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飘落:春节,你离中国有多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00:28:28
春节,你离中国有多远?曾飚 (2011-02-04) 

    最近英国在讨论一个话题,就是社会流动性(social mobility),中文通俗说法,就是出人头地。在BBC网站发现一篇不错的分析,提到社会流动可以让人摆脱自己文化的一些限制,但是也就意味着,你在追求更好的生活,代价就是与自己的社群和文化错位脱节了。

    这个观点,我是这么理解,移民在英国环境下,如果疏离自己的族群,更多地向主流靠拢,往往更容易获得成功,也就是出人头地要快,代价就是失去了自己与母语文化、社群的关系。在这点上,我觉得女性往往比男性要灵活很多。同时,也请不要和我争辩,在这个多元文化社会里有没有“主流”。这是个用脚趾头都可以算出来的现实,特别是在英国。

    我与自己母语文化和社群联系如何?我算了一下时间分配,八小时工作中,除了电脑屏幕和打印稿纸,自己每周与同事相处时间最长,分别是法国人、爱尔兰人、英国人、约旦人,偶尔与一位中国老师聊天。下班回家前,常常一个人在酒吧里喝杯闷酒,身边都不是中国人。回到住所,吃完喝完,看完新闻写完文章,倒头就睡。

番人格

    平时,见到香港人说英文,打小就不吃dim sum,我们管“中国下午茶”叫“济力”,看到唐人街的新牌坊,摇摇头走开。老外问我哪里来,不好意思说上海,迁就他们的耳朵,发一声 “Shang High”下面那个省。

    好朋友百分之七十以上是中国人,其中百分之九十是大陆人,只不过一年大概最多见个不超过十次。所谓的好,就是能够赤裸裸地吐露对金钱的欲望,一起过家庭周末,去他家吃饭基本上不用提前一个月预约,适当讨论家庭财政和个人职业规划。但是,这样的好朋友加起来,大概不超过十个,还不是一个社群。

    基本上,我已经与自己的社群失去了联系,和很多按摩店广告一样,略带骄傲地宣布“只做西人生意”。

    这样社会流动多年,我的“成功”状态,大致如下,在三十出头的日子里,做一份早九晚五的工作,加班加量不加薪,挣一份一人穷吃全家吃穷的薪水,偶尔抱怨生活中不满意,还是用中文骂一句。在温饱和追求之间,寻找最大的勇气和最小的风险,所谓机遇就当枪里最后一颗子弹,一直不敢射,如果错过目标,这辈子就是一个英国市场的中国囚犯,退休就是出狱。

    父母来英国看我,说在海对岸的舅舅一家,住在巴黎,活在温州,楼上楼下,都是温州海鲜温州话。我怎么有点番人格?喝红酒,抽烟斗,下雨不打伞,刮着大风去野餐,没攒下多少钱,整天装的很有实力一样地度周末,还给小孩子喝凉水,发烧脱光了衣服。

    番人格,是法国温州人新词,所谓番人,指外国人,相当于北京话的老外,粤语里面的鬼佬。人格一词,看起来很雅,也是方言,说一个人的品性。加起来,就是老外的品性。

    我不这么认为,自己其实是一个山寨的“苹果四袋”,用中文记电话号码,用英文给学生上课,写中文专栏,看英文报纸。留英日久,内外渐趋和谐,即使碰到西餐就酱油,米饭拌着酸奶,也都吃得下。

    家里人却说我有点奇怪,不怎么爱国,却很爱老家,爱说温州话,看温州方言词典,写的东西里很多关于童年往事。

国与家

    那么,国与家,在我心中,哪个更重?

    这个问题背后是,肉身在英国,心里活在哪里?这个问题的迫切性,我最近一次突然感觉很强烈。坐飞机往返两地,天未明离开家,或者在晚餐后到达,时间久了,慢慢让我感到路途疲劳,这时候很容易会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在宽大的夜幕之下,头顶有点月光,自己是地上赶路的影子。

    最近几次,突然发现自己是飞机上唯一的中国人。周末带曾笠去博物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孩子,处在一片黄灿灿白花花的世界里,满脸稚气天真的笑,却很少得到回应。我突然意识到,我就是这个所谓多元社会的少数民族,在这里,这个孩子的爸爸就是那在秋天的北京街头卖唱的大凉山的彝族歌手,夏天住在东莞服装厂集体宿舍的维吾尔族小伙子。

    从统计上说,华人只占英国人口的0.4%,我的疏离感大致没错。而那疏离感觉强烈程度,也许与日子有关,特别是到了春节。

    我想不起来自己在英国过了几个春节。做学生时候,搞春晚,久了,自己也没什么兴趣。牌子太大,好像都是肩负使命,到英国来宣传中国文化,人人都是大使,爱国压倒了想家,想家必先感谢国家感谢党。不过,我学习孔夫子,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通关游戏停在了第三关。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家与国的反差。在文学中,有一类乡土文学;在历史研究中,有一类很不受关注的门类,叫地方志。我的格局越来越限于此。

    有时候,我很佩服与外国人结婚的人。爱情到了文化深处,不是一句话love可以探测到底深,犹如月到中秋,人家说狼人,你想的是良人。我想象那一定是孤身一人,要穿越冰冷的大西洋,坐的不是泰坦尼克,而是一只小舢板。海里有什么怪物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离此岸和彼岸都越来越远。

    每个在英国的春节,对我来说,不是感谢国家感谢党的时候,而是在想自己和曾经的那个家的距离。我真不知道这样的思念,什么时候悄悄开始,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止。

(作者:布里斯托大学语言心理学博士 曾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