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到夜郎谷怎么走:孤零零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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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11 09:37:49   来自: 阿壳 (Obeyed and went.)
公园深处的评论    5

  
  近来总会不自觉地回味奥康那。书是朋友推荐的,以前从来没有读过他。这是一次新的阅读体验,因为我也从来没有试过在饭馆并且仅仅是饭馆与一个作家相遇——在所有的滑鸡、鱼排与猪杂饭的间隙,读一个短篇。随后余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步行、购物、晾晒或与朋友交谈,回头常常发现背后有一个苦涩的影子:噢,是奥康那。
  
  奥康那是个影子,正如他的人物没有脸孔,故事没有形状。像一面被风吹碎了的旗子,在人的头顶上发出孤剌剌的声响。你没法说清楚他在讲述什么,关注什么,是什么使他那么焦虑不堪。这又是一个从针眼出发的人,一个小点足以扩散一生。如果说人各自拥有自己的针眼,难以言传,不可交换,那么所谓的阅读体验不过是两个能够亲近的人偶尔坐在一起,一个人说,一个人听,或者对转。可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获得另一个人的焦虑。与其说语词从一颗心到达另一颗心,不如说它从此经过彼。人不是起点和终点,人只是中途。语词借助“道”与“听”来形成流动,它有自己的源头和归处。像人不能指着人来祈祷,又像朋霍费尔所说,最深切的交往存在于代祷中,因为“不管我们如何努力表示爱和同情,不管我们的心理多么健全,也不管我们表现得多么坦诚和开放,我们都无法看透别人的隐情,因为我们甚至在灵魂之间同他们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就阅读而言,再没有比奥康那更能让我体会到这一点的人了。说故事即吐露隐情。出于不同的心性气质,有的人说是指着另一个人来说,对象可以是实在的,也可以是虚设的——实际上总归是虚设的(尽管常常被忽略混淆);有的人则仅仅是因为焦虑,正如奥康那。像一个血液躁动或耳鸣的人,他说话时要么抬头望天,要么低头盯住脚——而永远也不会望着你的双眼。这是种交往障碍。少有作家能听凭阻隔的存在却不为所动,因为吐露无非是渴望被接收。像亨利米勒那样貌似狂妄无拘的人,与奥康那相比,也立刻落入了演说家的角色。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向虚设的对象吐露隐情,既要耐得住,也需要长久不息的刺激与疼痛,换言之——那个小小的针眼要足够深,并且不能痊愈。
  
  于是,无论他的人物在说什么、做什么,过什么样的日子,经过什么样的事件——一股突突突的心跳声始终贯穿,闷而沉重。我们往往以悲/喜/谐来识别故事的性质,悲/喜/谐与“听众”互为依存。关于死亡的故事会引出泪水,团圆的结局会让一切皆大欢喜,滑稽的表情会招来大笑——那么最悲惨莫过于人的生死、欢喜和大笑是一出戏,但却无人观看。奥康那使他的人物如此孤零零地活着,无法与任何别的人对谈,无法向任何别的人吐露隐情,他们一再地自言自语,一再举首望天,头顶上方布满了渴望,但却往往空空如也。
  印象最深的两个故事是《好人难寻》与《河》。《好人难寻》是朋霍费尔那段话的最佳注解。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不合时宜的人”,在灵魂之间与他人——甚至与自己,都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说话即意味着无的放矢。《河》则显明了,当我们没有可以为之代祷的对象时,连互诉衷情都是不可能的。既不存在互助,也不存在自助。施洗河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意象。“洗”意味着源头(以上帝之名)、流动(用水施洗)和归处(就洁净重生了),河面上既得不着生命,就只有沉下去。于是,“最后在下游远处,老头像一古代的水怪从水中升起,两手空空站在那里,阴郁地极目远望那流去的河水”。人不过是些各自为义的词,彼此碰撞,却永远也不能相互联结,成为一个完整而饱满的句子。
  
  奥康那的文字是种蜷伏在舌苔深处的苦味,上帝将永恒放进他的针眼里,使他为之疼痛或瘙痒难当。抬头望天可以是祷告或下沉的姿势,那么对他来说,或许两者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