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家 监禁:张爱玲温州行 葬尽年轻时的天真--浙江在线-人文频道

张爱玲温州行 葬尽年轻时的天真

　　今年是张爱玲诞辰90周年暨逝世15周年。近日，纪念张爱玲诞辰90周年研讨会在北大百年讲堂举行，来自两岸三地研究张爱玲的诸多学者，就张爱玲的文学创作特色展开了研讨。在此次会议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还当场宣布：张爱玲自传性散文遗稿《异乡记》即将出版。

　　《异乡记》是张爱玲1946年初从上海到温州寻访胡兰成时，写下的所见所闻，是张爱玲人生中重要经历的真实记录。那么，张爱玲当年去温州寻访藏匿于民间的胡兰成，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张爱玲一生的经历中，“温州行”是一个什么样的关节点呢？本期讲谭版张氏研究学者清秋子为您细说究竟。

　　胡兰成狼狈踏上逃亡路

　　1945年8月15日，广播里播出了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正在武汉主持汉奸报纸的胡兰成，走在街上听到，惊出了一身大汗。随后不久，他就在几个日本人的掩护下，化妆逃离了武汉，回到了上海，藏匿于一个日本军官家中。

　　不久，追缉汉奸的风声日日加紧。毫无愧悔之意的胡兰成，心知上海不可久留，便想继续逃亡。当时他与张爱玲仍为正式夫妻，就去了一趟张爱玲在爱丁顿公寓的居所，算是话别。胡兰成对张爱玲说，有日本朋友想送他去日本，但他对此很犹豫。

　　张爱玲听了，不置可否，只说起了曾外祖父李鸿章的一件往事。李鸿章曾代表清廷与日本签定《马关条约》，为此深感耻辱，发誓“终身不复履日地”。后来他赴俄罗斯签订中俄条约，要在日本换船，日本方面早在岸上准备好了住处，可他拒绝上岸。次日，要换的轮船来了，李鸿章又不肯登上过渡的日本小艇，人家只好在两条大船中间搭起桥来，让他过去。

　　张爱玲只是慢慢地讲来，与胡兰成毫不相干的样子，但显然是在提醒丈夫，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胡兰成听了，半晌不语。

　　第二天，胡兰成决定由他的侄女婿陪伴，先去浙江躲避。胡兰成离开上海仅十天，重庆“国民政府”就公布并实施了《处置汉奸条例草案》，随即汪伪政府的大小汉奸被抓起来的有一万多名。在当局公布的汉奸名单上，胡兰成榜上有名。

　　在逃亡路上，胡兰成还看到，在通缉令上也有自己的名字，怕得如惊弓之鸟。

　　蛰居温州仍有美妇相伴

　　胡兰成一路辗转，先后在杭州、绍兴、诸暨等地短暂停留，都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由一位旧日同学守寡的“庶母”范秀美陪同，前去金华暂避。可到了金华，又险些撞到了国民党特工“蓝衣社”的手中。在范秀美的提议下，两人匆匆逃往温州范家的故居。

　　胡兰成一向是擅于采花盗柳之人，先前在武汉办报时，就勾搭上了一位17岁的护士小周，两人以夫妻名义同居，而在这次逃亡路上，他又对范秀美大献殷勤。

　　那范秀美年纪比胡兰成大，但相貌显得年轻。她并不是个浮浪女子，守寡后专门去职业学校学过桑蚕养殖，后来又在养殖场当过技师，有独立自强的意识。可是孤男寡女之途，她禁不起胡兰成百般诱惑，半路上两人就越了界，“遂结为夫妻之好”了！

　　在温州，范秀美仅有一位寡母，住在窦妇桥徐家台门里的租屋里。胡、范两人私下里算是已经“结婚”，就搬来老太太这里以夫妻名义同住。狼狈逃窜的日子总算结束了，身边还有“熟妇”伺候，胡兰成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胡兰成曾对张爱玲立过山盟，说是要“同修同住，同缘同相，同见同知”，这话说了还不到一年。看来，张爱玲先前对胡所说的“张牵”、“张招”，不过是痴情女子的呓语罢了。

　　人世险恶，人心难测，张爱玲在写小说时全能想得到，但在现实中却幼稚得不可原谅！

　　张爱玲惊觉自己原是陌路人

　　胡兰成在温州苟且了两个月，到了1946年春节过后，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是张爱玲！

　　张爱玲此时已有半年未见胡兰成。胡兰成其间曾给她写过一封信，但文字晦涩，难知详情。张爱玲大概就是根据这封信透露出来的线索，跋山涉水到温州，千里寻夫来了！

　　胡兰成见到张爱玲，大吃一惊，立刻就不高兴了，几乎要骂出口来，怒叱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他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据分析，一是不愿张爱玲来搅他的好梦，二是不愿张爱玲看到他落魄乡间的样子，三是怕政府缉查人员跟踪而来。可怜张爱玲一路风雨，到此看到的只是一张冷脸。

　　此后，张爱玲在城中公园旁的一家旅馆住下，胡兰成只是白天来陪张爱玲。晚上因怕警察查，遂不敢在旅馆留宿。胡兰成来旅馆看张爱玲的时候，有时范秀美也一同来。

　　与范秀美“结婚”的事，胡兰成没有告诉张爱玲。范秀美基本是旧式女人，很懂礼数，对张爱玲这个“大老婆”恭恭敬敬，招待甚殷。

　　胡兰成到底不想在此时得罪张爱玲，便又开始施行温柔术，与张一起去逛街市，看社戏，样子仍是卿卿我我。

　　有时两人并枕躺在床上说话，脸凑着脸，四目相对。张爱玲又被哄得开心，据胡兰成《今生今世》里描写，是“眼睛里都是笑，面庞像大朵牡丹花开得满满的”。

　　但是，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张爱玲应该有一点察觉，只不过她没想到胡兰成会滥情到如此程度，所以一开始有些忽略了。

　　直至有一天清晨在旅馆里，胡兰成躺在床上和张爱玲说了很久的话，一直隐隐有腹痛，可是却忍着没说。待到过了一会儿范秀美来了，胡兰成一见，就诉说自己身上不舒服。范秀美便仔细来问，又劝慰道：“等会儿中午喝杯热茶，就会好的。”

　　张爱玲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就很惆怅———知道了范秀美与丈夫的关系决非寻常，且嘘寒问暖之间，亲疏已很分明！

　　诀别后“我将只是萎谢了”

　　张爱玲从见到范秀美第一眼起，就觉得这妇人很美，于是有一天提出要给范秀美画像。她一笔一笔勾勒出了范氏的脸庞，画出了眉眼鼻子，正待要画嘴角……忽然停笔不画了。胡兰成奇怪，只是问为什么不画了。

　　范秀美离去后，张爱玲才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一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凄凉。不被伤到极致，怎能有这种幻觉？胡兰成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在这一刻也是够可怜的，可是他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先前在上海，胡兰成曾经两次跟张爱玲说起过武汉情人小周的事，张爱玲听了，“愁怨之容动人”。那时胡兰成就心狠如铁，一点怜悯也没有。

　　不过，胡兰成没有想到，这次张爱玲是下了最后的决心的。她并不在乎范秀美，觉得最具威胁性的还是小周，她要胡兰成在她和小周之间做个选择。胡兰成却不肯答复———他宁肯伤害眼前的张爱玲，也不愿伤害万水千山之外的小周！

　　他只是花言巧语：“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言外之意是，你要么承认现实，要么放弃我。

　　张爱玲当然一点就明。她心里很痛，但原则却不能放弃，遂向负心丈夫表示了愤怒：“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被逼到死角，可还是坚持不表态。

　　张爱玲叹口气说，“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这诀别之意，胡兰成也听明白了。

　　滔滔浊浪葬尽昨日天真

　　在离开温州回上海的前一晚，张爱玲第一次去了胡兰成和范秀美同居的地方。

　　临别之夜，张爱玲只是依依不舍，看看这房间，又看看胡兰成和范秀美，直到深夜还舍不得走。她有预感：这一离去，便再不可能回首了！

　　张爱玲来温州已有20天了，原本还想多住些日子的，可胡兰成心中总是忐忑，还是希望她早些走了好。

　　第二天下雨，胡兰成送张爱玲上了船。胡张的婚姻，当初是依照习俗办的，并未履行法律手续，因此这段仅维持了一年多的姻缘，就在凄风冷雨中的温州宣告终结。

　　几天后，张爱玲给胡兰成来了一封信，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

　　这番话，本不应该讲给胡兰成听的，因为说也无益。可是，不讲给他，又讲给谁听？

　　胡兰成口头上说，张爱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绝对的”，谁也不能比，而实际上却是把她伤得更狠！这也算个悬疑了：他为何要如此？恐怕是因为太嫉妒张爱玲的才华了吧？

　　当时张爱玲的友人中，有人很愤怒，搞不懂张爱玲为何对胡兰成那么痴情？

　　今天的张迷们，也有为张爱玲辩解的，说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是不问他的头衔、经历、善行或劣迹的。

　　关于“胡张恋”，半个多世纪以来众说纷纭，不过是都为了解开一个历史结扣———张爱玲爱上胡兰成到底对不对？

　　当然是错！

　　年轻时的张爱玲，固执地相信“人性可以与大时代分离”，把一种文艺观当做了爱情观，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结果在婚姻上撞得粉身碎骨。不仅如此，她还为这段短暂的姻缘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大半生被迫边缘化。

　　后来终其一生，她对友人仅有数语谈及胡兰成，且全是负面评价。这种评价，正是一个醒悟了的女人彻骨的痛悔！

　　在温州港口，分别那一日的滔滔浊浪，葬尽了她年轻时的天真。

来源： 中国新闻网 　作者： 清秋子 　编辑： 吕若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