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救人的总结:八月十五糍粑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3:49:04
    离中秋节放假还有好几天,老父亲就打电话来问:好久回来,妈妈好泡酒米打糍粑。

    在川北老家,把“糯米”称为“酒米”。 查阅县志记载,老家所谓“打糍粑”,“系糯米饭就石槽中杵如泥,压成团形,形如满月。”打糍粑是老家过中秋节的传统习俗。想起小时候经历的打糍粑的情景,就像刚刚饮下一杯浓郁的美酒,回味悠长,暖流全身。

一年一次(最多不超过两次)打糍粑,在我看来真算得是上演一出大戏,第一主角是母亲,第二主角是父亲。当然,我和弟弟妹妹三人既是无限期待的观众,又是无限欢乐的演员。

中秋前好几天,母亲就得开始为打糍粑作准备,首先是“选酒米”。白天地里的农活总是忙不完,只有晚上选。母亲拨亮煤油灯(后来有了电灯),摊开筛子和簸箕,把刚刚用新谷子打出的酒米倒进筛子里,双手端起反时针方向环摇几次,漏去被打米机粉碎的米粒和可能混杂其中的细沙粒;再用手指把酒米一行行、一粒粒排开,仔仔细细地挑选出打米机没有去壳的零星的谷子。很早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印象: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眼睛已布满血丝,青筋突兀、长满老茧的的手在洁白、饱满、圆润的酒米中来来去去。

紧接着是“泡甑子”。母亲从楼上翻出闲置了好长时间的木甑,叫父亲检查。木甑其实就是一只没有底的木桶,一般用柏木块镶成,用干竹篾条箍紧。木甑的底是由竹青篾编的,叫“甑饼儿”。父亲很认真地上下搬扣、里外翻检,如果甑子箍松了,就用干竹篾条再箍一次;如果甑饼儿坏了,就用活篾条补一下。父亲确认甑子没问题了,母亲就把它洗干净浸泡在水缸里,要让水把甑子全部淹住,泡够三天三夜。

中秋前一天中午,母亲做饭的同时,要烧一大锅开水,“泡酒米”。母亲把前两天晚上挑好的酒米倒进一个大缸钵里,接着把开水舀出倒进缸钵,一边倒一边用一个大勺子搅拌,一股奇特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母亲弯着腰立在缸钵边上搅呀搅,直到水温渐渐降下来,不再烫手的时候,又把手伸进去,用双手轻轻地揉搓那些因为浸烫而更加饱满的酒米。下午晚些时候,母亲要给缸钵里的酒米第一次换水。母亲用一个大筲箕支在一个大盆子上,用大水瓢一瓢瓢地舀,待她能搬动的时候,她就端起缸钵往筲箕里倒。待第一遍水滤干了,母亲立即把刚缸钵洗干净,把筲箕里的米倒回缸钵,重新换上干净的水。晚上,吃过晚饭,我们看到母亲再给她的酒米换一次清水。趴在缸钵边,透过清水仿佛看见米粒在长大,每一粒米都变成一团香糯的糍粑。那天晚上的梦特别香甜。

中秋节这天上午,母亲从柜子里一下子端出好几个小篮子,只见分别装了芝麻、黄豆、花生仁、核桃仁。母亲分别把它们摆在灶台上,分别把它们倒进锅里炒得烹香,分别加一点点盐,分别把它们倒进小碓窝里捣成细粉,分别把它们装进同一大小的白色盘子里。那个香哦!弟弟伸出舌头去偷吃一口,被母亲操起洗锅的“刷把头”吓得跑出灶屋。

母亲伸起腰,用手捶捶后背,想想还有什么准备工作没做。哦,想起来了!只见她快步走到屋后竹林下的柴堆旁,从里边抽出许多平时舍不得烧的柴块树疙兜之类的好柴禾摆放在灶屋里。

中午,山村家家户户房屋开始冒烟的时候,母亲也已经在灶孔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母亲娴熟地在锅里盛了一定深度的、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握多少的水,把浸泡得严严实实的、热气跑不出、冷气钻不进的木甑子端端正正置于锅内水中,调整甑饼儿位置高出水面,在甑饼上铺一张白色的纱布,然后把泡得晶莹剔透的酒米倒进木甑子,用长竹筷在酒米中垂直地、均匀地插上出气孔,用铁锅盖盖严。母亲迅速坐在灶门前,把火烧到最旺并且一直保持旺火。一般情况下,母亲这时不愿我们在场,也不希望父亲在场,因为她要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她在看灶里的火烘烘的烧,她在听水在锅里“咕儿咕儿”地欢唱着,她在想蒸汽在木甑里米粒间“滋滋”的升腾。于是,要不了多久,蒸熟的糯米饭香味就会飘出灶屋。印象中有两次不是这么顺利。一次是年幼的妹妹守在灶屋里老是在母亲面前问“怎么还没蒸熟耶”、“怎么还没蒸熟耶”,锅里的水烧干了四次却蒸不上汽,气的母亲把妹妹赶出灶屋坚决不准她进去,结果很快就好。另一次是父亲从地里干活提前回来,好心给母亲送去一捆柴,并陪同母亲一起烧火,父亲问了一句“蒸得熟不?”,结果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不仅烧掉了父亲送来的柴、而且烧掉了母亲预备的比平时多三倍的柴还没蒸熟。母亲着急得很却找不到原因,父亲自觉没趣,一个人离得远远地到牛圈旁边的大石磨上去抽旱烟。说来奇怪,这边一袋烟刚点燃,那边就说好了。所以,蒸酒米的过程,在母亲看来始终是很神圣又是很神秘的。

酒米饭蒸熟前,我早已在饭桌前摆好两根吃饭的高板凳,把一张早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经太阳暴晒过的大簸箕摊在凳子上。弟弟妹妹早把石碓窝洗过一遍又一遍、把木质且比较沉的碓窝棒搽了一遍又一遍。所谓石碓窝,是把一方坚硬的石头呈圆锥体凿空而成;碓窝棒要用光滑坚硬的木杵,糯米粒便粘不住。父亲已挽好袖子,站在碓窝旁随时准备闪亮登场。

酒米饭蒸熟的时候,母亲赶紧用大缸钵把糯米饭盛出来倒进碓窝里,父亲立即开始低头弯腰打糍粑。打糍粑有讲究,先擂后捶,擂是将一盘散沙的米粒聚一块,先让它们密切结合,然后就捶,使出全身力气捶击下去,最终将米粒捶成黏糊糊的一团,扯之不开,割之不断。只有这样,糍粑才又细腻又爽滑,如果打的时间次数不够,糍粑就粗粝干涸,不能摄进原汁原味,如果打得过久,糍粑就易“碎”,原汁原味就散了。打糍粑的火候靠父母亲共同用眼判断,父亲高举碓窝棒,重重的打多少下以后,就会放慢节奏。我们看到碓窝里面上的糯米消然变细变粘,活似一个偌大的珍珠饼,这时母亲就会很默契地用湿润的双手快速把碓窝里的还在烫手的“准糍粑”翻个面,以便让父亲打的更全面更彻底。父亲随着手上碓窝棒的起落,口中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喊道“嘿!嘿!嘿!”,弟弟和妹妹也跟着好像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声喊“嘿!嘿!嘿!”。看到一家大小主人这样用力忙乎,地坝里的大黄狗不明就里,急得直转圈儿,心想主人需要我帮忙吗?怎么不把我叫上呢?

直到整个糍粑里面没有米粒了,整个糍粑都融合成一摊糯米泥了,糍粑差不多就好了。父亲一声喊“好了”,这时母亲不慌不忙双手涂抹少许蜂蜜,小心把热腾腾的糍粑从碓窝里起出来,用大缸钵装了到堂屋里。父亲接着打第二“碓窝”。我和弟弟妹妹并没有马上跟着母亲进去,这个环节之后我们有戏呢!糍粑出窝后,碓窝棒上总要沾些零星的糍粑,父亲总将碓窝棒递到我们嘴边,叫我们啃上面沾附着的糍粑,说是细娃儿啃了它,夜里就不会锉牙,于是兄妹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碓窝棒,心里美滋滋的。

母亲开始在簸箕里做糍粑馍馍了。做糍粑馍馍也很讲究,手粘少许蜂蜜或香油,先出砣,后用手或木板压。母亲做的糍粑馍馍有大的,有小的,圆圆的,不厚也不薄,玉圆光滑。有时候,母亲也会先将鲜糍粑给弟弟妹妹和我各扯一小块,让我们边吃边看她做。

糍粑馍馍做好后,母亲就直接摊在簸箕里,簸箕摊不下的时候,母亲叫我去灶屋烧火,把锅烧热;妹妹懂事地赶快拿来一只小筛子,供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糍粑摆进筛子端到灶屋去。这时,锅已经烧得很热,母亲赶紧把上午炒熟的芝麻粉、黄豆粉、花生仁粉、核桃仁粉再分别倒进锅里快速铲两铲立即盛在不同的盘子里。接下来,母亲叫我把火烧小一点,她把裹了干米粉的糍粑馍馍一个个放进铁锅里,慢慢地烤,翻来覆去地烤,直到糍粑两面都烤得金黄金黄地,然后再铲起来,装在大盘子里。

母亲总会亲自最先端出一盘,送到堂屋里去。父亲这时搬一张又宽又高的长板凳,恭恭敬敬地摆在堂屋正面神龛下方,再接过母亲手里热腾腾、香喷喷的糍粑馍馍,放在板凳中央,母亲招呼我和弟弟妹妹快过来。于是,父亲在前,母亲在其后,我们又在母亲之后,看父亲口中念念有词却一句也听不明白,随后毕恭毕敬向神龛作揖。我们知道,逢年过节,吃一些平时不能吃的好东西的时候,要敬神,要请天神地神列祖列宗先吃。

做完这一切,全家人都坐在桌前,正式开始吃糍粑了。蘸点芝麻粉咬一口,满口生香;蘸点黄豆粉咬一口,满口生香;蘸点花生粉咬一口,满口生香;蘸点核桃粉咬一口,满口生香。脆脆的,甜甜的,糯糯的,柔韧鲜滑,香甜可口,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吞就想咬第二口。一番狼吞虎咽后,仍然馋着糍粑的香却实在是肚子装不下了。

弟弟妹妹更是眼大肚皮小,早就下席了,他们拿了一小块糍粑裹上芝麻粉给还在睡午觉的大花猫送去,迷迷糊糊的猫咪如获至宝,咬一下口就不能闭合了;急切中两只爪子去抓,爪子又被粘住了。院坝里,“哦!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了哦!”弟弟妹妹嬉笑追逐着喜好多事的黄狗,黄狗追着无奈的花猫。我抬起头,看父亲在慈祥地笑、母亲在满足地笑,我也幸福地笑了。那无忧无虑的、平和安然的笑声从农家院子里升起,越过土墙瓦房的房顶,越过老核桃树的树尖,越过温馨故乡的中秋节,弥漫在广袤无垠的时空里……

耳边一直回响着父亲那一声召唤,今年中秋节的当天中午我和儿子就赶回了老家。母亲亲手做的糍粑正香喷喷、热乎乎地摆在桌上,我恍惚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