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基本功翻跟头视频:可爱的中国谋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0:17:00

可爱的中国谋士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  评论[158条

中国的2009年是被下面一些书名串联起来的——《中国不高兴》、《中国没有榜样》、《头等强国》、《大国游戏》。与《中国不高兴》比起来,后面几本似乎更具理性姿态,《大国游戏》的副标题——“看中国如何磕赢世界”,更是点名了这类书的主旨,帮助中国政府击败国际玩家。这些“谋士”之作,前赴后继活跃在人们的视线里。前者的畅销在于情感的鼓动,呐喊的成分多于理性的分析,里面不乏各种政策建议,但因为情绪化和绝对化而不免令人生疑。相比之下,后续者似乎“中正平和”得多,读起来甚至会产生某种愉悦感。从《河殇》、《山坳上的中国》、《交锋》、《现代化的陷阱》、《中国的道路》至此,“中国问题”一变而为“中国优势”,悲天悯人的忧国情怀蜕变为油滑廉价的乐观主义。

对年轻读者而言,新近出版的《大国游戏》是一本国际关系的导读,开阔的视野,丰富的知识,流畅的文字以及举重若轻的叙述,产生了特殊的魅力——会把人带入神游世界的美好境界中去。这当然是作者站在中国立场的叙述,对中国在全球激变格局下处境的形势判断,显得异常清醒。探讨国家利益不用遮遮掩掩,这是意识形态解体后的长足进步,但并非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从春秋战国到近代,中国智识阶层一些人一直扮演着谋士角色,他们以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阐述国家关系,献计献策,影响国君决策。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从世界外交史的现实中,得到的也是这种结论。殊途而同归,中国智慧与世界经验合而为一。在取消价值观之后,谋略俨然成为主体登上中国政治言说的舞台。

《大国游戏》对中国目下处境的分析,延续着某种僵硬的冷战思维,虚构了一个无处不在的敌人,因为这敌人的强大,中国才更像一个勇士,似乎扛起了解救人类于水火的使命。作者把中国拟人化为一个壮汉,设想了种种应对之策,好像一个高级软件工程师,以为将此锦囊妙计塞入中国这台计算机,一切困难将迎刃而解。这符合游戏的操作,却无法掌控现实。

当局似乎乐于放任这些贴有“爱国”标签的东西,他们以为,即使无稽之谈,也多少有助于凝聚某种力量,不会有副作用。对于清醒的乌鸦们,照例是封杀再封杀。这样的诱导与绞杀,导致了一批政治激情出版物的泛滥。一些人假扮巫师,兜售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智慧药丸。除了普及某种利益博弈的知识外,他们还企图跻身智囊之列,影响政府决策。

与那些持不同意见者不同的是,他们更像是一种政治表白“爱我中华,这是我的国家”。读此类书籍,我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们真是这么想的吗?那种灼热不会是伪装的高潮吗?对情感本能反应的运用,某些人已经炉火纯青。我每次在地铁上碰到讨钱的,听到那种经由麦克风放出来的歌声,便有本能的抵触感,“谢谢”、“谢谢”之后,一双老手伸到面前。这种游戏虽被官方禁止,但平庸走调的歌声响起后,我内心还是会泛起愧疚感,因为自己没有出示应有的善心。看到身边善良的人悲悯地掏出人民币,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市侩?

国民性是一个现实存在,梁启超先生曾经批评中国人无“高尚的目的”,无美心、名誉心、宗教心,“其所营营者只在现在,其所孳孳者只在现在”。只知有朝,不知有国,朝国不分,此处之朝指当下的政权,国指祖国,这块生养自己的土地。更不知有国民、是非、原则。这是一种奴隶心态。若不能打破“主子—奴隶”的权力心理链条,则难以有平等之言说。“中国国家利益”,名义好听,也很庄严,但却无公民的份儿。一个虚拟的权力意志,主宰了谋士们,绑架人们为虎作伥,名曰“为中国人呐喊”,实为谄媚权力阶级的招摇之术。

以春秋战国的乱世观看中国与世界的关系,“高尚的目的”自然成为笑柄。急于割断与世界的美好联系,阻断人类大同的精神联结与发育。从《中国不高兴》到《大国游戏》,皆可看作“补心眼”之作。此类书籍并不新鲜,剥开光鲜的国家外衣,骨子里延续的仍旧是中国社会的厚黑传统。中国人从经久不衰的《三国演义》里已经获得了太多的计谋以及做人做事的智慧,心机过甚,心机太甚。生命的重心落在权谋上,有智者称之为中了“阴毒”。我所认识的一位唐山企业家,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上自封建帝王下到毛泽东的计谋全书,那些硕大的书名,令人有惊怵之感。该企业家眼神流转,开会必唱双赢经,口口声声要与员工共赢,但行的是治人之术。他们所宣称的制胜之道,对别人就是地狱。这样的企业里,充满暴戾阴森之气,人际关系极不正常。赤裸裸的人际关系运用,结出的都是邪恶之果。

在一个渴望被人正视的国度,理性往往是软弱的同义词,以“中国个性”对峙世界规则,常常赢得民意。

五四时期,一批渴望冲出中国智慧牢笼的壮士,打出了少年中国、青春中国的旗帜,他们期望重塑中国人的心灵,在世界主义的原则下,确立群己关系,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国家利益服从于人类利益。

入世曾经是一种热望与动力。渴望世界大同的人士,以为会借此改变中国之命运,使其彻底步入普世价值的不归路与快车道,可以胁迫中国完成伟大的民主化之梦。恍惚间这又成了一场春梦。入世后,利益的纠葛,反倒发展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国家主义。这个与特权结盟,被中国人视作心理依靠的怪物,又一次披挂上阵,成为抵抗世界主义的核弹头。在规则下与人打交道,滋生了某种利益焦虑:老觉得别人在算计自己,自己吃亏了。“阴谋论”甚嚣尘上。以为世界上的什么东西都不可靠,都掖着藏着肮脏的算计。现实中国被打扮成“无辜的中国”,“纯真的中国”,这些人似乎得到了天启,突然窥见了真相。这种自我孤立,被不高兴派标榜为“光荣的孤独”。一种大熊猫式的自恋品性,以深刻的矫情“绝世独立”,抵抗普世价值。

揭示真实存在的国家利益博弈,对于某些天真之国人当然有警醒之用,但切不可过头,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利益,没有主义。那么,你们描绘的就是一幅丛林法则下的国际社会,这同样是一种臆想。对于生活于同一个地球上的人而言,同一个梦想并不仅仅是用来做宣传公关的口号,它是真实存在的生命洪流。立足于利益分析,看到的皆是利害,这样看世界,清醒则清醒矣,未免太市侩了些。用中国功利抵抗他国功利,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似乎能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但浸泡于这种心智汁液里已经太久太久,我们需要超越一国功利的人类千秋之梦。如果连那个梦都不会做了,恐怕才是中国真正的灾难。“外国人也是人!”鼓噪对立与决裂,在道德的洼地俯瞰世界,将别人拉到与自己同一的水准上,以为那就是世界的真相。一批出版物似乎揭穿了西方猴子的屁股,他们并无“道德洁癖”,反而是一群比我们还不堪的道德沦丧者。如此以来,我们就获得了阿Q式的心理平衡。可以放手在不道德的泥潭里顾盼自雄。这样,就不用社会革命和人性改造,只须强硬再强硬,就能自立于世界之林。这当然是有助于保全这个政权的舆论支撑,是特权阶层最喜欢服用的安眠药片。“我和我的祖国”这句深情的歌词,是这个国度里千百万人真正想唱出来的句子,但远不是现在。

以前是害怕被妖魔化,现在是无所顾忌地妖魔化世界。这或许就是中国强大的证明。

人类如果只有利益联系,这个世界就没有前途。一切为主国谋的智识者,或许可以让一国兴,但害的却是人类。

出版者的胜算在于,一大批国家主义的粉丝,有高度的国家认同及意识形态认同,尽管有时含有策略性,但本质上与国家是一体的,感情是真挚的。在经济强盛过程中长大的一代或数代,接受的是一个概念中国,一个过滤、遮蔽了中国与世界真相的中国,一个动用全部市场资源建立起来的中华消费帝国,一个以颠覆人类伦理为代价的怪兽,他带给精神不敏锐的人以虚妄的想象和幻觉,误以为这就是沉睡了多年的那头雄狮的觉醒。自由主义者往往容易忘记这个事实。新政权六十周年大庆阅兵光盘的畅销,足以说明这种被强塑的国家认同的魔力。更可怕的或许是,即使那些弱者,在走投无路时,也会本能地钻进国家主义的壳里去寻求温暖。一个不自由不公平的中国对有些人是难以忍受的,同样,一个自由公平的社会也会让另一些人害怕。捍卫国家主义的出版者,瞄准了这个异常庞大的人群。这些絮絮叨叨的出版物,还会作为某种民意,增强执政者的自信。

政府并非不知道这些壮阳书籍的真正价值,但虚妄的大国梦总是能带给他们些许安慰,吉利话总是令人喜悦的礼物。被人重视,仅仅由于中国的市场体量,而非精神能量。来自外面的批评被巧妙地误导为别国恶意的嫉妒,持有中国立场的人们也以表达对西方的蔑视和拒绝为荣——中国的空气里某种自大症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这极有可能使中国顽固地孤立于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