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农夫乐园好玩吗:黑色的墙——记美国越战纪念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13:22:57

有一段时间我总到美国去公干,连海关的人员似乎也混得有点面熟,经常吹毛求疵的检查人员见我,挥挥手就过关了。美国的城市走过不少,但我还是对华盛顿情有独钟。在我看来,华盛顿如同一本打开的美国史书。

华盛顿的纪念碑,塑像多如牛毛,市中心一片绿色的高岗上,51面星条旗拥立着555英尺高的美国国父纪念碑。西面是方型的林肯纪念堂;东面是国会大厦;南面是圆型的杰斐逊纪念馆;北面是白宫。在这周围,有数不清的公墓,各时代名人雕像。

其实令我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这风格各异的碑林堂馆,尽管这些都是凝固的历史,每每令我陷入沉思的是这些纪念建筑折射出美国民族,和人民对历史的态度。

在华盛顿的阿灵顿国家公墓中,最高处和最俱特色的一座却是李将军的墓。他是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叛军的总司令,然而美国人敬他是真正的职业军人,就像纪念他的对手林肯一样,也对他充满崇敬。这与我们对历史人物褒贬分明成鲜明对照,你能想象在北京出现一座纪念蒋中正的建筑吗?

在这些纪念建筑中,最令人震撼的是越战纪念碑。她坐落在离林肯纪念堂几百米的宪法公园,是静静横卧着的一段闪亮黑色大理石墙。

墙的一端,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飘扬在粗犷的铜柱上,铜柱的底坐铭刻着美国陆海空以及海军陆战队的军徽,旁边就是三坐身着不同军服的士兵铜像,接着就是一段200多米长的黑墙呈缓三角形展开。在镜面般的平滑的大理石墙面上,密密麻麻地铭刻着58000个越战丧生的美军士兵和军官的名字。

每次到华盛顿,都去越战墙看看,美国人凭吊他们的亲人,十分随意,并不是如我们只在清明这一固定日子。所以,任何时候,墙角下都能见到几束玫瑰花或大小各异的花圈。有时也可以看到一些香烟,玩具,照片,信件等。看来中美人民让死者活在心里,也都通过一些物质来实现。

去的次数多,有时会遇上无法忘怀的情景。有一次,一个小女孩请一个高高个子的军官,抱她去吻高处的一个名字,说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爷爷,小姑娘吻得热烈长久,军官潜然泪下,游客们无不动容。

还有一次,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小伙子,高举着一幅标语牌,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父亲的名字和部队番号,还有一句话,“谁认识我父亲?”许多退役老兵和军人都认真读那标语,然后一律对那个小伙子和牌子敬军礼。

更多的美国人总是静静的从墙边走过,看得出,以无忧无虑著称的美国人此时心中都有一份说不清的沉重,为了那段恶梦般的历史,也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58000个曾经的生命符号。

6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约有160万生活富裕的美国青年参加了越战,在远离家乡的东南亚热带丛林沼泽中,30多万人受伤,58000人丧生。美国人开始怀疑政府的战争政策,也不再相信维护和平的使命和爱国主义口号,终于美国首次以失败者的身份撤兵越南,也首次没有受到国内的凯旋欢迎。美国上下都只想尽快忘却这一切,连同那些不能生还的军人。但是不行,这不幸像梦魇一样纠缠着美国人,使他们不得安宁。

美国朋友一提到越战就感慨万千地说,那是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几乎每个美国人都受到伤害。所以越战结束后,美国人并没因为要向前看就回避闪烁这段不光彩的历史。80年代初,美国出现了一大批真实反映反思越战的影片,像著名的《现代启示录》,《野战排》,《猎鹿者》等。1983年这段黑色的墙出现,更加触动了美国人的敏感的神经。人们对历史再也不能保持冷漠的遗忘了。多年来积郁的复杂情感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引发这次情感决堤的越战墙设计者,竟是一位21岁的华裔——耶鲁大学建筑系女学生林玛娅。她也是梁思成和林徽音的外甥女。

林玛娅战胜了数千个比她有名气的设计者,她这样解释自己朴实无华的设计:“我曾想,一个战争纪念碑是怎样的?她的目的和责任是什麽呢?我觉得,战争纪念碑首先要表现战争的真实和对为之死去的人的诚实。我并不希望设计出只供观看的象征性物体,而追求一种能与人沟通,联系,并能产生出自己观念的东西。”

林玛娅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纪念碑落成的最初两年中就有500万人参观。大批的参加过越战的军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堵黑墙前面上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短剧。尤其是那数万死者的亲属,尽管他们明知墙下并没有亲人的尸骨,但他们仍然把黑墙看成是与死者联接的唯一纽带。他们用各种方式哭祭自己的亲人,其中最感人的是每天遗留在墙下大量的信件,这些都被人精心收集,我译录了一些片段。

1 亲爱的比尔:今天我到这纪念你,想念你,我哭了。你走了,我并不能理解这个原因,但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记得你婴儿时的样子,还记得你上学和死去的日子。我非常想你。

我看到黑墙上刻着你的名字,那是我给你起的。我觉得离你很近,你也许走了,但决不意味着我对你的丝毫忘记。我所分享的爱将伴我终生。。。。。
                      

非常想你,
                                                  
爱你的妈妈

2 约翰:尽管我猜你可能在这,但我还是非常愤怒地发现你真的在这了。我真的希望,哪怕死去也要把你救出来,让你能回来。我来过两次了,只能承认你走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停止在世上不断寻找你了。我必须在没有你存在的情况下独自生活了。

3 我想让你知道我多爱你,哥哥。你的那个宝贝长得很好。他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骄傲。我会替你照看好他。过一段我们还会来看你。

以上只是成千上万封信的几件,但基调大都一致,就是从个人生命毁灭的不幸来伤悼死者。用我们的观念看,他们对死者牺牲的价值肯定得不够。但是也许在美国人看来,人死了,就是最大的悲哀,就值得生者悼念,不应以死的意义去判断死的价值高低。这恰恰体现了雨果的那句名言: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也还存在着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林玛娅设计的这座黑色纪念墙,成功于她那强烈的人道主义思想。

无论美国政府的初衷怎样,越战墙修建的位置和风格,都显示了美国人直面历史和失败的勇气,也反映出以人为本,不逃避现实的精神。

对此我感慨万分,朝鲜战争,大饥荒,文革,我们国家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但我们从来都报着一种漠视态度,失去亲人的人也没有一个公共场合来祭奠那些消失的生命。中国知识界呼吁多年的文革纪念馆,至今不见一点踪影。而为了向前看,悲凉的历史被一页页飞快的翻过,留给后代空寂的心灵和迷茫的目光。

对待历史,特别是不光彩历史的态度,东西方从来就有差异。二战后,德国人对自己的罪行并不太回避,也十分警惕历史悲剧的重演。而二战期间对亚洲各国和中国人民犯下滔天大罪的日本,对这段历史总是闪烁其词,尽可能要人忘掉。

我去南京时,曾发现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也有些日本人。先以为他们是为了赎罪,经过了解并非全部如此。他们有的为了悼念自己在华失去的亲属,有的是想亲自考察日军到底有没有屠杀发生。很多日本人不相信中国被杀了那麽多人。似乎弄清数字的精确比死去的生命重要得多。日本人对自己的生命倒很在乎,在广岛有著名的“少女与原子弹”纪念碑,以“和平”命名的街道,广场,大桥,公园比比皆是。如此爱好和平的广岛人很少知道自己的国家也是破坏别人和平和杀戮别人的加害者。我们痛斥日本人,但同时也应以此为镜,照照自己。

多数美国人认为,越战是一场不光彩的战争,政府对此也不掩饰。但越战纪念碑落成时,里根总统出席了仪式。克林顿在越战期间逃兵役,参加反战活动,也没因此没当上总统。这座黑色的墙,让美国人感到沉重的墙,会与其它美国人引以自豪的历史建筑一样,显示这个民族的勇气。她们不仅告诉人光荣,也告诉人苦难。

我最后去看这堵黑色的墙,是在一个黄昏时分,当时凭吊者和游客大多离去,我独自凝视着归于寂静的纪念碑,隐约感到有股温热袭来,似乎她有了生命。58000个灵魂聚在一起难道会产生热能?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光滑的大理石果然温热如生。诧异之余,发现暗红色的夕阳正徐徐离开照射了一天的黑墙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