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王爷的罪婢下载:日本人的秩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12:07:15
原文地址:日本人的秩序    原文作者:陈希我
        跟学生聊,学生问我,在日本感触最深的是什么?秩序?是的,还真是秩序。
        日本人讲秩序,大概是举世闻名。有一位北京学者在日本经历了一次堵车,感觉很震撼。从伊豆半岛到东京,几万辆车一辆挨着一辆,排了一百多公里。但只是在路的右侧(应该是他的误看,日本汽车是左侧行驶的)堵成一条长龙,那时间段,几乎所有的车都是回东京的,而在左侧(同上,应是“右侧”)却空荡荡的,谁要是开到那侧,就可以一溜烟顺顺畅畅回去了。可是没有人这么做。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一百多公里的路上,居然不见一名交通警察。在将近10个小时的时间里,车流一步一步地挪,一尺一尺地进,静悄悄,不闻一声鸣笛。“他们自己竟把这绵延一百多公里的车龙化解了!如此坚忍、守秩序、万众一心的民族,真是可敬又可怕!”这位学者慨叹。
        我在日本经历了经济高度繁荣到萧条。高度繁荣时,用一个我熟悉的在日中国人的话说,真好像街上都可以捡到金子,更不要是盗贼了。在这种情况下,讲秩序是完全可能的。但是进入了九十年代,“泡沫经济”破灭了,企业出现了倒闭,有了失业人员,没有失业的,也在苛刻的工作条件下苟延残喘,于是罢工也就开始了。那些公共服务行业的罢工是最让人头疼的,比如电车、地铁。日本人每天都要乘坐电车地铁,虽然是汽车生产大国,虽然汽车保有量很高,但是日本人是不开车上班的。电车、地铁一罢工,就把上班族撂在路上了。于是需要给单位联络,告知情况。日本人是很讲究这个的,再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了。那时候手机还没有出现,大家就拥向车站的公共电话亭,势如抢购。
        我在出国前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商品抢购风潮,今天传说肥皂要提价了,明天又传说草纸要提价了,后天又是酱油要提价,大家拥到商店,买了堆在家里。最要命的是酱油这类东西,当时不可能买瓶装的,自己拿器皿去装,于是桶呀盆呀全装上了,放在那里,臭哄哄的。更糟糕的是,最后发现并没有提价,也不知谁传出来的,那些东西全屯在那里了,酱油吃到长虫子。其实当时政府已经出来辟谣了,但是没有人信。中国人就是这么无法有信任感,归根结底是没有安全感,谣言很容易就被相信了。我的父母当时听说家具也要提价了,就为我买了一个上海柜,说要给我结婚用。那衣柜笨得像棺材,样式又落伍,我不喜欢,但是他们仍然买了,说我不要就给我弟弟。当时我弟弟还在读大学。后来我弟弟结婚也没有用上,那硕大的柜子就一直搁在我父母家里,直到几年前他们两次搬新家后,才丢掉。母亲直说浪费了,她算是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但是到头来还是每每被浪费,因为社会无序,历史无序,谁能精打细算得过无序?
        日本发生经济危机,也是始料不及的,世界在这里也充分体现了它无序的本性。但是到了电话亭前,却发现,大家全都有序地排着队。没有人维持秩序,他们是自觉排成队的。日本人习惯于排队,不管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有两、三个人,就自觉地把自己排在人家后面。我的老师孙绍振童年遭遇日本入侵,对日本人很是不喜欢,每每说到日本,总要描绘这样一个场景:在法国卢浮宫前,大家都自由游赏,只有日本人排着队,一个紧跟着一个,拿着小本子,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跟着导游走。说时还模仿那可笑的样子,确实像极了日本人。
        在中国,虽然我小时起就被教育要排队,但只要能见缝插针,我是不会放弃机会的。刚去日本时,我和几个同胞去参观横滨博览会,看到日本人把队排得像电炉丝,简直要晕过去了。日本人真是傻!我们就直接穿过去,拦弯取直。有一年“东京国际电影节”,参映的片子中有刚在嘠纳获奖的《霸王别姬》,我跑去看,买票的队伍都排到涩谷大街上了。这时我已经在日本呆上好几年了,“禹入裸国亦裸行”,反之亦然,也不好意思不排队了。倒是见几个西方人在前面挤挤塞塞,我就不满,要喝住他们。甚至,我有一种冲动:你不排,我也不排了,看谁抢得过谁。这就是中国人的思维。但是奇怪,那些日本人却不吭声,随他们去,你塞队,我照样排队。这里当然有对方是西洋人的因素,我当年在横滨加塞,后面就有几个日本人表示不满的,但即使如此,那些被我加塞了的日本人,仍然没有你乱我也乱,他们像看门犬一样吠几声,也就没声音了。
        套用毛泽东的一句话:一个民族讲秩序并不难,难的是永远讲秩序,危机时也讲秩序。甚至,日本人的艺术也使这样。没有自由就没有艺术,但是日本人的集体舞蹈也讲秩序。当然,这种舞蹈的创作者应该是自由的。常说日本人愚蠢,指的就是他们太讲秩序。但日本又有许多令人惊异的创造,那是他们的精英创造的。所以对日本人,全面的表述应该是:一小撮聪明的精英带领着一大群愚忠的民众。精英管大胆创造,民众管忠诚执行。不像中国人,谁都认为自己最聪明,谁也不服谁。如果要说“国民性”,这就是“国民性”之一。
        在日本,并非完全看不到无秩序,比如朝野各势力在国会审议争议较大的法案时。有一年,在审议关乎日本人老后生活的年金法案时,甚至都扯打起来了。而后,在野党采取了“牛步战术”和“冗长演讲术”,拖延议案的审议。民主党议员森友子讲演一开口,就是三个多小时,该党的另一位议员大冢耕平也讲了两个多小时。这还不是最极端的,1992年,日本国会审议“联合国和平维持活动合作法案”,也就是“派兵法”,在野党采取“牛步战术”,居然拖延审议长达13个小时。当时我在日本,站在街头看电视直播,看得头昏眼花、腰痛腿麻,才知道国内时被“妖魔化”的资本主义民主,原来还真是如此奇形怪状,用我许多年后每天看的《看东岸》节目里的话说,叫“民主乱象”。
        但是上无秩序,下有秩序。就是国会吵翻了天,整个日本社会都还处在有序之中。公司职员照样上班,下班了照样去喝酒;家庭主妇照样料理家务,照样逛街购物;年轻人照样三五成群去歌厅、舞厅,照样谈恋爱。当国会争吵消停了,法案变成法律确定下来,不管你曾是反对,还是赞成,现在都必须遵守。这就是以局部的无序来换取全局的有序。当然在国会闹腾时,作为公民,你也可以闹。那年讨论“消费税法”,当时执政党和在野党在国会争斗得你死我活,国会外民众也成群结队抗议示威。可是“消费税法”通过后,没有谁购物不交消费税的。从上世纪90年代起,日本政局似乎一直动荡不稳,具体表现就是一直换首相。这是被中国人所笑话的,10年居然换了9位首相!每个首相都是短命的。中国人深层心理还习惯于国家领导人干到死才能换。但是人家“老换”,社会却比我们“老不换”的安定,在这10年里,日本社会没有出什么乱子。一个成熟的社会,靠的是法律以及国民长此以往形成的法制观念。而我们在“文革”期间是一会儿一个路线、一个方针,除了最高统治者,谁都可以被打倒,除了革命路线,没有什么是必须恪守不变的。
        回头说艺术。日本有许多传统节日,许多节日是载歌载舞的,比如“盂兰盆节”。有一个“盂兰盆节”的晚上,我回到所居住的大井町,步行街被堵了,我只能沿着边上走。边上有很多摊子,卖着金鱼,吸引着孩子们。路中央最亮处搭了一个鼓台,大家在下面跳舞。日本民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是个崇尚美的民族。几百人绕成一个长形的圈,跟着鼓点起舞。路过的人随时可以加入,人们会让开一个位置给你。除了鼓台,下面光线暧昧,人影暧昧,音乐旋律暧昧,舞蹈队伍也在暧昧移动,像一只缓缓游动的黑虫。但那一举手,一投足,一跺脚,又是那么明确,那么整齐,整齐得令人害怕。那是跳舞吗?那是操练。当年日军占领了上海,据说东京通宵歌舞,就是这样的情景吧?我忽然想,假如这时一个号令,这些人会不会刹那间全变成纪律严明的士兵?这只队伍,就是秩序井然的军队。
        在日本,常感觉现在的日本人跟当年日本兵联系不起来。他们谨小慎微,彬彬有礼,跟过去的兽兵比,一个是猫,一个是虎。难道是战争把人变成了野兽?其实就是在战后,日本人也不是这样的。我特别喜欢观赏东京街头十字路口的情景:红灯亮起,所有人都煞住脚步,都站在路边横线后面,好像被一个板条拦住似的,那么整齐划一,没有人超出来。一到绿灯亮起,人流刹那往前涌。仍然是那么整齐,从上往下看,衬着斑马线,仿佛是无线谱上弹奏着有序的音符。但是在当年,日本经济刚开始起飞时,日本人并不是这么过马路的,闯红灯的现象比比皆是。当时的社会也是一片混乱。同样是一个民族,如果拿“文化”说事的话,同样是一种文化哺育下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有人说是文明的教化,固然,但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呢?
        有,那就是群体效应。对做坏事者来说,就是“群胆”。在日本人的思维里,“集体”是个很重要的词。大家都不做的,就不能去做,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社会秩序像严格的规道,紧紧制约着你,于是没有出轨者。谁出轨了,你就被群体抛弃出去了。其实,经济危机下的排队,也只是因为这秩序仍然还没崩坏,守秩序仍然是社会的共识。但是“共识”只是一个空洞的指代,“共识”什么?是“公德”?“共识”并不天然指向“公德”,比如在日本,在公众场所吐痰被认为不符合“公德”,遭到唾弃,但在公众场合小便,却比较被理解。可见“共识”是可以改变的。在战争之下,杀人就成了整个群体的“共识”。一旦杀人成为群体“共识”,那么原先的道德和道义就会发生逆转。在一个具有严格秩序的民族,这种逆转是可怕的,不知不觉的,理所当然的,就连胆小如鼠的人,也可能毫不畏惧去杀人;就连最有道德的人,也可能理直气壮地去行凶。日本人听话,讲秩序,也最容易被主宰。问题仍出在秩序上——可以秩序地维护“公德”,也可以秩序地破坏“公德”,从而秩序地建立“公恶”。杀人放火,一切也都在秩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