依据这种设想,他们便把原型的观点仅仅作为迷信对待而草草了事。他们忘记去考虑这样一种事实:假如原型是从我们的意识之中产生的(或者由意识获得的)表象,那么,当原型在我们的意识之中表现自身时,我们肯定应该理解它们,而不是困惑不解,感到莫名惊异。原型确确实实是一种本能的趋向,它宛如鸟儿建造窝巢、蚂蚁组成集群的冲动一样明晰可辨。  在此,我必须明确本能和原型之间的关系:在本体的意义上,我们称之为本能的东西是生理上的强烈冲动,这种冲动通过感官为人感知。但是,与此同时,它们也以幻想的形态显现自己,而且它们常常只是通过象征性的意象来显现自身的存在。这些显象正是我称之为原型的东西。原型没有已知的渊源;无论在任何时间,无论在任何世界上的任何地点--甚至在那些必须排除在外的、通过移民方式的直接嫡传或者“混血繁育”方式繁衍后代的地方,它们都会复制重现自身。
我可以回想起很多向我的人们的例子,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梦、或者是他们孩子的梦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完全不理解梦的语言,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其原因是,梦蕴含着一些意象,但他们无法把这些意象与他们所能记起的任何东西、或者他们传授给儿女的任何东西联系起来。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病人中的一些人受教育程度相当高:事实上,他们中间的几位,自己就是精神病医生。
我清楚地记得一位教授的病例,这位教授突然之间头脑中出现了幻觉,于是,他便以为自己是疯了。他来到我这儿看病,显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我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般古书,这部古书已有四百年的历史。我翻开书,让他看了一幅古老的木刻图,这幅木刻图所表现的情景与他的幻觉一模一样。然后,我向他说道:“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自己是疯了,早在四百年以前人们就知道您的这种幻觉了。”他立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接着,他的心理再次恢复了常态。
我所遇到非常重要的病例来自一位男子,他本人就是精神病医生。一天,他带给我一本手写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他十岁的千金小姐作为圣诞礼物寄给他的。书册中记录着她八岁时所做过的一系列的梦,这些梦组成了我所见过的梦中最为怪诞玄秘的系列。我深深地懂得为什么他的父亲对于这些梦不仅仅只是感到迷惑不解的原因。这些梦虽然显得有些孩子气,但其内容却显得神妙莫测,玄奥怪诞,孩子的父亲对于这些梦中所蕴含的意象的起源完全感到莫名其妙。这里是一些来源于梦中的相关主题:
1.“邪恶的动物”,一条长着很多犄角的蛇形怪物,杀死并且吞噬掉了其它所有的动物。然而,上帝却从四个角落里出来,事实上他们是四位独立的神,使所有死去的动物都重新获得了生命。
2.升入天堂,天堂里正在举行异教徒的舞会;堕入地狱,地狱里天使们正在做着善事。
3.一群小动物吓坏了做梦的人。这些小动物渐渐变得硕大无朋,其中一只动物把小女孩吞噬了。
4.蠕虫、蛇、鱼和人钻进了一只小老鼠的身体里,这样一来,小老鼠变成了人。这幅图画形象地表现出了人类起源的四个阶段。
5.一滴可见的水珠。当透过显微镜观看时,水珠出现了。小女孩看到,这滴水珠里布满了种种树枝。嘱咐图画表现了世界的起源。
6.一个坏孩子手里拿着个土块儿,他不断地向路过的每个行人身上扔去。这样一来,所有路过的行人都变坏了。
7.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跌进水中,她从水中出来时头脑清醒,面貌焕然一新。
8.美洲的一幕:在那里,很多人遭到了蚂蚁的袭击,他们正在一个蚂蚁堆上滚动着。在惊惶之际,做梦的人掉进了河里。
9.月亮上有座沙漠,做梦人陷在沙漠之中。她陷得很深很深,一直陷进地狱。
10.在这个梦里,小女孩梦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球。她用手触摸着球,蒸气从球中散发出来。一个男人来了,把她杀死。
11.小女孩梦见自己病入膏肓。突然之间,鸟儿从她的皮肤里面出来,把她完全掩盖起来。
12.除了一颗星星之外,大群的蚊子把太阳、月亮和其它所有的星星都遮住了。那颗未被遮掩的星星向着做梦的人陨落下来。  在那本完整的德文原本小册子中,每一个梦都以古老的神话语言开始:“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做梦人使用这种语言是为了暗示。她感到每一个梦都宛如一种神话传说那样有趣。她想把它们讲给爸爸听,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女孩的父亲试图根据梦的来龙去脉来解释梦的意义,但是,他却没有办法这样做,因为仿佛不存在任何与梦有关的个人联想。
当然,只有极为了解这个女孩、能够绝对肯定她的梦的真实可信度的人,才能排除这些这些梦是意识的精心制作的可能性。(不过,即使这些梦都是想象的产物,它们对于我们的理解能力依然是种挑战的力量)既然是这样,女孩的父亲就坚信,这些梦是有根据的。对此我没有任何理由表示怀疑。我本人也认识那位小女孩,不过,那是在她把自己的梦献给她爸爸之前的事。所以我没有机会就这些梦来向他询问。她在国外生活,大约那个圣诞节的一年以后,她死于一种传染病。
她的梦具有一种明显的奇异特征,梦的主导思想具有一种观念上的非同寻常的哲学意味。例如,第一个梦说,邪恶的怪物杀死了其它的动物,不过上帝却运用神界的恢复原状或曰复原的魔力来使它们全部复活。在西方世界里,这种复活的观点人人皆知,它贯穿整个基督教的传统。在《使徒行传》第三章第二十一节中,我们看到这种复活的观点:“天必留他(耶稣),等到万物复兴的时候......”早期教会的希腊主教们(例如奥里根)尤其信奉这种观点,他们坚持认为,在时间终止之际,救世主将把万物恢复成原有的完美状态,然而在此之前,根据《圣经·马太福音》第十七章第十一节,以利亚“固然先来,并要复兴万物”的古老的犹太教传统已经存在了。《哥林多前书》第十五章第二十二节在下述的经文中表述了一种同样的观点:“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照样,在基督里,众人也要复活。”
人们可能会猜想,这个女孩在接受宗教教育的过程中曾经遇到过这种观点,但是,这个女孩几乎不具备任何宗教背景知识。她的父母仅仅是名义上的新教教徒;而他们有关《圣经》的知识事实上只不过是靠道听途说获得的。尤其不可能的是,他们曾向他们的女儿解释过归复原状这种意蕴玄奥的意象。可以肯定,她的父亲从来就未听说过这种神秘的观念。
在十二个梦中,有九个梦都深受毁灭和复活的主题的影响。此外,这些梦中没有一个梦显示出任何具体的基督教教育或者影响的迹象。相反,它们倒是与原始神话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由出现在第四个梦和第五个梦中的另一主题--宇宙起源的神话(人和世界的创造)进一步证实。从我刚才引用的《哥林多前书》第十五章第二十二节里可以找到同样的联系,在我引用的这段经文中,亚当和耶稣(死亡和复活)同样也被联系在一起。
救世主耶稣的总体观念隶属于那种全世界范围内的、先于基督教的英雄和救星的主题,虽然英雄被怪物吞噬掉了,但是,他却以一种神奇的形态再次出现,战胜那曾经吞噬掉他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怪物。没有人知道这种神话主题起源于何时、何地。甚至,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去探索这个问题。不过,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每一代人仿佛都知道,这种主题是作为传统从先前的某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因此,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设想,它“起源”于当人类还不知道他具有英雄神话的时代,也就是说,起源于当人还未有意识地对自己所说的一切进行思考的时代。英雄形象是一种原始意象,从远古时代起它就已经存在了。
孩子们制作的原型的复型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有时人们可以相当肯定孩子没有接触传统的直接途径。在我举的这个例子中,女孩的家人与基督教只保持一种表面上的接触。毋庸置疑,人可以用象是上帝、天使、天堂、地狱、以及邪恶这类观念来表现基督教的主题。然而,这位小女孩用来处理这类主题的方式,却完全指向了一种非基督教的源泉。  让我们来看看第一个关于上帝的梦。梦中的上帝是由来自“四个角落”的四位神组成的。但角落是什么样的角落呢?梦中没有提及到房屋。房屋甚至也与那幅万能之神自己介入的、显然是宇宙事件的图画不相吻合。四位一体(或曰“四”的要素)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观念,但是,在众多的宗教和哲学之中,这种观念起着重要的作用。在基督教里,这种观念为三位一体所代替。我们可以设想,做梦的那个女孩是知道三位一体这种概念的,然而,在当今的普通中产阶级家庭里,有谁可能会知道神的四位一体呢?在中世纪学习玄学的学生中,四位一体是一个相当流行的概念。不过,从十八世纪初,它就开始逐渐消声匿迹了。迄今为止,这一概念被完全废弃不用至少已有二百年了。那么,女孩子是从哪里获得这种观念的呢?从以西结的幻觉中?可是,六翼天使与上帝同一的基督教教义却并不存在。
就长着犄角的蛇形怪物,我们可以提出相同的问题。不错,《圣经》中的确有许多长着犄角的动物,例如,《圣经·启示录》中就有。不过,所有长着犄角的动物好像都是四足动物,虽然它们的最高统治者是龙,但希腊语中的龙一词也是大蛇的意思。出现在十六世纪拉丁文炼金术文献中的长着犄角的大蛇,作为长着四只犄角的大蛇,是水星的象征和基督教三位一体的对手的象征,然而,这仅仅是一种蒙胧模糊的关联。迄今就我所知,只有一位作家提到过这种关联,而这个女孩子没有如何得知这种关联的途径。
在第二个梦中,出现的主题显而易见是非基督教的主题,这种主题蕴含着一种对于约定俗成的价值的颠倒--例如,男人在天堂里跳着异教徒的舞蹈;天使们在地狱里进行着善事。这种象征暗示着一种道德价值的相对性。可是这个小女孩是从哪里找到这种具有革命意义的,竟能与尼采天才的预见相媲美的观念呢?
这些问题使我们萌生了另外的疑义:这些梦的补偿意义究竟何在呢?小女孩明确地将至高无上的价值赋予这些梦,作为圣诞礼物献给她的父亲,其意义又何在呢?
假如做梦人是原始时代的巫医,人们可以合乎情理地去设想,这些梦描绘了死亡、复活或者复原、世界的起源、人的创造、以及诸价值的相对性等哲学主题的种种变化形态。但是,人若试图从个人的层次去释义,那么他就会发现自己决无成功的可能而放弃为这种梦释义所做的努力。毫无疑问,这些梦中蕴含着“集体意象”,而且,它们在某种方式上与传授给原始部落中的青年的教义相似,这些教义在青年人加入成年人的行列时便传授给他们。这时,青年人学习关于什么是上帝、或者诸神、或者“创造性”动物所做的一切。世界和人类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世界的末日将会怎样到来以及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在基督教文明中,我们是否有任何时机拿出与之相似的教义呢?有的:这就是在青年时期。不过,为数众多的人在上了年纪、邻近死神时又会再次重新开始思考这类问题。  巧得很,这个小女孩正好处于这样的双重境遇之中:她正在成长、临近青春期;与此同时,她却又濒临死亡。在她的梦的象征体系中,几乎不存在任何暗示是指向正常成年人生活开端的内容;然而,其中却有着为数不少的毁灭和复活的引喻。当我首次读到她所写的梦境时,说真的,我内心产生了一种神秘可怕的感觉,我觉得这些梦在暗示着即将发生的灾难。我产生这种感觉的理由是,从她的梦的象征体系中,我推导出补偿作用的奇异特征。这种特征与人设想可以从象小女孩那种年龄的人的无意识之中所发现的特征截然相反。
这些梦展现了一幅生与死的崭新而令人惊骇的画面。人们可能指望会从回首往事的年逾花甲的老人那里找到这类意象,而不会想到一个展望未来的孩子会把这类意象赋予梦。这些梦意象的基调使人想起了古代罗马人的悲叹,“人生如逝梦”,而不可能使人联想到春天的欢乐和万物的勃勃生机。因为,正如古代罗马诗人所说的一样,这个小女孩的生命宛若青春献祭的誓约。经验向人们表明,不可知的死亡的临近向着它的受害者的生命和梦投出一个先行的阴影。从一方面看,基督教教堂中的祭坛象征着坟墓;但从另一方面看,祭坛却又象征着复活之地--死亡转化为永恒生命之地。这就是这些梦使那小女孩深深感受到的思想。通过讲述短小的故事,宛如在原始人入会仪式上讲述神话传奇,或象在佛教禅宗公案里说故事,这些梦为死亡作好了准备。这种要旨不象是正宗基督教教义,而更象是古代的原始思想。它仿佛起源于历史传统之外的、为人早已遗忘的精神源泉,自史前时代以来,这些源泉一直为有关生命与死亡的哲学和宗教思考提供着营养。
未来的事件仿佛正在向后投出阴影,其投射的方式是在小女孩的心中唤起某些思想形式,这些形式虽然通常是潜伏的形式,但却描绘或者伴随一种致命问题的临近。尽管它们表现自身的具体形态多多少少是个体性的,但是它们的总体类型则是集体性的。在一起时代,在每一个地方,我们都能找到它们。正象我们可以看到,动物的本能在不同种类的动物身上会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形态、但它们却服务于同一目的一样。我们不应该设想,每一个新诞生的动物会创造自身的本能,作为一种个体习得的特性;我们也不可能去设想,伴随着每一次新的诞生,人类的个体都会创造出它们具体的人类诸种特性。犹如本能一样,人类心理的集体思想类型是遗传的、与生俱来的。每当时机到来,它们便会以一种多少是相同的方式,在我们所有人内心中产生作用。
显而易见,属于这类思想类型的情感表象在全世界所有的地方都是相同的。甚至即使在动物中间,我们也能够辨认出这类情感表象。尽管诸动物可能隶属于不同的种类,但在这方面,它们却能够很好地彼此理解对方的意思。大多数昆虫甚至不知道它们的父母是谁,没有谁教导它们如何生活,但它们不是照样具有那种复杂微妙的共栖功能吗?那么,为什么人们要去设想,人类是唯一被剥夺了具体本能的生物?或者人类的心理不具备其进化演变的一切迹象呢?  当然,假如你把心灵和意识等同起来,你就可能很容易得出一种错误的观念,那就是:人带着一具空空如也的心灵来到世上,在以后的岁月中,心灵所蕴含的只是通过个人经验所习得的一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心灵的涵盖却比意识的涵盖要大。动物几乎没有意识,但是,它们却有着很多标志心灵存在的冲动和反应;原始人做了很多事情,但他们对于这些事情本身的意义却一无所知。
你可以询问很多文明社会的人,问他们圣诞树的意义或者复活节彩蛋的意义是什么,结果却得不到答案。事实的真相是:他们做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做。我倾向于这种看法:一般来说,事情首先是做出来的,只是过了好久之后,才有人去问津事情作出莱的原因。医学心理学家不断会碰到这样的病人这些人都很聪颖,但他们的行为却古怪反常,无法预测,他们对自己所做的和所说的从不表露任何蛛丝马迹。他们没有任何预感,只是突然之间,他们就被某些不可理喻的情绪所俘获,这些情绪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们也说不清楚。
从表面上看,这类反应和冲动仿佛是与个体的本性紧密相关的东西,于是我们就将其当作特性行为来敷衍了事。事实上,它们是建立在一种人类特有的、预先形成的、完备的本能系统之上的反应和冲动。思想的诸形式、各种普遍为人所理解的手势、以及为数众多的姿态皆遵循着一种模式,这种模式早在人类发展内省意识之前就已建立了  甚至可以去设想,人类思维能力的早期源泉来自激烈的情感冲突的痛苦结果。我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原始野人因为没能捉到鱼,在愤怒、失望之际,勒死了自己唯一的爱子,紧接着,当他抱起小小的尸体时,他又感到无比懊悔、悲伤。这样的人终生都不可能忘记这一痛苦的时刻 。我们无法知道,这种经历是否真正是人类意识发展的最初始因。然而,毫无疑问,为了唤醒人们,使他们注意到自己是在干什么,与之相似的情感体验的震撼常常是必不可少的。 这里有十三世纪西班牙绅士莱蒙•吕尔的著名一例。  在长久的追逐之后,在一秘密的约会地点,莱蒙•吕尔终于见到了倾慕已久的女人。   女人默默无言地解开自己的衣衫, 向他谈露出因癌症而腐烂的乳房。 吕尔看到此景后感到无比震惊。这场震惊改变了莱蒙•吕尔的一生,他最终成为一名杰出的神学家、成为教会中一位最伟大的传教士。在这类突变的事件中,人常常能够证明,原型在无意识中长时间地工作,巧妙熟练地安排将会导致危机的事件。 
 
这类经验仿佛向人们表明,原型的形态并不只是静止不变的类型。它们是流变的原动力,在种种冲动之中显现自身,宛如本能一样自动发生。一些梦、幻觉或者思想会突然出现;但是,无论人如何细心地去探究,他都不可能找到引起它们出现的原因。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引发它们出现的原因,原因是肯定存在的。只是,它是那么遥远、陌生,那么模糊、朦胧,以至于人无法看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人应该耐心等待:或者等到梦及其内容意义能被充分理解,或者一直等到某种可以解释梦境的外部事件的发生。  在梦境中,这种事件可能依然会以未来的形式潜伏着。正如我们的意识思想中常常蕴含着未来及其可能性一样,我们的无意识及其梦幻之中同样也蕴含着未来及其可能性。世人早已普遍相信,梦的主要功能是预测未来。无论是在远古时代,还是在中世纪,梦在医学预知中皆起着重要的作用。我可以用一个现代人的梦证明这种医学预知能力(或前认知能力)的存在。从公元二世纪达尔迪斯的阿尔特米德罗斯所引用的一个古老的梦中,我们可以找到这种医学预知的内容:一个男子梦见他的父亲在一间着火的房里被火烧死。没过多久,他本人死于一种蜂窝织炎(phlegone,火、或是高烧)。我想,所谓的蜂窝织炎指的是肺炎。
巧得很,我的一位同僚也曾死于一种致命的坏疽性的高烧(gangrenous fever)--事实上是一种蜂窝织炎。他以前的一位病人,在不知自己的医生得了什么样的病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梦:他的医生在一场大火中死去。当时医生刚刚住进医院,病情刚刚开始发作。做梦的人只知道自己的医生病了,住进了医院,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三个星期之后,医生离开了人世。
如此列所示,梦可能具有一种先行的或曰预后的特性(prognodtic aspect),任何试图为梦释义的人都应将此考虑在内,当明显有意义的梦不能提供足以解释其本身的来龙去脉的背景时,尤其应该考虑这种因素。这样的梦经常蓦地出现,人们会感到奇怪,那唤起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当然,假如人懂得了它秘而不宣的要旨,梦的起因也就清楚了。因为只有我们的意识不知道梦的起因;而无意识仿佛早已知晓,而且无意识已经得出它将会在梦中显现自身的结论。事实上,无意识仿佛也如意识一样,能够明察一切并从事实中得出结论。甚至无意识可以运用某些事实,预示它们可能产生的结果。我们之所以不知道,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罢了。
然而,就人可以从梦中理解的一切而言,无意识总是本能地得出其深思熟虑的结果。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界限极为明显:逻辑分析是意识的特性,我们运用理性和知识做出选择;但无意识却仿佛主要由诸本能的趋向所引导,通过相对应的思想形态――即原型的形态来表现自身。若询问医生,请他描述一种疾病的过程,他就会使用诸如“感染”或者“发烧”这类理性概念。与之相对照,梦显得更具有诗情画意。梦把患病的身体表现为人世间的房屋,将发烧表现为正在烧毁房屋的大火。
以上的梦向人们表明,原始心理如今在处理情景事件上所采取的方式,与在阿尔特米德罗斯时代所采取的方式完全相同。无意识直观地把握到其本质多多少少是未知的事物,并把它交给原型处理。这种现象向人们暗示,原始心理取代了意识思想所运用的推理过程,它介入事件之中,承担起预测未来的任务。因此,诸原型有着其自身的创造力,有着其自身特定的能量。这些能量使它们既能展现一种意味深长的释义(以它们自身的象征风格展现),又能使它们以其自身的种种冲动及其诸思想构形介入具体的情景事件之中。在这方面,它们的功能宛若情结;它们随心所欲地去来归离,而且,它们通常以一种令人难堪的方式阻挠或更改我们的意识倾向。
当我们体验伴随原型而来的奇异的迷惑力之际,我们就会感受到原型的具体能量。原型仿佛具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这种奇妙的魔力特征同样也是个体情结所具有的特征;犹如个体情结具有其个体的历史一样,原型人物的社会情结同样具有其自身的历史。然而,个体情结从未产生出比个人偏见更多的东西;但原型却创造了神话、宗教和哲学,这些神话、宗教和哲学影响着所有民族和历史的大变革时代,并成为它们的特征。我们把个体情结看作是意识的片面或者不完善的态势的补偿完善形式;同样,我们可以把具有宗教特性的神话解释为一种医治整个人类的各种苦难和焦虑――饥饿、战争、疾病、衰老和死亡的精神治疗。
譬如,世间普同的英雄神话总是牵涉到神通广大的人或者神人,他战胜、征服以恶龙、大蛇、妖魔鬼怪形态出现的邪恶势力,把他的人民从毁灭和死神的手中解放出来。叙述或者仪式性地反复吟诵神圣的经文及仪礼,以舞蹈、音乐圣歌和祭献的形式来膜拜这类人物的活动,用种种神秘超验的情感(仿佛用魔咒)来支配观众,提升个体,使他们产生与英雄同一的自居心理。
假如我们用笃信者的眼光去看待这类情景事件,我们大概能够理解,这类活动如何可以将普通平凡的人从其自身的无能和苦难之中解脱出来,并赋予(至少是暂时赋予)他一种近乎超人的特性。通常,这种信念会长时间地支撑着他,并且赋予他的生活以一定的风格。有时,这类信念甚至可以确立整个社会的基调。从古希腊埃留西尼亚神话中,我们可以找到这种情况的典型例证。在基督教纪元的七世纪初叶,讲述埃留西尼亚神话的活动终于被禁止了。埃留西尼亚神话与德尔斐神谕一起表现了古代希腊的本质和精神,从一种更为广泛的意义上讲,基督教纪元本身的名称和意义来源于这种神人的古代神话,这种神话则深深地置根于古代埃及的俄赛里斯-赫鲁斯的原型神话。
人们普遍相信,在史前时代某个特定的时刻,一位睿智聪慧的老哲人及预言家“发明了”基本的神话思想,尔后,为轻信的、毫无鉴别力的人们所“相信”。据说追逐权力的僧侣祭司所讲述的故事并不“真实”,而只不过仅仅是“良好的愿望”,是发明的产物。然而,“发明”一词恰恰源于拉丁语的invenire,其意为“发现”,亦或通过“寻找”的方式发现某种事物的存在。在后一种情况下,invenire一词本身暗示着你对于自己将要发现的东西的预知。
让我们再来看看蕴含在小女孩梦中的神秘古怪的观念。既然她对于发现这些观念也感到惊喜、诧异,那就仿佛难以假定她是通过寻找而发现这些观念的。它们倒更象是奇妙的、突然而至的故事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些故事仿佛足以作为圣诞节的礼物献给她的父亲。不过,这样做的结果是,她把这些故事提高到了对我们依然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基督教神话领域――那些混合着满载新生之光的常青树的秘密,我主耶稣诞生的神话领域(请参考第五个梦)。
虽然耶稣基督与树象征的象征性关联有着充足的历史证据,但是,如果询问小女孩的父母,请他们确切解释用饰有点燃蜡烛的树来庆祝耶稣诞生的意义,他们就会陷入难堪的窘境。“噢,那只是圣诞节的习惯!”他们会这么说的。对此问题作出严肃认真的回答,需要广泛证论神在古代的象征系统,证论这一系统与伟大母亲的崇拜及其象征、常青树之间的关系――而这仅仅只是我所提到的这个复杂难解问题的一个方面。
我们越是往“集体意象”(或者用基督教教会的语言说,往教理)的源泉深处挖掘,我们就会越加明显地发现,存在着一个仿佛是漫无止境的原始类型的网,而在以前的岁月里,这些原始类型从来都不是意识反映的对象。因此,具有反论意义的是,我们知道的神话象征比我们以往任何一代人所知道的都要多。事实是:在以往的岁月里,人们并不仔细回想他们的象征;他们使象征获得生命,而象征的意蕴又无意识地使他们获得生机。
我将自己与非洲厄尔贡火山那里的原始人曾经相处的经历作为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每天清晨黎明时分,他们离开自己的陋室,在手中呼吸,或者往手里涂唾沫,然后,他们面对太阳的第一缕光辉把手伸展开,仿佛是在向冉冉升起的神――茫古(mungu,超然神灵)奉献他们的呼吸或者他们的唾液。(mungu是斯瓦西里语,他们用这一词语来解释仪式的行为。mungu一词源于一个玻利尼西亚词根,与玛那 mana、暮龙古 mulungu等超然神灵之意对等,这些词和与之相似的词标示着一种巨效功力和扩大渗透的“能”,我们应该称其为神。因此,mungu一词是他们的安拉或者上帝的对等词)。当我问他们,他们的行为意味着什么,或者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时,他们完全感到茫然。他们所能说的只是:“我们总是这么做,每当太阳升起之际,这种动作总是要做的。”他们对于太阳就是mungu的明明白白的结论捧腹大笑,不以为然。的确,当太阳高出地平线时太阳就不是mungu;mungu是太阳升起的实际瞬间。
他们所做的一切,明显是针对我的,而不是针对他们自己的;他们只是那么做,对于他们做过的一切从不进行反思。其结果是,他们不能解释自身的行为。我的结论是:他们在向mungu奉献自己的灵魂,因为(生命的)呼吸和唾液意味着“灵魂的实体”。呼吸或往某种东西上吐唾液表现一种“魔巫的”效力。例如,耶稣用唾液医好了盲人的眼睛;或者为了接收父亲的灵魂,儿子从弥留之际的父亲口中吸取最后一丝气息。这些非洲人,甚至就是在遥远的过去岁月里,知道更多有关他们举行仪式的意义也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他们的祖先可能知道得更少,因为他们极少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动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思考得也很少。
歌德的浮士德聪明机敏地说道:“太初有为。”“为”从来都不是发明的,而是人们做出来的;另一方面,思想倒是人类相对较晚的一种发现。无意识的原动力首先驱使人做出行动,只是过了很久之后,人才开始思索驱使他行动的原因是什么;而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获得了这样一种愚蠢荒谬的观念:它一定是驱使自己行动的动力。他的头脑无法辨认出除了自身动力之外的任何其他动机力量。
我们会嘲笑植物或者动物创造自体的想法,但是,为数众多的人却相信,心灵或心理创造自体,因而是其自身存在的创造者。事实上,心理演化到意识的目前状态犹如橡子长成橡树、蜥蜴类动物演化为哺乳动物一样。既然心理一直发展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它依然会继续发展,因此,我们既为来自内部的力量而动,也为来自外部的刺激所动。
这些内部的动机力从一个深深的源泉喷涌出来,这一源泉既非由意识构成,也不在意识的控制之下。在较早时期所神话里,这些力量被称之为玛那(超然神力)、或者精灵、妖怪、神等。在当今,它们如同昔日一样活跃。如果它们与我们的欲望相一致,我们就会把它们誉为幸福的预感或冲动,为我们是聪明的家伙而感到不胜喜悦。假如它们与我们的意愿相悖逆,那么我们就会说是运气不好、或者说是某些人反对我们,甚至说我们不幸的原因一定是病理学上的原因。我们拒绝承认的是这样一种事实:即我们依存于在我们控制之外的“种种力量”。
然而,在近代,文明化了的人的确获得了一定量的意志力,他可以将这种意志力随心所欲地运用于任何领域。他勿需依赖唱颂和擂鼓使他进入行动状态即可学习有效地工作。他甚至可以免除为求神助而每天必作的祈祷。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思想转化为行为,而原始人行动的每一步都被恐惧、迷信和其他隐形的障碍所阻挠。不过,“有志者事竟成”依然是现代人的迷信。
但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信念,现代人付出的代价是内省的极度缺乏。他盲目地相信自己的理性和效力,而对于被其控制之外的“力量”所烦扰这一事实视而不见。他的神和妖魔鬼怪根本就没有消逝;它们只不过是更换了新的名字。它们使现代人不断地感到焦虑不安、莫名恐惧、心理混乱,使现代人漫无止境地需要吗啡、酒精、烟草和食品――但首要的是,一连串的精神疾病使得现代人不得安宁。 (梦象征体系中的原型·完)
七.人的灵魂 我们称之为文明的意识已经逐渐地将其自身与人的基本本能分离开来。然而,这些本能并没有销声匿迹,它们只是失去了与我们意识的联系,因而被迫以一种迂回曲折的方式表现自身。它们可以表现为精神病症中的生理征象,表现为各种各样的偶发性心理事件,象是莫名其妙的情绪,意想不到的健忘,或是言语中的口误等等。
人总是愿意相信,他是自己灵魂的主人。但是,只要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境和情绪,只要他不能意识到无意识的原动力以各种神秘的方式,悄悄潜入他的安排和决定中,他自然不能算是自己灵魂的主人。诸原型的自发性决定着这些无意识原动力的存在。现代人建立起一套间隔系统来保护自己,以免看到自我灵魂的分裂。情况仿佛是,某些领域的外部生活和他自身的行为被置于互不相关的隔层之中,彼此之间永无相遇的时机。
说到这种所谓的间隔心理学的例子,我想起了一位酗酒者。他在某一宗教运动的可钦可叹的健全影响之下,醉心于其中,竟然忘记了他需要饮酒。显而易见,耶稣基督以一种神奇的方法医治好了他的病症。他相应地表现为神所赐恩惠的见证人,或者是该宗教团体所具有效力的见证人。然而,在公开忏悔的数星期之后,那种神秘的奇迹开始变得黯淡了,某些酗酒的征象仿佛又显现出来,接着他旧病复发,重新酗酒。可是,这一次那个乐善好施的宗教团体却得出结论,说这是“病理学上的”病例,显然不大适合耶稣基督的介入。于是,他们把他送进诊所,让医生去做比神的治愈更有效的工作。
这就是值得我们悉心关注的现代“文化”心理的一个侧面。它向人们表明了心灵的分裂程度及心理混乱的程度。
假如,我们暂时把人类看作是一个个体,我们就会看到,人类宛如一个被无意识的力量席卷而去的一个个体;人类同样也喜欢把某些问题收藏于互不相关的隔层之中。然而,这正是我们为什么应该对自己所作所为进行大量反思的原因,因为现在人类已经面临着一种忧患力量的威胁,而这力量是自我创造的、能致人于死命的,我们对于这种力量的控制能力日渐丧失。铁幕标志着象征性的分界线,可以这么说,我们的世界,宛如精神病患者的意识一样四分五裂。西方人逐渐意识到了东方人那种正在崛起的攻击性权利意志,看到了他们为自己具有美德和良好的愿望而感到骄傲自豪,因而不得不被迫采取种种非常的防御措施。
西方人没能看到的是,东方的集权世界恬不知耻、居心叵测地向他们迎面掷来的,正是西方人那些自身的邪恶,那些用优雅的国际间的礼节掩盖着的邪恶。带着一种轻微的羞愧感(这种羞愧感源于外交上的谎言、有计划的欺骗、不明不白的恫吓),西方所迁容的一切又公然地从东方返回西方,并把我们牢牢地束缚于精神病症的郁结之中。从铁幕的另一侧,朝着西方人龇牙咧嘴冷笑着的脸上笼罩着的正是西方人自身的阴影。
能够用来解释西方社会里多数人所具有那种奇异古怪的无力感的,只有这种情势。西方人逐渐开始认识到,他们所面临的诸难题是精神问题,而且,靠推行大量生产原子武器的政策,或者靠经济“竞争”来解决这些难题的努力收效甚微,因为这么做必然是两面倒。我们中间的不少人如今已经懂得,运用精神和心理的武器可能更有效果,因其可为我们提供一种抵抗那种日渐增长的,具有不良影响的免疫力。
然而,这一切努力全无效果,而且,无论何时我们试图使自己和世人相信,有错的只是他们(即我们的对手),这样的努力皆无效果。关键在于,我们要做出严肃认真的努力,认识我们自身的阴影及其无法无天的行径。如果我们能够看清自己的阴影(我们本性的阴暗的一面),我们就会免受一切不良的精神、心理的影响和暗示。正如当今的事实所表明的一样,我们正在接收各种各样的不良影响,因为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与他们所做的事完全一样。除此之外,我们所处的唯一不利的地位是,我们既没有看到,也不想去理解,在温文尔雅的礼节的掩盖下,我们正在干什么。
人们也许会注意到,集权世界有着一个伟大的神话(我们称其为幻想,并徒劳无益地希望我们傲慢的审判会使它消逝无踪)。这个神话是黄金时代(或者极乐世界)的永恒神圣的原型之梦,在极乐世界里,一切富足丰盛,人人各取所需,一个伟大、公正、睿智的领袖统治着人间乐园。这种以其童年形态出现的、威力巨大的原型支配着他们的心灵。但是,这种原型决不会仅仅因为遇到我们傲慢的观点而从这个世界上消逝。我们甚至也以自身的童年幻想来支持这种原始意象,因为我们西方文明也在这同一神话的掌握之中。我们不知不觉地珍视同样的偏见,抱着同样的希望,怀着同样的憧憬之情。我们也相信存在着幸福安宁的社会、相信世界和平、相信人类的平等、相信人类永恒的权利,相信正义、相信真理、相信那(说得不太俗气的)人间天堂。
世间悲剧性的真相是,人类的真实生活由错综复杂的、冷酷无情的对立体--昼与夜、生与死、欢乐与痛苦、善与恶所构成。我们甚至无法断定一方会压倒另一方,无法断定善将征服恶、欢乐将战胜痛苦。生活是战场,过去是,而且将来永远是;一旦生活不再是战场,那么人类的生命将不复存在。
正是人们内心的这种冲突矛盾使得早期的基督教徒期待并渴望这个世界早日灭亡;正是这种冲突矛盾使得佛教徒弃绝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抱负渴望。如果这些基本的解脱办法不与奇妙的精神和心灵的观念及实践活动相联(这些观念和实践活动构成了基督教和佛教的体躯),如果它们不在某种程度上更改对于这个世界的彻底的否定,那么这种解决办法无疑是自杀性的。
我着重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我们所时代,无以数计的人丧失了对于所有宗教的信仰。这样的人不再能够理解他们的宗教了。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情况下,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都顺心如意,那么人们就不会注意已丧失的宗教信仰的价值。然而,一旦苦难向人们迎面袭来,情况就会完全相反。苦难降临时,人们便开始寻觅出路,思考生命的意义,并对生存的困惑和痛苦的经历开始进行反思。
有深刻意味的是,(依据我的经验)向心理医生登门求助得更多的是犹太教徒和新教徒,而不是天主教徒。由于天主教会依旧感到应该负起关心灵魂安宁的责任,我们可以预料到这种现象的发生。然而,在这个科学时代里,人们更倾向于向精神病医生询问那些曾经隶属于神学家领域的问题。人们感到,假如他们对于有意义的生命之道抱有一种积极的信念,或者信仰上帝、相信永恒,那么他的生活就会大不一样。临近死神的幽灵常常为这类思想提供一种强大的刺激。从远古时代起,人们就有了关于神灵(一个或者数个)及来世的观念。只是到了现代,人们才认为,没有这类观念,他们也能生活。
由于我们不能运用天体望远镜观测到上帝在苍穹中的御座,或者(确信无疑地)肯定,敬爱的父亲、母亲仍然大概具有一种或实或虚的肉体形态,因此人们认为,这样的观念“并不真实”。不过,我却宁愿说这些观念并不十分“真实”,理由是,从史前时代起,它们就是与人类生活结伴同行的观念,而且只要它们被唤醒,它们至今依然会打破意识的防线,进入意识之中。
现代人可能会声言不需要这些观念,而且会以这种方式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即不存在任何证明这些观念真实存在的科学实证,亦或,他甚至会为丧失自己的坚定信念而感到懊悔不已。不过,既然我们是在同隐而不见的 、不可知晓的事物打交道(因为上帝超越于人类的理解能力之外,而且我们没有任何方法证明永恒),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劳神,关心实证呢?凭借理智,我们甚至无法弄清楚在食品里我们为什么需要盐,但我们仍然因为使用盐而获益。我们可以论证说,盐的使用仅仅是一种口味的错觉,或者是一种迷信;可是它依然为我们的健康成长作出贡献。那么,为什么我们要剥夺自身的生活观念,何况这些观念在生命的危机期帮助人度过难关并赋予我们的存在一种意义呢?
此外,我们怎么知道这些观念是不真实的呢?如果我直接了当地说这些观念也许只是虚幻的观念,很多人将会随声附和。他们没有能认识到,这种否定与宗教信仰的肯定同样不可能“证验”。我们完全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任何一种观点;但无论是那种选择都将是一种人为的选择。
然而,我们哺育不能证验的思想有着一种强烈的经验主义意义上的道理,这就是:我们知道这类思想有益于人类。人类确实需要一些普遍的思想和信念,这些思想和信念将赋予他的生活一种意义,并使他能够在宇宙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当他坚信受苦受难是有意义的时候,他就能够忍受最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而当他深陷于不幸,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在一个“白痴讲述的神话传说”里扮演角色时,他就会被不幸压垮。
宗教象征的作用是,为人的生命赋予一种意义。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相信,他们是太阳父亲的儿子,这种信念使他们获得了一种生命观和一种目标,这种目标远远超越他们有限的生命存在。它为他们展现人格提供广阔的空间,许诺给他们一种完人的圆满生活。印第安人的处境远远比我们自身文明社会中人的处境更令人满意。文明社会中的人知道,自己仅仅是(并将继续是)没有内在生命意义的失败者。
一种关于自身存在的更为博大的意义感,是使人超越于纯粹的索取和消费之上的意义感。假如人缺乏这种感觉,他就会感到怅然若失,感到生活不堪忍受。如果圣·保罗不是坚信自己是浪迹四方的、上帝计划的实施者,他肯定不会成为圣·保罗其人的。他的真正的有意义的生命蕴含在他内心的坚定信念之中:他是上帝的使者。人可以责难他说,他患有夸大妄想症,但是这种观点在历史的证验和后世人的判断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控制着他心灵的神话使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远非纯粹的匠人所能比拟。
然而,这类神话是由并非人们有意识创造的诸象征构成的。这些象征是自然生现的。创造神--人神话的人并不是耶稣本人。在耶稣诞生之前,这一神话已经存在了无数个世纪。正如圣·马可告诉我们的一样,这种象征性观念控制了他本人,并使他超越了拿撒勒地方的木匠人的狭窄生活,成为耶稣基督。
神话的来源可以回溯至原始部落的讲故事人和其睡梦那里,回溯至为其种种幻觉激惹而动的人们那里。这些人与后世人所称之为诗人或哲人的人大同小异。原始部落的故事讲述者并不关心他们幻想的来源;只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人们才开始想要弄清楚神话故事的起源。然而,很多世纪之前,在我们当今称之为“古代”希腊的地方,人们的智力已极为发达、足以推测出关于诸神的神话传说只不过是流传下来的、远古的、有关长眠地下的国王或族长的被夸张变形的传说故事。人们早已相信这样一种观点:神话太不真实,以至于很难说神话所说的就是它所意味的。因此,人们便把神话还原成为一种普遍为人理解的形式。
在近代,我们发现同样的现象在梦的象征体系那里也出现了。在心理依然处于摇篮之中的岁月里,我们渐渐认识到,梦具有某种价值。但是,正如希腊人奉劝自己,使自己相信他们的神话只不过是理性的或曰正常的历史的煞费苦心的制作一样,心理学的一些拓荒者们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梦的意义并不是它们表面上所显现的意义。他们将梦表现的意象或象征轻率地视为种种稀奇古怪的形式,通过这种形式,心灵被压抑的内容向着意识心理显现。由此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梦意味着某种并非是其显在表述的东西。
我业已描述了我对这种观点所持的异见--一种引导我去研究梦的内容和形式的异见(异见=不同看法。江上渔父注)。为什么梦意味着某种与其内容不同的东西?在大自然中存在着任何并非是其自身的东西吗?梦是一种常态的、自然的现象,而且它并不意味着某种并非是它本身的东西。犹太法典甚至说:“梦就是它本身的释义”。由于梦的内容是象征性的,因而它具有不止一种意义,这样一来,混乱便产生了。象征所指的方向与那些我们的意识心理所感知的方向不同;因此,与象征关联的要么是某种无意识的存在,要么起码也是某种并非完全意识化的存在。
对于科学的头脑来说,这类作为象征性观念的现象是一种讨厌的现象,因为它们不能被用一种令理性和逻辑满意的方式加以系统阐述。在心理学里,它们绝不意味着是这种现象的唯一例证。麻烦的根源在于:“情感”现象或者情绪现象使心理学家们用终极定义一劳永逸地界定它们的一切努力都归于失败。在两种情况中,麻烦的根源是同一个--即无意识的介入。
我非常了解有关理解认识能力的科学主义观点,最令持科学主义观点的人困惑和痛苦的是,他不得不与那些不能被完全或者准确地把握的事实打交道。这类现象惹起的麻烦在于,存在着的事实无法否认,但又无法用理性的术语加以系统阐述。然而,若想把握这种现象,人必须能够理解生命本身,因为产生种种情绪和象征性观点的正是生命本身。
学院派的心理学家完全有权利把情感现象或是无意识的概念(或者两者)排除在他的考虑之外。但是,它们依然是事实,依然是医学心理学家起码应该给予足够注意的事实;因为情感的冲突和无意识的介入是他的科学典型特征。只要他为病人治病,无论他是否能够用理性的术语对于种种非理性现象加以系统阐述,他都不可避免要面对这些无法否认的事实。因此,很自然,当心理学不再是科学家在实验室里所进行的冷静的学科探索,一变而为真实生命探险中的一个积极组成部分时,那些缺乏医学心理学家经验的人便感到很难理解发生的一切。射击场上的打靶实践远不是战场上的实战;而医生却必须与在真正的战争中受害的人打交道。尽管他不能用科学的概念来体现心灵的现实,但他仍然应该悉心关注心灵的现实。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任何教科书能够将心理学传授于人的原因;人只能通过实际经验来学习心理学。
当我们仔细审视某些世人皆知的象征时,我们便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譬如,基督教中的十字,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象征,它表现无数的特征、观念和情感;但在名单上划在名字后面的十字只表示叫那个名字的人已经谢世。在印度宗教里,阳性生殖器的作用宛如一个包罗万象的象征。但是,如果街头的小淘气把一阳性生殖器画在墙上,那仅仅只表现他对自己的阴茎的兴趣。在进入成年之后的很长时期内,由于童年和青年的幻想常常继续出现,因此,在很多梦里出现的幻想毫无疑问是性的幻想,将这些性的幻想理解成为其他的东西是荒谬可笑的。然而,当共济会会员谈论修道士和修女互相翻压对方,或者当电学家谈论阳性插头和阴性插座时,设想他正沉浸于充满炽烈情欲的青年人的幻想之中是滑稽可笑的。他只不过是在用有声有色的描述性名称来谈论他的材料内容。当颇有教养的印度教教徒向你谈论林伽(Lingam-在印度神话中代表湿婆大神的阳性生殖器)时,你将会听到我们西方人永远不会与阳性生殖器联系在一起的种种事情。林伽自然并不是一淫秽色情的引喻;十字架也不仅仅只是死亡的标志。它们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展示这类意象的做梦人的成熟心理。
梦与象征的释义需要聪明才智,人不能把它变为一种机械的体系,然后塞进毫无想象力的头脑之中。梦与象征的释义既需要日渐增多的关于做梦人的个性的知识,也需要释梦者的日渐增长的自我意识。在这一领域里,没有任何阅历丰富的工作人员会否认,经验的法则是有助于工作的,不过,人们必须慎重、聪慧地运用这些法则。人可以遵循所有正确的法则,但只要他忽略了一个较为聪慧的人不会忽略的、看来似乎无关紧要的细节,他就会陷入困境,得出最为惊人的荒谬结论。由于缺乏直观能力或缺乏情感,一个智力极为发达的人甚至也会误入歧途。
当我们试图理解象征之际,我们面对的不仅仅只是象征本身,而且我们面对的还有生产象征的整个人。这其中包括对于他的文化背景的研究,包括对在生命过程中个体填补其自身教育中的诸多空白的研究。我曾为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将每一个案都看作为我对其甚至还不知ABC的全新的问题。当人论述表层的问题时,常规性的解答可能既有实际意义又有用途,但当人接触到一些关键问题,生命本身就会取而代之,而且甚至就连最杰出的理论论题也都变成了苍白无力的词语。
对于我们的理解来说,想象和直觉是不可或缺的。虽然通常流行的观点认为,它们主要对于诗人和艺术家有价值(在“明智”的事件中,人不应该相信它们的作用),但是,在一切更高级的科学中,它们同样是至关重要的。在这里,想象和直觉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它们完善“理性的”智慧,完善它对于具体问题的运用方式。甚至就连物理学--这门一切实用科学中最严密的科学,也在一种令人吃惊的程度上依赖于直觉(尽管有可能事后论证种种逻辑程序,这些逻辑程序可以使人得出如同直觉得出的同样的结论)。
在象征的释义中,直觉几乎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它常常能够保证,象征的意义可以立即被做梦的人理解。不过,这类幸运的预感一方面可能从主观意义上令人相信,另一方面,它又可能相当危险。这种预感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例如,它会诱使释义者和做梦者继续处在一种宜人的、相对和睦的关系之中,最后以一种共享的梦告终。如果人满足于通过“预感”来理解象征的模糊的幸运感,那么他就会丧失真正的科学知识以及心理理解力的坚实基础。只有当人把诸直觉还原为有关事实的准确知识以及种种逻辑联系时,他才能去认识事实,解释事实。
一位诚实的研究者将会承认,他不可能始终这么做,不过,若不能将此牢记在心,则不是一种诚实的表现。即令是科学家,他也依旧是人。因此,他象其他人一样痛恨那些他不能解释的事物是很自然的。一种普遍的错觉是,相信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们能够知道的一切。没有什么东西比科学的理论更脆弱了。科学理论是用于解释种种事实的经验主义意义上的尝试,它并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本身。
(人的灵魂·完)
八.象征的功能 当医学心理学家对于象征感兴趣时,他主要关注的是“自然的”象征,这种象征与“文化的”象征迥然不同。“自然的”象征起源于心灵的无意识内容,因此,它们代表着基本原始意象的无以数计的变化形态。在很多种情况下,人们皆可以回溯寻觅到它们的远古之根--我们在最为古老的记载中,在原始社会中发现的观念和意象。另一方面,文化象征则是人们用来表现“永恒真理”的象征,至今人们在为数众多的宗教中依然还在使用这种象征。这种象征经历过很多次转换变形,经历过程度不同的意识发展演化的漫长过程,并由此而成为文明社会悦纳的集体意象。
然而,这类文化象征依然保持着其本源的神秘性或曰“魔力”。人们认识到,在一些个体的内心中,这些象征能够唤起一种深刻的情绪反应,而且这种心灵负荷使得它们几乎是以种种偏见的形式发生作用。它们是心理学家必须加以认真考虑的一种因素;从理性的角度上看,这些象征仿佛是荒诞不经的,与现实生活毫不相关,但因此而对它们敷衍了事则是愚不可及的。这些象征是我们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建设人类社会的有生力量;消灭这些象征必将给人类带来严重的损失。无论这些象征在哪儿受到抑制,或者遭到忽视,它们的特定的能量都会消逝遁入无意识之中,带来无法解释的后果。以这种方式仿佛消逝隐遁的心灵能量事实上在无意识中发生着作用,复活并强化其中最主要的东西--心理倾向,也许是那些迄今没有机会表现自身的心理倾向,也许起码是那些在我们的意识之中至今未经允许留驻的心理倾向。
这类心理倾向构成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具有潜在毁灭性力量的、我们意识心理的“阴影”。甚至在一些情境中能够产生有益影响的心理倾向,当受到压抑时,也会转化成为恶魔般的力量。很容易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抱有良好愿望的人害怕无意识,并且对于心理也感到恐惧的原因。
我们的时代已经表明,地狱之门被打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可以用我们这个世纪第一个十年田园诗般的无害形式想象其神秘性的事件发生了,他们把我们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从此之后,世人便处于一种精神分裂状态。不仅文明的德国释放其骇人的原始蛮力,而且苏联也被同样的东西所操纵控制,非洲战火此起彼伏,难怪西方世界感到忧心忡忡。
现代人并没有弄明白他的“理性主义”(那业已破坏他对于神秘的象征和观念的反应能力的理性主义)在多大程度上把自己交给了心灵的“地狱”。他使自身摆脱了迷信的束缚(或者说如他所相信的那样),但在摆脱迷信的过程中,他却在一种极为危险惊人的程度上丧失了他的种种精神价值。他的道德和精神传统解体了,而现在他正在为全世界范围的混乱、分裂之中的这种解体付出代价。
当原始社会的精神价值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时,人类学家常常去描绘原始社会所发生的变化。它的人民丧失了生活的意义,社会机构解体,他们自身变得腐化堕落。此时此刻,
我们正处在与之相同的境遇之中。然而,我们始终没有真正理解我们失去了什么,因为不幸的是,我们的精神领袖们更感兴趣的,并不是去理解诸象征所代表的神话,而是去保护他们的组织机构。在我看来,信仰并不排斥思想(思想是人的最有力武器),但遗憾的是,为数众多的笃信者却仿佛非常害怕科学(除此之外,还有心理学),以至于他们对始终操纵着人们命运的神秘心灵能量视而不见。我们将万物的神话和神秘性都剥夺掉了;从此不再有任何神圣的东西。
在较早的时代,当种种本能的观念从人的内心深处涌现出来时,人的意识心理能够自然而然地把它们统一整合入一个内聚的心灵模式。但是,“文明化的”人已不再具有这种本领。他的“发达的”意识业已剥夺了自身的本领――那种能够同化吸收本能和无意识的辅助性贡献的本领。这类同化吸收和统一整合的器官,是神秘的象征,世人公认的神圣象征。
譬如,现在,我们谈论“物质”。我们描述它的物质属性,我们在实验室里进行试验,用 于证明它的某些特征。然而,“物质”一词依然还是一个枯燥无味的、非人性的、纯粹的理性概念,对于我们来说,它不具备任何心理意义。物质的从前的意象――伟大的母亲――那能够涵盖并表现大地母亲的深刻的情感意义的意象,与现在的物质概念迥然不同。同样,精神在今天已被视同为理智,因为它已不再是万物之父。它业已蜕化变质为人的有限的意识自我思想;表现在“我们的父亲”意象中的大量情感能量消遁在理智沙漠的泛沙之中。
两种原型意象本源构成了东方、西方对比鲜明的体系基础。然而,芸芸众生与他们的领袖们并没有意识到,在称呼世界本源为阳性与父亲(精神)之间,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差别,以西方民主派为例;或者,在称呼世界本源为阴性与母亲(物质)之间不存在任何实质性差别,以东方集权派为例。从根本的意义上讲,我们对于一方正如我们对于另一方一样所知甚微。在先前的时代里,这些本源在各种各样的仪式中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不过,它们现在已经演变为纯粹的抽象概念。
随着对科学理解能力的增强,我们的世界变得日趋非人化了。人类感到自己宇宙之中被隔离,因为他已不再融身于大自然之中,他丧失了自己与自然现象在情感上的“无意识一体感”。这些自然现象的象征性意蕴日渐殆尽。雷霆已不再是发怒的神明的声音,闪电也不复是神复仇用的投掷武器。河水之中不再蕴含精灵,树木不再是人的生命本原,蛇不再是智慧的体现、山洞不再是巨怪的巢穴。岩石、植物、动物不再向人类说话,人类也不再相信它们能够听到而向它们诉说,人类同大自然情同手足的联系已不复存在,而且随着这种联系的丧失,这种象征性联系所提供的强烈的情感能量业已消遁。
我们的梦的种种象征性补偿了这种巨大的损失。它们培植我们的本原人性――它的种种本能及其独特的思维方式。然而,遗憾的是,它们用大自然的语言表述其内容,我们对于这种语言感到陌生怪异,感到无法理解。因此,我们面临的任务是,把这种语言转换为当代语言的理性言语和概念,把它从其原始 的囹圄中解放出来――尤其是将其从它所描绘的与万物一同的神秘参与中解放出来。在今天,当我们谈论幽灵和其他神秘的生灵时,我们已经不再去构想它们的形象。这类曾经满蕴意象伟力的词汇中的威力和光辉已不复存在。我们已不再相信魔法;禁忌和与之相似的禁规所剩无几,我们的世界仿佛已不再受一切“迷信的”神秘生灵的袭扰影响,象是“魔法巫士、捣蛋精灵”,更不用说那些栖居于原始森林的狼人、吸血鬼、野生灵魂等诸如此类的所有其他的古怪生灵了。
从更为准确的意义上说,在我们世界的表层上,仿佛所有的迷信以及非理性因素已被清除干净。然而,真正的人类内心世界(不是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圆满的虚构)是否已经摆脱了原始的蛮力,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对于为数众多的人来说,数目十三难道不仍然是禁忌吗?难道不是有很多的人依然受到非理性的偏见、投射、以及童年幻想的操纵控制吗?一幅真实的人类心灵的画面揭示出:很多诸如此类的原始特征和原始遗存物依然发生着作用,好象在过去的五百年间什么事 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懂得这一点是关键。事实上,现代人是一种诸特性的稀奇古怪的混合物,这些特征是在他漫长的心理演化发展过程中习得来的。这种混合物是我们不得不与之打交道的人及其象征,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去详尽研究他的诸精神产品。在他的内心里,怀疑主义和科学信念与古老的偏见、陈腐的思维及情感习惯方式,顽固不化的伪释、狂妄自大的无知同时并存。
这便是我们心理学家所要研究的生产象征的现代人。为了解释象征及其意义,人们必须了解它们的表征是否与纯粹的个人经历相关,或者它们是否是梦为其自身的目的而从总体意识知识的智囊中挑选出来的表征。
譬如,以其中出现数字十三的梦为例。问题在于,做梦人本人是否习惯于相信这一数字具有不吉利的特性,亦或,梦仅仅只是向那些依旧深陷于这类迷信之中的人们暗示这种特性。为这种梦释义,前后两种情况的答案大相径庭。在前一种情况下,你必须慎重考虑这一事实,即:做梦的人依然还处在不吉利  的数字十三的魔力的控制之下,因此,当他呆在旅馆的十三号房间里,或者坐在有十三个人的桌旁时,他就会感到极不舒服。在后一种情况下,数字十三可能只不过意味着一种失礼的、或曰辱骂性的言语。“迷信的”做梦人依然感受到数字十三的“魔力”;而比较“理智的”做梦者则将数字十三的情绪意蕴剥蚀得一干二净。
这一论据具体地表明了诸原型在实际经历中的表现方式:它们同时既是意象,又是情感。只有当这两种特征同时表现出来时,人才能够说表现者是原型。当仅仅只有意象出现时,那么它不过只是几乎没有意义的言语图画。但是当负载着情感,意象获得神秘力量(或曰心灵能量)时,它就相当于某种重要意义必将从中流溢而出的原型。
我知道,把握这种观念并非易事,因为我所试图用语言描述的事物的本质不可能用精确的概念加以描述。但是,既然那么多人偏向于把原型看作是一部分、看作宛若机械系统的组成部分,靠死记硬背可以掌握的部分,因此,完全有必要强调指出,原型不仅仅只  是些名字,甚至也不是哲学概念。它们是生命本身的一个组成部分――以情感为中介,将自身与生命个体连为一体的种种意象。这就是为什么不可能对于任何原型进行武断地(或者普遍地)释义的道理。人必须依据与之相关的具有个人的整个生命情境所标示出来的方式来为原型释义。
因此,在虔诚的基督教徒的例子中,人只能根据基督教的背景来为十字象征释义,当然,假如梦中显现出需要超出这一背景来解释十字象征的充足理由,那又另当别论。甚至即使这样,人仍应该将特定的基督教意义牢记在心。但是,人不能这样说,在所有的时代,在所有的情境中,十字象征始终具有同样的意义。如果真是这样说,那么人就剥夺掉了它的神秘性,它就会丧失其生命活力,蜕变
为纯粹的词语。
那些认识不到原型的情感基调的人最终得到的只能是一大堆混乱的神话概念,这些概念可以串成一串用以表明万物意味着万物――或者根本什么意味也没有。从化学的意义上看,所有的尸体都是相同的,但生命的个体   则各不相同。只有当人孜孜不倦地努力去发现,对于生命的个体,原型为何具有意义,以何种方式具有意义时,原型才具有生命。
当你不知道词语所代表的意义时,简单地使用词语毫无效益。在心理学中情况尤为如此。我们在心理学里谈论诸如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智者、伟大母亲等等原型;你可以认识世界上所有的圣者、贤人、预言家、其他神一般的人,以及一切伟大的母亲;但是,假如他们只是意象,你对这些意象的神秘性从未体验过,那么当你在谈论他们时,你就好象是在说梦话,因为你不知道你是在说些什么。你所使用的纯粹的词语将空洞无物、毫无价值。只有当你试图思考它们的神秘特性时――即当你思考它们与生命个体的相互关系时,它们才获得了生命和意义。只有到了这时,你才会开始理解它们的名字几乎毫无意义,而它们与你相关的方式才是至关重要的。
因此可以说,我们的梦的生产象征的机能是一种将人类的本原心灵带进“发达的”、或曰分化的意识之中的尝试,本原心灵以往从未  到过意识的领域,因而它从不受批判性的自我反思的支配,因为,在远古的岁月之中,本原心灵是人的整体人格。随着他的意识的发展演化,他的意识心理便丧失了与某些原始心灵能量的联系。意识心理始终没有认识到本原心灵的存在;因为在那唯一能够认识它的存在的过程中,在高度分化的意识心理演化的过程中,本原心灵的存在遭到了忽视。
然而,事实仿佛是:我们称之为无意识的东西保持着构成本原心灵的组成部分的诸原始特征。梦的象征经常不断地关涉到的,正是这些特征。好象无意识竭力想从意识心理那里唤回在它演化的过程中它所摆脱的一切古老的东西――幻觉、幻想、远古思维形式、原始本能等等、等等。
这就是可以用来解释在接近无意识的事物时人们通常体验到的抗拒心理、乃至恐惧心理的道理。这些遗存下来的内容并非仅仅只是中性的、惰性的内容。相反,它们负荷量极大,因此常常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它们能够引起真实的恐惧感。人们越是压抑它们,它们便越是以精神疾病的形式贯穿整个人  格。
正是这种心灵能量使它们具有了如此重要的生命价值。一个人仿佛只是度过了一段时期的无意识生活之后才会突然意识到,在他的记忆里存在着某种间隙――他无法回想起那些仿佛业已发生的重要事件。只要他设想心灵完全是个体所属的东西(这是一种常见的设想),那么他就会竭力去追溯回那显然已失去的童年记忆。然而,在他的童年记忆中出现的这种间隙其实不过是更为巨大的损失的征象――原始心灵丧失的征象。
正如人体胚胎的演化发展重复其史前史一样,心理的发展同样也经历了一系列史前史阶段。梦的主要任务在于唤回童年的世界,唤回某种有关史前史时代的“记忆”,并把它们置于最为原始的本能层位上。正如弗洛伊德早就看到的一样,这类追忆在某些病例中具有非同一般的治愈疗效。这种观察结果证实了这样一种观点:童年记忆的间隙(一种所谓的记忆缺失)象征着一种积极的丧失,记忆的恢复可以使生命更富于积极意义,可以使生命得到健全发展。 
 从生理上看,儿童的身体娇小,他的思想贫乏、形式简单,但是我们没有认识到,童年心理的深邃意蕴的始基,是它与史前时代心灵的本原一体。在儿童心里,这种“本原心灵”的显现和作用,正如它在人类的胚胎人体的发生、演变、进化的种种阶段中的显现及作用一样。如果读者还记得我在前面谈到的那个将自己的梦作为礼物献给父亲的女孩子的那些非同寻常的梦,那么他就会圆满地理解我所说的意思。
在儿童的记忆缺失中,人会发现奇异古怪的神话残片,这些残片经常出现在后期的精神病症中。这种类型的意象极为玄妙神秘,因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假如这类记忆在成年生活中重复出现,在某些情况下,它们会引起严重的心理失调,但在另一些人那里,它们却能产生治疗的奇迹,能够使人皈依宗教。通常,它们能唤回那早已失落的生命,给生命赋予意义,因此丰富了人类的生命。
在人成功地将那些失而复得的心理内容同化吸收、整合、统一进意识心理的条件下,童年记忆的溯回及心灵行为的原型方式的重复 展现可以创造一个更为广阔的意识视野,创造一个广为拓展的意识领域。既然那些失而复得的心理内容不是中性的内容,那么它们的被吸收将会更改人格,正如它们自身也会发生某些变化一样。在被称之为“个体化的过程”这一部分中(M.L.冯•弗朗兹在本书稍后的章节中将描述这一过程),象征的释义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因为,象征是在心灵内部统一相互对立的心灵组元并使之一体化的自然尝试。
勿庸置疑,仅仅只是看到象征,然后将其搁置一旁、弃之不顾的作法不会产生这类效果,而只能强化原有的精神病症状,破坏整合的尝试。然而,遗憾的是,那些并不否认原型存在的为数不多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将原型视为纯粹的词语,忘记了它们是存在着的生命。因此,当原型的神秘特性被这样(不合情理地)消除掉时,无限的替代过程便开始出现――换言之,人用万物意味着万物的形式,轻而易举地从一种原型滑向另一种原型。不错,在很大的程度上,原型的形式是可以互换互置的,但是,它们的神秘特性则 是、并将始终是一种不可变更的事实,这种神秘特性代表着原型事件的价值。
我们必须将这种情感值铭记在心,并在梦的释义的整个理性过程中考虑到这种值的存在。这种值非常容易丧失,因为思想和情感截然相反,因而思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情感值排斥在外,反之亦然。心理学是唯一关注情感价值因素的科学,因为它是联结物理事件与生命的纽带。由于这种原因,人们经常指责心理学不够科学;然而,它的指责者们并不懂得悉心关注情感的科学性和现实必然性。 (象征的功能•完)
九.分裂的愈合 我们的聪明才智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控制着大自然,并在自然的大地之上遍布可怕的机器。不容置疑,机器对于人类极为有用,因而我们甚至不可能看到摆脱机器的可能性,或者看到我们有助于它们的可能性。人类命中注定要遵循他的科学的,富于创造性的心理发出的探险指令,他为自己取得辉煌卓越的成就而自我陶醉。与此同时,他的才能显示出一种古怪神秘的、创造那些变得日益危险的怪物的倾向,因为它们象征着越来越完美的集体自杀途径。
看到世界人口在迅速地、雨后春笋般地激增,人类业已开始寻求控制人口增长的方法和途径。然而,大自然可能会先行于我们所有的尝试,用人自身的创造性心理来反对人类。例如,原子氢弹可以有效地制止人口的过量增长。尽管我们为征服自然而感到骄傲,然而,我们依旧还是她的牺牲品。事实仿佛是,我们正在缓慢地、但却命中注定地企求灾难的降临。
世间已经不再有任何我们可以乞求帮助的神灵了。世界上诸伟大的宗教患上了越来越严重的贫血症,因为乐善好施的神灵已从森林、河流山川、动物走兽那里遁逝,神人消失在地层之下,潜入无意识之中。我们可以愚弄自己说,它们屈辱地存在于我们以往岁月的遗迹之中。我们的现实生活受着理性女神的控制,她是我们最伟大的、同时也是最富于 悲剧性的幻象。在理性的帮助下,我们使自己确信,我们已经“征服了自然”。
然而,这不过只是一句口号,因为所谓自然的征服已将人口过度增长的自然事实摆在了我们面前,使我们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此外,它还给我们带来了种种烦恼。我们业已丧失了制订必要的政治方案的心理能力。人们为了追求卓越而互相争吵,互相争斗依旧非常自然。那么我们是如何“征服了自然”的呢?
正如一切变革都必须从某处开始一样,这种变革将由独立的个体体验,并由个体一贯到底。的确,这种变革必须从个体开始,这个个体可能是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位。没有人能够花时间四下观望,等待别人去做他本人厌恶去做的事情。但是,既然仿佛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做什么,那么,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便应该去扪心自问:他或者她的无意识也许会知道可以有助于我们的方法的。显然,在这一方面,意识心理仿佛丝毫无助于我们的能力。今天的人类已经痛苦地认识到,无论是他的伟大宗教,还是他的形形色色的哲学家仿佛都不可能为他提供那些强有力的生命 观念,那种当他需要面对当今世界的现状时,为他提供安全感的生命观念。
我知道佛教徒们会这样说:人只要遵循佛法的“八正道”(八识),真正洞悉自性(无意识自我),万事万物就会恢复原貌。基督教徒告诉我们说,只要人们相信上帝,我们就会有一个更为美好的世界。理性主义者们坚持认为,如果人们头脑聪慧、富于理性,我们的一切问题都是能够解决的。麻烦在于,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自己出来解决这些问题。
基督教徒经常询问为什么上帝不向他们讲话,因为他们相信,在以往的岁月里,上帝是向人们讲话的。当我听到这类问题时,总是使我想起被人询问的犹太教教士,人们问他,为什么在远古时代上帝向人们显现自身,而在今天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他回答说:“今天已经再没有人足够谦恭卑微,能够看到上帝的尊颜。”
这一回答切中要害。我们为主体意识强烈地迷惑,深深地纠缠在主体意识之中,以致于我们竟然忘记了那种古老的事实:即上帝主要通过梦和幻象向我们说话。佛教徒们轻视 无意识的幻想世界,把它视为毫无用途的幻觉;基督教徒将他的教会和《圣经》置于他与自己的无意识之间;而理性主义的智者至今尚未认识到,他的意识并不是他的整个心灵。无意识是一基本的科学概念,这一概念对于任何严肃的心理学家探索研究都是不可或缺的。尽管这种被人发现的事实已经有了七十多年的历史,但是在当今,那种不知其存在的无知依然在延续。
我们已不再能够自命象上帝一样无所不能,把我们自己看作是判别自然现象的功绩或者过失的法官。我们不再依据传统的划分法来划分植物,将它们划分为有用的植物与无用的植物;不再沿用动物学中那种天真的区分界限,把动物区分为无害的动物和危险的动物。然而,我们仍旧自鸣得意地认为,意识有意义而无意识则无意义。在科学之中,这种想法只能被人一笑置之。譬如,微生物,你说它们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呢?
无论无意识会是什么,它皆是生产诸象征的自然现象,这些象征具有意味深长的意义。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从未透过显微镜观察过 微生物的人,能会是有关微生物研究的权威;同样,我们无法将一个从未对自然象征进行过认真研究的人看作是这一研究领域中的胜任的智眼行家。然而,对于人类灵魂的普遍轻视现象极为严重,以致于无论是伟大的宗教、还是哲学家,亦或是科学的理性主义者们皆不愿意来再度审视人的灵魂。
虽然天主教教会承认,梦是上帝的馈赠这一现象事实,但是,大多数天主教思想家从未去做过尝试理解梦的认真严肃的努力。我怀疑是否真存在一种屈尊俯就、承认上帝的声音可以通过梦来聆听这种可能性存在的耶稣教论题或是教义。然而,假如一个神学家果真相信上帝,那么,他是通过什么样的权威向人们暗示,上帝不能通过梦来说话呢?
我为了探索研究自然象征花去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我所得出的结论是:梦及其象征既不是荒诞不经的,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相反,梦为那些愿意为理解其象征而劳神费心的人提供了最富有趣味的知识信息。当然,其结果与那些买与卖之类的尘世关注几乎毫不相关。但是,生命的意义并不能全然用一个人的经济生活来解释,同样,一本银行帐目也难以满足人类内心深处的愿望。
在人类历史的一个时期内,当所有可供利用的能量都被用来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之时,虽然人们做了很多关于意识机能的研究探索,但是,人们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人类的精华――即人类的心灵。事实上,对于真正错综复杂的、神秘陌生的心理组成部分,生产种种象征的部分,人们还未开始探索。几乎很难令人相信,虽然我们每天夜晚都从它那儿获得征象,但为数甚少的关注于它的人去阐释这些征象表现的意义,会是种乏味的、令人厌烦的工作。人类最有价值的构成部分,他的心灵,很少成为人所思考的对象,它的存在的真实性经常径直地受到人们的怀疑、遭到人们的鄙视。“那只不过是心理的”这句话通常意味着:那丝毫没有意义。
那么,确切地说,这种巨大的偏见是从何而来的呢?显然,我们过分关注于我们所思索的问题,完全忘记了去询问无意识心灵对我们是如何进行思索的。西格蒙特•弗洛伊德的观点证明,大多数人确实轻视心灵的存在。在弗洛伊德之前,心灵只是为了轻视,被人忽略;但现在它却变成了精神弃物的垃圾堆。
毫无疑问,这种现代的观点是片面的、不公正的,它甚至与已知事实也不相吻合。我们有关无意识的现实知识表明,心灵是一种自然现象,宛如大自然本身,它起码也是中性的存在。心灵蕴含着人类本性的一切特征――光明与黑暗、美丽与丑陋、善与恶、睿智与愚蠢。研究个体、集体象征体系是一艰巨的任务,是一个有待于人类去征服的难题。然而,我们终于有了起点,早期已获的成果令人欢欣鼓舞,它们仿佛标示出了人类许多迄今悬而未决的问题的答案。 (第一章•探索无意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