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弋矶山挂号电话: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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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书生

 

我的父亲是个教师。国民党统治时期,为了躲避被抓壮丁,祖父将他送进了国立平塘中学,初级中学毕业后,先后到者密、卡蒲等地教书。1949年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国民党要作最后的挣扎,到处抓兵,组建反共救国军。国民党县党部的一位官员到父亲所在的学校,要父亲参加反共救国军,父亲看到几个随从五大三粗,不敢造次。当天晚上父亲请他们喝酒,待他们个个酣醉后,父亲趁着黑夜离开学校。回到家后,凡有陌生人进村,父亲就会很快跑到后山躲起来。1951年共产党在恢复社会秩序的过程中,需要一批本地人,当时父亲在当地也算是知识分子,自然也是共产党依靠的对象,父亲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当时父亲的领导是卓子仪(南下干部),父亲所在的土改工作队在卡蒲。因为父亲在卡蒲当过教师,所以在卡蒲小学恢复的过程,父亲自告奋勇地承担恢复卡蒲小学的工作。当时父亲的领导卓子仪动员他做政府的工作员,父亲谢绝他的好意,义无反顾地走上教师的行列。从那时候起,“杨校长”成为人们对父亲的称谓。

卡蒲小学的秩序建立后,组织上又派父亲去组建掌布小学,从1952年干到1957年。1956年父亲在掌布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组织上给父亲定级为行政22级。1957年父亲又奉命调任免场小学校长。1961年父亲调任平湖第一小学担任校长。1963年调任卡蒲小学校长、1968年调任关上小学教师、1969年调任平湖第二小学主持工作、1974年调任新平小学校长、1975年调任新州小学校长、1976年调任平湖农业中学主持工作、1978年改为平湖中学(后改为平塘第二中学)……,总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工作调动很频繁,职位没有任何改变,但从未听到父亲发过任何牢骚与怨言,他总是高兴地接受,然后每到一个学校,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所以,在父亲退休后,平塘县成立退休教师协会时,被公推为退休教师协会理事长。

我的父亲工作很认真。可以说,在姊妹中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因为父亲是校长,新学期开学他必须是第一个到达学校,打扫卫生,迎接老师们的到来,每天上午他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每天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他经常与教导主任一道去听老师们上课,然后与老师们讨论。在卡蒲小学工作期间,经常下到村寨进行家访,帮助那些后进的学生。有一次父亲下村去了解一个辍学的学生情况,并动员他返校学习。我把晚饭煮好,菜洗好,一边做作业一边等父亲回来吃饭,因为玩了一天,累极了,就进入了梦乡。父亲大约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回来的,他把菜做好后叫我起来吃饭,我在吃饭的时候,看到父亲的眼角是湿的。

因为我母亲在农村,当时称我们这种家庭为“亦工亦农”。父亲在休息的时候回家帮助母亲做农活,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后,父亲带着我往家里赶,一回到家,父亲就下地干活。卡蒲小学离我家大约有十公里,偶尔遇到熟悉的司机,我们可以很快到家,不过父亲走路很快,十公里的路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家,我经常是小跑地跟着父亲。走不动了父亲就背着我。我们经常是星期天傍晚又回到学校。尽管生活很辛苦,但父亲总是乐乐呵呵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对所有的人都很宽厚,从来不和别人吵架和计较,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文革”初期,父亲是校长,在当时就是当然的走资派。学校里成立了红卫兵战斗队,到处乱哄哄的,父亲星夜将我送回家。过了一个星期,父亲回来了,照样下地干活,晚饭时,他一边喝酒一边与祖父和母亲说学校的情况,他说学校里一个姓甘的教师带领一帮学生揪他去斗争,窗外站着一大群的农民,那些农民用佯黄话(毛南话)说,如果他们对杨校长动手,我们就冲进去。批斗会结束了,那些农民兄弟争先恐后地请父亲去喝酒。虽然当时我还不懂事,但父亲的为人与淡定让我佩服。1978年教育系统调整工资,父亲在调资范围,因为指标很少,父亲主动放弃,把指标让给别人。所以,父亲直到退休,工资级别没有升过,一直拿行政22级。当我们问及为什么把调资指标让给别人时,他说,我是校长、共产党员,工资又比别人高,理应让给别人才是。

父亲的乡党应酬知识比较扎实,帮助老乡写对联,操办婚礼成为经常的事,退休之后几乎成了他的第一职业,他爽郎的笑声和诙谐的语言,常常为喜事增添了色彩。许多人慕名而来请他去帮写对联,主持婚礼。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从来就是平等的。1963年,大哥考上师范不去读书非要去当兵,父亲尊重他的选择。1970年已经当教师(教师是干部编制)的二哥要去当兵,父亲同样尊重他的选择。1977年恢复高考的讯息公布后,父亲当天就赶回家告诉我,要我准备参加高考。因为1975年推荐上大学时,我被推荐到贵阳师范学院,后被别人顶替了,所以只好就读平塘县师范,师范毕业又“社来社去”,着实让我失望,于是我下决心当农民。父亲对我的决定虽然很失望,但他不强迫我,他把这个信息告诉我的两个哥哥,哥哥很生气,提出要与我分家产,而父母亲的财产就是一栋木屋和几亩薄田,如此分产,我在农村的生存根基没有了,只好去参加考试。父亲听说我要去参加高考,对我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还破天荒地为买一双牛皮鞋。父亲对我们没有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春节回家。逢年过节一家人要在一起说说各自的所见所闻、亲历亲为的事,父亲会为我们的成功高兴,也会对我们的不足一一给予评价,所以我们每次回家都会聊到深夜。正是这种父子、兄妹之间的亲密无间的交流,使我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许多经验,这些经验于我的成长可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父亲于2000年9月13日(农历8月16日)12时离世。7月份妻带着儿子到平塘看望他们,在妻儿准备返回时,父亲突然生病,在平塘住了两天的医院,病情在恶化,妻子将情况告诉我,立即将父亲送到贵阳,那天是妻与弟媳小唐两个女人护送他来的,我和弟弟联系床位。在贵阳住院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总是怕影响我和弟弟的工作,一再要求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后来当他得知自己得的是癌症后,坚决要求回家。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总是隐忍着,当着子女的面,他总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疼痛时就要手紧紧地拽住木沙发的扶手。母亲告诉我,去世前一天,他总是往大门方向看,估计在等我和弟弟回家。我和弟弟得到消息后连夜往回赶,13日早晨,我和弟弟回到家时,父亲意识已经不清楚了。按照家乡的习惯,所谓送终就是让老人家在子女的簇拥下离开人世。轮到我抱父亲时,我看到父亲点了点头,就这样,父亲完成了他的人生旅程。那天是个阴天,我哭了整整一天,这是我记忆中哭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默默地流着。

我从小知道生活的艰辛和不容易,需要坚韧和努力,这种个性其实是来自我的母亲。

我母亲总共生了七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有六个。我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我上面的一个哥哥在三岁的时候突然生病死了。母亲撕心裂肺地哭了很长时间,我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我的面貌很郁抑。1957年父亲将我们一家搬到县城的东街落户,租住梁家的房子,1958年妹妹降生,1959年祖母生病去世,为了照顾祖父,1960年我们又搬回老家,那时候是大食堂时期,因为我们的手续没有到,所以,食堂没有我们的口粮,吃野菜成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可以到食堂吃饭了,那高兴劲甭提有多高兴了,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饭少得可怜,两岁的妹妹锇的模样真叫人心酸,她两口把饭吃完,然后眼睛盯着母亲,母亲又将碗里饭给了妹妹。这是我童年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至今想起这事,泪水都会模糊我的双眼,使懂得了母爱的意义。

中国共产党执政时,母亲才二十几岁,在土改的过程中自然就成为积极分子,曾被选为县、乡人民代表,村、生产大队、生产小队的妇女主任。虽然母亲不识字,但记忆力极好,能够把上级会议的精神梗概传达下去。实行新法接生后,乡里派母亲去县卫生院培训,通过一个星期的培训,母亲能够记住许多药名和药品的用量,以后成为我们大队助产士,成为迎接许多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人。她从大队妇女主任的职位上下来时,郁闷得好一阵子,对我说,他们不要我当妇女主任,是因为我不识字。在村子里,谁家吵架了,闹了矛盾,母亲总会出现。直到母亲去世前,村子里谁家有矛盾,都还来找母亲诉说,母亲也会不厌其烦地劝说,直到矛盾解决。

我母亲是个个性很刚强的女人。母亲有兄弟姐妹六个,有四个舅舅和一个姨娘,谁家要有了问题,母亲就会倾力帮助。但因为母亲个性刚烈,听不得半点意见,经常为一些小事与舅舅、姨娘闹翻。从我记忆起,我家的事情当然也都由我妈说了算,父亲落得什么都不管的快活,所以就养成了他什么都无所谓的宽厚的个性。两个哥哥工作了,姐姐出嫁了,家里就是我和妹妹、弟弟,祖父认为家里应当有一个帮手,建议让妹妹在家帮母亲,当父亲把这一想法告诉母亲后,母亲与父亲大吵一场,她说,我就是因为没有文化才吃了那么多的亏,再苦我也一个人扛着,无论如何必须让她读书,不能让她走我的路。在母亲的坚持下,妹妹又回到课堂,以后成为人民教师。后来,母亲跟我说,你姐只读到三年级就回家了,因为当时家庭比较困难。怪我当时没有坚持要她去读书,我对不起她。所以,母亲对姐姐一直怀着一颗内疚的心,总是怕我们这些姊妹说话、办事伤害姐姐的自尊心。

尽管母亲很爱我们,但却从来不宠我们。也许她太能够理解生活的艰难了,所以从小就训练我们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从小就在农田里干活,插秧、割稻、撒猪粪,样样都干,从来没有过被娇宠的感觉。父母下地干活,子女们也跟着下地。放学回家,我就忙着割草、砍柴、喂猪、放牛。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母亲也几乎没有打过我,她根本不需要打我,只要看我两眼,我就知道自己必须加倍努力,否则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我的勤奋很大程度上是被母亲逼出来的。如果没有母亲,我肯定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母亲唯一打我的一次是因为一双鞋。农村孩子从小赤脚,很少穿鞋,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母亲给我买了一双崭新的鞋,我穿上鞋子就到地里去了,回家后母亲一眼就看到了泥鞋,把我一顿臭打。晚上我疼得屁股都坐不下去,母亲又抱着我哭了一夜。

我后来能够上大学,成为老师,也是因为母亲。从小母亲就说在农村一辈子太苦了,希望我们能够像父亲一样当个先生最好。先生在农村人的嘴里就是老师的意思,所以我从小被母亲念叨得对老师充满了憧憬。还好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尽管上学成绩不好,但不厌学。1973年高中毕业后,母亲和父亲商量让我到新平小学做代课教师。1974年生产队的小学教师与队长闹翻了,队长与母亲商量要我取而代之,母亲马上爽快地答应了。1977年中国迎来了全国第一次高考统考,我考上了,得到通知书的那天,母亲问我读大学出来可以到中学当老师吧,我说当然可以,母亲听后非常高兴。所以在我毕业时,学校要我留校,我却要求回平塘中学教书,系主任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通。

母亲于2009年4月27日(农历4月初三)早晨五点离世的。春节期间,我们一家人在平塘过年,非常开心。2月11日(农历正月17日),我在贵定参加布依学会的新春团拜会,下午时分得到母亲生病的信息,我立即请假回家,诊断的结果是脑梗塞引起偏瘫。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大哥、二哥、大姐和妹妹日夜守候在病床前。4月27日凌晨5点16分母亲完成了她人生的旅程。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那一刻,我陡然失去了一切依赖,我似乎又明白了生之偶然,死之必然的道理,我必须支撑起父母留下的这个家,泪水一下全流到肚子里了。

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宽厚,学到了退一步海阔天高的态度,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坚忍不拔,决不放弃的精神。我父母成就了我的个性,我的个性融入父母的优点,也把他们个性矛盾地结合到了我一个人身上。今天我做事的风格和为人处事的态度,几乎每一点都能够从我父母身上找到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