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市汤沟镇:《鹽鐵論》讀後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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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鐵論》讀後雜感

TG 首次聽到這本書,是國中時代閱讀《柏楊版資治通鑑》時,述及漢昭帝年間取消酒品專賣,柏老順道提起這本書。當然那時候的 TG,並未親眼讀到《鹽鐵論》的內容,只認為書中相互辯詰的雙方,「賢良、文學」代表人民,所以他們是「好人」;而「御史、大夫」們代表執政的一方,所以他們「不是好人」。最近 TG 有機會一閱這部西漢時代的財經討論紀錄《鹽鐵論》,雖然是「時報出版社」的「開卷叢書」、經過改寫的版本,但也總算曉得了裡頭雙方的立論與交叉辯論的過程為何。

先岔個題,提一下該事件的背景︰兩場辯論會的雙方,一邊是代表「清流」的託孤名臣「霍光」,另一方則是代表前朝「財經官僚集團」的主持人「桑弘羊」。霍光佔著意識型態上的優勢,硬是召開了這麼一場大辯論;辯論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該活動塑造出霍光本人是站在廣大農民與先聖賢哲的一方,並自然地將對方打成了「營利小人」。第二次辯論之後不久,桑弘羊進行「謀反」行動,皇帝相信霍光的忠誠,逮捕並誅滅桑弘羊一族。(明眼人一看,都能體會出這是一場政變,失敗者也「自然」就要背負「叛國」的罪名……)。接下來呢,財經改革僅僅取消酒品公賣與「部分地區」的均輸,霍光依然遵照舊制,鹽鐵繼續公營專賣,政府繼續坐收全國的均輸與資本收益。一場轟轟烈烈的財經大辯論,當政治人物掌握大權之後,再也不當一回事……兩千年後的我們看來,所謂的「賢良文學」者,也不過是一件奪權的工具罷了。

我們撇開政治上的爭鬥,回過頭來看看書中的內容。(或許 TG 讀過的「經濟普通讀物」不多,許多經濟學觀念的分析不盡正確。)文學賢良一方,鑑於人民受到官府的「多重剝削」、生活貧苦,倡議政府停止鹽酒專賣、開放人民自由鑄造流通貨幣、自由煮鹽販鹽,並增進人民生活自然淳厚的風氣。就 TG 的解讀,他們所欲達成的目標,骨子裡不出對於上古時代的「烏托邦式幻想」;舉書中一段為代表︰

古者,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三王之時,迭盛迭衰。衰則扶之,傾則定之。是以夏忠、殷敬、周文,庠序之教,恭讓之禮,粲然可得而觀也。(錯幣第三)

而《散不足二十九》一篇中,賢良們洋洋列舉了古代與當代社會的三十項比較,在在說明「今不如古」的對比︰

古者,穀物菜果,不時不食,鳥獸魚鱉,不中殺不食……古者,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寬。仁義求吉,故卜筮而希……古者,君子夙夜孳孳思其德;小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子不素餐,小人不空食……


以今人眼光看來,這些不外乎是文人長久以來「崇古過頭」觀念下,一種不切實際的夸夸言談罷了。在賢良文學的一方,雖然見到一般人民(特別是農民階級)的痛苦,但他們並未提出一個「實用」的方法,歸根究柢就只有一招——回歸古代先王的社會。實際上,這種「返古」的措施的確在八十年後推行了——王莽變法。而其下場卻是悲慘的︰堂堂的皇帝居然被暴民衝入皇宮與殺害,這只顯示了「新朝」末年的社會如何地混亂。

當然,代表大夫御史的一方,汲汲營營於利益,但他們的確提出與推行一成套的財經措施。固然在道德上不純正,因為他們表明了要幫政府賺錢,並抑制大資本家的興起(七國之亂,殷鑑不遠……)。金錢之為物,原本就十分「神秘」,當社會條件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再也不能回到「物物交換」的原始年代了,必定要有某種大家所公認的交換媒介存在;在古中國,由於中央政府力量足夠強大,便能用賤金屬鑄造出流通的貨幣來(同時期的西方,仍採用貴金屬為貨幣)。當統一的貨幣開始流通,資本利得就出現了,貧富差距也隨之而來;於是整個民風自然變成追逐利益,本者(農業)愈弱、末者(商工)愈強,迴饋遞增;除非經過巨大事件,否則要將人民「打回」到原始農村那種「物物交換」的境界,幾乎是辦不到的。千年後王安石的變法中,也有將稅負與勞役「折兌」成「貨幣」的舉措,原因同樣是社會條件使然……

當然人不能無限制地「以今非古」,因為各個時代的條件絕對不同。但若要以現今全球資本主義化的觀點來看《鹽鐵論》的爭辯兩造,御史與大夫的一方是比較「合理」的。再加上文學賢良們所提到農民困苦的境況,與其說是政策所造成,倒不如說是「執行力」(套個今天流行的口號)方面所出的問題︰官府貪瀆、多重剝削、偷工減料等等。再換個角度而言,賢良文學提議罷鹽鐵專賣、開放貨幣流通,在漢朝政府依然運作正常的情況下,將到手的利得釋放出來,是怎樣也是絕不可能採用的。

這麼說來,這些賢良文學們所提的果真一無是處嗎?「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這些民間知識份子所提出來的,表面上是一種高道德水準的理想,但若不拘泥在他們的文句上,其實也未嘗不是一種解決之道。套用 TG 近來重讀黃仁宇先生的作品,發現統一的中國政府,一向以來都是處於一種無法「數字化管理(Mathematically management)」的情況下。既然曉得政策在從上而下的推行過程中一定產生七折八扣的弊端,到後來竟至面目全非的情況也絕非少見。於是賢良文學們的所謂「空話」,在此卻能化為另一種克制的力量;當口號提升到某一定的高度,「表面」便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實際」。這已化為宗教上的情境,不全然是「財經層面」可以處理的事了。如果不崇古、不期盼聖賢治世,一種上下交征利的社會,除非有「化外之區」可以做「略奪式經濟」,否則絕對不能維持帝國的穩定。所以《鹽鐵論》的雙方雖然針鋒相對,但彼此之間的論戰,在不同的層次上,可會有不同的功效與弱點。

拉拉雜雜寫了一堆片面感想,也沒個中心思考。看來我對經濟史的涉獵還得加把勁才行……

(發表於2005.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