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cl:扳不倒的河南“大仙书记”？

    在《博客天下》杂志举办的“博客之夜”年会上，担任颁奖嘉宾的徐小平先生激动地宣布，因为微博和博客的作为，河南天价高速公路费一案终于有了可喜的转折。他自信地宣称，博客可以改变中国。

且慢，如果这可以称得上是庶民的胜利，也是非常可怜的胜利。在政府不作为的今天，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期望借助大众“围观”，改变某些事件的结局。他们高举追寻“真相”的大旗，动员舆论和群众，力图在政府权力之外“替天行道”，以一己之作为慰藉不绝于途的弱者。“博客之夜”里的主人公仿佛在为此做注解：为上访农民提供支持的于建嵘，寻找黑窑工的钭江明，为挣扎在死亡线上孩子治病的好心人……在我看来，他们无非在验证善的存在，以此给自己壮胆，他们害怕生活在一个无情、腐烂的人性荒漠里。博客的作用，如同卖火柴小女孩手里瘦弱的火柴棍，在冷的暗夜里，或许能划出一丝丝亮光，但抵御不了严寒，希望最终仍将消失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不相信“只要转起来，一切就会改变！”的豪言（此处指微博的转发功能），当日本NHK电视台记者询问对博客价值的看法时，我只能这样说：“博客的力量在于民间与政府的良性互动，如果政府懒得理你，博客就只是一个抱团取暖的孱头。”诸种主持正义的人的作为，也许真能改变某个人事的命运，但别忘了，那是权力妥协与怜悯的结果，而不是本身的力量所致。

揭竿而起的博客微博“起义”，我以为是中国社会解体的明显征兆。恍惚间，每个人都变身舆论和公检法，自我赋予某种“神力”，冀望由此扫尽天下不平事。他们侠客般呼啸而聚，目光灼灼，汇聚全民眼球，大有英雄无敌手之势。越界“围观”，满足了参与者的裁判欲，他们宣称：假相真相，我们追寻真相；公权和弱势群体，我们跟后者站在一起——更形象的说法是永远和鸡蛋站在一起，而不是石头。消解权力，破坏的快感诱惑飞蛾们，在烈火跟前翩翩起舞。舆论办案，变成大家办案，颇有“文革”重来地动山摇之势。乌合之众的喧嚣，摧毁的只能是残存的那点儿秩序，进而酿成无政府主义的洪流。以庶民的个案胜利垫底，一些人的操纵欲急剧膨胀，竞相做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大王之梦。山头林立的粉丝群撕裂着这个本已千疮百孔的社会，真假莫辨的新社会群氓运动，利益与正义混杂成一堆乱麻，令旁观者疑窦丛生。

当僵硬自恋的权力体系肆无忌惮之际，江湖也上演着同样疯狂的“排位战”。现时很多蹦出来的好汉，无非在为以后能在“梁山泊”排个好座次而作秀。他们憧憬着握有权柄的时刻，末世狂欢的表象下，涌动的是对权力的极度觊觎之心。疑似热闹有效的大众狂欢，或许可以吞噬权力多余的脂肪，却很难最终约束权力。而且，无休止嗜血般的反抗，在毁掉既有秩序的一部分尊严同时，会鼓动起无政府主义的洪水猛兽。在这样的反抗中，自由落体式解体的中国，将更加疾速且不可逆转。当微博成为群众的工具，起初或许会有几出正剧，随之便是闹剧。随着作用力的递减，不甘心的总会演变成凶悍的街头暴力。我只担心，无条件地捍卫“弱者”，美好的新技术总有一天会沦为暴力与邪恶的帮凶。

媒体的作用其实已经非常微弱了。地方政府不配合，你就只能自娱自乐，再大的声势也不会撼动不法分子一根汗毛。下面就是典型一例。

网上流传一组夺人眼目的照片，主角是河南济源煤业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齐百红。此公有两个称号：“瞒报书记”和“大仙书记”。 《法制日报》报道称，齐书记连续瞒报了十二起矿难，死亡十七人，至今毫发未损。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可齐百红书记硬是对得起爹妈给的名字，打破了自然界的定律，至今高踞宝座，无人奈何得了他。

《人民日报》记者的调查表明，齐百红书记摸索出了一套隐瞒矿难的高招：先到死者家里做工作，承诺给钱并写下欠条，再手把手教会如何说假话、作伪证，然后领死者家属找核查组，将死于矿难的说成病死，出门后兑现封口费。监管部门似乎跟齐百红心有灵犀，他们先走访肇事企业，后询问死者家属，以此得来“平安无事”的结论。如此一来，滔天舆论声浪，终归于沉寂。齐百红书记通过顶包等手段，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一次次化解貌似灭顶之灾的厄运，再狂野的风浪也奈何不了他驾驶的黑金大船。

《法制日报》记者薛子进持续六年的追踪报道，引起国家安监总局局长的重视，“一查到底，绝不手软，绝不放任”……漫长的等待之后，2010年4月20日，当地政府作出了“严肃处理”的决定：给予齐百红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对公司罚款330万元。此前，安监官员认定瞒报频发有两个主要原因，官员与矿老板勾结，对瞒报者处罚过轻。此案的处理结果如出一辙，两任安监局长关注的案件，以这样轻飘飘的结果，再一次戏弄了渴望正义的人们。

矿难频发，齐百红书记不琢磨如何抓安全生产，让工人们活得有保障，而是别出心裁，转而尊奉各路神仙，期望以此逢凶化吉，财运高照。在三千多人的公司里，他俨然一个土皇帝，弄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结识巫婆李改营是齐书记的人生里程碑，他感觉碰到了命里注定会有的“贵人”，自此他的心思几乎全部放在了与神仙的“沟通”上。他动用公款140多万元，在巫婆家乡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仙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项神圣的工程由常年在煤业公司承揽建筑工程的亲妹夫李战龙承建。

盖好大仙庙，又在河北定做了四尊大仙铜像，每尊重1500斤，花去区区80多万元公款。他派出两辆卡车，其中一辆由自己的专车司机驾驶，伏高伏低地把大仙请了过来。 为了表示自己的虔诚，齐百红还在大仙庙里设了气派的办公室。

按照齐书记的指示，公司所属各单位在办公场所皆设置大仙室，初一、十五定时请巫婆神汉跳大神跪祭。陪同巫婆跳大神的，还有齐书记的夫人陈秀清。巫婆李改营和陈秀清一同负责矿山和大仙的联系，大仙的要求和旨意都通过她们的口来转达。

每到农历初一、十五，齐百红便亲率巫婆神汉到各单位跳大神。此前，齐百红指示工人及家属折叠纸元宝，以每个五分钱的价格付给工钱。齐百红如果到大仙庙祭拜，场面相当有范儿：奔驰车开道，运送香火纸张的工具车紧跟其后，然后是黑压压的追随者。齐百红以身作则，下跪磕头，并要求众人跟着自己下跪磕头，祈求神仙保佑。油漆一新的数部矿车，里面摆满巨大的香烛，被推上前台。烟火冲天，一次要烧掉三万元左右。法事过后，山坳里积满纸灰。

神汉主持仪式，巫婆牵羊念着咒语，在矿区巡游施法。这几乎可称之为矿山的一道奇观。齐百红做法事的兴致颇高，在二号矿东井跳大神，一连跳了五个小时。工人用铁叉挑着烧纸，整整烧了三天。齐百红在矿属各单位跳神祭拜，每次都要耗资两万元左右。

齐百红非常“虔诚”，《人民日报》的报道称，为了确保济源煤业在新疆一个矿的安宁，他从济源运送两车冥纸，并亲率神汉巫婆飞到那边“跳大神”。

齐百红和巫婆对祭品的质量要求很严，鸡要全白的，羊要80斤以上的。仪式结束后，大仙享用过的猪、羊、鸡、鸭等祭品全被他们瓜分。在他的力挺下，此处供养的“大仙”不仅用神力普度众生，还能行医治病。

可以说，齐百红书记通过祭拜大仙庙及其轰轰烈烈的“跳大神”运动，确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挟巫婆神汉以令工人，在“通天”之后，他似乎具有了豁免权，附着于其身的神光，让他不同凡俗，一举一动便有了“替天行道”的味道。

《人民日报》、《法制日报》、《工人日报》、央视等媒体曝光后，当地政府做“作为状”，高举轻打，烧掉几十面挂在大仙庙里的锦旗，暂扣了四尊神仙像，收缴了两台制药机和一千多公斤发霉变质的中草药。不用问，巫婆一定获知风声躲起来了。媒体得哄着地方政府，一个事情才会有些微的进展；地方政府也会给媒体一点面子，彼此心照不宣。

在此危急关头，齐百红书记从容不迫，他放话要追查透漏消息的人，同时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更换公司参加大仙庙开光大典的小车牌照，统一口径对付调查；令公司下属各单位立即转移大仙像；封死各单位大仙室，严禁任何人接近。一番打点后，齐百红头上的两顶帽子“书记”“董事长”安然无恙。

更有趣的是，在大仙庙被封后，齐百红让夫人陈秀清定期带领公司所属单位负责人的夫人，由公司出资到全国各地庙宇烧香拜佛，求各路神仙庇佑自己。2009年8月，他还亲自带领夫人和一陈姓神汉跑到香港黄大仙庙烧香祈拜。

风头总会过去，更何况齐百红手头有花不尽的人民币——他通过改制将这家成立于1953年的国企，变成了自己掌控的奴仆，每日出产的黑金可都是让人眼热的好东西啊。齐百红令各单位迅速恢复大仙室，经历风雨的大仙室更见奢华。

在被上级查处后，齐百红曾拍胸脯说：“我烧香是为了三千多工人的生命安全，不是为了我自己，今后还要烧。”

当地纪检官员在解释为何不开除齐百红党籍时云：开除出去，党就没法管他了。

这是一个强人，“书记大仙”，不仅与党章对党员的要求背道而驰，而且带头敬奉神怪，视工人生命为儿戏，以神力敷衍塞责：平安了是虔诚修来的结果，出事了是不虔诚的后果，横竖有理，让工人匍匐于神力之下，把命运交给不可知的东西，不再迁怒于齐百红及其管理者。齐百红此举看似蠢，实乃高招也。

至于公然触犯法律、大搞迷信活动的齐百红，为何在舆论的轰击下仍能保住乌纱帽，且成了不倒翁，里面自然大有玄机。党委不管，政府不管，民怨沸腾又有何用？中国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三千多工人的性命，被权势者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仙庙里虽有“通天宝殿”，但指望大仙保佑矿工安全显然不现实，它的灵通似乎只在齐百红书记身上应验。齐百红作为企业法定代表人，在无安全生产许可证的情况下，强逼工人在无生命保障的环境下违法生产，几年来连续发生18起死亡安全事故，死亡高达35人。在新闻媒体连续曝光、上级多次批示、一次次瞒报事故被揭露查实的情况下，仍能连续瞒报达12次之多，一次次查实后的惩罚结果，只是按摩式的“严重警告”之类的处分和对企业罚款。齐百红头上的乌纱帽纹丝不动。

济源煤业成了事实上的“土围子”，齐百红书记便是“山大王”。凌驾于宪法、法律之上的真空王国，个人意志就是法律。乌烟瘴气，民怨沸腾，不作为的政府纵容他们日复一日地实行着自己的“宪法”和“法律”。企业自立于政权之外的严峻事实说明，已经出现了地方政府权力的集团化和碎片化，强人辈出，正是民众权利归零的现实写照。

集“大仙书记”和“瞒报书记”于一身的齐百红，志得意满，一言九鼎，他的传奇后面的故事，应该由一个强力部门挖掘出来，公之于众，我们或许才可从中看到腐败的权力如何被运转？这一定是一个比煤炭还黑的东西。

济源是中国古代寓言“愚公移山”的发生地，王屋山就在其境内。在能摆平一切的“大仙书记”面前，信念坚定的“愚公”怕也要自惭形秽起来。

有人会说，“不倒翁”齐百红书记的故事正说明传统媒体确已失效，如果放在微博上围观一番，说不定早就有一个理想的结果了。不知道徐小平先生是否愿意带头“转”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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