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买的亮条怎么处理:季羡林拒绝“一代宗师”称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2:07:17

季羡林拒绝“一代宗师”称号

 

8月6日,是季羡林先生的95岁生日(1911年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来到解放军总医院,向这位在海内外享有盛誉的学者表示祝贺和敬意,两人还一起探讨了“和谐”话题。

    用季老自己的话来说:“近年季羡林走俏”。然而,光环和浮名并不能帮助人们理解季羡林,理解他的平淡和孤寂,理解他拒绝“一代宗师”的称号。对此,女作家张曼菱有着深刻的感受。

    一位内心仁慈细腻而经常沉默的老人

    季老常用戏谑的口吻说:“近年季羡林走俏”。我认识他,和他相处、相对于朗润园中,漫谈于后湖之畔,则是在他没那么“走俏”、有时还颇不合时宜的年月里。

    对于我,他是北大校园里一位真实的正直的学者,一位内心仁慈细腻而经常沉默的老人。

    二十余年来,他称我为“小友”,我亦终身以“良师益友”相对之。

    当初,在我陷于困境时,他曾挺身而出呼唤我,勉励我。

    我初入北大的那一年,就参加了竞选。当年,“民主”的意识甚至在北大也很可怜,许多人竟贴出大字报,认为我“不能当候选人”。他们可以忍受一个不认识的人,却不能忍受自己熟悉的人成为“候选人”。于是连我的恋爱我的宿舍夜话以及我上课早退等等,全都成了“揭发材料”。真是“群起而攻之”。我的男友因此与我决绝了。

    就在这时候,季羡林派人找到我,要我去见他。于是我稀里糊涂地受到一位老者的勉慰。回来后,我才打听出他是谁。那时他是北大副校长,找我原意是一种爱护与担心。大概看我大大咧咧的样子,“已摒忧患寻常事”,渐渐就与我谈开了人生与学问。从此越走越近。

    毕业前夕,我步入文坛。季老很是欣慰。他曾要把我介绍给韩素音,参加什么世界华人写作活动。那年我正在新疆流浪,他找不到我。回来后我说,算了吧,韩与××那么近,我不去也罢。季老一笑。

    我所认识的季羡林,执著于记忆中的每—桩珍贵往事。他曾对我讲过鲁迅,讲过胡适,讲过他的恩师陈寅恪。其神情谦恭无比,如师长犹在前。他说,他们都非常爱护年轻人。

     北大郝斌曾跟我讲过,他陪季老去台湾的事。他说,当时邀请一来,季老马上就答应了。说明他心里有事,想去。到了台湾,季就提出要去谒胡适墓。

     那天,郝斌跟在他后头。季老上前就恭敬地朝着胡先生的墓地三鞠躬,然后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郝斌说:“鞠躬。”语气很严厉,容不得半点商量。这在季是很少有的。郝斌于是也鞠躬完毕。

     后来郝斌跟我说:“他不叫,我也是要鞠躬的。因为他在我前头,我得等他行礼退下,我再上前行礼。不料季老那么性急。他怕我不行礼。”

     情之急切,可以想见。回来之后,季写了《在胡适墓前》的文字。

     这埋藏在他心中已久的感情终于宣泄。可见,季是一个有心灵底线的人。面对多少年来对胡适的不公平与攻讦,季只能沉默不语。但该守望的东西,他没有丢掉。

     学者的严谨个性体现于平素的处世中

     季羡林是认真的人。学者的严谨个性也体现于平素的处世中。

     我在拍摄《西南联大启示录》时,提出要采访他。季老先是拒绝,以为不合适。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什么事。但这一次,因为他本人不是西南联大的,抗战时期他正留学德国。

     我说,我采访他是因为这部片子需要谈谈陈寅恪,而国内能够谈陈的人不多了,季老才答应。

     他着重给我讲了陈寅恪一家“三世爱国”的传统,他说:“爱国,也是遗传。”采访时,也请他谈西南联大,他谈得非常审慎。自己的身份摆得很恰当。

    我当时曾暗想:今后我也要这样,不能什么都插一杠子。季老为我示范也。

    季羡林不是圣人。作为一个从建国后各种“运动”中走出的知识分子,他的脚步不可能是笔直的。他也有过若干的徘徊。

    而一旦猛醒,便不随大流。铁肩担道义,衰躯护犊子。这是我由衷敬佩季老和愿意一生追随他的原因。

       我在海南时期,曾想创办一所职业大学。季老欣然地支持我,还为我筹了六十万韩币,让我用发票来取。但大学没有办成功,钱也就没动。

      “一个民族最需要的是创造文化和传播文化的人。”

      那以后,他对我说得最多的是:“一个民族最需要的是创造文化和传播文化的人。”

      他希望我做这样的人。每一次见面,他都要求我坐下来写作,要坐冷板凳,他曾说,曼菱要能坐下来,必有大成就。

      关于名誉,他曾在电话里对我说过一句话:“实至名归。”

      乙酉之秋,我万里来京。人到了医院的大门口,却不能见面。

      但他知道我来了,让李玉洁老师带两本书给我。知道我要出文集,很快题词寄给我。我没有收到。于是,季老又写了第二遍,再次寄出。

      这一次季老为《张曼菱文集》的题词,我要用它了。我知道,他以风烛残年、辗转病榻之躯,两次为我握笔,慎重加印,目的就是在勉励我提醒我,要写下去,要“坐冷板凳”。

     我想,是时候了,我要挣脱万事的困扰与诱惑,与岁月较量,板凳越冷越好。

     坐冷板凳,其实正是季羡林的本分、本色,也是他心安理得之处。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季羡林直到七十岁后才有了“坐冷板凳”的权力。每天他黎明即起,万籁寂静中,在灯下写作迎接早晨。他如饥似渴地整理旧文章,写出新思路。而每天晚上,他必要写二千字以上的学术日记,才能躺下。

      当他还在朗润园家中时,有时一天不断地来人,这样持续着,到了晚上他就会生闷气,一句话不说,因为他没有了“坐冷板凳”的时间。

    他最多的文章最重要的著作都是在七十岁后写成的。就这样干活,直到八十八岁“米寿”之期,他完成了二十七卷的《季羡林全集》。

由于家庭成员有的早逝,有的又在国外,有时我觉得,季羡林正像一个僧人,怀着对信念使

 

命的忠诚;而宁静地思索与写作,是他晚年幸福的源泉。

      他爱引用的一句话是:“任重而道远,士不可不宏毅”。

      “什么‘一代宗师’,好像听着不入耳”

      季羡林一生致力于东方文化的研究,以印度为主。这在他的《学海泛槎》一书中一一作了交代。而近年来人们瞎给他与实际不符的称号,其实有损他的学者风范。

    “什么‘一代宗师’,好像听着不入耳。”季羡林这样反应。

     再问他:“如果给您下一个定义,应该是什么?”

     他说“我是北大教授,东方学者。足够了。”

     他还说:“对一个人,要给他名副其实的定义,他自己心安理得。如果不名副其实,他自己也吃睡不安。好多事情不是这么出来的。什么是‘国学大师’?先得把这概念搞清楚。”

     他说过,我不是作家,作家这个称号是很神圣的。我只是一个随意写东西的人。

     学术和历史都是最认真的一种事实,并不是人们可以随心所欲的。

     光环和浮名,并不能帮助人们理解季羡林,理解他的孤寂,他的苍凉之心。

     面对于世俗应酬,他其实是一个天真的人,容易相信人们的表象。只要对别人能有些帮助,他总是愿意尽力而为。

     对于季羡林一生所事的东方文化,我是外行。但二十年来,亦曾与先生共度劫波,心灵相通于天涯。季羡林,这是一个认真而实在的人,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是一位爱护青年而舍身护犊的导师。

     一次到他家中,是在卧室中见他的。他于半坐卧中对我说:“够本了,就这样吧。”神情非常恬静。

     那时他已经将他的一切都捐献于北大,万事无牵,他说,一闭眼就可以去了。

      季先生在很多方面不像他的先师陈寅恪,但有一点绝同,这就是九死而无悔,将生命合进了中国泥土,一辈子没有离开中国的大学。(摘自《北大才女》,张曼菱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