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 开户创富金融:国家的范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3:37:17
        据说爱斯基摩人有几十个词来描绘雪,比如“大雪”、“小雪”、“暴雪”之类,都是不同的词;而赤道附近某部落则用同一个词来指雪、霜、冰。这很好理解,因为爱斯基摩人整天生活在冰天雪地里,不同的雪对他们有不同的影响,自然需要区分,而热带的人则很少见到雪,因此也就没有必要专门发明词汇来区分它们,甚至霜、冰、雪都可以混为一谈。


  有研究表明,这个说法不尽准确,但却符合我们的印象。爱斯基摩语和赤道部落语我不会说,但是只要在学过中学英语的人,大概就能体会到语言之间细微的不同。


  比如,我当年学英语时,就大惑不解:为什么兄和弟都是brother,姐和妹都是sister?为什么爷爷、外公都是grandfather,奶奶、外婆都是grandmother?还有伯父、叔父、大舅、小舅、姑父、姨父,全是uncle,堂兄、堂弟、表姐、表妹,全是cousin,难怪当年教语文的孟夫子会鄙夷地说:“brother不分长幼,是无序也,cousin不辨男女,是无伦也。无序无伦,是禽兽也。”


  所以,脑中有序有伦的我,在跟美国人说话时,常会不适应。有时,他们随口说一句“我的brother”,我都要条件反射地问:“你是说elder brother(兄)还是younger brother(弟)?”他们提到“我的grandfather”,我都要不由自主地问:“你是说paternal grandfather(爷爷)还是maternal grandfather(外公)?”最怕的还是别人说“cousin”,那我就忙坏了:


  “你是说你爸爸的兄弟的儿子吗?”


  “不是,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女儿。”


  “那她是比你大还是小?”


  “比我小。”


  “哦,”我这才心下释然,“是她的表妹。”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你知道那个中国人吗?他可是一位伦常专家哦!”


  当然,古人说得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中文在伦常上完胜英文,自然也就在其他方面稍微有点白璧微瑕。有一次我跟老美聊天,说起以前中国割资本主义尾巴时,不准农民养猪。我当时不假思索地说:“The country didn‘t even allow peasants to keep their pigs(国家甚至不允许农民养猪)。”


  老美疑惑地说:“You mean the state(你是说国家)?”


  这下轮到我糊涂了:“What(你说什么外文)?”


  他说:“country怎么能禁止农民养猪呢,一定是state啊。”


  我更糊涂了:“country和state,不是一样的吗?”


  他忙解释说:“哦,country和state是都指国家,但country是更广泛的概念,指土地、人民、文化这些比较虚的东西,而state则意思更偏近政府,接近比较实的权力。”


  我这才明白过来,从此留心观察,发现果然如此。虽然词典里把country和state都翻译成“国家”,但美国人自己使用起来,还是分得清清楚楚。


  比如美国的立国原则之一“政教分离”,英文叫“separation of church and state”,意思就是国家权力和宗教事务不得相互干涉。由于与权力有关,所以必须用state。如果叫“separation of church and country”,那就是说美国要向宗教说拜拜了。据说有83%的美国人信教,那他们还不都得造起反来!


  又比如肯尼迪在总统就职演讲中的名言:“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 (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他就是用country来激发美国人的爱国之情,因为跟country相联系的,是辽阔的土地、奔腾的河流、高耸的雪山、迷人的拉斯维加斯,是富兰克林、爱迪生、马丁路德金、小甜甜,是《独立宣言》、《草叶集》、互联网、《美国偶像》。Country这个词会让普通美国人有认同感。如果他胆敢在这里用state来指国家,“不要问政府能为你做什么,要问你能为政府做什么”,那恐怕不用等到两年后的达拉斯,当场的卫兵可能就恨不得一枪把他崩了。


  电影《Enemy of the state》的中文译名,最明显地表现了中国人把握不好这个区别。这部电影是说美国国安局如何滥用权力,动用国家力量,去迫害普通公民,因此题目只能用state,因为电影里被迫害的普通公民,并没有得罪全体美国人,而只是被国安盗用了强大的政府力量来追杀。中文把它译成《全民公敌》,好像片中的主角是象被美国国会投票通过、宣布为全民公敌似的,硬生生地从state的敌人,被“country公敌”了,实在是把外公当爷爷、把小舅当大伯,不能过也。


  反过来,英文对中文“国家”的翻译,一般都比较贴切,比如“战国”,是Warring States,而不是Warring Countries。这个翻译把握住了古汉语的“国”,要么指政权,要么指都城大邑,但就是不指现代意义的“国家”。比如“国人暴动”,不是说全国人民暴动,而是指都城里的人暴动;岳飞背上的“精忠报国”,要报的不是民族意义上的国家(民族国家在英文里还有个专门的词nation,不过那扯起来就更复杂了,本文暂且按下不表),而是赵宋官家。


  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古代没有现代意义的“国家”观念,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这么一个国家,那当然没必要分那么清楚,国家就是朝廷。实在要指现代意义的“国家”时,咱们就用更牛逼的“天下”。最典型的例子是顾炎武说的“易姓改号謂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謂之’亡天下‘”。这里 “国”显然是指朝廷,而他把“天下”与中国传统文化和道德联系起来,则有点近于今天我们说的“国家”。


  又比如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为什么不说“先国家之忧而忧,后国家之乐而乐”?答案就在前面的话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清清楚楚地表明,他不但忧其君,还忧其民,所以在这里不能用“忧国家”了,因为“忧国家”就是“忧其君”,顶多算“忧社稷”,但就是不包括“忧其民”,所以只能用“忧天下”。东林书院的对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更是说明古人把“国”和“天下”是分开的。


  这也不完全是又一个中国特殊国情,比如法国的路易十四也说过“朕即国家”。语言能反映社会的需要,就象冰天雪地里爱斯基摩人需要分清不同的雪一样,中国古代的宗法制度要求我们的语言区分长幼、男女。把通常意义的“国家”和“政府”分开,则是现代社会的要求了,因为它们的职责已经很不相同。


  试想如果一个赤道部落的人住到爱斯基摩那里去,却还坚持认为所有的雪、冰、霜是一回事,那肯定会着凉受冻。如果一个十七世纪的英国人嫁到中国来,却不肯学习中文对伦常的细致分类,那肯定会在家族里到处碰壁。同样的,我们到了现代社会,却还不能分清“国家”和“政府”,那恐怕经常会吃亏。


  倒不是说“国家”和“政府”就一定是对立的,因此我们非得把它们分开,就象小姑和大嫂不见得就一定会不共戴天一样。但由于现代社会里的“国家”和“政府”,有本质的区别,如果我们分不清它们的权责差异,就容易被人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