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和哭,就是一回事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6:06:23
2008,滑稽﹑憋屈﹑悲凉语录89条
彭希曦






1.你随口吐出的痰,当然啰,倒也不至于当即自动反弹回你的嘴。

2.悲痛突袭心头,你能推开一双贼人的手,来抹去你止不住的眼泪?

3.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越不明说,我越明白。

4.但是,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不想,也说不出来。

5.严肃。一个新生婴儿的严肃,兴许是唯一无法嘲讽的严肃。

6.多么丑陋,一个谄媚女人的心胸,多么现实。没有人味儿。

7.我眼见过天使,就在我身边。我多番遭遇恶魔,一直跟着我。

8.万不可把灵魂拱手相让给任何人。前提是,如果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魂儿的话。

9.到处都是些乌七八糟的贱货。难道这就是生生不灭的人性?

10.可以喜欢。可以爱慕。不可敬仰。

11.奉利兄,昨夜半宿醉谈,今天我可以写作了。

12.要警觉。要避免和卑劣者发生任何关系。那将是你甩不掉的痛悔。

13.要有能力。要有爱的能力。要有蔑视的能力。

14.要在乎平凡人的美。要留意权势者的猴屁股。

15.像树桩一样悄然独立。不招风,不惹眼,不可低估。

16.蚊蝇嗡嗡,区区自我。

17.在孤独中暗自淬炼一支毒箭,无论射向何方。

18.亲爱者无碍,有心人多心。

19.满嘴时髦屁话者,不可招惹。当掩鼻而逃。

20.心身或可散漫,目光凄迷哪堪。

21.我的妈妈,一生不涂脂粉,不戴帽子。

22.他说的句句实话,人们装作没听见他。

23.满满一屋子不速之客,横七竖八倒在沙发上剔牙齿。妈妈在我的房间,读《世说新语》。

24.目中无人,怎么说也好过把人看扁,把人看死吧。

25.我不认识那些蹩脚货色,我知道他们。他们也知道我,并不认识我。

26.流亡途中的托马斯.曼,“我托马斯.曼在哪儿,德语就在哪儿。”目前,汉语言恰好迟疑在我手下。

27.“爱情对我来说是无关痛痒的。”芳龄十八的紧俏处女,满不在乎地说。

28.每当我突发奇想临时冒充一番谦谦君子,我就跟人瞎说英语

29.多年来憋不出一个句子的什么鸟诗人,一气之下急中生智干脆改行当起了诗歌评论家。也有模有样,像模像样的。

30.你不配。他也不配。你们的暧昧关系像一只传说中的感冒的子规。叽叽喳喳了一阵子。

31.民风健朗之乡,自然而然滋生泣血的歌手,无畏的讽刺家,和有情有义的男男女女。

32.沿街卖唱的女孩儿,把音响背在肩上;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像一款时新的双肩包。

33.“难道我的小腿不美吗?不值得摸一摸吗?”春寒未尽,几个耐不住的姑娘套上短裙,冲上了街。

34.别怪我不再答理你。你嘴里喷出的那股子时尚气息,熏着我了。

35.没有爱,一切都是枉然,都是瞎折腾。这话儿说给你听。也说给彭希曦听。

36.多美!马路上匆匆走过一个年轻乞丐,有多美。

37.你的哭泣也许是真实的。我对你尚存怜悯之心,只出于此。

38.要多骚动就有多渴望,要多滑稽就有多悲凉。

39.我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孩,不要社会丛林中的一头母兽。

40.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唉……有什么好说的!

41.苍黄尘世,憋屈至此。

42.他人眼里的别人,是什么人?什么鸟?

43.怕死是生存的唯一障碍。苟且的性命……

44.不善于表达爱情的孤男寡女们,一个个掩藏在幽暗的门洞里,逐年枯萎着。

45.窗前的马路日夜呼啸,命运阒寂无声。

46.不能爱的姑娘,依然温婉如旧。

47.盘古开天以来,可有一人被公正对待?

48.一个社会层面上的女诗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委实连个夜总会的末流女歌星都不如。想起了隐居终生的艾米莉.狄金森。

49.你我之间不该是一笔生意吧,亲爱的?

50.没人要的流浪狗,能听懂《二泉映月》。

51.我甚至不能拥抱一个满脸尘土的贫寒者。我不能。我无从下手。

52.愁眉紧锁的中年妇女,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响当当地走下楼梯。

53.夜幕倏忽降临,酒神四处呼叫。

54.“唉,如果真有人要强奸我,我倒希望他能帅气一些啊。”一个老姑娘眼望着半空中,由衷地感叹道。

55.不可能的是不爱。不可能的是爱。

56.天才惨烈的痛楚,天才隐秘的欢欣,无人知晓。不可告人。

57.既已不可谅解,何必多费口舌。

58.眼泪一直积攒着,迟早要流下来的。你感动我。我等着。

59.我爱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在我不明了的地方,默默吞忍,爱着某一个人。

60.你那精打细算乔装改扮的肉欲,应该与我无关吧?

61.谁能说清这是天地间怎样的恩情……妈妈。

62.你那盘根错结的小肚鸡肠,我不巧略见一斑。也够了吧。

63.待价而沽的一个妇女,为了证明自己绝非一般垃圾货,公然羞辱了一个清洁工。

64.从来不存在什么不小心的卑鄙,都是故意的。处心积虑的。

65.我怎么闻到一股死耗子的气味?哦,原来是你在这儿。

66.把皇帝拉下马来,把乞丐扶上去,一等他坐踏实了,禁不住显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狗屎样儿,再把他拉下来。咳,就说单单一匹马,多美啊。

67.一个女人该如何走在世上?一个男人该如何走在世上?嗯,其实人人都该像Model一样刻苦练习台步的。

68.灾祸随时随地暗中瞄准你,从来准确无误……俗话说,“都是报应”。

69.枪杀洛尔迦的人,其子孙在不能自已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吟唱起洛尔迦。

70.收银台后边稳稳当当坐着一个不干活的老板娘,这餐厅我坐不住了。

71.唉,欢乐……噢,忧伤……为何总是同时塞满胸膛?

72.天色阴暗下来,海水扑腾过来,我想拦,也拦不住。

73.不识字的乡下女孩……法国人民五百年口口称颂……梵蒂冈封为圣女贞德。

74.我发不出声。你听不见我。

75.既然你一门心思总想从我这儿榨取点儿什么,那我连个屁都懒得放给您了。

76.你有一颗隐忍之心。你一生都在犹疑不定。

77.满世界都是些瞎晃悠的鸟人,我还出门找个清静地方呢。

78.世道粗陋,你的忧愁困苦是不得体的。不识相的。

79.唉,要说起你我的爱情,菩萨都哭不出来,傻子都笑不出来。

80.我宁可在最繁华的地段当街撒尿,也绝不愿跟你讲什么屁道理了。

81.你是嫌我满肚子卑劣的蠢蛋还见识得不够多吗?你也来凑个数。

82.如此乏味,喝喝酒。如此蹩脚,伸个腰。

83.没有什么。没什么。没。

84.深更半夜,总有一些人在灯红酒绿边儿磨磨蹭蹭,不忍离去。

85.新华兄,别怕,把你的阴暗和邪恶以你个人独有的方式亮出来,那就是艺术。

86.我在乎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但毕竟还是太多了,这使我难以身轻如燕。

87.从前,诗人和戏子是一体的。莎士比亚和关汉卿。

88.一巴掌拍死两只蚊子,谁知是不是冤家一对。

89.看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任何一种新艺术都源自厌烦。 

——从侯宝林说起   彭希曦

 

 

  前些日子,电视上播放侯宝林专辑,大概其也是纪念大师生死多少周年吧,卡通之漫画之,经典段子挨个儿过,当间儿自然也少不了请来一众弟子,感怀一番先师大恩大德的;再专程深入小胡同,“随机”采访大师生前几位街坊邻居,给说说他如何平易近人与百姓水乳交融最爱吃炸酱面之类;那天出来他一师姓徒弟(姓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大名就给他省了吧),——说句不中听的,这人看着就奶油味儿十足又一副娘娘腔,怎么瞅着也不像个“幽默工作者”,嘿,也甭这么埋汰人家,人家可老早就成角儿成腕儿了,且是侯大师当年慧眼钦点入室栽培的呢,您听,人家自个儿交待上了——就不说显摆吧,说他刚出道那会儿,跟哪儿登台演出,“老头儿”正好在场,完了随口跟旁人说要“收”他,这旁人哪藏得住这等机密,赶紧给他报喜了,这师高徒呢,哪受得了这等天大喜讯,连夜登门,一下给大师跪下了,动情一呼:“师——父”。您瞧瞧,中国的幽默艺术原来就是这么一代代给跪出来的。怪不得。

 

师徒弟还说,有一次,某重大汇演前夕,“老头儿”领着他那一帮子师兄师弟隐居某山庄集训,到考核的时候了,众徒弟成双成对跟“老头儿”面前表演,“老头儿”每每摇头,评语嘛,总是那仨字儿,“不圆润”。

 

不圆润。好一个不“圆润”。侯大师,这回我算是把您那些个经典名段细细听了一遍,您说到根子上了,您确实圆润,您也恰恰是圆润过头了。相声嘛,语言艺术,就一张嘴的活儿,磕磕巴巴佶屈聱牙那哪儿成,可非得把话儿说得顺顺溜溜圆圆润润嘎嘣脆,但,这还不够的。就算圆润至极像个大馅儿汤圆也还是不够的。还非得有凌厉的一面,非得有草莽气,有辛酸愁苦,有汗味儿,有宜人的邪气,有销魂的柔情,非得嘻笑冷嘲,指桑骂槐,笑里藏刀,不具备这些,必然流于圆滑,甚而油滑了,进而油头滑脑了。相声艺术——任何一门艺术吧,倘若出落到这步田地,那还要它干吗呢?

 

说起这相声,也算招引过我的兴致的;你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它老那么随时随地在耳边儿响着,你想充耳不闻都一点儿辙儿都没有的;我不得不承认,它也曾让我笑逐颜开,可我还得说,那几乎都是浅薄的,不及内里的;说它曾给过我巨大的精神享受,只怕要闪着舌头了,仿照某些怨妇们情急之下通常所嚷嚷的,“他(它)从来就没给过我痛快”。这么一来,我当然对它不甚满意啰。它就只能是这个样子吗?从前的相声该另有一番气象吧,难不成到今天才“圆润”至此了?曾几何时,心有不甘连带着好奇,我竟然试图从中国传统相声中搜寻讥讽大师,结果你知道了,遗憾得很,没找着,又寻思着:莫非相声自打在中国起,压根儿就单单只是一门耍嘴皮逗闷子的活计,本来就不是一门泼辣的讽刺艺术?那可就没法子了,那也令人失望些了。先天不足往往是相当够戗的。就像场面上那些个艺术庸才,再怎么瞎闹腾又能顶个什么鸟事儿呢。唉,您知道,我多想找到一个浑身都是刺,出口就能笑倒一大片的相声大师,可我没找着。

 

侯宝林太文气了,像个糯米做的儒生,电视上看着,颇似水箱里的一条名贵观赏鱼。马三立有楞劲儿,终生不离烟火味儿,我很想听听他年轻时的口气。刘宝瑞,一听入神,如果认定相声就是一说话的活儿,他是不打折的大师。到马季,开天辟地首创“歌颂相声”,已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近年张嘴就来“床前明月光……我是郭德纲”的那位,原本就不是一好玩儿可乐的主儿,什么恢复传统相声,成名成家吃香喝辣肥头大耳而已。

 

不说则已,一说又得感慨万分了。本该是最可以挑起“笑的艺术”的相声,在中国怎么就没有发展为一门可观的讽刺艺术呢?难道中国人太傻,智商不够?别胡扯了,要说中国人傻,那世界各大语种连带方言俗语中更没有“聪明”二字了。我们有《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不是讥讽的先声吗——,有老聃这样洞悉天地世间的圣人,有庄周这样孤绝的大智者,有火锅一样麻辣滚烫的元曲,且说民间,仅仅谚语中就比比皆是犀利见血的真家伙,可事到如今,怎么就不见了脍炙人口的讽刺艺术了呢?拉伯雷说“欢笑是人类的专利”,我也不妨说,讽刺是自由表达的试金石。没有这个,文化又从何谈起?

 

绝不是从来就没有的。或许也曾多番蓬勃兴盛一时?又每每趁着黑夜给掐灭掩埋了?以至,要推举中国的讽刺幽默大家,一时也只能想到那说不完的鲁迅了;唉,我总忍不住要夸赞这个人,也不知夸了多少回了,都不好意思了,该到了那让人起疑的地步了吧,还以为我肯定收了他后人的不少好处。得了吧,没这个鸟事儿。咱接着夸。在中国,在这最适合滋生权崽、奴才和闷蛋的悠久国土上,一个鲁迅,千年难求。我有时觉得这个民族根本就不配享有他。说到这儿,记起某法国文豪说头一遍读《阿Q正传》,大笑一通,再读痛哭一场,还不过瘾,又读,是一会儿哭来一会儿笑。跟我近两年的反复重读小有异同。我是时不时爆出一阵大笑,忽而又难受得不行,都五脏六腑里去了吧,怎么说呢,就好比你忽然得知以前那胡里胡涂瞎爱一气的女友原来偷偷生有一子,长得和你极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却是个天生的痴呆儿,一天到晚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见人就傻笑。造的什么孽啊。

 

有个姓马的,马克思的马,马三立的马,就那个让地球人足足笑了一百年的美国大叔,马克﹒吐温,曾经这么说,“人的一切都是忧郁的。幽默的秘密源泉并不是快乐而是悲哀。天堂里没有幽默。”还有比这说得更实诚的吗。幽默、嘲讽从何而来,除了世态炎凉,民间疾苦,艺术家个人不堪忍受的困境,岂有他途?顺便说一句,自从有了马克﹒吐温,当然,也同时有了爱伦﹒坡,惠特曼,爱默生,在文化上,美利坚才得以摆脱隶属大英帝国的龟儿子身份,才算发出了叫人不得不定神倾听的啼叫,源源不绝,鸣响至今。

 

若干年前,意大利有一深得人民欢心的幽默家,大名已记不得了,为行文方便,临时胡取一个,叫罗西德尼吧;说这罗西德尼鼎盛时期越发忧郁得难以自持,百般无奈,只得寻医求助,医生这摸摸那瞧瞧,发话了,“先生,您这毛病可不大好治啊,要不您还是去听听罗西德尼说笑话吧,他定能解除您的忧郁。”罗西德尼张大了嘴,“大夫,可我就是罗西德尼啊!”还是意大利,前些年竟然蹦出一个达里奥﹒福,一个跑江湖的戏子,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全世界为之侧目,可大惊小怪了;找来书仔细一瞧,这才明白,人家哪是我们这边所说的戏子嘛,哪一点像这边台面上蹦达的影视明星。根本就是两回事儿。达里奥﹒福,一生站在底层,一贯把权势者当猴儿耍,虽屡遭凶险仍笑骂如常,是决不妥协的讥讽大师,响当当一粒铜豌豆!这次授予他最高荣誉,可说是欧洲对自家讽刺艺术传统的蓦然缅怀吧。那时在北京,有人发我一张赠票,欣欣然前去观赏“中国先锋戏剧版”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看完那叫一个硌硬,就像大老远专程去拜访一社会贤达,发现那不过就是一当仁不让夸夸其谈的知名蠢驴,真是无话可说了。本来人家好好的一锅汤,你非得往里添加一桶猫尿胡搅和,什么味儿嘛!

 

那什么是好的艺术呢?我无法定义,——什么事儿一定义也该差不多了吧,或者说,我说不清什么样的艺术才令人满足;我说不出那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尽管有时我也能一望便知,入耳便晓。而我说不清楚。正如我不知道人性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活在世上是怎么个意思。我只希望里面什么都有,同大自然一般丰富多彩包罗万象,蕴含人之为人所有的情感元素。好的艺术总让人百感交集。值得一过的人生不也恰恰如此?

 

这年头,整个儿一浮皮潦草急火攻心的,就别说什么“文章千古事”了吧,“得失寸心知”呢,还确有些同感的,就这一篇,同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折磨我好些时日了,眼下我看着就烦,可就是不知如何把它结束掉。要拖到旧历新年,——还把那过年当回事儿?什么习性——再进一步大修小改,力求达到那炉火纯青人见人爱的圆润之境?别这样儿,那也未免从容过头些了,刚好脑子里还存着,赶紧吧,抄录萨缪尔﹒贝克特语录,“笑和哭,就是一回事儿”,亲爱的萨姆,我的大师,用您这一句来草草收场,谁能昧着良心说还不够意味深长?

 

 

杜尚之死及两个中国女人

彭希曦
  
  
  
  
  
  
  
  
  
  身为一个一米多高的顶级雄性动物,假如你时至今日总算开了窍,终于懂得你对面的那个人——女人——是如何看待你的,那你差不多也算活明白些了,勉强称得上通晓事理人情练达了,从此可以不再归属于白痴一族了。说来当然挺不愿意承认的,我以前就是这一松散族群的核心成员,现在嘛,好些了,略知一二了。可就是这少得可怜的一二,也并不是稳打稳算确切无疑的。我不着急,一点儿都不,不是吗,连人家圣贤如蒙田者也疑惑着呢:“我知道个什么?”
  
  前一阵儿,某时不时被人讥为“伪科学大本营”的一权威医学杂志,据称在严格检验了全球50000个正常男子和50000个正常女人之后,郑重其事向世人公布了两个惊人的准确数字:男人83.7542%的脑细胞想的是女人,女人92.6431%的脑细胞想的是男人。男爷们儿都看清楚了,也难怪女人们老骂你狼心狗肺没良心,明摆着,人家就是想你多一些嘛。
  
  闲话少说,进入正题吧。这儿的主角可不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是杜尚,马赛尔.杜尚,“近300年来人类最具魔力的五个男人之一”,同时也是深刻影响本文作者的五个人中的一个。一不小心把大实话说出来了。可你们知道吗列位,都快10年了,在某种难以估量的程度上,我得说我受制于这个人;要不换个说法儿,是一本书,《杜尚访谈录》,总是鬼使神差招引着我,几乎是迫使我非把它找出来,赶紧翻开,无论哪一页吧——就像一扇封锁经年的窗,豁然打开,哦,那汩汩的清新总那么扑鼻而来……好了好了,别说了,夸人可不是你的强项。
  
  也是。要说杜尚在中文世界最合格的赞赏者还真轮不到我,而只能是此书的译著者,王瑞芸;非她莫属,别无其他。据资料显示:“王瑞芸,女,江苏无锡人,中国艺术研究院西方美术史硕士,1988年赴美”。如果我没记错,王女士曾一度是海外汉语文学杂志《今天》的编辑。近年来作品频频回归祖国。文笔疏朗,不事琢饰,略有些不易察觉的南方语音。
  
  一个女人该如何赞美一个男人(这能算得上一个时新的命题吗),王瑞芸之于杜尚,堪当一个杰出的范本。我从一开始就呼啦啦全盘接收的,就是这个杜尚,王瑞芸的杜尚。我从未不信服这样的一个杜尚。百读不厌,温故知新;久而久之王瑞芸的杜尚也就成了我的杜尚。
  
  “甚至连杜尚的死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结束。1968年10月1日,杜尚夫妇邀请了一些朋友在他们巴黎郊区的一个简单清爽的公寓里共进晚餐。这个公寓是杜尚的妹妹在过世后留给他们的。和杜尚所有的日子一样,这是一个轻松,机智,融洽的夜晚,杜尚妙语连珠,朋友们流连忘返。在客人们离去不久,杜尚上床之后,他的心脏平静地停止了跳动。他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最满意的一生。他的朋友这样描述说,‘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美丽,高贵,安详。只不过比他活着的时候略为苍白一点点。一抹微笑留在他的嘴唇上。 ’”(平生头一回公然抄袭,没想到感觉也挺舒爽的。)
  
  说来话巧,去年五一我陪妈妈赴京签证,谁知顺利得一时令人反应不过来,可妈妈,就那么飞走了。随后几天我满街流窜,心无定着,只得寄居我国首位博士导演王宝民处——中国传媒大学(俗称北广、广院)的教师宿舍。宝民兄过的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生活方式,远非俗辈所能望及,却还不忘陪我吃烧烤,喝啤酒,唠唠嗑,艺术啊人生啊句子啊巴赫金啊什么的,精神头儿一上来,还特意为我单独放映了一场62届威尼斯电影节参展作品——他的《葵花朵朵》……我不能老干扰他。出门就是美丽的校园,我且溜达着。中国的嘴皮子(简称国嘴)差不多全是这里培训出来的。也没个人走过来,同我耳语几句。前面有个书摊,看看去吧。还三折呢。
  
  果然有所宰获。《放耳听世界》,约翰.凯奇的传记!难为它灰头土脸被埋没着,幸亏让我逮了个正着。凯奇也是我一直在搜寻着的一个主儿啊。诸位有不知其人的吗,没错,那个在音乐会的钢琴前枯坐4分33秒的,正是此人。也不知怎么弄的,凡是神人,在国内偏偏神迹罕至。这一本,大概是中国出版的首部凯奇相关书籍吧。编著者余丹红,“女,1967年生于浙江台州,曾赴美、德、奥等国学习,现于上海音乐学院任教。”看得出来,余丹红也算是凯奇的隔世知音,但远不及王瑞芸之于杜尚。约翰与马赛尔交好多年,有点儿亦师亦友的意思;这我是稍有所知的。但没想到——
  
  “这是一个悲哀的时节,凯奇又收到了一份杜尚夫人发来的电报:杜尚去世了。那天早上,杜尚出门买了本书,和客人吃过饭后他就一直在读书。然后起身去刷牙。他的妻子突然听到‘嘭’的一声闷响,等她去看时杜尚已经摔在地上死去了。”
  
  我惊愕不已。简直没法儿接受。在两个中国女人的笔下,我亲爱的杜尚,唯一的杜尚,竟然死得如此迥然相异。我理解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就因为她们推崇的恰好并非同一个男人,所以反差如此之大?至于杜尚的真实死情,西方应该有一个公认的说法吧,而我至今还未见到第三个版本(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怎么关心)。话说回来,那又有什么可要紧的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一个男人每一个女人,纵使超绝如马赛尔.杜尚,也只能活一次,死一回的。

 

 

11个中国人跟我掏了心窝子

彭希曦 

——梁实秋私下里对朋友说:“鲁迅的文章写得真好啊!” 

1

深圳的寡妇跟我谈肌肉,以为是男人就该有一身铜墙铁壁咬不烂摧不残的肌肉,否则就不配活着;比如她现在的相好,可是个资深健美教练,就因为有一身铜墙铁壁咬不烂摧不残的肌肉,所以活得甭提多精神,而她以前的老公,就因为没有一身铜墙铁壁咬不烂摧不残的肌肉,谁知他死到哪儿去了。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糊涂着,你越说我越明白”了。 

2

香港的黑帮小头目跟我谈美食,以为天底下最好吃的全都出自大洋深海,要吃就得吃最金贵的海鲜,否则还不如饿着;连我们人类,最初也是从海洋爬上陆地才慢慢演变而来的,就因为海鲜以前和我们同属一类,所以才鲜美之极,同类相食才津津有味嘛。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3

四川的小姐跟我谈性感,以为人越有钱理所当然就越发性感,否则什么都是瞎扯蛋;比如她昨天晚上的一个客人,就因为浑身上下穿金戴银,连袜子里也塞满了芳香扑鼻的新票子,所以就别提有多帅别提有多性感了,而她自己,从前就因为没钱,连要饭的捡破烂的都不瞧她一眼,也太丢人了。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糊涂着,你越说我越明白”了。 

4

北京的艺术家跟我谈牛逼,以为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牛逼,否则还混个球啊;比如母牛的生殖器天生就很牛逼,所以能生出天不怕地不怕老虎更不怕的牛犊子,而母老鼠的生殖器毫不牛逼,所以顶多也只能拉出些只会打洞的小耗子,抠抠搜搜,窝窝囊囊的,也算条小命儿吧。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5

东北的城郊流氓跟我谈义气,以为义气就是在你下不来台的危难之际,有人站出来为你两肋插刀一解燃眉之急,否则还谈个什么鸟义气;就说他自己,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因为在他下不来台的危难之际,总有哥们儿站出来为他两肋插刀一解燃眉之急,而在哥们儿下不来台的危难之际,他也能当机立断现场的安全系数,料定绝无生命危险,也能站出来为哥们儿两肋插刀一解燃眉之急。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糊涂着,你越说我越明白”了。

6

湖南的老板跟我谈洗脚,以为深谙洗脚之道的人日子过得绝对惨不到哪儿去,否则就不堪设想了;就拿他本人来说吧,因为长年累月每天洗脚八次,所以他的臭豆腐店越做越红火,分店已经超过九十家,都开到毛里求斯去了,而那些和他差不多同时起步的生意人,因为从不善于洗脚,所以倾家荡产喝药上吊的也有的是。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7

山东的诗人跟我谈诗歌,以为要写诗那非得集体行动大造声势,否则还不如不写;就说他自己,一行诗没写出就懂得先纠结一伙人成立帮派,所以不出俩月就当上“著名青年诗人”了,而别的傻蛋,十几年黑灯瞎火默默耕耘,要么自杀一了百了,要么至今还屁都不是。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糊涂着,你越说我越明白”了。

8

江苏的女服务员跟我谈家乡,以为你生在哪里并不重要,就看你的心属于哪里,否则何必还要出生呢;比如她自己吧,祖祖辈辈家园离上海至少还有三百里地,而她偏偏喜欢把自己当作上海人,这样一来,她时不时觉得自己很是高档,而别的外地傻妞,因为没有她这番难能可贵的一厢情愿,所以至今还土气得很哩。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9

湖北的办公室文员跟我谈爱情,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得向着她,哄着她,否则就枉为女人了;就说她自己吧,芳龄都二十八了,交过的男朋友还不过三九二十七,而且其中居然还有十多个啥玩意儿都不是的废物,所以一说起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于有的蠢女人无意中碰上一带把儿的,以为捡了个大宝贝,赶紧就把自己全赔进去了,哼,你说那有个什么鸟劲呢。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10

河南的副局长跟我谈语言,以为只要把废话、空话、鬼话、屁话、场面话说圆溜了,准保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否则必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比如他自己,因为老天爷赐他一张巧嘴,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什么乌龟王八没见过,从来都一路春风顺顺当当的,而有的同志就因为舌头上缺这根弦,庸庸碌碌低人一等不说,有的即使上了正道还不得在里头蹲着,一个个排着队把牢底坐穿吧,前赴后继啊。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糊涂着,你越说我越明白”了。

11

安徽的保姆跟我谈归宿,以为天高路远,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该有她的栖身之处,否则为什么要把她降生在人间呢;她说她自己吧,自打十七岁背井离乡给人当保姆,算起来少说也服侍过150户人家了,虽说至今未婚,她也从没觉着自己还缺点儿什么,至于男人嘛,哪家没有个现成的,不出三天一准儿都跟她挺融洽的,而她有的同乡姐妹,因为不小心被女主人给发觉了,破口大骂打出门,哭哭啼啼就滚回老家去了,多没出息。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沉默的恩情
  ——念贾植芳先生
  
  
  
  
  
  
  时光终究不马虎,到底还是惦着你,不放过你。一个喂养过我的老头。
  不在了。而我差不多已然忘了你。你的离去促使我想起你。
  我知道你。我早就知道你的。我知道你时,你是一个老头。
  我原以为你就是一个老头,而且长此以往一直是个老头。
  你我无从相识。我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甚至懒得费神去了解你。
  
  那时候,我像一条饿疯了的野狗,到处搜寻灵魂急需的养料……
  直到你在光阴中溘然老去;我才猛然记起你。我记得你曾经喂养我。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头,默默垂泪。我念想着你。
  我想起你细细咀嚼声声吐露的契诃夫,那醇香美妙的汉语言,我曾甘之如饴。
  
  星移斗转,世事如烟,语言流传衍变,谁能说得分明。更别说她如何沁染人心。
  你也从不知晓。你的气息丝丝缕缕输向我,滋养我,你不知晓。
  在我因你而写下的这些词句里,谁又能分辨出些微来自你的口气?
  从来大抵如此。非得等到你不在人世,我才耿耿于怀念起你沉默的恩情。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彭希曦

 前几年刚开始读元曲,如久旱逢霖,是如醉如痴,以为就此找到了母语的音节韵律,以为汉文学至此才算张开了嘴,有了“舌感”, 有了人味儿;然后自然而然的,读宋词,同样美不胜收,才知老祖宗的文笔到两宋已是婉转如流,像说人话了;日前乱翻王国维,一句“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直愣愣扑入眼帘。惊心动魄。照实说,给镇住了。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天】苍天。老天爷。高高在上,隐秘无踪,主宰世间万物生灵。冥冥中无所不能、殊难违抗的神。“天—哪——”,人在绝境中多引颈苍穹,必此一呼。往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准儿不是不答应你,是你充耳不闻呢。谁知道。

【以】 用,用……来,或干脆就用做。无以,则身无所依,虚浮飘渺,一团空气。常有人狐疑相问:你何以为生?按说老天爷不至于独独忽略你,他一定早有安排,试图用你来做点儿什么的。纵使你无意,怎奈他有心。

【百】 多。也未必算得上太多。倘使凑足一百,够了,从此万事大吉,一路春风,要雨得雨,多好。多幸运。甚至。 

【凶】 灾祸,罪孽也;凶吉难卜,凶多吉少。非不知福不祈福也,天命也。

【成就】 不是成(功)——那也太世俗些了,不是(造)就——不是那块材料,再怎么使劲造也白搭,只能是成就。苍天用意,使有成也。天在折磨你,天要成全你。立功无路,立德无门,立言可乎?

【一】 接应三字前的“百”;少多了,小多了。但万不可小瞧。从无到有,无中生有,有之初也;其后绵延不绝至无数。九九归一。丁是丁卯是卯,一为本,首当其冲。

【词】 话语,言辞。人之分别于草木虫豕,只因有词。有话儿,当然得说,可哪有那么容易,经常“竟无语凝噎”。不好说,不让说,无人可说,郁积成酿,由此催发声调、风格、文体之变异。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恍恍忽忽总想说出来,不由得念念有词,且念得花开鸟落精彩纷呈吧。泣鬼也惊天。千古也绝唱。

【人】 凶在身,词在喉,憋不住,吐出来,其后才是人。不吐不快。不吐不是人。万劫不复始为人。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人,能告知你一切。这一切,你从来都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