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文言文全部译文,《古代汉语》全部译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5:04:50



高中语文文言文全部译文

1神话四则
1)形天——《山海经·海外西经》可能在战国时代成书
形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译文】
形天与天帝在神威方面进行比斗,天帝弄断他的头,把他葬在常羊山。于是用乳头作为眼,用肚脐作为口,持盾和戚(类似斧的兵器)挥舞著(继续与天帝抗争)。
 
2)夸父逐日——《山海经·海外北经》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译文】
夸父(神话中的巨人,善奔跑,传说是大地之神后土的孙子。父:古代用在男子名后的美称,又写作“甫”)与太阳赛跑。赶上(接近)了太阳,口渴,想要得到喝的水。到黄河、渭水中去喝水,黄河和渭水的水不够喝。到北边去喝大湖里的水(大泽:神话中的大湖),还没赶到,就在半路上渴死了。丢下他的手杖,(手杖)化成了邓林(即桃林)。

3)共工触怒不周山——《淮南子·天文》又名《淮南鸿烈》,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集体撰写的一部著作。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译文】
从前,共工(传说中的部落首领)与颛顼(传说中的五帝之一,黄帝轩辕氏的孙子)争为帝王,(共工)发怒碰撞不周之山(传说中的一座大山),支撑天的柱子折了(按,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天有八根柱子支撑,地的四角有大绳拴挂),系挂地的绳子断了。天向西北方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朝西北方移动;大地的东南角陷塌了,所以江河泥沙朝东南角流去。

4)女娲补天——《淮南子·览冥》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译文】
上古的时候,大地四方尽头极远的地方崩坏,大地(古人把中国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雍、梁九州,这里泛指大地)塌陷,天不能把大地全都覆盖,地不能把万物完全承载.,火势宽广猛烈而不熄灭,洪水浩渺无边而不消退,猛兽吞食善良的人民(颛:纯朴厚实),凶猛的鸟用爪抓取老弱。于是女娲熔炼五色石以补青天,折断鳌(海里的一种大龟)的四肢来把擎天的四根柱子支立起来,杀黑龙来拯救翼州(古九州之一,古代中原地带),累积芦苇的灰烬以抵御洪水。苍天得以修补,四柱得以直立,洪水干枯(这里指洪水消退了),翼州太平,强壮凶猛的鸟兽死去,善良的百姓生存下来。


9寓言四则
1)社鼠——《晏子春秋》后人摭集
景公问于晏子曰:“治国何患?”晏子对曰:“患夫社鼠。”公曰:“何谓也?”对曰:“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夫国亦有焉,人主左右是也。内则蔽善恶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之则为乱,诛之则为人主所案据,腹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
【译文】
齐景公(姜姓,名杵臼)问晏子:“治理国家怕的是什么?”晏子回答说,“怕的是社庙中的老鼠。”景公问:“说的是什么意思?”晏子答道:“说到社,把木头一根根排立在一起(束:聚,这里指并排而立),并给它们涂上泥,老鼠于是前往栖居于此。用烟火熏则怕烧毁木头,用水灌则有怕毁坏涂泥。这种老鼠之所以不能被除杀,是由于社庙的缘故啊。国家也有啊,国君身边的便嬖小人就是社鼠啊。在朝廷内便对国君蒙蔽善恶,在朝廷外便向百姓卖弄权势,不诛除他们,他们便会胡作非为,危害国家;要诛除他们吧,他们又受到国君的保护,国君包庇他们,宽恕他们,实在难以对他们施加惩处。”

2)九方皋相马——《列子》列御寇,东周威烈王时期郑国圃田(今中牟白沙乡西古城村)人。战国早期,著名的思想家和寓言文学家,道家学派的先驱者,人称列子,主张贵虚。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墨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 
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 “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  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马者,乃有贵乎马者也。” 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译文】
秦穆公对伯乐说:“您的年岁高了!您的子孙中有可以派去寻求天下好马的人吗?”伯乐答道:“一般的好马可通过形体状貌辨识,天下特出的好马(即千里马),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形容千里马的体态特征,恍惚迷离,很不容易识别)。像这样的马绝于尘土消失蹄印(形容千里马跑得非常快,奔跑时不会扬起尘土,也不会留下足迹)。我的儿子们都是才能一般的人,能够教会他们识别一般的好马,无法教他们识别天下特出的千里马。我有一个曾在一起扛过东西打过柴草的朋友(纆:绳索。担纆:指用绳索背负东西。菜:通“采”,薪采,即打杂草),有九方皋,这个人对于马的识别本领不在我之下,请使其谒见。
穆公召见了他,派他外出找马,三个月后返回报告说:“已经得到它了,在沙丘(地名)。”穆公问:“什么马?”答道:“是一匹黄色母马。”派人前去取得它,却是一匹黑色公马。穆公不高兴,召唤伯乐对他说:“糟糕,你所派遣的找马人!毛色雌雄尚且不能知道,又能知道什么马?”伯乐(喟然:叹息的样子)长长地叹息道:“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一:副词,表加强语气,相当于“竟”)?九方皋相马的事正是所以比我强千万倍还不止啊!像九方皋所观察的,天地间的奥妙(指事物的精微):得到了它的精微,而放弃了它的粗略,省察其内部而忘却其表象,看见了他所应当看见的地方,而没有看见他不必看见的地方,考察了他所应当考察的地方,抛弃了他所不必考察的地方。像九方皋这种善于识别千里马的人,实在有比千里马更可宝贵的地方啊!”马到达,果然是天下特出的好马啊。

3)掣肘——《吕氏春秋·审应览·具备》战国末期秦国的相国吕不韦集合门客共同撰写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得为书。” 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
【译文】
宓子贱(孔子的弟子,名不齐,字子贱)治理亶父(鲁国地名),担心鲁君听信小人而使自己的政治主张得不到推行,将辞别而去时,请求与鲁君平素亲近的两名官吏,跟他自己同去。到达亶父,城里的官员都来参拜。宓子贱命令两个官员作记录。官员刚刚记录,宓子贱在旁时常拉扯他们的胳膊肘,官员记录不好,于是宓子贱对此很生气。官员对此不安,请求辞职回去。宓子贱说:“你们记录得不好,你们赶紧回去吧!”两位官员回去,秉报鲁君说:“无法替宓子贱作书记工作。”鲁君问:“什么缘故?”官员答道:“宓子命令为臣记录,又时常牵引为臣的肘部,记录不好(他)很愤怒,官员都取笑宓子。这是导致我们二人要辞别而离开(他)的原因啊。”鲁君长长地叹息道:“宓子以此规劝我的过失啊。我扰乱宓子的工作,而令宓子不能够推行他的政治主张,必定屡次了。如果不是你们两人,我几乎犯错误。”

4)黎丘丈人——《吕氏春秋·慎行论·疑似》
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 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无此事也。昔也往责于东邑,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于真子。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译文】
梁国即(魏国)北部有一座叫黎丘的小山(部:通“培”,培娄,小土丘),有奇异的鬼怪,喜欢摹仿人的儿侄子兄弟的样子。城中有长者到街市去而喝醉了回家,黎丘的鬼彷效他的儿子形状,搀扶并在路上折磨他(苦:使……受苦)。长者回到家后,酒醒了责骂他的儿子说:“我作为你的父亲,难道说还不慈爱吗?我喝醉了,你在路上折磨我,什么缘故?”他的儿子哭著用头碰地说:“作孽啊!没有这件事。昨天我到城东去收债去了,人们都可以询问。”他的父亲相信了他,说:“嘻(表示惊叹的声音)!这一定是那奇鬼了,我早已经听说过奇鬼效人之事。明天特意喝酒于街市,希望遇到并刺杀他!”第二天早上,长者到街市并喝醉。他真正的儿子恐怕他的父亲不能够返回,随即前往迎接他,黎丘老人看见他真正的儿子,拔剑而刺他。黎丘老人的聪明被彷效他儿子的奇鬼迷惑了,而杀害了他真正的儿子。被好像是士的人所迷惑而失去了真正的士,这就是黎丘老人的那种聪明啊!


21《论语》八章——孔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辑录孔子的言论、事迹和一些孔子弟子的言行而成的。
1)颜渊季路侍——《公冶长》篇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译文】
颜回、子路侍立在孔子身旁(颜渊:名回,字子渊。季路:名由,字子路或季路)。孔子说:“何不各自谈谈你们的志向呢?”(盍:何不) 子路说:“愿将我的车马、衣服和朋友共同享用,用坏了也不抱怨”(衣[轻]裘:泛指衣服。“轻”字为衍文,是因《论语·雍也》中有“衣轻裘”而误衍。“裘”:本指皮衣。) 颜渊说:“我想的不是夸耀自己的好处、不夸大自己的功劳。” 子路说:“愿意听听您老人家的志向。” 孔子说:“老年人,使他们安逸;平辈的人(朋友),使他们信任我;年轻人,使他们归依我。”

2)德之不修——《述而》篇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
【译文】
孔子说:“品德不培养,学问不研讨,听到了应当做的事(义),却不能马上去做(徙:迁移。这里指按照义的准则改变自己的行为);有错误却不能改正。这些都是我所担忧的(是:指示代词,在判断句中充当主语)。

3)不愤不启——《述而》篇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译文】
孔子说:“教学生,不到他很想弄懂而又弄不懂的时候,不去开导他;不到他很想讲出来而又无法恰当表达的时候,不去启发他。给他讲明一个方面,他却不能触类旁通,推知与此相类的其他方面,就不再教他新知识了(举:指明)(隅:方角。物之方者,皆有四隅,故举一隅,则可知另外三隅)(以:介词,用)(反:类推)(复:重复,再)

4)饭蔬食饮水——《述而》篇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译文】孔子说:“吃粗粮,喝冷水,弯著胳膊做枕头,乐也在其中。用不正当的手段使自己富有、尊贵,这对我如同浮云一般(指不值得关心)

5)子适卫——《子路》篇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译文】
孔子到卫国去,冉有给他驾车。孔子说:“(卫国)人真多啊!(庶:众,指人多)”冉有说:“人口已经够多的了,又该给他们做些什么事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裕起来。”冉有说:“富裕之后,再给他们做些什么呢?”孔子说:“对他们施行教化。”

6)季氏将伐颛臾——《季氏》篇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译文】
季孙氏(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这里指季康子,名肥,在鲁国当权)将要讨伐颛臾(鲁国境内的小国,附属于鲁,在今山东费县附近)。冉有、季路谒见孔子说:“季孙氏将对颛臾采取军事行动。”孔子说:“求(冉有的名)!恐怕该责备你吧?那颛臾,已故的君王任命它为东蒙山的主祭,而且它地处鲁国境内。这这是鲁国的臣属,为什么要讨伐它呢?”冉有说:“季康子想要这么干,我们两个做臣下都不愿意啊。”孔子说:“求!周任有句话这样说:‘估量自己的才能,担任适合的职务;如果不能胜任,就应罢休。’(盲人)走路跌跌撞撞,(他的助手)却不去护持,跌到了,(他的助手)却不去搀扶,那还何必用那个助手呢(相:扶助盲人走路的人)?而且你的话错了,老虎独角犀牛逃出关猛兽的木笼,龟甲(用于占卜)玉器(用于祭祀)毁坏在匣子里,是谁的过错呢?”(与:表示疑问语气词)
冉有说:“(今夫:时间名词“今”和语气词“夫”组成的固定结构,相当于一个句首语气词,表示另起一端,再发议论)颛臾,城墙坚固,而且离费地(季孙采邑)很近,现在不把它占领,日后一定会成为子孙留忧患。”孔子说:“冉求!君子讨厌那种态度:想这样,却回避不说,而一定给它编造些托辞(疾:厌恶)(夫:指示代词,那种)。我(也:句中语气词,用在主语后表示停顿)听说诸侯(“国”是诸侯统治的区域)、大夫(大夫统治的区域叫“家”),不必担忧贫穷,而应担忧分配不均;不必担忧人少,而应担忧人们不能安定团结(按,据下文和有关考证,“寡”和“贫”应互换位置)。财物分配公平合理,就没有贫穷;上下和睦,就不必担心人少;社会安定,国家就没有倾覆的危险。(夫:句首语气词,表提示议论语气)依照这个,所以远方的人不归服,便倡导文教(包括礼乐)和德政;既使他们前来归附,就使他们安心。如今你们俩辅佐季孙,远方的人不归服,却不能招致他们;国家四分五裂,而不能保持其稳定、统一;反而策划在国内动用武力。我恐怕季孙氏的忧愁不在颛臾,而在鲁国宫廷内部。”

7)阳货欲见孔子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译文】
阳货(阳虎,季氏的家臣。季氏几世把持鲁国政权,阳货是季氏家臣中最有权势的人)想使孔子拜见自己,但孔子不去见他,赠送给孔子一只(蒸熟的)小猪。 孔子探听到他不在家的时候,而去拜望他。两人却在路上遇到了(诸:“之余”的合音字)。 
阳货对孔子说:“来!我有话对你说。”阳货又说:“有才能却怀著不用,听任自己的国家迷乱,这能说是仁爱吗?”(阳货自问自答)说:“不可以。”——阳货又说:“喜欢从事政治活动,却屡次错过时机,这能叫聪明吗?”(自问自答)说:“不可以。”——阳货又说:“时光一去就不复返了,岁月是不等待我们的。”孔子说:“好吧,我要出来做官了。” 

8)/33子路从而后——《微子》篇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译文】
子路跟著孔子出行,落在了后面,遇见一位老者,用木杖挑著除草的农具。子路问道:“您见到孔夫子了吗?”老者说:“四肢不辛劳,五谷(五种主要粮食作物)不能分辨,谁是夫子?”把他的木杖插在地上锄草。子路,拱手行礼站立。老人留子路在他家住宿,杀鸡做黏黄米饭给子路吃,让他的两个儿子拜见子路。
次日,子路出发,把发生的事告诉孔子。孔子说:“隐士啊。”派遣子路返回拜见他。子路来到老人家,那老人却已出外了。子路说:“不出来做官是违背做人臣的准则的。长幼之间的礼节,尚且不能废弃;君臣之间的关系准则,又怎么能废弃它呢(不应为隐者)?想使其自身洁净,而破坏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准则。君子出来做官,是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我们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我们早已知道这种情况了。”




39《老子》二章
1)江海能为百谷王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故能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译文】
江海所以能成为江河的首领,因为它善于处其下,所以能成为江河的首领。因此想要地位处于民之上,必定要通过言论表现出愿处民下(指对民要谦下);要想做民众的先导,一定要把自身放在民众之后。因此圣人处在民上而人民不感到有压力(愿意拥戴圣人),想要做民众的先导,而人民不认为有妨害。因此天下之民乐于推举圣人而不厌恶。由于他(圣人)的不争,所以天下之民没有谁能同他争。

2)小国寡民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译文】
国家要小,人口要少。即使有效率十倍百倍的工具(指当时的机械)而不使用,使百姓看重死(即不愿轻易死)而不远途迁徙。虽然有船有车,却没有必要乘坐它们;虽然有铠甲、兵器,没有必要陈列(指从武库中取出使用)它们。干脆取消文子,重新用结绳来记事。认为他们的食物香甜,认为他们的衣服好看,认为他们的居住安适,认为他们的风俗满意。邻国相互遥望,鸡犬之声相互听闻,人民到老死也不相互来往。


44《五柳先生传》——陶渊明(东晋)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味其言,兹若人之俦乎?衔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译文】
先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也不清楚他的姓和字。住宅旁边有五棵柳树,于是用“五柳”为号。性情闲静,说话不多,不羡慕名利。喜欢读书,不追求过细的理解(这里指不拘泥字面,只求理解文章的精神实质)。每次对精神旨趣有所领会,便高兴得忘了吃饭。性格酷爱喝酒,家境贫穷,不能常得到。亲戚老朋友知道他这样,有时就准备酒宴邀请他。前往饮酒总是把酒全部喝完,事先便打定了主意必醉。每次喝醉了酒,退席下来,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留恋什么(曾:语气助词,与否定副词“不”连用,以加强否定语气)。房屋四壁空荡荡的,挡不住风雨也遮不住太阳。粗布短衣破破烂烂,打有补丁,盛饭食的圆形竹器、水瓢经常是空的(指缺吃少喝,饮食不周),安然自若。常写文章使自己欢乐,稍稍表达出自己的志趣。从内心深处忘却名利荣辱等(指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用这种超然世外的态度来度过自己的一生。 
赞(史传体文章结尾部分的评语)道:黔娄的妻子有这样的话,“对贫贱不悲伤忧愁,对富贵不渴望追求”,体味一下这两句话,五柳先生就是黔娄这一类人吧!饮酒赋诗,使自己的情志得到欢乐。(五柳先生)是无怀氏时代的百姓吧?(或者)是葛天氏时代的百姓吧? 

49《送董召南序》——韩愈
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 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 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译文】
燕、赵之地(唐代河北道一带的地方)自古号称多出行侠好义的人士。董生参加进士科的选拔考试(唐朝的科举制度有六科,其中进士、明经两科最为士流所重),接连几次都不能在主考官面前实现自己的志愿,怀报杰出的才能,忧闷地往这个地方(指古燕赵之地)。我知道他必然受到赏识和重用,董生要努力啊!
您不遇到机会,只要是向慕并竭力施行仁义的人都惋惜啊,何况燕、赵之士出于他们的天性的人啊(意谓,你去河北,无疑会受到燕、赵慷慨之士的同情和赏识)?然而我曾经听说风俗跟随著教化而改变,我哪里知道那里如今不同于古代所说的呢?(此二句意谓:风俗跟著时代变化,现在正在搞割据分裂的河北之地和古代多慷慨仁义之士的燕、赵之地已大不相同了,你不应当再往那里去了)?姑且通过你的往游来测验是不是这么回事吧,董生要努力啊!
我由你有所感触了。为我凭吊乐毅(号曰望诸君)之墓,而观察于那里的街市,还有没有昔日以杀狗为职业的人(指代那些流落不遇,隐于市里的豪侠之士)?为我恳切相告说:“圣明的皇帝(这里指唐宪宗李纯)在上,可以出来并做官了(其实是讽喻董邵南应效力朝廷,不应往游河北为藩镇势力所利用)。”


65《祭十二郎文》——韩愈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妆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天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日:“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致斯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译文】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我听说你去世消息的第七天,才能满怀悲哀向死者表达内心的感情,派遣建中(韩家仆)打老远赶去备置些和于时令的祭奠时的供品(奠:动词作名词,祭祀时的供品),告慰你十二郎的灵魂。
唉!我幼年丧父,等到长大,不清楚所依靠的人(指父亲),只依靠哥哥嫂嫂。哥哥中年时死于南方(韩愈当年十岁),我和你都年幼,跟随嫂嫂护送哥哥的灵柩到河阳安葬。过后又和你到江南谋求生活(韩氏有别业在宣州,建中二年,藩镇割据势力反叛,中原战乱频繁,时韩愈年十四,随嫂迁家宣州),虽然零丁孤苦,从来没有一天相互分开。我上面有三个哥哥(除韩会、韩介之外,韩愈可能还有一个夭折的哥哥),都不幸过早地去世。继承祖宗后嗣的,在孙子辈中只有你一个,在儿子辈中只有我一个,子孙两代中都是一个男丁,孤独冷落。嫂嫂曾经一手抚摸你、一手指我说:“韩家两代人,惟有你们了。”你当时(比我)更小,应该没留下什么记忆;我当时虽然记得,也不懂嫂嫂的话有多么悲酸啊。
我十九岁那年,初次来到京城(长安)。此后四年,我回乡看望你。又过了四年,我往河阳看望先人的坟墓,正遇上你护送我嫂子的灵柩前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辅佐董丞相(董晋)在汴州,你来看望我。留了一年,要求回去接妻室子女。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没能来成。这一年(贞元十五年),我在徐州赞佐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刚出发,我又去职离开了徐州,你又没有来得成。我考虑到,你如果跟著我到东边汴州、徐州这样的地方,那终究还是异乡客地,不能久住。作长远打算,不如西归(韩愈离开徐州后,西归洛阳),打算把家安顿好而使你来到。唉呀!谁料想你突然离开我去世了呢?我和你都年纪不大,以为尽管暂时相互分离,终当长久在一起生活,所以丢下你在异乡谋生于京城,以求得微薄的俸禄。如果确实地知道是会样的结局,即便朝廷的最高职位,我不会一天中断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而去就任啊!
去年孟东野前往潥阳,我写信(捎)给你说:“我论年纪还不到四十岁,视力却已模糊不清,两鬓花白,牙齿摇晃。想到父亲及伯叔与几位兄长都身体健康强壮,却都过早地逝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能够长久生存吗?我不能离开长安,你也不肯来,我担心自己说不定哪一天死去,使你陷入无穷无尽的悲痛啊!”谁料年轻的先死而年长的还活著,强壮的过早的去世而病弱的保全了呢?唉!难道果真如此吗?难道是梦吗?难道是传来的消息不确实吗?如果是真的,我哥哥这样有盛美德行的人竟然这样早早地便失去了他的后嗣吗?你这样纯正聪明,反而不能承受你父亲的福泽吗?年轻的强壮的反而夭亡,年长的衰弱的反而存活保全吗?如果不是真的,如果是梦,如果传来的消息不可信,东野的来信,耿兰发来的讣(念作“富”)报(报丧的信),为什么会在我的身边啊?唉!这是可信了!我哥哥的美好德行却使他的子嗣夭亡了!你纯正聪明应该继承你父亲的家业却不能蒙受祖上的恩泽了!所谓天意实在难以预测,所谓神旨难以明白了!所谓天理无法推断,而寿命无法知道了! 虽然如此,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有的已经全白了,动摇的牙齿有的已经脱落了,毛发气血一天比一天加重衰弱,精神一天比一天加重微弱,还能有多少时间不跟在你后面而死呢?人死后如果有知,我们又还能分离多久呢(意谓如果人死有灵,我们将很快在地府再相见)?如果人死后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么,悲痛的时间不会再有几天,而不再有悲痛的时间将无穷无尽了!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轻并强壮的都保不住,这样的小孩儿又能期望他们长大成人吗?唉呀伤心啊!唉呀伤心啊!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时常加重。”我说:“这种病,江南人常常有它。”未曾把它看成是件值得忧虑的事。唉!难道竟然是因为这种病而葬送了你的性命吗?或是另外有什么病而至于这样呢?患重病而无法挽救呢?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写的(指死者最后写给韩愈的一封信),东野来信说你死于六月二日,耿兰报丧的信没有写你死于哪月哪日。大约东野的信使不知道向家人问明死期,像耿兰发来的讣报一样,不知道应当说清楚死丧的日期,东野给我写信,于是问使者,使者随口乱说应付孟东野的询问。是这样呢?还是并非如此呢?
如今我派遣建中祭奠你,慰问你的孤儿(幼年丧父的孩子)和你的奶妈。他们如果有粮食可以等待守满丧期(古代父亲死后,儿子须守丧三年),就等到丧满以后接他们来;如果不能守满丧期,立即把他们接来。其余男女仆人,全部守护你的丧期。等到我有力量改葬时,终究要安葬你在祖先的坟地,然后奴婢的去留任他们自愿。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时间;你去世我不知道日期,你活著的时候不能和你相互照料著一起居住,你死后又不能抚摸你的遗体倾尽心中的悲哀,自己不能亲自在场为你入敛(给死者穿好衣服装入棺中),下葬时自己不能在场向著墓穴哀哭(窆:把灵柩放入墓穴),我的行为对不起先人的神灵而使你过早地去世,我不孝顺(对不起父辈)不慈爱(对不起十二郎),因而不能与你相互扶持著生活,相互守护著死去,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活著的时候,你的影子不能与我相互陪伴,去世以后,你的灵魂不能与我在梦中相见。实在是我自己造成这种状况,难道又怨谁?苍天啊,(我的悲痛)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曷:疑问代词,多询问时间)?
从今以后,我对人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求数顷田在伊水、颍水岸边,来度过晚年。教育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大我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如此罢了!唉!话有说尽的时候,而悲痛的心情却是没有终结的,你是能够理解呢?还是不知道呢?唉呀伤心啊!请享用(这些祭品)吧!


68《送薛存义序》——柳宗元(唐)
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译文】
河东人薛存义将要启程(指在零陵离任时将要启程),我准备把肉发放在俎(古代祭祀或设宴时用来陈置祭品或食物的一种木制礼器)上,把酒斟满酒杯(崇:充实,充满,这里指注满),追赶进而送到江边,请他喝,请他吃(即为他饯行),并且告诉说:“凡是在地方上做官的人,你知道地方官的职责吗?(盖:语气副词,表委婉推测语气)老百姓的仆役,并不是来役使老百姓的(而已:用于句末相当于句末语气词“耳”,表限止语气,肯定陈述的事实只限于这样)。凡是靠土地生活的人,拿出田亩收入的十分一来雇佣官吏,使(官员)负责对我公平办事。现在我做官的接受了老百姓的报酬却不认真给他们办事,普天之下到处那是。哪里只是不认真?而且还要贪污、敲诈等行径。假若雇一个干活的人在家里,接受了你的报酬,不认真替你干活,而且还盗窃你的财物,那么(你)必然很恼怒进而赶走、处罚他。现在的官吏大多是像这样的,而百姓却不敢肆无顾及地把愤怒发泄出来并驱逐、处罚,为什么呢?情势(这是指民与官的地位跟主与仆的地位情况不同)不同啊。地位情况不同而道理一样,对我们的老百姓该怎么办?有明于事理的人,能不惶恐并敬畏吗?” 
薛存义代理零陵县令两年了。每天很早便起床工作,晚上还在考虑问题,辛勤用力而耗费心血,打官司的都得到公平处理,缴纳赋税的(负担)都均衡合理,老的少的都没有内怀欺诈或外露憎恶的,他的行为的确没有白拿俸禄了(的:的确,真实),他知道惶恐和敬畏也明白无误。我又低贱又耻辱(指被贬谪流放),不能在官员的评议中参与什么意见(幽:昏暗,指昏庸恶劣的官吏)(明:指贤明的官吏),在他临行的时候,因此,赠给酒肉而再加上这些赠言。 


  


  
75《始得西山宴游记》——柳宗元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 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 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 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 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 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 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 是岁,元和四年也。 
【译文】
自从我成了受过刑辱的人(如同说罪人,作者被贬),居住在此州(永州),经常恐惧不安。在那间暇的时候,就缓步而行,无拘无束地游览,每天与那些同伴登上高山,入深林,沿著迂回曲折的溪涧一直走到它的尽头。幽僻的泉水、古怪嶙峋的岩石,没有一个僻远的地方不曾到达。到后就拨开野草,倒尽壶里的酒喝尽为止。醉了又互相靠在对方身上躺下,躺下便做梦。心里有所向往,连做梦的情趣也是一样的。醒后就起来,起来就回家。认为凡是这个州的山水有奇特姿态的,都为我所拥有、欣赏了,但未曾知道西山的怪异独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元和四年,即公元809年),因为坐在法华西亭(法华寺西面的亭台),瞭望西山,才指著西山觉得它不同寻常。于是令仆人,渡过湘江,沿著染溪,砍伐杂乱丛生的荆棘灌木,焚烧茂密芜乱的野草(茷:草叶多),一直清除到山的最高处才停止。攀援著登上山,两腿伸直岔开坐在地上(形同簸箕状,这是古人不讲礼貌或适意自得,无拘无束的一种坐姿)而玩赏,那么所有几州的土地,都在自己的坐垫下面。它们的高高下下的形势,突露嵯峨的样子、深陷低洼的样子,有的像蚁封(蚂蚁洞口旁边的小土堆),有的像洞穴。看上去似乎只有尺寸般大小的景物,实际上已远在千百里之外,(远处的山川景物全都)聚集收缩,堆叠在眼下,没有什么能隐藏的。萦绕著青山,环绕著白水,极远的地方与天交接,向四面望去,都是一样的。(先登高远望)然后知道这座山的卓然耸立,不与小土丘等同。(这是何等)辽阔广大啊,仿佛已与整个宇宙间的浩气融合为一,哪里还能找到它的尽头?悠然自得地与大自然相交游,而不知道它的尽期。拿起酒杯来倒满酒,东倒西歪,疲乏无力地进入醉境(颓然:形容喝嘴酒时东倒西歪,疲乏无力的样子),不知道太阳落山了。灰暗的暮色,从远处来到,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但还不想回家。思虑停止了,形体消解了(形容超然忘我的一种感觉),与自然万物浑然融为一体(冥合:不知不觉中结合在一起)。然后才知道我过去不曾游赏过(意谓:过去的游算不上真正的游),真正的游赏从这一次才开始。所以为这次游赏写成一篇文章(为:动词谓语,这里是写的意思)(志:记,记载下来稿。这一年,是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四年。 
    
96郑伯克段于鄢——《左传·隐公元年》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匿,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译文】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便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这么处理含有责难郑庄公的意思)
当初,郑武公在申国(姜姓小国)娶了一名妻子,叫武姜(武表示丈夫的谥号),生下庄公(郑国第三代君主)和共叔段。庄公分娩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取名叫“寤生”,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屡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姜氏)为叔段请求制这个地方(作为封邑)。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城邑,虢叔就死在那里。其他的城邑,我不管您怎么说我都遵命。”(武姜便)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让他住在那里,称他(叔段)为京城太叔。 祭仲(郑大夫)说:“大夫的都邑城墙超过三百丈,是诸侯国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王侯子弟的封邑不能超过诸侯国都的三分之一,中都(上大夫的封邑)不得超过五分之一,小都(下大夫的封邑)不能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限度,不是先王规定的制度,您将不能忍受。”庄公说:“姜氏想要,母命不可违,我怎么避除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早点给他安排个地方,别蔓延开来,就难以对付了。蔓延的野草尚且不能除掉,更何况您的处居尊位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合道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摔跟头,你姑且等著瞧叔段终将垮台的后果!” 
事后不久,太叔段使西边边境上的城邑和北边边境上的城邑从时从属(两方)于自己。公子吕(郑国大夫)说:“国家受不了分裂的状况,您打算怎么来对付呢(若之何:对他怎么办?)(若……和:是一种固定格式)?如果打算把国家大权交给大叔段,那么就请让臣下去侍奉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人民产生二心。”庄公说:“不用(指现时用不著动手),他将自己走向灭亡。”叔段又收取原先分属于自己的地方作为自己独占的城邑,(其势力范围)到达廪延。子封(即公子吕)说:“可以动手了!领土扩大,他将获得更多的民众。”庄公说:“多行不义,别人就不会亲近他,土地虽然庞大,也会垮台。” 
叔段修葺城廓,聚集民众,修缮武器,准备军队,将要偷袭新郑(郑国都城名)。武姜打算为他开城门(即作内应)。庄公得到情报叔段袭郑的日期,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辆战车连同配套的马匹士卒讨伐京邑。京邑的士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逃到鄢邑。庄公讨伐叔段于鄢城。五月辛丑(隐公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即公元前722年),叔段出走逃向共国。 
随后放逐武姜于城颖(郑邑名),并且对她发誓说:“不到黄土下的泉水,不再见面!”发誓后不久,庄公又对此事感到后悔。
颖考叔(郑大夫)是颖谷(地名)封人(镇守边疆的官职),听到这件事,有东西献给郑庄公。庄公赏赐给他酒肉,(颖考叔)进食时把肉放在一边。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颖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不曾品尝过君王宫中带汁的肉食,请允许我带回去给她吃。”庄公说:“你有个母亲可以孝敬,唯独我偏偏没有!”颖考叔说:“冒昧地问一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庄公告诉他缘故,并且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颖考叔答道:“您在这件事上忧虑什么呢?如果挖掘土地达到泉水,从隧道中想见,谁说不是这样呢(按,既可母子相见,又不算违背誓言)?”庄公依了他的话。庄公进入隧道赋诗:“大隧道之中相见,那快乐啊!真是暖融融的。”姜氏走出隧道进而赋诗:“大隧道之外相见,多么快乐啊!”从此作为母亲和儿子像当初一样。 
君子(作者自指)说:颖考叔,笃厚的孝子啊。敬爱他的母亲,(把这份孝心也)延伸到庄公身上了。《诗经·大雅·既醉》篇说:“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长久地赐给你(指孝子)的同类(锡:赐)。”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108《公孙无知之乱》——《左传》
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公问不至;请代,弗许;故谋作乱。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适。襄公绌之。二人因之以作乱。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使间公,曰:“捷,吾以女为夫人。”
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伤足,丧屦。反,诛屦于徒人费。弗得,鞭之,见血。走出,遇贼于门,劫而束之。费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费请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遂入,杀孟阳于床。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弑之,而立无知。
初、襄公立,无常。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乱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来奔。
初,公孙无知虐于雍廪。九年春,雍廪杀无知。夏,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秋,师及齐师战于干时,我师败绩。公丧戎路,传乘而归。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
鲍叔帅师来言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召、仇也,请受而甘心焉。”乃杀子纠于生窦。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受之,乃堂阜而税之。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于高傒,使相可也。”公从之。
【译文】
齐襄公派遣连称、管至父(都是齐国大夫),瓜熟季节(大约当夏历七月)前往,说:“至明年瓜熟季节派人替换戍防。”一周年戍守,齐侯通知替换戍防的信息不到达;请齐后派人替换,不允许;所有谋划作乱。僖公(襄公之父)的同父又母的胞弟叫夷仲年(夷是其字,仲是排行,年是名)生下公孙无知(襄公堂弟)(春秋时诸侯的庶子叫公子,公子之子叫公孙),得到僖公宠信,贵族享受的待遇级别如正妻所生长子,襄公贬低他(不让他再享受原先的礼遇)。连称和管至父投靠他作乱(以:连词)。连称有同祖父的妹妹(即堂妹)在诸侯国君的宫里(表示做国君的妾),不得宠。使她伺其间隙探听消息,公孙无知说:“事成,我以你为诸侯正妻。”
冬十二月(此为周历,当夏历十月),齐侯游乐于姑棼,随即田猎于贝丘。发现大野猪,随从说:“是公子彭生(襄公派其杀鲁桓公,以掩盖他与其妹,亦是鲁桓公之妻私通之事,后彭生也被杀)。”襄公怒,说:“彭生竟然敢出现!”射他。野猪像人一样站立著大叫。襄公害怕,坠落车下,伤了脚,丢失鞋子。返回,令侍人费其找鞋,没有得到,鞭打他,见血。走出来,遇见造反者(即公孙无知的党徒),胁迫捆绑他。费说:“我哪里会抵抗你们呢?”脱下衣服让人看自己的背,(众人)相信了他。费请求先入宫作内应。把襄公掩藏起来,费与叛乱者打斗,死在门内。石纷如(襄公的小臣)堂前的台阶下(按,叛乱者从外入内,徒人费战死于大门口,石之纷入继而战死于堂前,表示叛军即将入室)。随即进入,杀孟阳(也是小臣,装襄公)于床,说:“不是君主,不像。”发现襄公的脚在侧室门下,随即杀他,而拥立公孙无知。
当初,襄公在位,言行多变,政令不信。鲍叔牙(齐大夫,是公子小白之傅,负责辅佐小白)说:“国君役使臣民的态度轻慢,叛乱将要发生了。”事奉公子小白出宫投奔莒(赢姓小国)。叛乱发生,管夷吾(齐大夫,公子纠之傅)、召忽事奉公子纠投奔鲁国(《左传》是鲁国史官所作,故称“来”。按,公子纠母亲是鲁君之女,所以投奔外家)
当初,公孙无知暴虐于雍廪。九年春天,雍廪人杀无知。夏天,鲁庄公讨伐齐国,送子纠入齐当国君。齐桓公(即小白)自莒先回到齐国。秋天,鲁军与齐军(齐桓公所帅)交战于干时(齐国地名),鲁军军队崩溃。鲁庄公丢失了兵车,改乘其他的车子回国。秦子、梁子(庄公的御者和戎右)打著庄公的旗帜躲在下道上(按,这是为了诱骗齐军,掩护庄公逃跑),因而都走不脱(指被俘)。
鲍叔率领军队来言说:“子纠,是亲属,请君主诛杀他(子纠是齐桓公的亲兄弟,不便由齐国来处死,所以请鲁君杀死他);管仲、召忽都是齐桓公的仇人,希望得到活人,送回齐国处死,才能甘心。”于是杀子纠在生窦(地名)。召忽为之而死(指自杀)。管仲请求受俘,鲍叔接受他,到了堂阜(地名)便解脱他的桎梏(税:通“脱”)。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齐桓公(以:介词,省宾语),说:“管夷吾治国的才干与高傒(齐卿)不相上下,用以辅佐可以。”齐桓公听从他。

 


117《鞍之战》——《左传》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郤献子。晋侯许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赋也。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请八百乘。”许之。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季文子帅师会之。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
师从齐师于莘。六月壬申,师至于靡笄之下。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
癸酉,师陈于鞍。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俯,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译文】
齐军:
(主战车)——齐侯(居中指挥)、邴夏(居左御车)、逢丑父(戎右)
(后备车)——郑周父(御车)、菀茷(戎右)
晋军:郤克(中军主帅)、士燮(上军佐)、栾书(下军主帅)、韩厥(司马)
(一号车)——郤克(居左主帅)、解张(居中御车)、郑丘缓(戎右)
(二号车)——韩厥(居中御车,本应为左)、(车左坠车)、(车右倒在车内)
(三号车)——綦毋张(车损,搭二号车,韩厥使之从身后)

孙桓子(卫大夫,为了救鲁国而帅师攻齐,失败后)返回新筑(卫邑)。不入新筑,随后往晋国求救兵。臧宣叔(鲁大夫,齐伐鲁)也到晋国求救兵。都投到郤献子门下(郤克三年前出使齐国,因跛脚遭齐顷公之母萧同叔子的耻笑,曾发誓要报仇,所以鲁、卫求兵都来找他)。晋侯(晋景公)答应给他七百辆战车的兵力。郤子说:“这是城濮战役(632年晋与楚在城濮交战)所用的军额。有已故的前代国君(晋文公重耳)与已故的卿大夫(在城濮战役中立有功勋的先轸、狐、偃、栾枝等人)的敏捷,所以才取得胜利。我跟先大夫相比,不能胜任(用七百乘取胜)这样的战事。请求八百乘战车。”答应他。郤克为中军主帅,士燮以上军佐的身份率领上军(荀庚因故未能出征),栾书为下军主帅(公元前633年,晋国建立三军,称中军、上军、下军。各军都有主帅和副帅,叫将、佐,由六卿担任)。韩厥(卿大夫)为司马(职官名,掌军法),去救鲁、卫两国。臧宣叔迎接晋军,为他们引路。季文子(鲁大夫)帅军与晋军相会。到达卫国境内,韩献子按军法处死部下,郤献子驱车奔驰,想要救他。到达后,却已经处死了。郤子索性以首级示众,高诉他的仆从说:“我以此(替韩厥)分担背后的指责。”
(晋军)跟踪齐军到莘(卫邑,齐师伐鲁,败卫而归,晋师跟踪至此)。六月十六日到达靡笄山下。齐侯(齐顷公)派人挑战,说:“您率领国君的军队光临敝国的土地,敝国的兵力不雄厚,请明朝相见(以上几句挑战的话使用外交辞令,表面上很客气,骨子充满著火药味)。”回答说:“晋国与鲁、卫两国,互为兄弟(都是姬姓国)。他们来告诉说:‘齐国老是到敝国的土地上发泄不满。’我们的国君(晋景公)不忍心,派我们这班臣子来向大国请求,同时又不让我军滞留在贵国的土地上(这里是委婉语,意思说让我们速战,一决胜负)。能进不能退,齐君不会有命令(挑战命令)落空的事情出现(委婉语,说明明朝我们一定奉陪)。”齐侯说:“您答允交战,固然是我的愿望;如果不答允,也一定要交战的。”齐国的高固(齐大夫)徒步闯入晋军,举起石头掷人,擒获晋军的人登上他们的战车,把桑树根系在车上,作为战利品的标帜。以让齐营的众人都看见,说:“想要勇气的人尽管来买我多余的勇气!”
公元前589年六月十七日,齐、晋双方军队在鞍摆开阵势。邴夏为齐侯驾车,逢丑父当为戎右(古代战车,将领居左,御者居中。如果将领是君主或主帅则居中,御者居左。负责保护协助将领的人居右)。晋国的解张为郤克驾车,郑丘缓当戎右。齐侯说:“我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不给马披上甲就驱马奔驰(之:指驾车的马)。郤克被箭射伤,血流到了鞋上,没有中断擂鼓,说:“我受重伤了(古代病重、伤重、饥饿、劳累过度造成体力难以支持,都叫‘病’)。”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进了我的手和肘,我折断射中的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被我的血染成了黑红色,我哪敢说受伤?您(‘吾子’比‘子’更亲切些)忍著点吧!”郑丘缓说:“从一开始接战,如果遇到地势不平,我必定下去推车,您难道知道这些吗?不过您确实伤势很重难以支持了。”解张说:“军队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在我们的战旗和鼓声,前进后退都要听从它。这辆车上只要还有一个人镇守住它,战事就可以成功。怎么能由于伤痛而败坏了国君的大事呢?穿上盔甲,手执兵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伤痛还不至于死,您(还是)努力指挥战斗吧!”解张将右手所持的辔绳并握于右手,腾出右手接过郤克的鼓槌擂鼓。张侯所驾的马狂奔起来(由于单手持辔无法控制),晋军跟随他们。齐军崩溃。晋军追赶齐军,饶著华不注山追了三遍。
韩厥梦见子舆(韩厥父,当时已去世)对自己说:“次天早晨避开战车左右两侧!”因此(韩厥)在战车当中驾车追赶齐侯。邴夏说:“射那个驾车的,是个贵族。”齐侯说:“称他为贵族又去射他,这不合于礼。”(按,乃齐侯愚蠢之举)射他左边的人,坠落车下;射他右边的人,倒在车里。(晋军)将军綦毋张(晋大夫,綦毋氏,名张)失去战车,跟随韩厥,说:“请搭车。”跟在左边或右边,(韩厥)都用肘制止他,使他站在自己身后(按,韩厥由于梦中警告,所以这样做,以免綦毋张受害)。韩厥弯下身子,把倒在车中的戎右安放稳当。逢丑父和齐侯交换位置(这是逢丑父为了保护齐侯,乘韩厥低下身子安放戎右的机会与齐侯交换位置,以便不能逃脱时蒙混敌人)。将要到达华泉(泉水名,在华不注山下)时,(齐侯)两边的(中间两马为服,旁边两马为骖)被树枝等钩住。丑父睡在轏车(一种卧车)里,有蛇从他身底出现,以臂击蛇,手臂受伤却隐瞒了伤情。所以不能推车而被追上。韩厥手持拴马绳站在齐侯的马前(絷:拴缚马足的绳索),拜两拜,然后下跪,低头至地(这是臣下对君主所行的礼节。春秋时代讲究等级尊卑,韩厥对敌国君主也行臣仆之礼)。捧著一杯酒并加上一块玉璧向齐侯献上,说:“我们国君派我们这些臣下为鲁、卫两国求情,他说:‘不要让军队深入齐国的土地。’臣下不幸,正好在军队任职,没有地方逃避隐藏(我不能不尽职作战)。而且怕由于我的逃避会给两国的国君带来耻辱。臣下不称职地处在战士地位,冒昧地向您报告,臣下不才,代理这个官职是由于人才缺乏充数而已(外交辞令:自己是不得已参加战斗,不能不履行职责,来俘获齐侯你)。”逢丑父(充齐侯)命令齐侯下车,往华泉去取水来给自己喝。郑周父驾著齐君的副车,宛茷担任副车的车右,载上齐侯使他脱身。韩厥献上逢丑父,郤克将要杀掉他,呼喊道:“在我以前从来没有代替他的国君承担患难的,有一个在这里,还要被杀死吗?”郤克说:“一个人不畏惧用死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我杀了他不吉利。赦免他,用来鼓励事奉国君的人。”于是赦免了逢丑父。

129《子产说范宣子轻币》(题目后加)——《左传》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
“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译文】
范宣子(晋卿)当权,诸侯向晋国贡献的负担很沉重。郑国的人把这事看作忧患。二月,郑国国君往晋国,子产(公孙侨,字子产,郑国大夫)委托书信给子西(子西随郑伯如晋),带给范宣子,信上说:
“您为政于晋国,四邻诸侯没听说(您的)的美德(令:善,美),却听说(向诸侯索取的)贡纳很重,我呢,对此很不理解。我听说君子掌管国家的,不是担忧没有财物,而是担忧没有好名声。说到那诸侯的财货,聚集在晋公室,那么诸侯就会离心离德;如果您的私家依赖这些财货,晋国人就会离心(当时范宣子当权,所以有可能占据诸侯的贡物,而使晋国其他贵族因不满于范氏以权谋私而怀有二心)。诸侯离心离德,晋国受到损害;晋国人离心离德,您的私家就会受到损害。为什么昏昧糊涂呢?那时如何使用贡物?说到那好名声,是载德以行的车子;德行,是国家的根基。有基础就不致毁坏,为什么不致力于此呢?(在位者)有美德就能与大家共同享乐,众人快乐就能统治长久。《诗经·大雅·大明》说:(获得拥护而)喜乐的统治者(只:句中语气词,可译为“啊”),是国家的基石,是有美德的啊!‘上帝监护著你(武王),人民就不会对你怀有二心’,是有美名的啊!用‘恕’的思想来显示美德,那么好的声誉就会载著美德传播推行,因此远方诸侯来归附,近邻诸侯能安心。难道不应该让各国人都说您‘您确实是我们的养育父母’,却要让人们说您‘您榨取我们来养肥自己’吗?大象有牙齿而使自身遭受围猎,这是因为象牙珍贵可以作为财物啊!” 
范宣子很高兴,于是减轻了诸侯的进贡。 




《古代汉语》译文(上)175——284

175《邵公谏厉王弭谤》(题幕编者加)——《国语》
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译文】
《邵公劝告厉王消除公开指责》
周厉王(周天子,名胡)残暴,住在国都内的人公开指责厉王。邵穆公(名虎,周王的卿士)报告说:“百姓受不住您的支使命令了!”厉王发怒,寻得卫国(周代诸侯国)的巫者,让他监视批评历王的人。把谤者报告厉王,就杀掉他们。国都里没有谁敢再说话,在路上相遇,只能用目光示意(指敢怒而不敢言)。 
厉王高兴了,告诉邵公说:“我能制止谤言了,(大家)就不敢说话了。”邵公说:“这是堵塞百姓的口。堵住百姓的口(指限制言论),超过在河道上筑堤堵塞水流。河道不畅通而堤坝决口,伤害的人一定很多,百姓也象河水一样。所以治理河水的人要疏通河道,使之畅通,治理百姓的人,使百姓发泄(即让百姓表达自己的各种情绪),让他们讲话。因此天子处理政事,命令公、卿以至列士献诗,乐官(古代以盲人为乐官)献曲(指反映民心、民情的曲子),史官献书,少师(乐官的一种)献箴言(一种用于规诫的韵文),盲者朗诵诗歌,让盲人(蒙:特指睁眼瞎)背诵规诫的典籍,各种手艺人进行规劝,平民百姓通过官吏将自己的意见传达到朝廷上,近臣尽心规劝,父母兄弟等弥补过失,纠察是非,乐官用乐曲,史官用典籍教导天子,元老、大臣警戒劝导天子(古代以六十老人为耆,五十为艾),然后君王对以上各种意见考虑取舍,所以政事通行而不违背情理。百姓有口,就好像土地有高山河流一样,财物因而出产;如同土地有宽广而平的地、低而潮湿的地、低而平的地、可以灌溉的地一样,衣食的资源就因而生长。口用来发表言论,国家政事的好坏因而体现。实行百姓认为好的,防止百姓认为坏的,这大概才是用来增多财物衣食的办法吧。百姓在心里考虑,用口发表考虑好的意见,考虑成熟才发表言论,怎么能堵住呢?如果堵住百姓的口,帮助你的人能有几个?” 
厉王不听,于是国都里的人再不敢讲话。三年以后,便将厉王放逐到彘地(当时的边远之地)去了。 


180《苏秦连横约从》——《战国策》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欢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霸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惑乱,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敝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霸,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滕履屩,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锈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厉天下,庭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译文】
(连横:秦国与六国中的个别国家建立联盟,打击其他国家。横:东西向为横,秦在西,六国在东,故以秦为中心的联盟叫连横。与此相反,六国联合抗秦为约从,也叫“合从”)
苏秦起先主张连横,劝秦惠王说:“大王您的国家,在西部,占有巴、蜀、汉中物产丰饶的好处,北部有胡地产的貉(皮毛很珍贵)和代地产的良马这些可用之物,南面有巫山、黔中作为阻隔,东面有肴山、函谷关的坚固(指易守难攻)。耕田肥美,百姓富足,战车(一车四马为一乘)万辆,武士百万,千里沃野上,聚集、储藏的物资很多,地势形胜有利,这就是所谓上天的粮仓,天下强有力的国家啊。凭著大王的贤明,士民的众多,战车骑兵的作用,兵法的练习,可以兼并诸侯,独吞天下,称帝而加以治理。希望大王能对此稍许注意,我请求来陈述此事的功效(指秦国统一天下的功效)。”
秦王回答说:“我(寡人:意为寡德之人)听说,羽毛不丰满的不能高飞上天,国家的法度不完备的不能惩治犯人,道德不重大(这里指广泛地施恩于百姓)的不能使用百姓出战,政治、教化不顺应人心的不能烦劳大臣(这里指让大臣带兵出战)。现在您郑重地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在朝廷上教导我,希望改日(再接受教导)。”
苏秦说:“我本来就怀疑秦王不能采用连横之策。过去神农讨伐补遂,黄帝讨伐涿鹿而捉拿蚩尤,尧讨伐欢兜,舜讨伐三苗(古代少数民族部落),禹讨伐共工,商汤讨伐夏桀,周文王讨伐崇国,周武王讨伐纣王,齐桓公用战争的手段而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里有不打仗的呢?古时候使车轮相碰,往来奔驰(指各诸侯国的使臣频繁往来),用言语互相结纳(指结成联盟),天下合而为一(指要统一天下),有连横约从的情况,战争就不可避免(以上五句说明自古以来就有战争)。文士争相以巧饰的言辞游说诸侯,诸侯混乱疑惑(指不知该怎样做);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出现了,无法全部治理。法令条文已经完备,百姓多虚假的行为(指百姓不堪法律条文之扰,故虚加敷衍);政令、税册繁多而混乱,百姓穷困。君臣忧愁(指为上述这种情况忧愁),百姓无所依靠;道理说得清清楚楚,战乱更加频繁;游说之士使其言雄辩,使其服华美(意为加繁活动),战争不能停止。旁征博引,使言辞华丽,天下不太平。游说之士把舌头都说破了,听其游说的人耳朵都听聋了,不见成功;诸侯国表面上实行道义,并以诚信相约束,天下人不亲近。于是放弃华丽的言辞而使用武力,以优厚的待遇供养敢于以死相从的人,缝制盔甲,磨利兵器,在战场争取胜利。(夫:句首语气词,提出话题,引起议论)什么也不做地呆著而获得好处,安然兀坐得到扩大疆土,即使上古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武王)、五霸(其说不一,一般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贤明的君主,常想安坐而达到,那种形势(指上文列举的种种情况)使他们不能这样做。所以用战争的方式继续上述的种种努力。(两军)相距较远的就两支队伍相互进攻,迫近的持著武器相互冲击,然后方可建立大功。因此在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在国内道义就可以加强;权利建立在上,人民驯服在下。如今想要想并吞天下,凌驾于大国之上,使敌国屈服,控制天下,使百姓成为子女,使诸侯成为臣子,非发动战争不可!现在继位之君,忽视最重要的道理,都是对于教化不明了,在治理国家上混乱;被动听的言论迷惑,沉溺于巧辩的言辞中。据以上情况判定,大王您一定不会实行(用战争手段统一天下的谋略)。” 
劝说秦王的奏折多次呈上而陈述主张不被采纳。黑貂皮衣穿破了,一百斤黄金也用完了,钱财耗尽,离开秦国返回。缠著裹腿,穿著草鞋,背著书,扛著口袋,体态憔悴,面目黑黄,神情带有惭愧脸色。回到家里,妻子不从织机上下来,嫂子不为他做饭,父母不与他说话。苏秦叹气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子,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啊!”就晚上拿出所藏的书,摆出几十只书箱,找到了姜太公的《阴符》的谋略,埋头诵读,选择《阴符》中适用的东西,用来揣摩世事和人主的心理。读书到想要坐著打磕睡时,就拿起锥子自己的大腿,鲜血一直流到脚跟,说:“哪里有游说君主而不能说服他,让他拿出金玉锦绣来赏赐,并使自己取得卿相之类高官的呢?”满一年,研究成功,说:“这下确实可以用来游说当今的国君了!”
于是就走向燕乌集(宫殿名)宫殿前面两边的楼台(也指宫殿),求见并游说赵王在华丽的屋宇之下,高兴得拍起手来交谈(形容谈得融洽、投机),赵王很高兴,封苏秦为武安(赵地,今河北武安市)君,授予相印,兵车一百辆、锦绣一千束(相当于段或匹)、白璧一百对、黄金一万镒(二十两为一镒)跟在他的后面,用来联合六国,使约从离散,抑制强秦。所以苏秦在赵国为相而函谷关不通(指秦在六国合纵的压力下不敢出函谷关)。
在这个时候,那么大的天下,那么多的百姓,王侯的威望,谋臣的权术,都取决于苏秦的计谋。不费一斗粮,不劳烦一个兵,未出战一个士兵,没拉断一根弓弦,未折断一枝箭,诸侯相互亲及,胜过兄弟。贤人在位而天下驯服,一人被用而天下顺从,所以说:“用力于政事,不用力于军事;应用于朝廷之内,不应用于国土之外。”在苏秦全盛的时候,黄金万镒给他使用,车轮滚滚,骑从相连,炫耀辉煌,崤山以东(指楚燕韩魏等国),顺著风势而服从(比喻服从迅速),使赵国大大提高了地位。再说苏秦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人(穷巷:偏僻的里巷,指平民区。掘门:以墙洞为门。桑户:用桑树柳条编成门扇。棬枢:用弯曲的木头作门轴),伏身在车前横木上,走遍天下(这两句写苏秦富贵后出入时的盛大场面),在朝廷上劝说诸侯王,堵塞侯王身边臣子的嘴巴,天下没有哪一个能同他抗衡。 
(苏秦)将去游说楚威王,路过洛阳,父母听到消息,打扫屋子,修整道路,张罗音乐,准备酒宴,到郊外离城三十里之处迎接。妻子斜著眼睛,不敢正视,侧著耳朵(指注意听);嫂子象蛇一样爬行趴在地上,四次跪拜谢罪。苏秦问:“嫂子,为什么过去那么傲慢无礼,而现在又如此卑躬屈节呢?”嫂子回答说:“因为您(苏秦字季子)现代的地位高,而且钱财多!”苏秦叹道:“唉呀!贫穷的时候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富贵的时候则父母兄弟等家人也畏惧。人活在世上,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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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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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冯谖客孟尝君》——《战国策》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懧愚,沈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沈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译文】
齐国有位名叫冯谖的人,贫穷不能养活自己,他让人嘱托孟尝君(姓田名文,齐国贵族,湣王时为相,“孟尝君”是对他的封号,素以好养士而闻名,与魏信陵君、楚春申君、赵平原君并称战国四公子)说愿意到孟尝君门下充当食客。孟尝君问:“他爱好什么?”回答说:“他没什么爱好。”又问:“他有何才干?”回答说:“他没什么才能。”孟尝君笑了笑接受他,说:“好吧。” 
手下办事的人因孟尝君认为他卑贱,(所以)给他吃粗劣的饭菜。过了不久,冯谖靠著柱子,用手指弹著他的佩剑,唱道:“长剑(铗:剑柄,这里指代剑)回去吧!(在这儿)没鱼吃。”手下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吃,照门下一般客人看待。”过了不久,冯谖又靠著柱子弹著剑,唱道:“长剑回去吧!(在这儿)没有车。”左右的人都笑他,又把这话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准备车马,照门下出门可以乘车的门客对待。”于是冯谖坐著他的车子,高举宝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孟尝君把我作门客看待了!”后来又过了不久,冯谖又弹起他的剑,唱道:“长剑(咱们)还是回去吧!(在这儿)无法养家。”手下办事的人都厌恶他,认为这人贪心不足。孟尝君知道后就问:“冯先生有亲属吗?”回(对:多用于下对上的回答或对话)答说:“有位老母。”孟尝君就派人供应她的饮食、用度,不使她感到缺乏。于是,冯谖就不再唱了。 
后来,孟尝君拿出文告,询问他的门客:“谁通晓会计、能为我收债于薛呢?”冯谖签名说:“能。”孟尝君以此人为怪,问:“这是谁呀?”左右的人说:“就是唱那个‘长铗归来’的人。”孟尝君笑道:“这位客人果真有才能,我对不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面呢!”立即派人请冯谖来相见,道歉说:“我被事务搞得很疲劳,心乱于忧愁;而(我)软弱无能,整天沉溺国家大事,得罪了您。您不以此事为羞耻,竟然想要替(我)往薛地收债吗?”冯谖回答道:“愿意去。”于是套车,整理行装,载上债据而动身。告辞说:“债收全部收了,用所收的债款买什么动西归来?”孟尝君说:“就看我家所缺少的东西。” 
冯谖赶车到薛去,派官吏召集百姓中该还债的人都来合验债据。债据全部合验完毕,他站起来,假传(孟尝君的)命令,把债款赐给众百姓,就烧掉那些债券,百姓高呼“万岁”。 
冯谖一直赶著车(指毫不耽搁)到达齐都临淄,早晨就求见孟尝君。孟尝君以冯谖的迅速返回为怪,穿好衣服戴好帽子见他,问:“债全都收完了吗?回怎么这么快?”冯谖说:“全都收了。”“买什么回来了?”冯谖说:“您说‘看我家缺什么’,我私下考虑您宫中充实珍宝,猎狗、骏马充实于外面的马房,美女充实于堂下陈放财物、站列婢妾的地方;您家里所缺的,是义这种东西罢了!我私自为您买了义。”孟尝君道:“怎么买义?”冯谖道:“现在您有小小的薛地,不安抚(百姓),以薛地百姓为己子,凭籍商贾之道取利于薛地的百姓。我私自假造您的命令,把债款赏赐给众百姓,顺便烧掉了契据,百姓欢呼‘万岁’。(这)就是我用来为您买义的方式啊。”孟尝君不高兴,说:“呵,先生算了吧。” 
一周年,齐湣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让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孟尝君(只好)前往他的封地薛去。距离薛地还有百里没到,薛地的人民扶老携幼,迎接孟尝君在半路上。孟尝君回头看著冯谖:“先生替我买义的道理,今天才见到了。” 
冯谖说:“狡猾机灵的兔子有三个洞,才能免遭死患;现在您只有一个洞,还不能把枕头垫得高高地躺著(指放松戒备)。请让我再去为您挖两个洞吧。”孟尝君应允了,就给予五十辆车子,五百斤黄金。冯谖向西去魏国(因迁都大梁,故又称梁)活动,他对魏惠王说:“齐国放逐他的大臣孟尝君到所处,哪位诸侯先迎住他,可使其国家富庶而军事强大。”于是惠王空出上位(指相位),让原来的相作了上将军,派使者(带著)黄金千斤,百辆车子,去聘请孟尝君。冯谖先赶车回去,告诫孟尝君说:“千斤黄金,很重的聘礼了;百辆车子,(这算)显贵的使臣了。齐国君臣大概听说这事了吧。”魏国的使臣往返了三次,孟尝君坚决推辞而不去。 
齐湣王听说这一消息,君臣上下十分惊恐,派遣太傅(辅佐国君的官,次于太师)携带千斤黄金、绘有文采的车子两辆(驷:配有四匹马的车子)、佩带的剑一把,封好书信,向孟尝君道歉说:“我没有福气,遭受了祖宗神灵降下的灾祸,深信于巴结迎逢的臣下,得罪了您。我不值得您来辅佐,希望您顾念齐国先王的宗庙,姑且回到国都来,治理全国的百姓吧。”冯谖告诫孟尝君道:“希望(你)向齐王请求赐予先王传下来的祭祀祖先使用的礼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古典重视宗庙,薛地有了先王的宗庙,齐王就必须加以保护,这样孟尝君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宗庙成就,冯谖回报孟尝君:“现在三个洞已经营造好,您可以高枕作乐(无后顾之忧)了。” 
孟尝君当了几十年相国,没有遭到丝毫祸患,(这都是)冯谖的计谋(所赐)啊。 


204《郭隗说燕昭王求士》(题目编者加)——《战国策》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仇。故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仇者奈何?”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呴籍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译文】
燕昭王收拾了残破的燕国后登上王位,他降低自己的身份,拿出丰厚礼物来招揽人才,希望将来凭借他们的力量报仇。因而去见郭隗先生说:“齐国趁著我国混乱,乘人不备而进攻。我非常了解燕国势单力薄,不够用来报仇。然而若能得到贤士一道治理国家,以洗刷先王的耻辱,是我的愿望。敢问先生凭借一国之力报仇该怎么办?”
郭隗先生回答说:“成就帝业的人与老师相处,成就王业的人与朋友相处,成就霸业的人与臣子相处,亡国之君只能同仆役小人相处(这里是说越贤明的君王就越能招致才高的贤人,不能尊重贤人,贤人都会离去)。屈己之意(指:意思,想法)以侍奉贤者,恭敬地接受教导(北面:面朝北。古代正位是面朝南的,使贤者面朝南,自己面朝北,以表示虚心),那么才能超过自己百倍的人就来了。奔走在人前,休息在人后,自己最先向贤者求教,最后一个停止发问(嘿:沉默),那么才能超过自己十倍的人就来了。见面时别人有礼貌快步迎上来自己也就有礼貌地快步迎上去,那么和自己能力相仿的人就来了。依著几案,拿著手杖,斜视用手示意别人去做事,那么服杂役的仆人就来了。如果君主对人狂暴凶狠,随意打骂践踏,那么只有刑徒和奴隶在他身边了。这就是自古实行正道求得人才的方法。大王果真广泛选拔国内的贤者,而登门拜见,天下听说大王拜访那些贤臣,天下的贤者(便会)疾速到燕国来。”昭王说:“我应拜访谁合适呢?”郭隗先生道:“我听说古时的一位人君,想用千金求购千里马,三年也没买到。打扫清洁宫廷的人对他说:‘请允许我去寻求它。’国君派遣他去了。三个月后获得千里马,马已死,用五百金买了死马的头,返回去把此事回报国君。国君大怒,道:‘所要购求的是活马,怎么带回死马而丢失五百金?’涓人答道:‘死马花五百金购买,何况活马呢?天下必定认为大王您是能出高价买马的人,千里马现在就会到来了。’于是不到一年,千里马来了好几匹。现在大王果真想要招揽贤士,先从我开始吧;我尚且被尊奉,何况胜过我的人呢?他们难道会嫌路远而不来燕国吗?”
于是昭王为郭隗专门建造房屋,并让郭隗作为自己的老师。乐毅(战国名将,率燕军先后攻占齐国七十多城)从魏国赶来,邹衍从齐国赶来,剧辛(赵人,后为燕将)从赵国赶来,人才争相奔向燕国。燕昭王悼念死者,慰问活著的人,与百姓同甘共苦。燕昭王二十八年,燕国殷实富足,士兵们生活安乐舒适,不怕打仗。于是就用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赵魏韩,三国的国君原是晋国大夫,后瓜分了晋国)联合策划攻打齐国。齐军败,齐闵王外逃(至莒,不久被杀)。燕军独自追赶败退的齐军,深入到(齐都)临淄,掠尽齐国的财宝,烧毁齐国的宫殿和宗庙。齐国城邑没被攻下的,只剩莒、即墨。
 




249《项羽本纪》——《史记》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折)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巨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余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巨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陵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遗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
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於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而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珏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之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决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嗔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与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译文】
项籍,是下相人,字羽。开始起兵反秦的时候,年龄二十四岁。他的小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父亲就是楚国的将领项燕,就是被秦将王翦所杀戮的那个人。项氏好几辈子做楚国的将领,被封在项地(原为西周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后为楚邑),所以姓项。项籍少年时,学习认字写字没有完成,便放弃了;又学习击剑等武艺,也没有学成。项梁对他很生气。项籍却说:“写字,能够用来记姓名就行了。剑术,一个人就可以抵挡,不值得学。要学习成千上万人才能抵挡的本领(即兵法)。”于是项梁就传授项籍军事学知识。项籍非常高兴,大致了解兵法的意思,又不肯完成学业。……项梁杀了人,跟项籍跑到吴地去躲避仇人,他和项籍一起逃到吴中郡。吴中郡有才能的上层人士,(才能)都显露在项梁之下。每当吴中郡有大规模的徭役(古代统治者强迫人民负担的劳役,如土木工程等)以及丧葬事宜时,项梁经常为他们主持办理,暗中用兵法部署约束宾客和吴中青年,根据这个了解他们的能力。秦始皇游览会稽郡,渡浙江时,项梁和项籍一块儿去观看。项籍说:“那个人我可以取代他!”项梁捂住他的嘴,说:“不要胡说,(否则)就要灭族了!”项梁因此认为项籍不同凡俗。项籍身高八尺有余,力大能举鼎,才能、勇气超过常人,即使是吴中当地的年轻人也都很畏惧他。 
秦二世(胡亥)元年(公元前209)七月,陈涉(胜)等在大泽乡起义。那年九月,会稽的郡守殷通对项梁说:“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这也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候啊。我听说先动手的就可以控制别人,后动手的就会被别人所控制。我打算起兵,让您和桓楚统率军队。”此时桓楚正逃亡在荒野沼泽之中。项梁说:“桓楚是个逃亡的人,没人谁知道他藏匿的处所,只有项籍知道。”于是项梁出去,嘱咐项羽持剑在外面等候,然后又进来,与郡守殷通一起坐下,说:“请允许我召唤项籍,叫他接受命令去召唤桓楚。”郡守说:“好。”项梁就把项籍叫进来了。不多一会儿,项梁对项籍使眼色,说:“可以行动了!”于是项籍拔出剑来斩下郡守的头。项梁手里拿著郡守的头,身上佩挂著郡守的官印和系印的丝带。郡府的侍从、护卫大为惊慌,一片混乱,项籍所砍杀的有几十上百个人。整个郡府上下都吓得伏地不敢动,没人敢起来。项梁随后召集原先所熟悉的有势力的郡吏,把要起义反秦的道理宣告给他们,于是就发动吴郡军队起事。派人收取本郡的属县,得精兵八千人。他又部署吴中郡地方上有名望有才力的人,派他们分别做校尉(比将军低一级的武官)、候(军候,军中管理事务的官吏)、司马(执行军法的官吏)。其中有一个人没有被任用,自己来找项梁诉说,项梁说:“前些日子某件(或某人)丧事,我让你去主持一件事,你没有办好,所以不能任用你。”众人于是很敬服。接著项梁做了会稽郡守,项籍为副将(辅佐主将的将领),带兵巡行并收取地方。 
……
章邯打败项梁军队以后,便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值得忧虑了,于是渡过黄河北进攻赵,大败赵军。这时候,赵歇为王,陈余为大将。张耳为国相,都逃进了钜鹿城。章邯命令王离(秦名将王翦之孙)、涉间包围了钜鹿,自己的军队驻扎在钜鹿南边,筑起两旁筑起夹墙的通道给他们输送粮草。陈余作为赵国的大将,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钜鹿北边,这就是所说的河北的军队。楚军在定陶战败以后,怀王(楚怀王之孙熊心)心里害怕,从盱台前往彭城,合并了项羽、吕臣的军队,由自己来统率。任命吕臣为司徒(本为掌管教化的官,这里大概是掌管财政的军需官),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 
当初,宋义在路上遇见的那位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军中,他求见楚王说:“宋义曾猜定武信君的军队必定失败,过了几天,就果然战败了。军队还没有交战就预先看出失败的征兆,这可以说是懂得军事的了。”楚怀王召见宋义,与他筹划大事,非常欣赏他,于是设置上将军职务,由宋义来担任;项羽为鲁公,任次将(副帅),范增任末将(次将之下的将军),去援救赵国,其他各路将领都隶属于宋义,号称卿子冠军。部队进发抵达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进。项羽说:“我听说秦军把赵王围困在钜鹿城,赶快带领我们的军队兵渡过黄河,楚军从外面攻击,赵军在里面接应,打败秦军是一定的了。”宋义说:“不正确。要拍打牛虻,就顾不上消灭牛身上的虱子(意谓楚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翻秦王朝,不是为解救赵国,其志向在大不在小)(虮:虱的卵)。如今秦国攻打赵国,打胜了,士卒也会疲惫,我们正好利用秦军战斗力的衰败;如果秦国不能取胜,那末我们就带领大军击鼓行进,往西攻取,一定会攻占秦国的本土了。所以,现在不如先使秦、赵两军方相斗。若论披著坚固的铠甲,拿著锐利的武器(指冲锋陷阵),勇战前线,我比不上您;若论坐下来运筹谋略,您比不上我。”于是通令全军:“凶猛像如虎,乖戾如羊,贪暴如狼,倔强不听差遣的人,都斩了他!”又派儿子宋襄辅佐齐国(当时齐相田荣曾与项梁发生矛盾,宋义想联络田荣对付项羽,所以派宋襄去辅助田荣),亲自送到无盐(地名,今山东东平县东),举行盛会宴请。(当时)天气寒冷,下著大雨,士卒们又冷又饿。项羽对将士说:“将要合力攻打秦军,久留不进(指宋义按兵不动)。如今年成不好,出现饥荒,百姓贫困,将士们吃的是芋艿和豆子,军中没有存粮,他竟然饮酒盛宴,不率领部队渡河依靠赵地的粮食来供应军队,跟赵合力攻秦,却说‘利用秦军的疲惫’。凭著秦国那样强大去攻打刚刚建起的赵国,这种情势下,一定会攻下赵国。赵国被攻占,秦国就更加强大,到那时,还谈得上什么利用力量的衰败?况且我国军队刚刚被打败(指定陶兵败之事),怀王坐在席上也觉得不安稳,收集国内的兵力单独交托给将军一人,国家的安危,决定于这次行动。现在他不体恤士兵,却曲从于自己的私利(指以其子宋享襄相齐),不是国家的忠臣。”项羽在早晨去拜见上将军宋义,就在军帐中斩下了他的头,出帐向军中下发令说:“宋义和齐国同谋反楚,楚王密令我处死他。”这时候,将领们都因畏惧而服从项羽,没有谁敢抗拒,都说:“首先扶立楚王的,是将军一家。如今将军诛杀了乱臣——”于是大家一起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项羽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在齐国境内追赶上了他,杀了他。项羽又派桓楚去复命于怀王。楚怀王因而让项羽作了上将军,当阳君(英布初起时封号)、蒲将军都归属项羽。
项羽诛杀了卿子冠军,名闻于诸侯。就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援救钜鹿。战斗稍获胜利,陈余又来请求增兵。项羽就率领全部军队渡过漳河,把船全部沉入水中,把锅和煮食物的瓦器(炊具)全部砸破,把简陋的方屋全部烧毁,只带三天的军粮,用这来表示全体士兵都坚决拼死战斗,没有一点后退生还的想法。部队抵达前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遭遇,多次交战,截断对方甬道,大败秦军,杀了苏角(秦将),俘虏了王离。涉间拒不降楚,自焚而死。这时,楚兵的勇气和声威盖过各路诸侯军。诸侯军队中前来解救钜鹿之围的有十多座营垒,没有谁敢派兵出击。到楚军攻击秦军时,那些诸侯军的将领都躲在壁垒上观战。楚军战士没有不是用一个来抵挡十个,楚兵杀声震天,诸侯军人人战栗颤栗恐惧。与是打败秦军以后,项羽召见诸侯将领,他们进入军营之门时,没有谁不是跪著用膝盖向前走,没有谁敢抬头仰视。项羽从此开始成了诸侯联军的统帅,诸侯都隶属于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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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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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领兵)将要夺取平定秦国本土。关内有士兵把守,不能进去。又听说沛公已经攻下了咸阳,项羽非常生气,就派当阳君等攻打函谷关。这样项羽才进了关,一直到戏水之西。沛公刘邦驻军在霸上(地名),还没有得到机会与项羽相见。他的左司马(战国秦汉时掌管军法的军武官)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任命子婴作丞相,要把珍宝都占有了。”项羽听了大怒,说:“明天早上犒劳士兵大吃一顿,给我打败沛公的军队!” 当时的形势是,项羽有四十万军队,驻扎在新丰县鸿门阪(阪是斜坡的意思,在新丰县东);刘邦才十万士兵,驻扎在霸上。范增劝导项羽说:“沛公入关前(山东:崤山以东,泛指秦以外的六国之)时,既贪财物,喜好美女;现在进了关,钱财宝物分毫不拿,妇女一个也不亲近,这说明他(沛公)的志向是不在小的方面。我派人去观察他头顶上的云气,都是龙虎形状,现出五种颜色,这是天子的气象。大王务必尽赶快攻打消灭他,不要失去机会!”
楚国的左尹(楚军沿用春秋战国时楚国的官名,是令尹的辅佐)是项伯,项遇的族叔,平素交好留侯张良。张良这是跟随著刘邦,项伯就连夜骑马跑到沛公军营中,私自会见张良,把事情的原由全都告诉他,想叫张良同他一起离开沛公军营。项伯说:“不要随沛公一起死啊。”张良说:“我是替韩王送沛公来的,沛公现在有急难,我独自逃走,这是不合道义的,我不能不告诉他。”于是张良就进入沛公帐中,把情况全都告诉沛公。沛公大惊,说:“对这件事怎么办?”张良说:“谁给大王作出这个计策的?”沛公回答:“见识浅陋的书生劝说我道:‘把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进来,那么秦地就可全部占有称王了’所以听从了他的意见。”张良说:“估量大王的兵力足够挡得住项王的进攻吗?”沛公沉默了一会儿,说:“当然比不上,对此将怎么办?”张良说:“请允许我去对项伯解释,说沛公是不敢背判项王的。”沛公问道:“您怎么同项伯有老交情的?”张良答道:“还在秦朝时,他就和臣交游,项伯杀了人,臣救了他。现在事情危急,所以幸亏他来告诉我。”刘邦又问:“(项伯)与您相比,谁年纪轻些,谁年纪大些?”张良说:“比我年长。”刘邦听了说:“先生替我叫他进来,我应当按照兄长一样来对待他。”张良出去,邀请项伯。项伯随即进去见沛公。沛公两手恭敬地捧著一卮酒,致词祝福项伯长寿,约定结为儿女亲家。说:“我进关后,细小的东西也不敢有一点沾边,将官吏人民登记户籍,封存收藏文书和财物的地方,而等待将军。我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的目的,是为了防备别的盗贼出入和非常的事故发生。日夜盼望将军到来,怎么敢造反呢?希望您(向将军)一一说明我是不敢背弃将军的恩德的。”项伯答应了,对刘邦说:“明天早上不能不早点儿来向项王道歉。”刘邦说:“好。”于是项伯又连夜回去,到了楚军中,把沛公的话全都报告给项王。趁机说:“沛公不先攻破关中,您难道敢进关吗?现在人家有了大功,您却要攻打他,这是不和道义的,不如趁机好好好对待他!”项王同意了。 
沛公次日带领一百多个随从骑兵来拜见项王。到了鸿门,陪罪说:“臣与将军协力攻秦,将军在黄河以北作战,臣在河南作战。然而我没有料到自己能先进入关中打败秦国,能够在这里又见到将军。现在这时候有小人流言,让将军与臣隔阂——(言未未完,被项羽打断)”项羽说:“这是沛公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怎么到这种地步呢?”项羽就在这天留沛公同他一起饮酒。项羽、项伯面朝东坐著,亚父(地位仅次于父亲的人,范增为项梁、项羽两代谋臣,又年过七十,所以尊称为亚父)面朝南坐著。亚父,就是范增。沛公面朝北向坐著,张良面朝西面作陪。范增屡次给项王使眼色,并且三次举起所佩带的玉玦向他示意,敦促项王下决心干掉刘邦。项羽默默不响应。范增起身,到帐外,召来项庄(项羽堂弟),对他说:“君王为人不狠心,你进去,走上前祝寿。祝寿完毕,请求拿剑来舞,趁机把沛公击刺在座位上,杀掉他。上不这样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将会被他所俘虏!”项庄于是进帐祝寿。祝毕,说:“君王与沛公饮酒,军中没什用来助兴取乐的,请允许舞剑!”项王说:“好。”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老用身体遮掩住沛公,项庄无法攻击。 
于是张良到营门会见樊哙。樊哙问:“今天的事情怎样了?”张良说:“很危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意图常在沛公身上。”樊哙说:“这事太紧急了,我请求进去,跟他同生死共命运!”樊哙随即带剑持著盾牌进入营门。站在两旁拿著戟对叉著把守军门的警卫想阻挡,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著他的盾来冲撞,卫士被撞倒在地,樊哙于是进入。掀开帐幕朝西而立,睁大眼睛注视项王,头发向上竖起,眼角全都裂开了。项王按剑由跪坐挺身,说:“客人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警卫名叫樊哙的那个人。”项王说:“真是位壮士,赐他一卮酒。”左右就给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起身,站著饮酒。项王说:“赐他猪前腿!”左右就给了他一只尚未完全煮熟的猪前腿。樊哙把他的盾牌反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盾牌上面,拔剑把它切下来就吃。项王道:“壮士还能再饮酒吗?”樊哙说:“臣即使死也不逃避,一卮酒又哪里值得推辞?秦王怀有虎狼般凶狠残暴的本性,杀人好像担心不能杀光,对人用刑好像担心不能用尽,天下人都叛离他。楚怀王与各位将军约定道:‘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的就在关中称王。’现在沛公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细微的东西不敢有所接近,封闭宫殿府车,把军队撤退到霸上驻扎,以等待大王到来。之所以派遣将士守卫函谷关,只是防备那些盗贼进出与意外之变啊。劳苦而功高如此,没有封侯的奖赏,(您)反而听信谗言,想杀有功的臣子,这是被灭亡的秦朝的延续,我个人替大王著想,觉得不应该采取这种做法。”项王没有什么话用来回答,说:“坐”。樊哙挨著张良坐下。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到厕所去,趁机召呼樊哙出来。 
沛公出来后,项王又派都尉(军中参谋之类的副官)陈平召唤沛公。沛公说:“现在出来了,没有告辞,这可怎么办?”樊哙说:“在大的作为上不能顾及小节,在大的礼数上不能推掉小的指责。现在别人正好比是刀和砧板,我们是刀和砧板中间的鱼和肉,还告辞干什么呢?”于是随即离去。仅命张良留下辞谢。张良问:“大王来的时候带了什么(礼物)?”沛公说:“我带了玉璧一双,想献给项王;玉斗一双,想送给亚父。正碰上震怒,不敢献上。先生替我献上它。”张良说:“恭谨地照办。”当时的形势是,项王的军队在鸿门阪下,刘邦的部队在霸上,相隔四十里路。刘邦放弃来时所乘的车和所带的骑从,抽身脱险,一个人独自骑马逃走,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拥盾徒步逃跑,从郦山下,经由芷阳县秘密地行进。(临行前)刘邦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军驻地,不过二十里罢了。估计我到了军中,先生就进帐。”刘邦走后,一会儿到了军中,张良进帐向项王道歉,说:“沛公禁不起酒力(即喝醉了),不能(当面)告辞。命令小臣我郑重地奉上白璧一双,再拜(两次下拜,此为敬辞,非实指)进献在大王驾前;玉斗一双,再拜奉于大将军(范增)驾前。”项王问道:“沛公在什么地方?”张良说:“听说大王有意责备他的过错,脱身独自回去,已回到军中了。”项王就接受了玉璧,把它放在座上。亚父接过玉斗,把它放在地下,拔出剑砍击玉斗,把它砍破了。说:“唉!这小子(一说之项庄)不值得同他商量大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啊,我们这班人将要被他俘虏了!”沛公回到军中,立刻判罪杀死曹无伤。 
过了几天,项羽率兵西进咸阳城,大肆屠杀,杀秦降王子婴,烧毁秦朝的宫室,大火三个月都不熄灭;搜刮了秦宫的财物珍宝,掳掠了秦宫的妇女,然后回东方去。有人(或:无定代词,意思是有人、有的人)劝项王说:“关中地区凭借高山大河和四面要塞为险阻,土地肥沃富饶,可以在这里定都并建立霸业。”项王看到秦朝宫室都被火烧得残破不堪,又怀念故乡,想往东回到故乡去,说:“得了富贵不回故乡,就像穿著锦绣衣服夜间出游,谁知道他已经富贵了了呢?”劝说项王的人说:“人们说楚国人不过是猕猴戴上了人的帽子,的确如此。”项王听见这话,用锅里煮死了说客。 
项王派人把所完成的使命(即灭秦之事)报告给怀王。怀王说:“按照原来与诸将约定办事。”于是尊奉怀王为义帝(不称楚帝,意谓道义上奉为帝,并无号令天下的权利)。项王想自己称王,就先封众将相为王,并对他们说:“天下开始发动起义的时候,暂立六国诸侯的后代为王来讨伐秦朝。可是亲身披著铠甲拿著武器首先举事,在外露营苦战,三年终于消灭秦国平定天下的,都是诸位将相和我的力量啊。义帝虽然没有功劳,也本该划分地方使他为王。”诸将都说:“好。”于是分封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怀疑沛公如依约为关中王,会进而占有全中国,可是已经在鸿门宴上和解了,又嫌忌承担背弃盟约之名,担心诸侯会背叛自己,于是秘密商量说:“蜀地道路险恶,秦朝流放的罪人都住在蜀地。”又说:“巴、蜀也算关中的地盘。”因此就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郡、蜀郡、汉中郡,建都南郑。却把关中分成三部分,封秦国降将章邯三人为王,以便阻塞汉王东出的道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西楚:古称江陵为南楚,吴为东楚,彭城为西楚,项羽以彭城为都)(霸王:诸侯王的盟主),统治九个郡,建都彭城。 
……
项羽驻扎军队垒营壁在垓下,士兵越来越少,粮食也吃完了,汉军和诸侯军队把项王围了好几层。夜晚,汉军四面都唱著楚国地方的民歌,项羽大惊失色地说:“汉军都已经攻占了楚地吗?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楚人呢?”项羽于是夜里起来,在军帐中喝酒。有个美人叫虞,受到项王宠爱,经常跟在身边;有匹骏马叫骓,经常骑著它。于是项羽就悲伤地唱著歌,情绪愤激高昂,自己作诗道:“力能拔山啊豪气压倒一世,天时不利啊骓马不驰。骓马不驰啊能怎么办呢?虞姬啊虞姬把你怎么安排?”唱了好几遍,虞姬也应和著他一起唱。项羽眼泪落下来好几行,身边的侍卫也都流淌著眼泪,谁也不能抬头看项羽了。
于是项羽跨上战马,部下壮士骑马跟随的有八百多人,当夜突破包围,往南冲了出去,纵马飞奔。天亮的时候,汉军才发觉项羽突围,命令统率骑兵的将领灌婴率领五千骑兵追击项羽。项羽渡过淮河,骑兵能跟上的只有一百多人了。项羽达到阴陵(秦县名),迷了方向,找不到道路,向一老农询问,老农骗他说:“往左拐。”项羽往左走,就陷进了一片大沼泽中。因为这个缘故,汉军追赶上了项王。项羽又率兵向东走,到达东城(秦县名),才剩下二十八个骑兵。汉军骑兵追击的有几千人。项羽自己估计不能逃脱,对他的骑兵说:“我从起兵打仗至今八年了,亲历七十余次战斗,凡是所遇上的敌人,我都打败了;我所攻击的,也都降服从了,于是称霸,占据天下。可是今天终于被围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指挥战争的过错啊。今天本来必定会死,我愿意为诸君打一场决定最后胜败的仗,一定要战胜敌人三次,为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敌人军旗,让各位知道这是上天要亡我,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于是把他的骑兵分作四队,面向四个方向。汉军层层包围他们。项羽对他的骑兵说:“我为你们斩他一将。”命令分向四面的骑兵飞奔冲杀下去,约定在山的东面分三处集合。于是项羽大声呼喝向下直冲,汉军都人仰马翻(披靡:本形容草木散乱偃倒的样子),于是斩杀汉军一将。这时赤泉侯杨喜担任骑兵将领,追击项王,项王瞪眼对他呵斥,赤泉侯本人和他的马一齐都受了惊,退避了好几里。与他的骑兵在三处会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王在哪里。(汉军)于是把军队分成三部分,重新包围他们。项王就冲击,又斩了汉军的一个都尉,杀死数十上余人。再一次集合他的骑兵,只损失了他的两名骑兵罢了,便问他的随骑道:“怎么样?”骑兵们都佩服地说:“真像您说的那样!” 
于是项羽就想东渡乌江(长江西岸的乌江浦)。乌江亭长把船停靠在岸边等候项羽,对项羽说:“江东虽小,土地千里,民众数十万,也足够称王的。希望大王急速过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即使追到这,没有什么办法渡江。”项羽笑道:“上天既然要灭亡我,我为什么还要渡江呢?况且我项羽(当初带领)江东的子弟八千人渡过乌江向西挺进,现在无一人生还。即使江东的父老兄弟怜爱我而拥我为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即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难道不在心里感到惭愧吗?”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年高有德的人。我骑这匹马五年了,所遇到的都没有对手,曾经日行千里,不忍心杀掉它,把它赠给你吧!”于是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小轻便的武器交战。仅仅项籍就杀了汉军几百人,项王自身也受了十几处伤。回头看见汉军骑兵中的司马吕马童(原是项羽部将,这时已背楚归汉)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面对著项羽,指示给王翳说:“这是项羽。”项羽便说道:“我听说汉王拿一千两黄金、一万户封邑悬赏征求我的头,我给你一点好处。”就割脖子自杀了。 
……
太史公(自称)说:我从周生那里听到说,“虞舜的眼睛里大概有两瞳子”。又听说项羽也是双瞳子。项羽难道是舜的后代么?怎么兴起得这么突然呢?秦国在政治措施上有重大事物,陈涉首先发难,英雄豪杰像蜂群飞起,共同一起争雄,多得数也数不清。可是项羽并没有什么根基(包括土地和权势),而是乘天下大乱的形势在民间起事,三年的时间,就率领五国诸侯(楚外的五国反秦武装)灭秦,分割天下的土地,封赏王侯,一切政令都由项羽颁布,号称霸王。霸王的权位虽然不能维持到底,可是这显赫的功业是近古以来不曾有过的。等到项羽放弃关中,怀念楚国而东归,放逐义帝,自立为王,干了这些失策失人心的事,却埋怨诸侯背叛自己,这样想要成就霸业,就很难了。自夸功劳,逞个人才智,却不效彷古人,自以为霸王之业已成,想凭借武力来征服和治理天下,经过五年战争,终于使自己国家灭亡了,自身死在东城,却仍然不觉悟,更不责备自己,那就错了。竟然称说“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的过错”,难道不荒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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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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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田单列传》——《史记》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湣王时,单为临灾市掾,不见知。及燕使乐毅伐破齐,齐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令其宗人尽断其车轴末而傅铁笼。已而燕军攻安平,城坏,齐人走,争涂,以轊折车败,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齿既杀湣王于莒,因坚守距燕军,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全,习兵。”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
顷之,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
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惟恐见得。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人尽掘垄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队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掳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由此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于莒,入临灾而听政。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适人开户;后如脱兔,适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
【译文】
田单这人,齐王田氏宗室的远房亲属(齐原为姜姓诸侯国,战国初年齐相田和正式夺取政权)。闵王时代,田单为临淄(齐国都城)管理市场的辅助人员,不被人知晓。等到燕国使者乐毅攻败齐国,后来不久退守莒城。燕国军队迅速地长途进军(指没有遇到抵抗)平定齐国绝大部分地区,而田单逃奔安平(城邑名),让同一家族的人把轴两头的尖端部分锯断,再用铁箍包住。待到燕国军队攻打安平,城墙倒塌,齐人奔逃,抢路逃跑,由于车轴头被撞断,车子也就毁坏了,被燕军所俘虏。惟有田单宗族之人由于铁帽包住了车轴的缘故,得以逃脱。往东逃到即墨,据城坚守。燕军已经使齐国其他城邑全都投降了,只有莒城和即墨没有攻下。燕军听说齐王在莒,合兵攻打它。淖齿(楚国派将军淖齿救齐,他却乘机杀掉闵王,与燕人分占齐国领土和珍宝)已杀闵王于莒城,因为坚守抵抗燕军,数年没被攻下。燕国率军向东围困即墨。即墨的长官出城与燕军作战,战败而死。城中共同推举田单,说:“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以保全,熟悉兵法。”拥戴他做将军,凭即墨来抵抗燕军。
过了不久,燕昭王死了。惠王即位,与乐毅有隔阂。田单听说它,对燕国施用反间计,扬言说:“齐王已死,城邑没有攻下的的只有两座了。乐毅害怕被杀而不敢回去,不过用继续攻打齐国做幌子,实际是想联合即墨和莒的守军,自己来做齐王。齐人没有归附,所以暂且缓攻即墨以等待王齐之事。齐人所害怕的,是只怕别的将领来了,那样即墨城就毁灭了。燕王以为这是对的,使骑劫代替乐毅。
乐毅害怕被杀而不敢回燕国,于是回到故国赵国去,燕国将士(因此感到)气愤。于是田单命令城里百姓每家吃饭的时候必须在庭院中摆出饭菜来祭祀他们的祖先,飞鸟都吸引得在城内上空盘旋,并飞下来啄食物。燕人对此感到奇怪,田单因此扬言说:“这是有神人下来教导我。”于是命令城中人说:“会有神人来做我的老师。”有一名士兵说:“我可以当老师吗?”于是回身就跑。田单于是就起身,把那个士兵拉回来,请他面朝东坐著,以对待老师的态度来侍奉他。士兵说:“我欺骗您,实在没有能力。”田单说:“你不要说破了。”于是以他为师。每当发布约束军民的命令,一定宣称是神师的旨意。于是扬言说:“我只害怕燕军将所俘虏的齐国士兵割掉鼻子,并把他们放在燕军前面的行列来同齐军作战,即墨(会因此而)被攻下了。”燕人听说了它,按照田单散布的话去做。城中的人看见齐国那些投降燕军的人都被割掉鼻子,都愤怒,坚守害怕被活捉。田单施用反间计说:“我害怕燕军挖掘我们城外的坟墓,侮辱我们的祖先,当会为此感到痛心。”燕军挖掘全部的坟墓,焚烧死尸。即墨人从城上望见,都流泪哭泣,都想出战,怒气自然比原来大了十倍。
田单知道士兵激起了斗志,可以用于作战了,就亲身拿著筑板和铁锹参加修建防御工事,和士兵分担辛劳。把妻妾编在军队里服役,要他们把饮食全都拿来犒劳将士。令披甲的士兵埋伏,使老弱妇幼登城,派遣使者向燕约定投降,燕军都高呼万岁。田单又收集百姓的黄金得到千镒,命令即墨的富豪赠给骑劫,说:“即墨立刻投降,希望不要掳掠我同族的妻妾,令他们安居。”骑劫非常高兴,答应他。燕军由此而更加松懈。
田单于是在城内收集到一千多头牛,叫人做了深红色绸衣给牛穿上,上面画著五颜六色的龙形花纹,把锋利的尖刀绑在牛角上,把淋了油脂的芦苇扎在牛尾上,再给芦苇梢点火燃烧。在城墙上挖数十个洞,夜晚放开牛,壮士五千人跟随在牛的后面。牛尾灼热,愤怒地冲向燕军。牛尾上有火把,明亮耀眼,燕军看见狂奔的火牛全身都是龙纹,被它冲撞的不是死就是伤。五千人因含著枚攻击燕军,而城中擂鼓呐喊追击燕军,老弱都击打家中各种铜制器具制造声响,声音震天动地。燕军非常惊惧,失败逃走。齐人接著诛杀对方的将领骑劫。燕军混乱奔走,齐人追杀逃跑败北的人,所经过的城邑都背叛了燕国,重新回到齐国的怀抱。
田单的兵力一天比一天更加多了,乘著胜利的威势,燕军天天败逃,终于退动了黄河北岸燕国的境内(河上:指齐国的西北界),而齐国的七十多座城邑又成为齐国领土。于是迎接襄王(闵王子,名法章)到莒城,进入临滋处理政事。襄王封赏田单,号称安平君。
太史公说:“战争是用正面的军队同敌人交战,用出敌不意的奇兵取胜。会用兵的人能出奇谋而变化无穷;奇正相互转化,就像玉环一样,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用兵开始时要像柔弱安静的少女,使敌人轻慢疏忽,大开营门(不作防备)(适:通“敌”);后来敌人中计,自己就要像狡兔脱逃那样快速进击,使敌人来不及抵挡(距:通“拒”),这是田单所说的啊!

295《苏武传》——《汉书》主要作者班固(东汉)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复欲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呼!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 
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译文】
苏武字子卿,年少时由于父亲职位的关系,兄弟都做了郎官(皇帝的近侍),逐渐升迁为栘中厩(掌管皇帝鞍马鹰犬等射猎工具的官员。汉宫有栘园,园中有马厩,故名栘中厩)。当时汉朝廷连续讨伐匈奴,屡次派使节彼此窥探观察。匈奴扣留了汉使节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批人。匈奴使节前来,汉朝庭也扣留他们以相抵当。 公元前100年(汉武帝即位的第四十一年),且鞮侯刚即位单于,唯恐受到汉的袭击,于是说:“汉皇帝,是我的长辈。”全部送还了汉廷使节路充国等人。汉武帝嘉奖他的正确行为,于是派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持节(古代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做竿,上面饰以羽或毛)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趁便送厚礼给单于,回报他的好意。 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以及临时委任的使臣属吏常惠等,加上招募来的士卒、斥候(军队中守卫、侦察的士兵)百多人一同出发。到了匈奴那里,摆列用作礼品的玉、马、皮、帛等物赠送单于。单于渐渐傲慢,不是汉所期望的。 
(单于)正要派使者护送苏武等人(归汉),正遇上缑王(匈奴的一个亲王)与长水(水名)虞常等人在匈奴内部谋反——缑王,是昆邪王(匈奴的一个亲王)姐姐的儿子,与昆邪王一起降汉,后来跟随浞野侯(汉将赵破奴的封号)重新陷胡地——与卫律统率领的那些投降匈奴的人中,暗中一同策划把单于的母亲阏氏劫持到汉朝。正遇上苏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汉朝的时候,一向与副使张胜要好,私下拜访张胜,说:“听说汉天子很怨恨卫律,我虞常能为汉廷埋伏弩弓手将他射死。我的母亲与弟弟都在汉,希望受到汉朝的赏赐。”张胜许诺了他,把财物送给了虞常。一个多月后,单于外出打猎,只有阏氏和年轻的子弟在家里。虞常等七十余人将要发动(劫持阏氏归汉的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告发他们的行动。单于子弟发兵与他们交战,缑王等都战死,虞常被活捉。
单于派卫律审理那个案件。张胜听到这个消息,担心他和虞常先前所说的那些话被揭发,把情况告诉苏武。苏武说:“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这一定会连累到我们。受到侮辱才去死,就更加对不起国家了!”想自杀。张胜、常惠一起制止了他。虞常果然供出了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诸位贵族前来商议,想杀掉汉使者。左伊秩訾(匈奴的王号,有左、右之分)说:“(现在谋杀卫律、劫阏氏,就要处汉朝使臣以死刑),假如谋杀单于,还能对他们加上什么更重的刑罚呢?最好是设法使他们都归降。”单于派卫律召唤苏武来受审讯。苏武对常惠说:“以汉朝使节的身份屈身受审,沾辱国家的使命,即使活著,还有什么脸面回到汉廷去呢!”说著拔出佩刀自刎,卫律大惊,自己抱住扶好苏武,(命人)骑快马去找医生。在地上挖坑,放置只有烟而没有火苗的微火火堆,把苏武面朝下放在地坑上,轻轻敲打他的背,使淤血流出来。苏武本来已经断了气,过了好半天才恢复呼吸。常惠等人哭泣著,用车子把苏武拉回营帐。单于以苏武的节操为壮,早晚派人探望、询问苏武,而逮捕张胜。
苏武的伤势渐渐好了。单于派使者通知苏武,一起来判决虞常,想借这个机会使苏武投降。以剑斩杀虞常完毕,卫律说:“汉使张胜,谋杀单于亲近的臣子(指卫律自己),应当处死。单于招求愿意投降的人,赦免他们的罪过。”举剑要击杀他们,张胜请求投降。卫律对苏武说:“副使有罪,(正使)也应当连带治罪。”苏武说:“我本来没有参加(他们的)谋划,又不是他的亲属,怎么谈得上连坐?”卫律又举起剑来装做要杀人的样子,苏武岿然不动。卫律说:“苏君!我卫律以前背弃汉廷,归顺匈奴,幸运地蒙受大恩,赐我爵号,让我称王,拥有部众数万、马牛之类的牲畜满山,如此富贵!苏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这样。白白地让自己的身躯供野草作肥料,又有谁知道你呢!”苏武毫无反应。卫律说:“你依靠我而投降,我与你结为兄弟。今天不听我的安排,以后再想见我,还能得到机会吗?”苏武痛骂卫律说:“你做人家的臣下和儿子,不顾恩德义理,背叛国君和亲人,向蛮夷投降,做他们的俘虏,干嘛要见你!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死活,而你却不居心平允,主持公正,反而想使两国国君相互攻打,观看祸乱胜败!南越吕嘉杀汉使者,结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杀汉使者,(毋寡的)头颅终于悬挂在汉朝的宫阙之下;朝鲜王杀汉使者,立刻被讨平;唯独匈奴尚未(因杀使者而被诛灭)而已!你分明知道我不肯投降,想要使汉和匈奴相互攻打,匈奴败亡的祸患,将从杀死我开始了!”
卫律知道苏武终究不能胁迫,报告单于。单于更加希望使他投降,就把苏武囚禁起来,放在地穴里,跟外界隔绝不供给饮食。天下著雪,苏武卧著嚼雪,同旃毛一起吞下充饥,几日不死。匈奴以为神奇,就把苏武迁移到北海(今俄国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当时为匈奴北界)边没有人的地方,让他放牧公羊,等到公羊生了小羊才得归汉。使他的部下随从常惠等分开,分别安置到其他地方。苏武迁移到北海后,匈奴供给的粮食不到,掘取野鼠、收藏草实来吃。拄著汉廷的使节牧羊,睡觉起来都拿著,使节上用牦牛尾作的装饰全部脱尽。累计五六年,单于的弟弟于靬王(匈奴王号)在北海用带丝绳的箭射猎禽鸟。苏武会编结打猎的网、弋射时系在箭上的丝绳,校正弓弩,于靬王器重他,供给他衣服、食品。三年多过后,于靬王得病,赐给苏武马匹和牲畜、服匿(一种盛酒的器皿)、圆顶的毡帐。王死后,他的部下都迁离了。这年冬天,丁令(也作“丁零”,古族名,汉时归属于匈奴)人盗去了苏武的牛羊,苏武又陷入穷困。 
当初,苏武与李陵都为侍中。苏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访问苏武。过了许久,单于派遣李陵去北海,为苏武安排了酒宴、音乐歌舞。于是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与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来劝说足下,单于不报成见,要以礼待苏武。你终究不能回归汉朝了,白白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吃苦受罪,信义在哪里表现出来呢?前番你的长兄苏嘉做奉车都尉(掌管皇帝乘坐的车舆),跟随皇上到雍地的棫阳宫,扶著皇帝的车子下台阶的时候(辇:用人牵引的帝王乘坐的车子),碰到柱子,折断了车辕,被检举为大不敬之罪,用剑自杀了,赐钱二百万用以下葬。孺卿(苏武弟弟苏贤的字)跟随皇上去祭祀河东土地神,宦骑(充当骑从的宦官)与黄门驸马(汉武帝时设驸马都尉,掌管副车[皇帝的侍从车辆])争船,把黄门驸马推掉河中,淹死了,骑宦逃走。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惊慌害怕而服毒自杀。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您的母亲已去世,我送葬到阳陵。你的夫人还年轻,听说已经改嫁了。(家中)只有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如今又过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长久地像这样折磨自己!我刚投降时,迷惘恍惚(若有所失的样子),痛心自己对不起汉朝,加上老母被囚禁在保宫(汉代监狱名,又叫“居室”,凡大臣及其眷属犯罪,都囚禁在这里),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过当时我李陵呢!况且皇上年纪大了,法令没有规律,大臣没有犯罪而被灭族的数十家,(意谓苏武即使回到汉朝)生死安危也不能预料。您还为谁呢?希望听从我的主张,不要再说什么了!” 苏武说:“我们父子几个没有什么功劳和好的品德,全是由于皇帝的栽培提拔,得以位于将军之列,封爵为通侯,兄弟三人都充当皇帝的近臣,一向愿意粉身碎骨,为国牺牲。如今能得到牺牲自己报效国家的机会,即使受到大斧砍杀、汤锅烹煮的极刑,也实在是我甘心乐意的。大臣为君王服务,就像儿子效忠父亲,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希望不要再说了!” 李陵与苏武共饮了几天,又说:“你务必要听从我的话。”苏武说:“(我)早已料定自己是死去的人了!您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就请让我和您了结今日之欢,然后死在您的面前。”李陵见苏武如此挚诚,慨然叹气道:“唉,义士!我李陵与卫律的罪恶,上能达天!”于是眼泪流下,把衣襟都打湿了,辞别苏武而去。李陵因羞愧而不好意思送礼物给苏武,让他的妻子赐给苏武几十头牛羊。 
后来李陵又到北海,对苏武说:“边界上抓住了云中郡的一个俘虏,说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戴孝,说:‘皇帝死了’。”苏武听到这个消息,面向南方放声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汉昭帝(武帝之子,名弗陵)登位几年后,匈奴与汉朝议和,缔结婚姻关系。汉廷索求苏武等人,匈奴欺诈说苏武已死。后来汉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请求看守他的人一道去(见汉朝使者),在夜晚见到了汉使,自己(把这些年的经历)全部加以陈述,教导使者告诉单于,说:“天子在上林苑(当时皇帝游玩射猎的园林)中射猎,射得一只大雁,脚上系著一封用丝绢写的信,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水草汇集的地方。”汉使者非常高兴,按照常惠所教的话去责备单于。单于看著身边的人十分惊讶,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等人的确还活著。”
于是李陵安排酒筵向苏武祝贺说:“今天你回归,扬名于匈奴,显露功绩于汉朝,即使史籍所记载,颜色所绘,怎能超过你?我李陵虽然无能和胆怯,假如汉廷姑且宽恕我的罪过,不杀我的老母,让我得以施展在奇耻大辱下所积蓄已久的心愿,或许也能像曹沫在柯邑结盟时的举动一样(对汉朝有所贡献)(庶几:差不多),这是我每天从早到晚所不能忘的!收捕并处死我全家,成为人世间最大的耻辱,我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算了,让你了解我的心思罢了!我已成异邦之人,这一次分别就要永远分离了!”李陵起舞,唱道:“我行程万余里,穿过了大沙漠,为皇帝带兵与匈奴奋战。道路截断,兵器摧折损坏,部下士兵死光,自己的名誉也已败坏了。老母已死,虽想报恩何处归?”李陵泪下纵横,于是同苏武永别。单于召集苏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经投降和死亡的,总共跟随苏武回来的有九人。
苏武于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回到长安。昭帝下令叫苏武进献一份祭品(一牛、一豕、一羊为祭品),去拜谒武帝的陵园。任命苏武做典属国,官吏俸禄的等级中二千石(二千石官秩分三等,最高为中二千石,其次为二千石,再次为比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常惠、徐圣、赵终根都任命为皇帝的侍卫官,赐给丝绸各二百匹。其余六人年纪大了,回家,赐钱每人十万,终身免除徭役及赋税。常惠后来做到右将军,封为列侯,另外有传记。苏武被扣在匈奴总共十九年,当初壮年出使,等到回来,胡须头发全都白了。 


312《班超传》——《后汉书》范晔(南朝宋)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为人有大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诣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其后行诣相者,曰:“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受直以养老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
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今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
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阗,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时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破疏勒,杀其王,而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明年春,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使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不听,欲示以威信,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国大丧,遂攻没都护陈睦。超孤立无援,而龟兹、姑墨数发兵攻疏勒。超守槃橐城,与忠为首尾,士吏单少,拒守岁余。肃宗初即位,以陈睦新没,恐超单危,不能自立,下诏征超。超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阗,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恐于阗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自超去后,复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于阗、拘弥兵一万人,攻占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超欲因此叵平诸国,乃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廓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
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人徐干素与超同志,上疏愿奋身佐超。五年,遂以干为假司马,将弛刑及义从千人就超。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复反叛,会徐干适至,超遂与干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多获生口。超既破番辰,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八年,拜超为将兵长使,假鼓吹幢麾。以徐干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小昆弥以下锦帛。李邑始到于阗,而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明年,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诣超,超因发疏勒、于阗兵击莎车。莎车阴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积半岁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时月氏新与康居婚,相亲,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于超。后三年,忠说康居王,借兵还居损中,密与龟兹谋,遣使诈降于超。超内知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即从轻骑诣超。超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乃叱吏缚忠斩之,因击破其众,杀七百余人,南道于是遂通。
明年,超发于阗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复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阗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阗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阗。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大获其马畜财物。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
明年,下诏曰:“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帝深悯边萌婴罹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覆没都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窴以西。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速睹为善之利也。’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
超自以久在绝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书奏,帝感其言,乃征超还。超在西域三十一岁。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超素有匈胁疾,既至,病遂加。帝遣中黄门问疾,赐医药。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悯惜焉,使者吊祭,赠赗甚厚。子雄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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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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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文】
班超,字仲升,扶风郡平陵县人,是徐县县令班彪的小儿子。他为人有大志向,不拘小节;但是对父母孝顺,为人恭谨,在家中长久操持辛勤劳苦,一点不感到劳苦羞辱。班超能言善辩,读书多而不专精。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班超的哥哥班固被招聘赴任校书郎,班超和母亲跟随哥哥来到洛阳。家中贫寒,常作为受官府雇用的抄书人来谋生,长期劳苦,他曾经停止做事弃笔道:“大丈夫没有别的志向谋略,总应该效法傅介子、张骞立功在异域,以取得封侯,怎么能长久地与笔墨纸砚交道呢?”周围的同事们听了这话都笑他。班超说:“凡夫俗子怎能理解志士仁人的襟怀呢?”此后到相术师那里去,(相师)说:“先生,其他诸位都是普通百姓拜了,(您日后)定当封侯于万里之外。”班超询问自己的状貌,相术师指著他说:“你生得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样的脖子;像燕子则要远飞,像虎则能食肉、享受富贵,这是个万里封侯的命相。”过了好久,汉明帝问班固:“你弟弟现在在哪里?”班固回答说:“在为官府抄书,获得工钱得来供养老母。”汉明帝于是任命班超为兰台令史(官名,掌管宫廷书奏);后来因犯错误而被免官。
永平十六年,奉车都尉(官名,掌管皇帝所乘车马)窦固带兵出击匈奴,任命班超为代理司马,让他率领一支军队另外攻打伊吾(地名,在今新疆哈密市)。双方交战于蒲类海(西域国名),斩得很多首级回来。窦固认为他很有才干,派遣他与从事(官名,州刺史的佐吏)郭恂一起出使西域。班超到了鄯善国,鄯善国王广接待他们的礼节非常完备,而后忽然变得疏远懈怠。班超对他的随从人员说:“可觉察到广的礼节变得淡漠了么?这一定是有匈奴使者到来,使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服从谁好的缘故。目光锐利的人能看到未曾萌生的苗头,何况已经很明显了呢?”于是唤来一个服侍汉使的鄯善人,用话套取(真情)他说:“我知道匈奴的使者来好些天了,现在住在哪里?”这侍者一慌张害怕,全部承认班超所揭示的情况。班超于是关押了这个侍从,全部召会与他一起出使的三十六个人,与大家一同喝酒。等喝到非常痛快的时候,顺势用话煽动他们说:“你们诸位与我都身处极边远的地方,要想通过立大功求得富贵荣华。现在匈奴的使者来了才几天(裁:通“才”,仅仅),而鄯善国王广对我们的礼待就废弃;如果让鄯善王把我们缚送到匈奴去,我们的尸骨将成为豺狼口中的食物了。对这情况怎么办呢?”随从都说:“我们现在身处危亡境地,生死听从司马决定!”班超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现在的办法,只有乘夜晚用火进攻匈奴使者。他们不知我们有多少人,必定大感震惊恐怖,可以消灭光了!只要消灭这些人,鄯善王广就会吓破胆,我们大功就告成了。”众人提议道:“应当和郭从事商量一下。”班超发怒地说:“吉凶决定于今日一举;郭从事是个平庸的文官,听到这事必定会因为害怕而使计划暴露,我们死而成就不了声名,就不是壮士了。”大家说:“好”。天一黑,班超就带领兵士奔袭匈奴使者营地。正好当天刮大风,班超吩咐十个人拿了军鼓隐藏在匈奴使者屋后,约定说:“见到火焰燃烧,都应擂鼓大声呼喊。”其余人都带上刀剑弓弩,埋伏在门的两旁。班超于是顺风点火,前后擂鼓呼喊,匈奴人一片惊慌。班超亲手击杀三人,官兵斩杀匈奴使者及随从人员三十多颗头,剩余一百多人都被烧死。次日,才回去告诉郭恂。郭恂大惊,一会儿(由于思路变换而)脸色改变,班超看透他的心思,举手说:“你(掾:属官的统称)虽未一起行动,但我班超又怎么忍心独揽(功劳)呢?”郭恂于是高兴起来。班超于是把鄯善王广请来,将匈奴使者的头给他看,举国震恐。班超明白地告诉、又安抚宽慰他,于是(鄯善王)交纳王子作为人质。众人回去向窦固汇报。窦固十分高兴,详细向朝廷报告班超的功劳,并请求另行选派使者出使西域。汉明帝赞许班超的节概,下达指令对窦固说:“像班超这样的使臣,为什么不派遣他,而要另选别人呢?现在任命班超作为军司马(汉代大将军的属官),让他完成(类似)先前的功劳。”班超再次接受使命,窦固想增加他的人马,班超说道:“希望给予原本跟从我的三十余人就足够了。如果有预料不到(的事变),人多反而成为累赘。”
当时,于阗(西域国名)国王广德刚刚执政打败了莎车国,于是豪横自大于南道(从汉朝内地出阳关、玉门关西行,有南、北两道),而匈奴派了使者来监护他。班超西行,首先到达于阗国,广德王态度礼节十分冷淡,而且这个国家的风俗很迷信巫术。巫师说:“天神发怒了,你们为什么想要亲向汉朝?汉使有一匹身黄嘴黑的马,赶快弄来祭祀我(天神)!”广德于是派使者向班超要求那匹马。班超暗中知道这一阴谋,回报同意献出此马,但要巫师亲自来取马。一会儿,巫师到了,班超立即砍下他的脑袋以此送给广德,就此言辞责备他。广德向来知道班超在鄯善国诛灭匈奴使者的事,大感惶恐,立即攻杀匈奴使者而归降班超。班超重重赐赏了广德及其臣下,因就镇定安抚。
那时,龟兹国王建是在北匈奴支持下上台的,依仗著北匈奴的势力,占据西域北道,攻破疏勒国,杀死它的国王,另立了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第二年春天,班超从小路到疏勒。离兜题所居住的槃橐城九十里,预先派遣部下田虑去劝降兜题。(班超)告诫田虑说:“兜题本非疏勒族人,疏勒国民必定不服从命令,他如果不立即投降,便可以将他捉拿起来。”田虑到达那里,兜题看到他(力量)微弱,一点也没有归降的意思(殊:非常)。田虑乘他不提防,随即上前绑架兜题。兜题手下的人大感意外,都惊慌惧怕地逃走。田虑派人飞马驰报班超,班超马上开赴城中,召齐疏勒武将文官,历数龟兹没有道义的罪状,因而立原来国王兄弟的儿子忠做疏勒国王。疏勒人非常高兴。忠和部属都请求杀掉兜题,班超不同意,为了向他显示威信,释放并送走了他。疏勒国因此与龟兹国结下了怨仇。
永平十八年,汉明帝去世。焉耆国借汉朝国丧机会,便攻陷了都护(官名,全称是西域都护,督护诸国及南北道)陈睦的驻地。班超孤立无援,而龟兹、姑墨两国屡屡发兵攻打疏勒国。班超固守槃橐城,与疏勒王忠前后呼应(之势),兵少势单,一直坚守了一年多。汉章帝(刘炟)当时刚刚登基,考虑到陈睦刚刚全军覆没,恐怕班超势孤力单,难以立足下去,就下诏召回班超。班超出发回国,疏勒全国上下都感到担心害怕,该国一个都尉(官名,掌管军队,维持地方治安)黎弇说道:“汉使离开我们,我们必定会再次被龟兹灭亡,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汉使离去。”因而用刀自杀了。班超回国途中来到于阗国,王侯以下的人全都悲号痛哭说:“我们依靠汉使就好像(小孩)依靠父母一样,(你们)千万不能回去!”纷纷抱住班超坐骑的腿使之无法前行(互相:副词,交替,这里有纷纷的意思)。班超看到于阗国民终究不让他东行(归汉),又想实现自己最初的志向,于是改变主意再返回疏勒。疏勒国中有二座城池自从班超离去,又重新投降了龟兹国,而与尉头国联兵叛汉。班超捕杀了叛降者,又击破尉头国,杀除六百余人,疏勒国重新安定下来。
建初三年(公元78年),班超率领疏勒、康居、于阗、拘弥联军一万多人,攻打姑墨的石城,攻克它,杀敌七百余人。班超想就此完全平定西域诸国(叵:副词,完全),于是承递给皇帝的奏议说:“臣下私下认为先帝想打通西域,因而向北进击匈奴,向西域派出使者,鄯善、于阗当即归向教化。现在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等国又愿意归顺汉朝,共同出力,攻灭龟兹,开辟通往汉朝的道路。如果我们攻下了龟兹,那末西域尚未归服的国家就屈指可数了。臣下自己伏著想(下对上[多用于对皇帝]陈述自己想法时用的敬词:(我虽然是)军中出身的小官(卒、伍:都是古代军队的编制名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卒为百人;后用卒伍泛指军队),真的希望像谷吉那样献出生命在绝地西域,希望像张骞那样死在开阔的原野(庶几:副词,表示希望出现某种情况)。从前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位列一国大夫,尚且能怀柔(团结)各个少数民族,何况我今天仰承大汉的声威,自己的才能虽微薄如钝刀,但尽其所能,未尝不可一用呢(铅刀:不锋利的刀)?先王一世议论的人都说:取得三十六个国家,称得上折断匈奴的右臂。现在,西域的各个国家,从遥远的西方,没有不愿意归向教化的,无论大国小国都高高兴兴,进贡络绎不绝,只有焉耆、龟兹尚未服从。臣下先前曾和三十六个人奉命出使西域,倍遇艰险灾难;自从孤守疏勒以来,至今五年;西域的情况,我比较熟悉。询问他们城郭的大小,都说依靠汉朝与依靠老天一样。由此验证(是:指示代词,此)(效:验证),那么葱岭(古代对今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天山西段的统称)的道路就可以打通;葱领一通,那么就可以攻伐龟兹了。现在我们应该封龟兹国的侍子(古代对入侍中央王朝皇帝的诸侯或属国的王子[具有人质性质]的称呼)白霸为龟兹国王,派几百名步骑兵护送他回去,与各国军队联合。短时间内,龟兹就可以捉拿了。以夷狄攻夷狄,这是上好计策啊。臣下看到莎车、疏勒两国田地肥广,草牧丰饶富庶,不同于敦煌、鄯善两地;在那里驻军粮食可以自给自足,不须耗费国家的财力物力。而且,姑墨、温宿二国国王,又全是龟兹国所册立的,不是那两国的族人,互相嫌恶、困苦(更相:互相),其形势必定导致出降和反叛。如果二国来归降我们,那么龟兹就不攻自破了。希望批下我的奏章,让我得以相机处理西域事务(参考:参验时机、形势等各种因素),果真有万分艰险,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遗憾?臣下班超微不足道,特别承蒙圣上护祐,私下希望尚未就死(之时),能够亲眼看到西域平定、陛下举起预祝万寿无疆的酒杯,进献功劳于祖庙,向天下颁布特大喜讯。”
奏章上达,汉章帝觉得这事情可以成功,商议要派兵。平陵人徐干一向与班超志同道合,上书愿意自告奋勇前去帮助班超。建初五年,章帝就封徐干为代理司马,率领解除徒刑的人和自愿随行的一千人投向班超。在此之前,莎车国以为汉兵不会出动,便投降了龟兹国;而疏勒国的都尉番辰也跟著反叛。正巧徐干率军恰好赶到,班超就与他共击番辰,大获全胜,杀敌一千余人,活捉了很多俘虏。班超攻破番辰之后,想乘胜进攻龟兹国,考虑到乌孙兵力强大,应当依靠他的兵力,于是上书朝廷道:“乌孙是西域大国,控弦(引申为善射的士兵)十万,因此武帝时曾将细君公主远嫁和亲,到西汉宣帝刘询(前73-前49年在位),最终朝得乌孙兵的援助。如今(朝廷)可以派遣使者前去招抚慰问,以使乌孙国能与我们同心协力。”章帝采纳了这个建议。建初八年,晋升班超为将兵长使(东汉时为府郡掌管兵马的长官),特殊赏赐军乐和仪仗旗帜(假:鼓吹幢麾的仪式,大将才可具备,班超不是大将,所以用“假”,有特殊赏赐之意)(鼓吹:泛指军乐),任命徐干为军司马,另外派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回国,携带去赠送给乌孙国王部属各种精致的丝织品(大小昆弥:昆弥,乌孙国王称号)。李邑刚行至于阗国,正碰上龟兹在攻打疏勒国,恐怖不敢前进,因而上书说开通西域的事业难以成功,又大力诽谤班超拥抱爱妻、抱著爱子,在西域享乐,没有顾念国内的心思。班超知道这事,慨叹说:“本人没有曾参(春秋鲁国人,孔子弟子)的贤德,而遇有多次加来的谗言,恐怕要被当世的人所怀疑了”于是让其爱妻回国。章帝知道班超忠诚,所以痛切责备李邑道:“纵然班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念回家的士兵千余人,为什么都能与他同心同德呢?”并命令李邑听从班超的节制调度,诏告班超:“如果李邑能胜任在外事务的话,便留下办事。”班超随即派李邑带领乌孙国的侍子还归京城。徐干对班超说:“李邑先遣亲口诋毁你,想要败坏沟通西域的大业,如今你何不借著诏书留下他,还派他护送乌孙国侍子吗?”班超说:“你说的话多么浅陋啊!因为李邑诋毁过我,所以今天派他回去。自己反省没有毛病,为什么要害怕别人闲言碎语?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而把他留下来,并非忠臣啊。”
第二年,朝廷又派遣代理司马和恭等四人率领八百兵士归从于班超,班超便发动疏勒、于阗兵攻打莎车王。莎车王暗底里派使者串通疏勒王忠,以重利诱惑他(啖:利诱,引诱)。疏勒王忠于是反叛,跟随莎车王,西逃固守乌即城。班超于是另立疏勒王室的府丞成大为疏勒王,发动所有不愿谋反的人去攻打忠。双方相持了半年,因为康居王派精兵援救,班超难以攻取乌即城。这时,月氏与康居刚刚联姻,关系亲密。班超就派人赠送很多精致的丝织品给月氏王(赍:送物给人),让他明白开导康居王。康居王于是撤兵,押解忠回疏勒国,乌即城随即向班超投降。又过了三年,忠去劝说康居王,向他借兵回国占据桢中城(系疏勒所有),暗中与龟兹谋划,派人向班超假投降。班超心里知道他们的阴谋,但表面上假装答应接受投降。忠一听大喜,马上带领轻骑谒见班超。班超暗中部署军队等候,为其设置帷帐,安排音乐。巡行斟酒劝饮后,就大声呵斥部下捆忠斩首,趁势击溃他的随从,杀敌七百余人。西域南道于是就畅通了。
第二年,班超发动于阗等国的军队二万五千人再次攻打莎车。但龟兹王派左将军发动温宿、姑墨、尉头等国五万军队去援救莎车。班超就召集了将校和于阗王商议道:“眼下我们兵少不敌,为今之计不如(表面上)各自散去,于阗军从这里向东而去,我就从这里向西归去,可以等到夜黑击鼓为声而进发。”暗中释放所得俘虏。龟兹王得知,非常高兴,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到西边拦住班超,温宿王带领八千骑兵到东边去拦截于阗军。班超得悉两支敌军已经出动,秘密召集各部拢兵,鸡叫时分,飞驰奔袭莎车军营。莎车军大惊乱逃,联军追击歼敌五千多人,缴获他们大量的牲畜财物,莎车王于是投降。龟兹等国因此各自撤退散去,班超自此威震西域。
……
第二年,皇帝下诏说:“以往匈奴独自据有西域,侵犯劫掠河西(地区名),永平末年,城门白天(也须)关闭。先帝深深怜悯边疆的老百姓遭受敌寇残害,就命令将帅出击西部地区,攻破天山,兵临蒲类国,取得车师国的城池;各国受到像听见打雷那样害怕,像回声那样地呼应,于是开通西域,设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的儿子忠,独自违反正道,犯上作乱,倚仗该国的险要关隘(隘:险要的地方),推翻西域都护府,并加害到都护府官吏。先帝看重百姓的生命,害怕兵役的兴起,所以派遣军司马班超安定于阗以西。班超于是越过葱岭,抵达悬度(古山名);出入二十二年,(各国)没有不服从的。改立各国的国王,并安抚各国的人民。不动摇中国,不苦士兵;使得远方夷人地区和睦,统一不同民俗的人们的心态;而行上天的惩罚(指帝王的征伐),除去旧耻辱,以报阵亡将士的仇恨。《司马法》(古兵书名,作者不详)说:‘(对有功之人的)奖赏不要超过一个月才给,为的是要人们很快看到做善事的好处。’(其:语气副词,表示祈使或命令)封班超充当定远侯,封以一千户之地为采邑。”
班超自己感到在偏僻遥远的西域往得太久了,年老思念故土。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上书说:“臣听说太公(吕尚)封于齐,从他开始直至五代,死后都返葬在周地/狐狸临死时,还尽力将脑袋向著丘窟;代郡的马南来以后,仍旧依恋北风。周、齐两地同在中原千里之间,何况我处在极远的地区,小臣怎能没有依恋北风、头向故土的思念呢?蛮夷的风俗,畏惧壮年人,欺侮老年人。臣班超如狗马衰老齿尽(意谓已到老年),时常害怕年老体衰,忽然死去,孤独的灵魂灵魂被抛弃。昔日苏武困留在匈奴之长达十九年,而今臣下有幸得以奉符节,带金印、银印监护西域,如果我以享年终老驻守所在地,实在无所遗恨;然而恐怕后世有人说我是在西域兵败死亡的(或:无定代词,有的,有的人)(名:称,说)(没:[军队]覆没,灭亡)。臣不敢奢望回到酒泉(郡名,治所在今甘肃酒泉市)郡,但愿活著进入玉门关!臣衰老多病,该死瞎说。恭敬地派我的儿子班勇随著献礼的队伍进入边塞。趁臣还活著的时候,让班勇亲眼看看中原。”……表书上奏,汉和帝被他的话所感动,于是调班超回汉。班超在西域三十一年。永元十四年八月到洛阳,被任命为射声校尉(官名,西汉武帝时所置的八大校尉之一,秩二千石)。班超一直患有胸部及两侧疾病,回来后,病情加重。和帝派中黄门(在宫廷中服役的太监)探问病情,赐给医药。这年九月,死去,享年七十一岁。朝廷怜惜他,派人吊祭,所赠助人办丧事的财物非常优厚(赗:助人办丧事的财物)。儿子班雄继承(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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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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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华佗传》——《三国志》陈寿(三国、西晋)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一名敷。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沛相陈圭举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节度,舍去辄愈。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已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视脉,日:“胎巳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则男,在右则女。人云“在左”,于是为汤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县吏尹世苦四支烦,口中干,不欲闻人声,小便不利。佗曰:“试作热食,得汗则愈;不汗,后三日死。”即作热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气已绝于内,当啼泣而绝。”果如佗言。
府吏兄寻、李延共止,俱头痛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即各与药,明旦并起。 
盐渎严昕与数人共候佗,适至,佗谓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见于面,莫多饮酒。”坐毕归,行数里,昕卒头眩堕车,人扶将还,载归家,中宿死。
故督邮顿子献得病已差,诣佗视脉,曰:“尚虚,未得复,勿为劳事,御内即死。临死,当吐舌数寸。”其妻闻其病除,从百余里来省之,止宿交接,中间三日发病,一如佗言。
督邮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谓佗曰:“昨使医曹吏刘租针胃管讫,便苦欬嗽,欲卧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误中肝也,食当日减,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东阳陈叔山小男二岁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问佗,佗曰:“其母怀躯,阳气内养,乳中虚冷,儿得母寒,故令不时愈。”佗与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厕,虿螫其手,呻呼无赖。佗令温汤近热,渍手其中,卒可得寐,但旁人数为易汤,汤令暖之,其旦即愈。
军吏梅平得病,除名还家,家居广陵,未至二百里,止亲人舍。有顷,佗偶至主人许,主人令佗视平,佗谓平曰:“君早见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结,促去可得与家相见,五日卒。”应时归,如佗所刻。
佗行道,见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车载欲往就医。佗闻其呻吟,驻车往视,语之曰:“向来道边有卖饼家蒜齑大酢,从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县车边,欲造佗。佗尚未还,小儿戏门前,逆见,自相谓曰:“似逢我公,车边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见佗北壁县此蛇辈约以十数。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为其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而不加治,无何弃去,留书骂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杀佗。郡守子知之,属使勿逐。守嗔恚既甚,吐黑血数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当破腹取。然君寿亦不过十年,病不能杀君,忍病十岁,寿俱当尽,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痒,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寻差,十年竟死。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
李将军妻病甚,呼佗视脉,曰:“伤娠而胎不去。”将军言:“闻实伤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脉,胎未去也。”将军以为不然。佗舍去,妇稍小差。百余日复动,更呼佗,佗曰:“此脉故事有胎。前当生两儿,一儿先出,血出甚多,后儿不及生。母不自觉,旁人亦不寤,不复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脉不复归,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当与汤,并针一处,此死胎必出。”汤针既加,妇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长可尺所。
佗之绝技,凡此类也。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后太祖亲理,得病笃重,使佗专视。佗曰:“此近难济,恒事攻治,可延岁月。”佗久远家思归,因曰:“当得家书,方欲暂还耳。”到家,辞以妻病,数乞期不反。太祖累书呼,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食事,犹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检。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若其虚诈,便收送之。于是传付许狱,考验首服。荀彧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县,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遂考竟佗。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佗死后,太祖头风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及后爱子仓舒病因,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
初,军吏李成苦欬嗽,昼夜不寤,时吐脓血,以问佗。佗言:“君病肠臃,欬之所吐,非从肺来也。与君散两钱,当吐二升余脓血,讫,快自养,一月可小起,好自将爱,一年便健。十八岁当一小发,服此散,亦行复差。若不得此药,故当死。”复与两钱散,成得药去。五六岁,亲中人有病如成者,谓成曰:“卿今强健,我欲死,何忍无急去药,臣松之案:古语以藏为去。以待不祥?先持贷我,我差,为卿从华佗更索。”成与之。已故到谯,适值佗见收,匆匆不忍从求。后十八岁,成病竟发,无药可服,以至于死。
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皆从佗学。普依准佗治,多所全济。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阿善针术。凡医咸言背及胸藏之间不可妄针,针之不过四分,而阿针背入一二寸,巨阙胸藏针下五六寸,而病辄皆瘳。阿从佗求可服食益于人者,佗授以漆叶青黏散。漆叶屑一升,青黏屑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青黏生于丰、沛、彭城及朝歌云。 
【译文】
华佗字元化,是沛国谯县人,又名敷。离开家乡,到徐州地区求学,通晓数种经书(指《诗》、《书》、《易》、《春秋》等儒家经典)。沛国的相陈圭推荐他为孝廉,太尉黄琬征召任用,(他)都不去就任。(华佗)懂得养生的方法,当时的人们认为他年龄将近一百岁,可外表看上去还象青壮年的容貌。又精通医方医药,他治病时,配制汤药不过用几味药,心里明了药物的分量、比例,用不著再称量,把药煮熟就让病人服饮,告诉病人服药的禁忌及注意事项,(华佗)离开后,病就痊愈了。如果需要灸疗,也不过一两个穴位,每个穴位不过烧灸七、八根艾条,病痛就应手消除。如果需要针疗,也不过扎一两个穴位,下针时(对病人)说:“(针刺感应)应当延伸到某处,如果到了,告诉我。”当病人说“已经到了”,应声便起针,病痛很快就痊愈了。如果病患集结郁积在体内,扎针吃药的疗效都不能奏效,应须剖开割去的,就饮服他配制的“麻沸散”,一会儿(病人)便如醉死一样,毫无知觉,于是开刀后取出结积物。病患如果在肠中,就割除肠子患病部位,清洗伤口及感染部位,缝合刀口用药膏敷上,四五天后,病好了,不再疼痛,病人自己也不觉得,一个月之内,伤口便愈合复原了。 
原来的甘陵(诸侯国名)相的夫人有孕六个月了,腹痛不安,华佗察看脉搏,说:“胎儿死了。”派人用手摸知道所在位置,在左边则为男婴,在右边则为女婴。人说“在左边”,于是喂汤药流产它,果然产下男婴形状,随即痊愈。
县吏尹世苦手和脚燥热,口中干燥,不想听到人声,小便不顺畅。华佗说:“试著做吃热食,出汗则痊愈;不出汗,此后三日内死亡。”立即做吃热食而不出汗,华佗说:“五脏的元气已断绝在体内,当呼叫哭泣而死亡。”果然如华佗所言。
郡守府中的官吏倪寻、李延同时到来(就诊),都头痛发烧,病痛的症状正相同。华佗却说:“倪寻应该把病它下来,李延应当发汗。”有人对这两种不同疗法提出疑问。华佗回答说:“倪寻是外实症,李延是内实症,所以治疗它们应当不同。”马上分别给两人服药,次日早晨两人一同起来(即都已病愈,行动自如了)。
盐渎(地名,东汉属广陵郡,今江苏盐城市西北)严昕与数人一起探问华佗,刚刚来到,佗对昕说:“您(感觉)体内好吗?”严昕说:“自己(觉得)跟平常一样。”华佗说:“您有急病反映在脸色上不要多喝酒。”坐完回去,行了几里,严昕突然头脑眩晕,眼发话,看不清楚,坠落车下,人们搀扶他返回,乘车回家,第二夜死去。
原来的督邮(官名,为汉代郡守佐吏,掌管督察纠举所辖各县违法之事)顿子献得病已痊愈,到华佗(那里)察看脉搏,说:“还是有虚症,还没有康复,不要做致人疲劳的事,与女子交合马上就死。临死时,会吐舌数寸。”他的妻子听说他的病除掉了,从百里外来看他完他,停宿性交,间隔三日病发,完全像华佗说的那样。
督邮徐毅得病,华佗前去看望他。徐毅对华佗说:“昨天让官府内负责医疗的小官吏刘租针刺胃部终了,便(感到)味苦咳嗽,想要躺下不安宁。”华佗说:“针刺未及胃部,误中肝脏了,食量应会日益减少,过五日不能挽救。”接著像华佗所说的那样。
东阳(县名)陈叔山的小儿子二岁,得了病,腹泻,常在早间啼哭,一天天地瘦弱疲困。询问华佗,华佗说:“他的母亲怀孕,阳气生养于体内,未能达到体表,致使乳汁气虚偏冷,孩子得到母亲的寒气,所以使他不能应时而痊愈。”华佗给他四物女宛丸(丸药名),十日即病除。
彭城有位夫人夜里到厕所去,蝎子蛰了她的手,呻吟呼叫没有办法。华佗让温汤水在旁边煮热,浸手在里面,终于可以睡著,但旁边的人屡次为她换热水,汤要令其温暖病手,次天早晨就痊愈了。
军队中的小吏梅平得了病,被去名籍后回家,家居住在广陵(郡名),没有到二百里,留宿在亲戚家中。一会儿,华佗偶然到了主人许家,主人请华佗察看梅平,华佗对梅平说:“您早遇到我,可以不到这种地步。如今疾病已经凝积,赶快回去可以和家人相见,五日后命终。”按时回去,正如华佗所说的时间。
华佗行在路上,看见一个人患咽喉堵塞的病,想吃东西却吃不下,家里人用车载著他去求医。华佗听到病人的呻吟声,车马停止去诊视,告诉他们说:“刚才我来的路边上有家卖饼的,有蒜泥和大醋,你向店主买三升来吃,病痛自然会好。”他们马上照华佗的话去做,病人吃下后立即吐出蛇(这里指一种寄生虫)一条,把虫悬挂在车边,想到华佗家去(拜谢)。华佗还没有回家,他的两个孩子在门口玩耍,迎面看见他们,小孩相互告诉说:“像是遇见咱们的祖公了,车边挂著的‘病’就是证明啦。”病人上前进屋坐下,看到华佗屋里北面墙上悬挂著这类寄生虫的标本大约有十几条。 
又有一名郡守得病,华佗认为这人极其愤怒就好了,于是多次接受他的礼品而不加以医治;没有多久弃他而去,留下书信辱骂他。郡守果然大怒,命人追赶捕杀华佗。郡守的儿子知道情况,嘱咐使者不要追赶。郡守大怒得更厉害了,吐黑血数升而痊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舒服,华佗说:“您病得严重,应当开腹取疾。然而您的寿命也不过十年,病不能使您死,忍病十年,寿命也就全到尽头,不值得自己特意开刀。”士大夫不能忍受疼痛,发痒,一定要去除它。华佗随即下手,所病不久痊愈,十年后终于死了。
广陵郡太守陈登得了病,心中烦躁郁闷,脸色发红,不想吃饭。华佗为他切脉说:“您胃中有虫好几升,将在腹内形成内一种肿胀坚硬的毒疮,是吃生鱼、生肉造成的。”马上做了二升药汤,先喝一升,一会儿把药全部喝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吐出了约摸三升小虫,小虫赤红色的头都会动,一半身体还是生鱼脍的模样(脍:切得很细的鱼肉),所受病痛也就好了。华佗说:“这种病三年后该会复发,碰到良医才以救活。”华佗说:“这种病三年后该会复发,碰到良医才以救活。”按照预计的时间果然旧病发作,当时华佗不在,正如华佗预言的那样,陈登终于死了。 
曹操听说而召唤华佗,华佗常守在他身边。曹操为头痛病所苦,每当发作,就心情烦乱,眼睛眩晕。华佗只要针刺膈俞穴,应手而愈。
李将军的妻子病得很严重,召唤华佗切脉,说:“胎儿收到伤害而不能去除。”将军说:“听说确实胎儿受到伤害,胎儿已经去除了。”华佗说:“切脉,胎儿没有去除啊。”将军以为不是这样。华佗告辞离去,妇人稍微好些,百余日后又发病,再召唤华佗,华佗说:“此脉相(按照)先例有胎儿。先前应该生两个婴儿,一个婴儿先去除,血出得太多,后面的婴儿没有及时产下。母亲自己没感觉到,旁边的人也没有领悟。不再接生,于是不得生产。胎儿死了,血脉不能回复,必然干燥附著他母亲的脊背,因此造成许多脊背疼痛。如今应当施以汤药,并针刺一处,这个死胎必定产下。”汤药针刺施加后,妇人疼痛急著想要生产。华佗说:“这个死胎日久干枯,不能自己出来,适宜派人掏取它。”果然得到一个死去的男婴,手足完备,颜色发黑,长大约达到一尺。
华佗的卓绝医技,大都像这些(指上文所述各病例)。然而他本是读书人,以医术养活自己(见:魏晋六朝时用于动词前,有指代自己[第一人称]的作用),心里常感懊悔(按,中国封建社会中医生属于“方技”,被视为“贱业”,所以华佗时常“自悔”)。后来曹操亲自处理(国事),得病沉重(笃:[病势]沉重),让华佗专为他个人治病。华佗说:“这病近于难以治好,不断地进行治疗,可以延长一些寿命。”华佗长期远离家乡,想回去看看,因此说:“刚才收到家中来信,正要短期回家一趟呢。”到家后,推托妻子有病,多次请求延长假期不回来。曹操多次用书信召唤,又下诏令郡县征发遣送。华佗自恃有才能,厌恶吃侍候人的饭,还是不上路。曹操很生气,派人前往查看:如果他妻子确实生病,就赐赠四十斛小豆,放宽假期;如果他虚假欺骗,就逮捕押送他回来。因此用传车把华佗递解交付许昌监狱,拷问服罪。荀彧向曹操求情说:“华佗的医术确实高明,关系著人的生命,应该包涵宽容他。”曹操说:“不用担忧,天下会没有这种无能鼠辈吗?”终于拷问致死华佗。华佗临死前,拿出一卷医书给狱官,说:“这书可以用来救活人。”狱吏害怕触犯法律不敢接受,华佗也不勉强,讨取火来把书烧掉了。华佗死了以后,曹操脑神经痛没有去除。曹操说:“华佗能治好这种病。这小子有意拖延我的病,不加根治,想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如果我不杀掉这小子,也终究不会替我断掉这病根的。”直到后来他的爱子仓舒(曹冲的字)病危,曹操才感叹地说:“我后悔杀了华佗,使这个儿子活活地死去了。” 
当初,军中小吏李成苦于咳嗽,早晚不能入睡,经常吐带脓的血,因此询问华佗。华佗说:“您的病是肠道痈疽浓肿,咳嗽所吐出来的,并非从肺里来。给您药末两钱,应当吐出二升余浓血,终了,能自己保养,一月可以小起,好好自己把握珍爱,一年便能健康。十八年当有一次小的发作,服用这个药末,也将再痊愈;若无如果不得此药,仍旧要死。”再给两钱药末。李成得到药,走了五六年,亲戚中有病似李成的人,对成说:“您如今强健,我要死了,怎么人心没危急隐藏药物,以等待我不幸?先拿来借给我,我痊愈,为您向华佗再索要。”李成给了他。由于(这个)缘故到了谯地,正好赶上华佗验明收下,忽略不愿意再向华佗求药。十八年后,李成病终于复发,无药可服,以至于死去。
广陵人吴普、彭城人樊阿都曾跟华佗学过医。吴普依照华佗的医术治病,许多人被治好救活了。华佗对吴普说:“人的身体应该得到运动,只是不应当疲惫罢了。运动则养分(谷气:中医术语,指饮食的精气[即养分])才能消化,血脉环流通畅,病就不会发生,如同门户的转轴部分因转动而不会腐朽一样。因此古时的仙人常做“气功”之类的锻炼,摹仿熊悬挂(颈:通“经”,悬挂)树枝和鹞鹰转头顾盼,伸展腰部躯体,使各个关节活动,用来求得不易衰老。我有一种锻炼方法,叫做“五禽戏”,一叫虎戏,二叫鹿戏,三叫熊戏,四叫猿戏,五叫鸟戏,也可以用来防治疾病,都使腿脚轻便利索,可以当作导引之术。身体不舒服,起来做其中一种禽戏,浸湿衣服热汗发出,接著在上面涂上爽身粉,身体便觉得轻松便捷,腹中想吃东西了。”吴普施行这种方法锻炼,年纪到九十多岁时,听力和视力都很好,牙齿完整而牢固。樊阿精通针疗法。一般的医生都说背部和胸部脏腑之间不可以乱扎针,即使下针也不能超过四分深,而樊阿针刺背部穴位深到一二寸,在胸部的巨阙穴扎进去五六寸,而病就都痊愈了。樊阿向华佗求取可以服用而对人体有好处的东西(药物),华佗传授给他“漆叶青黏散”:漆叶的粉末一升,青黏的粉末十四两,按这个做比例,说是长期服用此药能打掉三种寄生虫(蛔虫、赤虫、蛲虫),对五脏有利,使身体轻便,使人的头发不会变白。樊阿遵照他的话去做,活到一百多岁。漆叶到处都有,青黏据说生长在丰、沛、彭城和朝歌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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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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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肥水之战》(题目为编者所加)——《资质通鉴》主编:司马光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仇,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人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
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译文】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苻坚下诏大举侵犯(站在以东晋为正统的立场上说的)。百姓中每十个成年男子;清白人家的子弟(封建社会指医、巫、商贾、百工以外出身的子弟)二十岁以下,有才学和勇气的人,都任命为羽林军(禁卫军)的军官。(符坚)又说:“命令以司马昌明(晋武帝)为尚书左仆射(中央最高行政机构尚书省的副长官),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就形势看,灭晋回师的日期不远,可以预先替司马昌明他们造起房子。”清白人家的子弟达到三万余骑,任命秦州主簿(主管文书簿籍)赵盛之为少年督统(少年督统:官名,符坚所设)。当时,朝廷的大臣都不希望符坚行动,惟独慕容垂(原前燕亲王,后受妒忌和排挤而投奔前秦,被封为冠军将军、长安京兆尹)、姚苌(羌族首领,被封为扬武将军)和清白人家的弟子劝他(行动)。阳平公符融对符坚说:“鲜卑、羌虏(指慕容垂和姚苌),我们的仇家,常渴望战乱兵变以实现他的心愿,所陈述的策略谋划,怎么可以听从?清白人家的子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熟悉军队事务,随便用阿谀奉承的话来迎合您的意愿。如今您相信而使用他们,轻易地兴起大事,我恐怕既不能够成功,更有后患,悔恨来不及呀!”符坚不听。
太元年八月初二日,符坚派遣阳平公符融统率张蚝、慕容垂等步骑兵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统率益、梁州诸多军事。符坚对姚苌说:“昔日我以龙骧将军建立帝业,未曾轻易地把它授给别人,你要好好努力啊!”左将军窦冲说:“王者无戏言,这是不祥的征兆!”符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两人都是慕容垂的侄子)对慕容垂说:“符坚骄傲自大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叔父恢复鲜卑族建立的前燕政权(中兴:一度衰落而又恢复),在此次行动了!”慕容垂说:“是的,除了你们,能有谁与我完成(复兴燕国的)大事业呢?”
甲子日,符坚自长安发兵,士兵(这里指步兵)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旗帜战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符坚到达项城,凉州的军队刚达到咸阳,蜀、汉的军队正顺流而下,幽、翼的军队达到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粮船上万艘。阳平公符融等军队三十万,先达到颖口。
(晋武帝)下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人共领八万将士抵挡前秦军;派遣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增援寿阳。谢琰,谢安的儿子。
这时前秦军队强盛,京城建康震动恐惧。谢玄入室,向谢安询问计策,安坦然无事,一点也不著急的样子,回答说:“已经另有命令。”随后就一言不发了,于是命令张玄再一次请示。谢安接著命令预备车马出游城外的别墅,亲戚朋友全都聚集,与谢玄把别墅作为赛棋的赌注。谢安的棋术通常劣于谢玄,这日,谢玄畏惧,谢玄和谢安成了不相上下的敌手(谢玄不能胜谢安)。谢安接著登山游玩,到了夜里才回来。桓冲深深地为京城建康感到担忧,派遣精锐军队三千人进入京师守卫;谢安坚决不接受,说:“朝廷安排已确定,将士没有缺少,荆州(在建康的西面)适合留下来作为防守。”桓冲对僚属叹气道:“谢安石有庙堂的才干,不熟悉军事谋略。如今大敌就要到来,正游玩清谈不停,派遣没有领兵作战经验的年轻人(即谢玄、谢琰等人)抵挡他们,军队又少弱,天下事可以知道了,我们将要穿外族的服装了!”……
冬季,十月,前秦阳平公符融等攻打守阳。当年十月十八日,攻克它,捉获平虏将军徐元喜等人。符融任名他的参军(官名,参预军中军事谋划)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攻取郧城。胡彬听说寿阳陷落,退兵坚守硖石,符容进攻它。前秦卫将军梁成等率领众兵五万驻扎在洛涧,在淮河上设置栅栏作为障碍物,用以阻拦从东面来增援的晋军。谢石、谢玄等离开洛涧二十五里而驻扎,畏惧梁成不敢前进。胡彬粮食耗尽,秘密地遣派信使报告谢石等说:“如今敌军(气势)旺盛,(我们)粮食耗尽,恐怕不能够见到大军!”前秦军人获得它,送交给阳平公符融。符融派人飞马前去报告秦王符坚说:“敌军人少容易擒获,但恐怕逃走,应当快速赶来攻打!”符坚就留大军在项城,带领装备轻便的骑兵八千人,以加倍的速度赶路靠近符融于寿阳。派遣尚书朱序来劝降谢石等,因以说道:“强弱不同势,不如快些投降。”朱序私下对谢石等人说:“如果前秦百万大军都到了,谁也难与之为敌。今趁著各路兵马没有集结,应当快速攻击它;如果挫败它的前锋,那么对方就丧气了,可以随即打败了。”
谢石听说符坚在寿阳,很害怕,想不战使秦军丧失锐气。谢琰劝说谢石听从朱序的话。十一月,谢玄派遣广陵相(封国在广陵的地方长官)刘牢之率领精兵五千前往洛涧,没有到十里,梁成以涧为阻列阵以等待他。刘牢之向前渡水,攻击成功,大破对方,斩梁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截断他们归途中必经的渡口,前秦的步骑崩溃,争著赶往淮水,士兵死去一万五千人,捉获前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全部收缴对方军用器械及粮草之类。于是谢石等各路军队,水路继续前进。秦王符坚与阳平公符融等上寿阳城眺望他们,发现晋兵布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都以为是晋兵,回头看符融说:“这也是强敌,怎么说弱小呢?”惆怅失意开始有恐惧的神色。
前秦军队紧靠肥水(也作“淝水”)而摆开阵势,晋军不能渡河。谢玄派遣使臣对平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而布置阵势又逼近水边,这是准备持久作战的打算,不是想要速战的作法。如果移动阵势稍微后退一点儿,让晋国军队得以渡河,以此来决定胜负,不也很好吗?”秦国的众将都说:“我们兵多,他们兵少,不如阻止他们,使他们不能攻上来,可万分安全。”苻坚说:“只是率领军队稍微后退,让他们渡过一半,我们以精锐骑兵逼迫上去杀死他们,没有不胜利的。”苻融也认为可以这样,于是指挥军队让他们撤退。前秦军队就撤退,不能再制止。谢玄、谢琰、桓伊等人率领军队渡过淝水进击前秦军。符融骑马在阵地上飞跑巡视,想统帅约束那些退却的士兵,战马倒了,被晋兵所杀,前秦军队于是溃败。谢玄等人乘胜追击,到达青冈。秦兵大败,自己互相践踏而死的,遮蔽了田野,堵塞了河流。那些败逃的秦兵听到风声和鹤叫声,都以为是东晋的追兵即将感到,白天黑夜不敢歇息,在草野中行军,露水中睡觉,加上挨饿受冻,死去的人十之七八。起初,前秦军队稍稍后退,朱序在阵地后方喊道:“秦兵败了!”众兵就狂奔。朱序于是和张天锡、徐元喜一齐来投降。(晋兵)缴获了秦王苻坚所乘坐的云母车。又攻占寿阳,捉获前秦的淮南太守郭褒。……
谢安得到战报,知道秦兵已经战败,当时正与客人下围棋,把驿书收叠起来放在床上,毫无欣喜之色,照旧下棋。客人问他(原因),他慢慢地回答说:“孩子们已经打败了敌军。”结束后,返回屋内,过门槛时,木屐底上的齿被门槛碰断也没觉察到(形容谢安实际上内心万分高兴,以致步伐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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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汉语》(下)

397《寡人之于国也》——《孟子·梁惠王上》孟轲,字子舆,战国时邹人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译文】
梁惠王(即魏惠王)说:“我对于国家,那可真是够尽心的啦(耳矣:等于说“而已矣”,“耳”表示限制语气,“矣”表报道语气,合用后表示确乎如此的陈述语气):黄河北岸魏地收成不好,遭饥荒,(我)便把那里的百姓迁移到河东,同时把河东的粮食运到河内;河东遭了饥荒,也如此办。考察邻国的政治,没有哪个国家像我这样用心的。邻国的百姓并不因此而减少(加:更),我的百姓并不因此而加多,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说:“大王喜欢战争,那就让我用战争作比喻吧。咚咚地敲起战鼓(填:象声词,形容鼓声),兵器刀锋相交撞击,扔掉盔甲拖著兵器逃跑。有的人跑了一百步停下,有的人跑了五十步停下。凭著自己只跑了五十步,而耻笑他人跑了一百步,那怎么样呢?”
惠王说:“不可以。只不过没有跑上一百步,这也是逃跑呀。”
孟子说:“大王如果懂得这个道理,那就不要希望自己的百姓比邻国多了。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季节,粮食就会吃不尽(这句指在农忙季节不应让人民为公家服役)。密网不下池沼捕鱼,鱼鳖就会吃不尽(按,古时曾经规定,网眼在四寸[合现在二寸七分多]以下的为密网,禁止下池沼内捕鱼)。斧子按一定的季节(指在草木凋落的时候,那时生长时节已过)入山砍伐树木,木材就会用不尽。粮食和鱼鳖吃不完,木材用不尽,这样就使百姓供养老人孩子和为死者办丧事都没有什么遗憾了,百姓对生养死葬都没有遗憾,就是王道的开端了。
五亩大的宅园(五亩:合现在一亩二分多),在里面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织品了。鸡、猪、狗等家禽、家畜的饲养(豚:小猪。彘:大猪),不要耽误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老人可以吃肉了。百亩的耕地,不要耽误它的生产季节,数口人的家庭没有挨饿的情况了。认认真真地办好学校教育,反覆进行孝敬父母、敬爱兄长的教育(申:反覆)(庠序:学校,殷代叫序,周代叫庠),须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头顶著或背负著重物走在路上了。七十岁的人穿衣吃肉,普通百姓饿不著、冻不著,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却不能统一天下而称王的,是不曾有过的事。
富贵人家让猪狗吃人吃的东西,而不知道加以约束,道路上有饿死的人,却不知道打开粮仓赈救灾民,老百姓死了,就说:‘这不是我的罪过,是年成不好造成的。’这种说法和拿著刀子刺人,把人杀死后,却说‘杀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有什么不同?大王不要归罪于年成,那么,天下的老百姓(指别的诸侯国的人)就会前来归顺了。”

406《许行》——《孟子·滕文公上》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餐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末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译文】
有个研究神农学说的人许行,从楚国到滕国,走到门前禀告滕文公(滕国国君)说:“远方的人,听说您实行仁政,愿意接受一廛(廛:一般百姓一户人家所住的地方)而成为氓(由外地或别国迁来之民)。”滕文公给了他住所。他(许行)的门徒几十人,都穿著用粗麻毛或粗麻编成的衣服(为当时贫苦人所穿),靠编鞋织席为生。 
陈良(楚国人,是儒家学派的)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陈相的弟弟),背著耒耜(上古时的翻土工具)从宋国到滕国,对膝文公说:“听说您实行先代圣君所倡导和实行的治天下之道,这也算是圣人了,我们愿意做圣人的移民。” 
陈相见了许行,非常高兴,把他(原来从陈良那儿)所学的(儒家那一套)全抛弃了,转而向许行学习。
陈相见到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说:“滕国国君,那确实是个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还没懂得许行所赞许的治国之道。古代的贤君,和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自己做饭吃,一面治理天下(饔餐:早饭叫饔,晚饭叫餐。这里用作动词,泛指做饭);如今,滕国有仓廪府库,那么这就是坑害百姓来养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 
孟子问道:“许子一定要自己种粮食然后才吃饭吗?”陈相说:“对。”孟子说:“许子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服吗?”陈相说:“不,许子穿未经纺织的麻或毛的粗劣布衣。”孟子说:“许子戴帽子吗?”陈相说:“戴帽子。”孟子说:“戴什么帽子?”陈相说:“戴生绢做的帽子。”孟子说:“自己织的吗?”陈相说:“不,用粮食换它。”孟子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陈相说:“对耕种有妨碍。”孟子说:“许子用釜、甑(蒸东西的炊具)烧火做饭,用铁制的农具耕种吗?”陈相说:“对。”孟子说:“自己制造的吗?”陈相说:“不,用粮食换的。” 
孟子说:“用粮食换农具、炊具的做法,不是坑害陶匠、铁匠;陶匠、铁匠也拿他们的农具、炊具换粮食,这种做法难道就是坑害农夫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从事烧陶、炼铁之事,(使)一切用具都只从自己家中取用而使用它们(舍:只)(宫:室,住所)?为什么忙碌地和各种工匠进行交易?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 
(陈相)说:“各种工匠的工作,本来是不能一方面耕作,同时还兼做的。”孟子说;“那么治理天下难道就可以一面耕作,同时还兼做得了的吗?为官的有为官所做的事,小民有小民应做的事。再说,一个人自身的生活,各种工匠制造的东西,样样都得具备,如果各种东西一定要自己制造出来才使用它们,这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使用脑力,有的人使用体力。劳心的统治人,劳力的人被人统治;被人统治的人得养活别人,统治别人的人要由人来养活,这是天下普遍的原则。” 
“当唐尧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平定(指治理好)。大水不顺水道乱流,到处泛滥。草木无阻碍蔓延,禽兽大量孽生(“畅、盛”二字表示草木和禽兽又快又多地蔓延、孽生),庄稼没有收成,禽兽威胁人们。鸟兽所走的道路,纵横交错于中原地带。唐尧个人为此担忧,选拨舜治理(敷:施行,也即治理的意思)。舜派益(舜的臣)管火,益放大火焚于山野沼泽地带而焚烧草木,野兽逃避躲藏。禹疏通九河(古代黄河下游河道分为九条,叫九河),疏导济水、漯水,而使之流入大海;疏通汝水、汉水,排除淮河、泗水水道的淤泥,使之流入长江(按,上述四条水,只有汉水流入长江。这里可能是记述的错误);这样一来,中原地带可以耕种并收获粮食以供食用。当这个时候,禹八年在外奔波,多次经过家门却没有进去,即使想亲身参加耕种,可能吗?” 
“后稷(周的始祖,名弃)教导百姓农事(农业上种叫“稼”,收叫“穑”,两字连用,泛指农事),种植庄稼(树、艺:意思都是种植),庄稼成熟了而百姓得以生存。关于做人的道理,(单是)吃饱、穿暖、住得安逸却没有教化,便接近似于禽兽。唐尧又为此担忧,派契做司徒(官名,掌管教育等事),教之以古代社会所规定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妇之间有男女之别,长幼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唐尧(放勋:尧的号)说:‘使民勤劳,使民归附,拯救百姓,使民正直,帮助百姓(辅、翼:都是帮助的意思),使他们自得其善性,又接著救济、施恩惠于他们,对他们施加恩惠。’圣人是这样地为民忧虑,还能有闲暇耕作吗?” 
“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皋陶(相传是舜的司法官)作为自己的忧虑。把百亩田地耕种不好作为自己忧虑的人,是农民。把财物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向善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替天下寻找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容易,替天下得到人才却很困难。孔子说:‘尧作为天子,是何等伟大啊!只有天是最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的圣德是那么广大辽阔,百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称赞!舜,那才是人君的典范啊!舜的品格是那样崇高,身为天下之主,但却不把天下视为私有(与焉:参与其中)!’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没有用他们心思的地方?只不过不用在耕种上罢了(亦:副词,也是,只是)!” 
“我只听说过用华夏去改变夷狄这样的事,没有听说被夷狄改变这样的事。陈良,是出生在楚地的人,喜欢周公、孔子的思想学说,游学于北方,到中原学习;北方求学问的人,没有人能超过他。他们真是所谓才能出众的人。你们兄弟(指陈相及其弟陈辛),师从于他(指陈良)好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他。以前,孔自逝世了,守孝三年后,弟子们收拾行李回去,进屋向子贡作揖道别,面对面哭泣,都泣不成声,然后返回。子贡返回,把房间设在墓前祭祀用的场地,独自居住三年,然后回去。他日,子夏、子游认为有若接近孔子,想以侍奉孔子的方式来侍奉他,勉强曾子。曾子说:‘不行。用长江和汉水的水洗过它,用盛夏的骄阳晒过它,显得那样光明洁白,什么东西都不能超过它(尚:通“上”,这里是超过的意思)(已:语气词,表限止语气)。’今天,南方鴃舌之人,责怪先王的做法;你们背叛自己的老师,而学许行的邪说,这同曾子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了。我只听说过从幽暗的山谷飞往高树的,没有听说过从高树飞进幽暗的山谷的。《诗经·鲁颂·闭宫》说‘中原以外的民族需要攻击,南方国家(舒:南方小国,从属于楚)因受打击而知道戒止。’周公还将要打击他们,你们学他们的东西,难道不是太善变了吗?”
陈相说:“依照许行的,就能做到市场上的物价一致,都城中没有欺骗行为;即使让身高五尺的孩子到市集去,没有人欺骗他(或:语气副词,与“莫”呼应构成“莫之或……”习惯格式,强调“没有一个人这样做”的意思)。丝织品的长短相同(按,棉花传入中国是很晚以后的事,上古的布都是用麻织成的),价钱就相同;麻、线、丝、粗丝棉的轻重相同,价钱就相同;五谷粮食,数量相同价钱就相同;用麻、葛等制成的鞋的大小相同,价钱就相同。” 
孟子说:“事物的品种、质量不等同,这是由事物的本性所决定的。它们的价格有的相互是两倍五倍,有的相互是十倍百倍,有的相互是千倍万倍。您平列而等同看待它(之:指代用来进行交换的各种东西),这种做法(是:指示代词,指“比而同之”这种做法)使天下搞乱。假如大鞋小鞋同价,人们岂肯做大鞋出卖(若不论精粗,使之同价,人们又哪肯做精的出卖?)?按照许子的法则,(相率:带领,引导)是引导(大家)去作欺诈之事罢了 ,怎么能治理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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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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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天论》(节录)——《荀子》荀况,战国末期赵国人(其弟子作小部分,由后人编辑)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渴,寒暑不能使之疾,袄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袄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天也。时邪?曰:繁启蕃长于春夏,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尽亡矣。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 
【译文】
大自然的运行变化有固定规律,不因为尧而存在,不因为桀而消亡。用合乎正道的措施适应它就吉利(应:适应,对待)(治:有条理、合正道的措施),用违反客观规律的措施对待它就凶险。加强农业生产并节约用度,那么天不可能使人贫穷(病:使人困苦);衣食等生活资料充足并按照天时、季节安排生产活动,那么天不可能使人困苦;遵循天道而不发生差错(修:据王念孙考证,应为“循”。)(二:应是“贷”),那么天也不可能使人遭祸。所以水旱灾害不可能使人饥荒(“渴”为衍文[传抄中多出来的字],“饥”也应为“饥”,指饥荒),寒暑变化不可能使人生病,怪异反常的自然现象不可能使人凶险。农业荒废而用度浪费,那么天就不可能使人富裕;生活资料不充足又懒于从事生产劳动,那么天就不可能使人足衣足食、健康安定;违背客观规律而胡乱行动,那末天就不可能使人吉利。所以水旱灾害没有到来就发生饥荒,严寒酷暑没有迫近就发生疾病,怪异反常的自然现象没有出现就发生凶险。遇到的天时(指水旱寒暑等)与太平之世相同,而灾祸却与太平之世不同,不可以埋怨上天,大自然的规律就是如此。所以明白了大自然和人各自能起的作用范围,就可以称得上最了不得起的人(圣人)了。…… 
治和乱,是天决定的吗?回答说:日月星辰历象(星辰:星的总称)(瑞历:历象,即天体运行的现象。古人敬畏历象,希望它预示吉利,故称瑞历),这些是禹、桀所相同的;夏禹凭借这样的条件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夏桀同样是凭借这样的条件却把国家搞得很乱,(所以)治乱并非上天所决定的。治和乱,是时节变化决定的吗?回答说:各种庄稼都在春夏种植、生长,在秋冬收获、储藏(繁启、蕃长:近义连用,都指繁殖、生长),这又是夏禹和夏桀同有的自然条件;夏禹凭借它把国家治理好了,夏桀却把国家搞乱了,(所以)治乱不是时节变化决定的。是地理条件决定的吗?回答说:各种庄稼得到土地便生长,离开土地就死去,这又是夏禹和夏桀同有的自然条件;夏禹凭借它使国家治理好了,夏桀却凭借它把国家搞乱了,(所以)治乱不是由土地决定的。…… 
流星落地,树木因风而发出奇特之声,国都里的人都惊恐。问:是怎么回事?答:没有什么。这是天地发生的变化,自然界发生的变化,大自然运行变化过程中罕见的显现而已。认为它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就不对了。发生日蚀月蚀,刮风下雨不合时节,怪星偶然出现,这些现象是没有哪个时代不曾有过的。君上圣明,政治清平、安定,那么这些现象即使同时发生,也没有妨害。君主昏暗,政治暴虐,即使这些观象一样也不出现,也没有好处。流星的落地,树木的作响,这是自然界发生的变化,大自然运行变化过程中的罕见现象。认为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就不对了。…… 
举行求雨的祭祀而下了雨,这是为什么?答:没有什么,不举行求雨祭祀照样会下雨。日月被吞食了就去抢救(按,古人认为日蚀、月蚀是有什么怪物把日、月吞食了,所以要想办法[如敲锣鼓或盆罐]把日、月救出),天旱就举行求雨的祭祀,占卜之后才决定大事,不是认为这样做就能得到所祈求的东西,是用这些活动来文饰政事。所以有学问的人把它看作是一种文饰(礼节仪式),而是百姓却把这种活动看作有神灵。认为是文饰手段就会有好处,认为有神灵就有害处了。 
在天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太阳月亮更明亮;在地上,没有什么东西比水火更明亮;在万物中,没有什么东西比珠玉更明亮的;在人类社会,没有什么东西比礼义更明显了(按,荀子主张“法后王”,他讲的“礼义”不止是伦理道德,还包括“法治”的思想,因而与主张“法先王”的孔子所讲的“礼义”有所不同)。所以太阳月亮如果不高悬空中,它的光辉就不盛大;水火如果不积聚起来,它们的光辉和润泽就不会广大;珠玉的光彩如果不显现在外面,那么天子、诸侯就不会把它们看做珍宝;礼义如果不在国家实施,那么一国的功业声誉也就不会显赫。因此人的命运决定于如何对待自然,国家的命运决定于怎样对待礼制。统冶人民的人,推崇礼制、尊重贤人,就可以称王(统治天下);重视法治、爱护人民,就可以称霸(做盟主)。贪图私利、多用欺诈,就很危险。用权术,(想)损害、搞垮别人,阴险,就会彻底灭亡。 
(与其)认为天伟大并思慕它,哪里比得上像物一样对待它并且控制它?(与其)顺从天并赞美它,哪里比得上控制自然的变化规律并利用它呢?(与其)盼望、等待天时,哪里比得上适应天时而役使它呢?(与其)顺著万物使它他增多,怎么比得上发挥人的只能使物类按照人的需要而变化增殖呢?(与其)思慕万物,想使它们成为对我们有用之物,哪里比得上治理好万物,而不失掉它们呢?(与其)寄希望于万物能自然生长,哪里比得上掌握其生长规律,使它按照人的需要更好地生长呢(有:占有,掌握)?所以放弃人的努力指望天(错:通“措”,放置,舍弃),那就不能理解万物的本性(也就不能主动地利用它)。…… 

431《大同》——《礼记·礼运》为西汉儒家学者所记之战国、秦汉间儒家的言论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仲尼之叹,盖叹鲁也。 言偃在侧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 而有志焉。”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 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 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 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 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 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 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 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 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译文】
以前孔子曾参加蜡祭陪祭者的行列,仪式结束后,出游到阙上,长叹的样子。孔子之弹,大概是叹鲁国吧!子游在旁边问:“您为何感叹呢?”孔子说:“(说到)原始社会至善至美的那些准则的实行,跟夏商周三代杰出人物(禹汤文武相比),我赶不上他们,却也有志于此啊!”
“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是属于公众的。选拔道德高尚的人,推举有才能的人。讲求信用,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它达到和睦。因此人们不只是敬爱自己的父母,不只是疼爱自己的子女。使老年人得到善终,青壮年人充分施展其才能,少年儿童有使他们成长的条件和措施。老而无妻者、老而无夫者、少而无父者、老而无子者,都有供养他们的措施。男人有职份,女人有夫家。财物,人们厌恶它被扔在地上(即厌恶随便抛弃财物),但不一定都藏在自己家里。力气,人们恨它不从自己身上使出来(即都想出力气),但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因此奸诈之心都闭塞而不产生,盗窃、造反和害人的事情不会出现,因此不必从外面把门关上。是高度太平、团结的局面。”
“如今大道已经消失不见,天下成为私家的。人们只敬爱自己的父母,只疼爱自己的子女,对待财务和出力都是为了自己:天子诸侯把父子相传、兄弟相传作为礼制。城外护城河作为防守设施。礼义作为准则:用礼义摆正君臣的关系,使父子关系纯厚,使兄弟关系和睦,使夫妻关系和谐,用礼义来建立制度,来建立户籍,按照礼义把有勇有谋的人当作贤者(因为当时盗贼并起),按照礼义把自己看作有功。因此奸诈之心由此产生,战乱也由此兴起。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因此成为三代诸王中的杰出任务,(是按照礼义)从中选拔出来的。这六位杰出人物,在礼义上没有不认真对待的。以礼义表彰他们(民众)做对了事,以礼义成全他们讲信用的事,揭露他们有过错的事,把仁爱定为法式,提倡礼让。以礼义指示人们要遵循固定的规范。如果有不遵循礼义的人,在位的就会被罢免,老百姓把这(不按“礼”行事)当作祸害。这可以称为小小的安定。”

512《尚贤》——《墨子》墨翟(战国初鲁国人)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巳。” 
曰:“然则众贤之术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富贵也;今上举义不辟贫贱,然则我不可不为义。”亲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亲也;今上举义不辟疏,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门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闻之,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墙立既,谨上为凿一门。有盗人入,阖其自入而求之,盗其无自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虽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意。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也。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则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将不可以不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译文】
墨子(子:在老师的氏前再加上美称,表示对老师的尊敬)说:“现在的天子、诸侯、有地位的贵族施政于国家的人,都希望国家富足,人民众多,刑法和政治安定(之:连词,用在主谓结构之间,取消这个结构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动词“欲”的宾语)。然而国家不得富足而得贫穷,人民不得增加而得减少,刑法和政治不得安定而得混乱,那么是从根本上失去他们想要的东西,得到他们所憎恶的东西,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指示代词,作全句主语,相当于说“这”)?”墨子说道:“这是天子、诸侯、有地位的贵族施政于国家的人,不能尊敬贤者、任用能人参政的缘故。因此国家拥有贤能之士多了,那么国家的安定程度(就会)增大;贤能之士减少了,那么国家的安定程度(就会)降低。因此,当权者(致力的)事情,将在于使贤能增多而已”。 
有人问:“那么使贤人增多的办法将是怎样的呢?”墨子说:“假如要想要增加这个国家擅长射箭、驾车的人,一定要使他们富、使他们贵,尊敬他们,给他们荣誉。这样以后,国家的射箭、驾车能手将会得并增加了。何况贤能的人,敦厚于德行,擅长于言辞,精通于学术呢?这本来就是国家的财富、朝廷的辅佐呀!也务必将(且:时间副词,将)使他们富、使他们贵,尊敬他们,给他们荣誉,这样了以后,国家的贤能之士将可以得到并增多了。” 所以古代的圣王治理国政,说道:“行为不义的人就不让他富有,行为不义的人就不让他尊贵,行为不义的人就不与他亲密,行为不义的人就不与他接近”。因此国中富贵的人听到它,都返回(指朝廷以外)商量说:“先前我所依靠的,是富贵;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贫贱,那么我不可做合于‘义’的事。”君主的亲属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起初我们所依赖的,是亲戚关系;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非亲属关系,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与君主亲近的人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起初我们所依赖的,是亲近;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疏远,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离君主和国都远的人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我先前把离君主远看成是没有依靠,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疏远,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及至边邑郊外僻地方的臣僚,在宫廷中担任值宿、守卫等事务的贵族子弟(庶子:未正式授职的贵族弟子),国都中的一般人,四方边地的郊野之民听到了,都争先做合于“义”的事。这是什么原因呢?墨子说“君上用来役使臣下的,只有一种东西;臣下借以奉事君上的,只有一种途径。拿它跟富人作譬喻,有高墙、深邃的房屋,墙已经立好了(按,孙诒认为这句本来可能是“宫墙既立”,传抄失误),谨慎地在墙上开凿一道门户。有强盗进入,关闭他所由进入的地方再寻找盗窃者(自:介词,由),强盗没有逃出的通道(其:语气副词。这里用来加强肯定的语气)。”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因为君王抓住了关键(指“义”)。 
所以古代圣王为政,给有德的人安排职位并尊重现贤能的人,即使身处农业与手工业、市集的人,如果有才能就选用他。给他高高的官爵,给他厚重的俸禄,使他们担负一定的工作,果断地给予他们行使政令的权利。墨子或:“爵位不高,百姓就不尊敬他;积蓄和俸禄不丰厚,百姓就不信任他;行使政令不果断,百姓就不畏惧他。”提出这三件(爵位、蓄禄、政令)来授予贤者,并不是对贤者的恩赐,而是想要事业成功。所以在这时,以德行来安排职位,按官职从事于职事,按功劳(的大小)决定赏赐(的多少)(殿:通“奠”,定),衡量功劳(的大小)而分配俸禄。所以官吏没有永远不变的富贵,而百姓也不会自始至终贫贱;有才能的人就选用他,没才能的人就使之居于下位。提拔正直无私、行为合“义”的人,避免为私利而相互仇恨的人,这就是说的这样的言论。所以古代尧选拔舜在服泽(地名)的北边(阳:山之南、水之北都称为“阳”),把政权交给他,天下安定。禹选用益在阴方(地名)之中,把政权交给他,九州平定。汤选用伊尹在厨房之中,把政权交给他,谋略成功。文王推举闳天、泰颠于从事渔猎之中(罝:捕鸟兽的网),把政权交给他们,商朝末年西方的各个部落臣服。所以在这个时候,即使是禄厚位尊的大臣,没有谁不敬惧并且戒惕的(施:通“惕”,小心谨慎);即使是从事农业、手工业、市集(店铺)的人,没有不争著勉力去崇尚道德的(意:疑为“德”字的讹误)。所以士这种人能用为得力助手(承嗣:副官,助手)。所以得到士,谋略就不会受挫,身体不必劳苦。名声确立且功业成就,美好的事物得以显扬,丑恶的事物不会发生,就是由于得到了士的缘故。因此墨子说:“如愿以偿(这里指治国顺利)时,贤士不可不选用;治国不顺利时,贤士不可不选用。(尚:通“上”,往上,这里作状语)往上想师法前人,奉行尧舜禹汤之道,就不可以不崇尚贤能。尚贤的人,是政治的根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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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逍遥游》(节录)——《庄子》庄周(战国中期宋人,思想源于老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占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面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译文】
北海有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巨大,不知道它有几千里。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脊,不知道它有几千里。奋发起飞,它的翅膀像挂在天空的云。这只鸟,海动时就将迁移往南海(按,旧说海动即有大风,鹏即乘风南飞)。南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齐谐》这部书,是记载怪异事物的。《齐谐》的记载说:“大鹏迁移到南海去的时候,在水面举翼击水达几千里之远(三千里:形容鹏起飞时激起的水浪之远。“三千”是泛指),乘著旋风环旋飞上几万里的高空(抟:环旋著往上飞)(扶摇:即飙,旋风)(九:表虚数,非实指),鹏离开北海须凭借六月的大风(息:气息,这里指风)。”山野中的雾气升腾(旧说春天山林沼泽中的雾气奔腾如野马),空中的尘埃漂拂,都是生物用气息相吹拂的结果(前两个“也”都是句中语气词,表停顿语气)。天的深蓝色,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因为天太远而没有到达尽头之处呢?鹏从数万里高空往下看,也就像人从地面上看高空一样罢了。再说水聚积得不深,那末它负载大船就会浮力不足。倒一杯水在堂上的低洼处,那末小草给它(杯水)当船;放只杯子在这里就会贴地不能浮动,这是因为水浅船大的缘故。风聚积得不大,那末它负载巨大的翅膀就会升力不足。所以到了几万里的高空,那么风就在它下面了,然后乃即乘著风(培:凭,乘著);背负著青天,没有什么能阻挡它(阏:阻塞),然后才打算往南飞。 
蝉和学鸠笑话它说(学鸠:小鸟名):“我一下子起来就飞(决:迅速的样子),碰上树木就停下来(榆枋:榆树、檀树,这里泛指树木),有时候如果飞不上(树的高度),掉在地上罢了(控:投,掉下),哪里用得著飞上数万里再向南飞呢(奚以……为:反问的习惯用法)?”到近郊去的人(莽苍:叠韵连绵词,郊野的颜色,这里代郊野),三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回来(只须准备三顿饭),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外去的人,头天晚上就要舂米做好干粮(舂:捣去谷物的皮壳);到千里之外去的人,就要用几个月的时间来积蓄粮食。这两只飞虫又懂得什么呢(之:指示代词,这)? 
知识少的比不上知识多的,年寿短的比不上年寿长的。凭什么知道它是这样的呢?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阴历每月最后一日和阴历每月初一,寒蝉不知道一年有春秋两季。这是寿命短的。楚国南部生长一种叫冥灵的树,把一千年当作一年。古代有一种叫大椿的树把一万六千年当作一年。可是彭祖如今却因长寿而特别闻名,一般人都拿他来相比(意谓谈到长寿时),岂不可悲吗?
商汤问他的棘(商朝大夫)是这样的:“传说中极荒远的草木不生之地的北边有黑色的深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有鱼(在其中),鱼身的宽度达到几千里,没有人能知道它的长度,它的名字叫做鲲。还有鸟(生长在那里),它的名字叫做鹏。背像一座泰山,翅膀像挂在空中的云。乘著旋风环旋飞上几万里的高空(羊角:旋风。其风旋转而上,有如羊角),穿过云层,背负著青天,然后计划著向南飞,然后打算往南飞。斥鴳(小雀名)笑话它说:‘那大鹏将要到哪里去呢?我向上跳跃而上,不超过几仞就落下来,飞翔在杂草之间,这也是飞翔的极点了。可是它将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分别。 
所以那些才智足以授予一个官职的,品行足以和合一乡人(指受一乡人尊重),道德符合一个君主的心意而取信于一国的人(征:信),他们看待自己,也就像这(指前面的斥鴳之类)一样。宋荣子(战国时宋人)神态轻松地笑话他们。而且整个社会上的人都称赞他(宋荣子),他并不因此就更加受到鼓励;整个社会上的人都责难他,他并不因此就更加懊丧,确定于自我与外物的分别,辨别荣耀与耻辱的界限,这就罢了(意谓宋荣子只能做到这一步)。他在世间,没有追求什么(数数:拼命追求的样子)。虽然这样,还有没能树立的。那列子(战国时郑国人,据说他得风仙之道,能乘风而行)驾风而行,轻妙极了(形容他驾风的技术很高)。十五天后才返回(旬:十日)。他对于招福的事情,没有拼命追求。这样虽然免于步行,仍然要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待:凭借,依靠)。至于驾天地间的纯正之气,并控制阴、阳、风、雨、晦、明的变化,以漫游于无碍无际(即不受空间和时间所限)的人,那种人还依靠于什么呢(且:还)(恶乎:于何。疑问代词“恶”作介词“乎[于]”的宾语)?所以说:处于最高境界的人(即能达到逍遥游境界的人)物我两忘,与天地合一;超乎自然、能主宰物质世界的人(如能御风而行的列子)不建立功业;通达事理的人不立名(按,庄子主张无为而自然,认为后二者只能做到无功和无名,还没有达到无己无待的境界)


532《秋水》(节录)——《庄子·外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译文】
秋水按季节到来,千百条河流注入黄河。秋水泛滥,河面宽广,隔水望去,河岸和水边陆地上的牛马都难以分辨出来(泾流:直流,通流)(俟:水边)(渚:水中的小块陆地)(崖:高的河岸)。在这个时候,河神本人喜悦,把天下的美景看作完全存在于自身。顺著流水往东走,到达渤海。脸向东望去,看不到海水的尽头。在这个时候,河神才转变态度,迷茫直视向若叹息道(望洋:迷茫直视的样子)(若:海神名):“俗话有这么说:‘听到的道理很多,以为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人(若:比得上,像),说的就是我呀。并且我曾经听说(有人)认为孔子的见识少,又以伯夷的合于道义的行为为轻,开始我还不相信,如今我看见您(指海神若)的难以穷尽,(假如)我不是来到您的门前,就危险。我会长久被讥笑于大道之家(指有很高学识的人)。” 
渤海神若说:“对井中之蛙不可同它谈论关于海的事,(是由于它)被居住的地方限制(语于海:等于说“语海”。于:介词,引出行为的对象)(虚:住地)。对只生活在夏天的昆虫不可与它谈论关于冰雪的事情,(是由于它)被时节所拘限(笃:固定)。对寡闻陋见的人不可与他谈论关于道义的问题(曲士:乡曲之士,指寡闻陋见的人),(是由于他)被所受的教育束缚。如今你从高的河岸、水边流出来,观看到大海,才知道你浅陋,可以与你谈论重要的道理了。天下的水,没有比海更大的了,万条江河归向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止息,但海的水却不会满;尾闾(古代传说中的海水排放处)排放它,不知什么时候流尽,但海水却不会流尽。春天秋天不使它发生改变,水灾旱灾对它没有影响。这表明它超过长江黄河的水流,不能用量器计算。但是我未曾因此自以为(自己容受的)水多,自以为寄形于天地之间,并汲取阴阳之气(按,古代认为宇宙之中充满阴阳二气,万物由此而生)。我在天地之间,犹如小石小木在大山里一样;正在于见识太少(方:正。存:在),又凭什么自认为多呢?考虑四海在天地之间,不像像蚁穴在草泽里吗?考虑黄河流域一代(处于九州之中,古代以九州之外为四海)在海内,不像稊米(一种草结的籽食)在大粮仓里吗?人们用“万”这个数目来称呼物类,人不过居其中之一。凡是有粮食生长的地方,有舟车通行的地方,都聚集著人群,而一个人只是人群中的一份子(卒:聚集)。这表明人与万物相比,不就像毛的末梢在马身上吗?五帝的继承帝业,三王的争夺天下的战事,仁人所担忧的,担任职务所辛苦从事的事,终结在此(意谓:上面这些事,与宇宙相比,都跟豪末之在马体一样,微不足道)。伯夷辞让天下,用它来取得名声,孔子谈论它(指学问),把它(学问)当成渊博,这不过是自己夸耀自己罢了,他们这样自我夸耀,不正像你的先前自以为水多(流量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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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9《五蠹》(节录)——《韩非子》韩非(战国末年韩国人,荀子学生,法家学派)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下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洁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媵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短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面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译文】
远古时代,人民少而禽兽多,人类受不了禽兽虫蛇的危害。(这时)有圣人起来,(教人们在树上)搭起窝棚(居住),用来避免禽兽虫蛇的伤害,人民对此感到高兴,让他统治天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野生果实和蚌肉蛤蜊(果蓏:木本植物结的果叫果,草本植物结的果叫蓏,这里泛指野生果实),有腥臊难闻的气味,伤害肠胃,人民疾病很多。有圣人兴起(作:起来,兴起),钻木取火(把事物烧熟)(燧:取火工具,即木燧,以木为之),消除生食的腥臊气味,人民对此感到高兴,让他统治天下,称他为燧人氏。中古时代,天下发大水,鲧和禹疏导水流(鲧:古代传说中禹的父亲。据说他治水无效,被舜杀于羽山。其子禹又继续从事治水)(渎:入海的河流)。近古时代,夏桀、商纣残暴淫乱,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如果在夏朝还有搭木为巢、钻木取火的人,一定会被鲧、禹所讥笑(意谓:时代已改变,仍然沿用旧的办法行不通了);如果在殷朝、商朝还有疏导河流的人,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讥笑了。那么如果现在还有赞美尧、舜、汤、武、禹的政治措施的人,一定会被新的圣人讥笑了。因此圣人不期求学习古代,不效法那些一成不变的措施(可:相宜,适用),(而应)研究社会的实际情况,据此对它采取措施。有个耕田的宋国人,田里有个树椿,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这个人便因此放下手里耒(耒:古代一种直向安柄的双齿刃翻土农具),于是就放下他的农具而守候在树桩旁边,希望再获得野兔。兔子不可能再得到,可是他本人却被宋国人笑话。如今想以前代君王的政治措施来治理现在的人民,都是和守株待兔相类似的人。 
古时男子不须耕种,野生的果实就足够食用;妇女不须纺织,禽兽的毛皮就足够穿著了。不进行劳动生产而生活资料充足,人民少但财物有多余,所以人民之间不争斗。因此不需实行厚赏,不用采取重罚,而人民自然治理得好。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有五个儿子,祖父没死就有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民多而财物缺少,从事体力劳动非常辛苦,可是供给生活的资料还是很少,所以人民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加重惩罚,还是不能避免纷乱。 
尧统统治天下的时候,盖屋顶的茅草不加修剪,栎木做的椽子不加砍削;粗糙的粮食(粝:粗米)(粢:稷的别名,小米),煮熟的带汁野菜(藜:野菜)(藿:豆叶)(羹:带汁的肉食或蔬菜);冬天穿小野鹿皮做的袍子,夏天穿葛布衣服;即使是看门的穿、吃都不会比这种生活短缺。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著农具为百姓带头,大腿没有细毛,小腿上不长毛(形容禹为治理天下而辛苦奔波,以致腿上的毛都脱落了);即使奴隶的劳动都不会比这更苦了(臣虏:同意词连用,都指奴隶。古代常以俘虏作为奴隶)。由此推论,古代把天子之位让给别人的人,这是脱离守门人的生活和奴隶般的劳苦,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不值得称赞(多:称赞)。今天的县官,一朝死了,子孙世代有车马可乘(洁:围束,这里指套车),所以人们看重官职。因此人们在让位这件事上,可以轻易地辞去古代天子的地位,却难离开现今县令的地位,这是是由于古代和现在的物质利益差别太大。住在山上须到山谷去汲水的人,把水自然看得很贵重,以水作为节日的礼物(膢:楚人二月祭饮食神的节日)(腊:古代冬季举行的对百神的祭祀)。在沼泽地区居住的人,雇工挖渠(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按,五谷不收叫饥,这个意义一般不能写成饥饿的“饥”。饥岁之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对年幼的弟弟也不供给食物;丰年的秋天,疏远的来客也招待他吃饭。并不是疏远骨肉之亲而偏爱过往的客人,而是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不同。因此古人轻视财物,算不上仁慈,因为财物多;现在人们争夺,算不上贪鄙,因为财物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之位,算不上品德高尚,因为权势小;(今人)看重争夺做官和投靠,算不上卑下,因为权势大。所以圣人研究财物的多少、考虑权势的大小来对社会制定政治措施。所以远古(“人民少而财有余,古民不争”)不施行重罚,并不算是仁慈;当今(人们争于货财),严罚峻罚也不算是暴虐。这是适应(不同的)社会习俗而采取的措施。所以情况随著时代而变,而措施要适合于现实的情况。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周文王的都城)、镐(武王由丰迁至镐)一带,土地一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而使西戎归附,终于统治天下。徐偃王(周穆王时代徐国的国君)住在汉水以东,土地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楚文王怕他危害到自己,起兵攻打徐国,随即灭掉了它。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的政治终于统治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的政治却丢掉了他的国家,这说明仁义的政治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时代变了,情况也变了。在舜统治天下的时候,三苗族不归顺(有苗:又称三苗,古代少数民族),禹准备去征伐它,舜说:“不可。崇尚德教不充分而使用武力,这不是治国的方法。”于是用了几年时间整治德教,手持盾牌大斧等兵器作为道具跳起舞来(以示偃武修文),三苗族才归顺了。在共工(共工:疑为“巩公”,春秋时周朝卿士,曾与王子朝战),远古铁铦之类的短,也能投到远处的敌人身上(铦:一种类似标枪的投掷兵器),而到了近代,身上穿的铠甲不坚牢还会被杀伤,远古(护身)用干(作战)用戚就可以了(干:盾。戚:斧),但不适用于现在。所以说:情况变了,措施也要变。上古时在道德上争胜,中世时在智谋上角逐,现在便在实力上竞争了。齐国准备进攻鲁国,鲁国派子贡去说服齐国。齐国人说:“你的话并非不够言辞动听,但我想要的是土地,而不是你这话所说的道理。”便起兵攻打鲁国,一直打到距离鲁国都门十里的地方划为边界线。所以说徐偃王施行仁义而徐国灭亡了,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的国土削减了。由此来讲,施行仁义和机智善辩,都不是用来保住国家的办法。抛掉偃王的仁义,废弃子贡的机变,凭借徐国、鲁国自己的实力,用以抵抗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末齐、楚两国的欲望,不可能在徐、鲁两国得逞了。 


608《论贵粟疏》——《汉书·食货志》晁错(汉初著名政治家)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臧,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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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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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疏:古代的一种文体,是古代臣子给皇帝的奏议,相当于后世的建议书)
贤明的君主在上面(管理国家),老百姓之所以没有受冻挨饿,并不是君主能种出粮食供给老百姓吃,织出布帛供给老百姓穿,(而是)为百姓开发那物资财富的途径。所以尧、禹的时代有过九年水灾,汤的时候有过七年旱灾,但国内没有被遗弃和瘦得不成样子的人,(是)由于粮食储备得多,防备的措施事先就做得很充分。如今全国统一,土地、人口之多不亚于汤、禹的时代,加上没有接连几年的水旱灾害,但粮食储备赶不上禹、汤的时代,是为什么?土地还有遗留下的利益(即土地还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百姓还有多余的潜力,能生产粮食的土地没有被完全开垦,山林湖泽的资源没有被完全利用起来,游荡寄食的百姓(指商贾、技艺、游说等为业谋生而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还没有完全归到农业生产上来。 
百姓贫困,就会出现(犯上作乱、违法乱纪的)坏人坏事。贫困是由于粮食不足,粮食不足是由于没有从事耕种。不从耕种,就不会在农村长期安家落户。不在长期在农村安家落户,便会离开家乡把家看得轻。老百姓象鸟兽一样四处流窜、飞翔,不受约束。即使有高高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严格的法律,很重的刑罚,还是不能禁止。人在寒冷的时候,对于衣服的要求,不一定要有了既轻便又暖和的(衣服)才穿;人在饥饿的时候,对于事物的要求,不一定要有了美味才吃(旨:味美的食物)。人在饥寒的时候,就不顾廉耻了。人们的常情是一天不吃两顿饭就会饥饿,年终不添做衣服就会受冻。肚子饿弄不到食物,身子冷弄不到衣服,即使是慈爱的母亲也不能保有自己子女(意谓子女也不得不离开父母而去),君主又怎么能拥有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那道理是这样的,所以使百姓尽力从事农业生产(务:用作使动,使……尽力地去做),减轻赋税,增加积蓄,用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灾害,因此可以得到百姓并拥有人心。
老百姓,在于皇上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治理他们,奔赴财富的地方,就像水奔流向低下的地方,对于东西南北是没有选择的。那珠玉金银,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是众人以之为贵,(是)因为君主使用它的缘故。这些东西作为物品,轻小容易收藏,可以放在手掌里,可以走遍全国也没有挨饿受冻的忧患。这使臣子轻易地背离自己的国君,而百姓轻易地离开自己的乡土,盗贼受到鼓励,逃亡的人得到容易携带的轻便资产。粮食桑麻之类的农产品生长在地里,成长起来在于天时,积聚起来在于力气,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几石的重物(古代量器,一石十斗,重一百二十斤),一般人不能担负起来,(因而)不被坏人看重(利:用作意动,看成有利),(但)一天得不到它,饥寒就产生了,因此英明的君主把五谷看得很贵重而把金玉看得很轻贱。
现在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他家为官府服役的人不会少于二人,他们能耕种的田不会超过一百亩。一百亩田的收成,不超过一百石。春季播种,夏季中耕锄草,秋季收获,冬季贮藏,砍伐柴草,修治官府的房舍,服劳役。春不能躲避风沙尘土,夏不能躲避酷暑炎热,秋不能躲避阴雨,冬不能躲避寒冷冰冻,一年四季,没有哪一天休息过。又有私人方面(相对公家而言)的送往迎来,吊念死者、慰问病人,抚养孤儿弱子等事都得包括在无日休息的四季之中(长:用作使动,把……养大成人),像这样辛勤劳苦。(尚复:副词连用)还又遭受水旱灾害,急迫抽税的压榨(政:通“征”,征收赋税),征收赋税没有一定的时间(意谓征收非常频繁,常常不在一定的时期来征收),早上命令,晚上修改。遇到备办(西汉的主要赋税都是用钱缴纳,徭役也可用钱代),手头有粟米的就半价卖出,没有粮食的农民被索取与本钱相等的高利息(倍:一倍,成倍,指利息是本钱的一倍)。于是有卖田卖屋、卖子孙来还债的人。而大的商人屯积货物,使利润成倍增长(即牟取暴利)(息:这里指赢利),小的商人开设店铺坐店贩卖,控制那些多余的(这里指囤积的大量商品)(奇:余数),每天在市面上到处窥伺物价行情,趁著朝廷官府的急需,出售商品的价格必然加倍提高。所以他们男的不从事农业生产,女的不养蚕织布,穿的一定是华丽的锦绣衣服,吃的一定是精米鱼肉(梁:上等好米,精白米),没有农民的辛苦,却坐享种地所获得的利益。凭著富有,与王侯权贵交结往来,能力超过一般官吏的权势,(商贾之间)凭著个人的财力相互竞争。遨游千里,商人乘坐于马车往来于道路,络绎不绝(盖;车盖,古代车上用来遮雨和阳光的顶盖,形状似伞),乘坐著坚实的车子,鞭赶著肥壮的马匹,脚穿丝鞋,身披丝绸长衣(曳:拖著,披著),这就是导致商人兼并农民,农民流离失所的原因。现在法律上把商人看得卑贱(即轻视之意),可是商人已经富贵了;把农民看得尊贵,可是农民已经处于贫困、卑贱的境地了。所以世俗社会所看中的(商贾),正是国君所轻视的人;官吏所瞧不起的(农民),却是法律所尊重的人。上下相反(上:指“主”和“法”)(下:指“俗”与“吏”),上、下对务农、经商的爱憎态度相冲突,却希望国家富强、法制建立,这是不可能的。
当今的重要事情,没有什么能比使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更为重要的。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在于使粮食贵重。重视粮食的方法,在于利用粮食来体现赏罚。(今:表示假设将要发生的事情)如今号召全国人民把粮食献给朝廷(县官:汉代对天子或朝廷的称呼),使献粮的人得到受封爵位,可以免除罪刑。这样,富人有了爵位,农民有了钱,粮食得以流通。能够献出粮食得到爵位的,都是有多余粮食的人。从有多余粮食的人手中得到一些粮食,供政府使用,那贫穷农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少,这就是所谓削减有余的来弥补不足的,命令一出,老百姓就会得到好处。(这样)符合老百姓的心愿,增加的好处有三点:一是国君需用的东西(这里指粟米之类的粮食)充足了,二是老百姓的赋税少了,三是鼓励农业生产。现在的法令规定:老百姓有战马一匹的人家,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徭役(复卒:出钱顶替服役)。车骑,这是国家的军备(战争需要的物资),所以给(他们)免除徭役。神农(传说中远古的时代的帝王)教导说:“有十仞高的石头砌的城墙,贮有沸水的城壕百步之遥(步:古代计量长短的单位,六尺为一步),身穿甲衣的兵士百万,可是没有粮食,不能守住。”由此来看,粮食是治理天下的人最需要的东西,是治国安邦的根本要务。让老百姓交纳粮食,授予他五大夫以上的爵位,才免除一个人的徭役,这与为国家提供战马所获得的功效相差太远了(意谓入粟比入马更重要)。爵位这东西,是皇上所专有的(擅:专有),只要皇上开开口,就可以无穷无尽地拿来封赐给人们。粮食,是老百姓种出来的,生长在地里也没有穷尽。而得到高的爵位与免除罪刑,人们非常希望获得的。让天下的人将粮食送到边地,用这来得到爵位、免除罪刑,不超过三年,边塞(指当时北方长城一代)的粮食就一定会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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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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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报任安书》——司马迁(西汉)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谁与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说己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是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僭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闲,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怒,及其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世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臧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译文】
太史公像牛马一样供役使的走仆司马迁再次拜言。少卿足下:早先一段时间,委屈您给我写信,教导我要慎重地待人接物,把向朝廷推举贤能人士作为自己应尽的职责,情意十分诚挚恳切,但怨我不效法于您去推荐贤才,而听信俗人的见解。我并非敢这样做。我虽然庸劣低下,但也在旁听到品德高尚的人遗留下来的风范。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处在污秽低贱的地位,一有举动便受到责难,本想能给事情带来好处,反而招致损害,因此我独自忧愁苦闷而向谁去诉说?当时流行的俗话说:“为谁去做,让谁来听我的?”(即谓自己已处在卑贱的地位,即使想有所作为,推贤进士,谁也不会愿意接受自己的推荐,也不会有人愿意听从自己的话)。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那是为什么呢(则:起转捩和加强设问语气的作用)?贤士乐于为了解自己的人效力,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打扮。至于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纵使怀有像随侯珠、和氏璧那样宝贵的资质,品行像许由、伯夷那样高洁,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只会被取笑而自取污辱。来信本应及时答复,碰巧我侍从皇上东巡回来,后又为烦琐之事所逼迫,彼此见面的时间很少,我又匆匆忙忙地没有片刻空闲来详尽地表达心意(指回信)。现在您蒙受难以赦免的大罪,(再)经过一月,临近十二月(汉代法律规定,每年十二月处决死囚),我侍从皇上到雍地去的日期也逼近了,恐怕突然之间无法替您避忌(古忌言死,实际说:恐怕您很快便要被处死),这样最终使我无法向您抒发心中的压抑烦闷之情,那么永远离去的人的魂魄会永远留下个人无穷的遗憾之情。请让我向您略约陈述鄙陋的见解。隔了很久未回信,希望不要看成是(我的)过失(即谓请不要怪罪于我)。
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善于加强自我修养,是睿智的证明;同情与施舍,是仁爱的开端;求取什么,给予什么,是道义的表现;以受辱为耻,是勇气迸发的决口;树立名望,是品行的最高准则。志士有这五种品德,然后就可以托身于社会,排在君子的行列中了。所以,祸患没有比贪图私利更惨痛的了,悲哀没有比挫伤心灵更痛苦的了,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重大的了。受刑后幸存下来的人,没有可以与别人相提并论的地方。(这种状况)不是一个时代的事,由来已经很久了。从前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坐一辆车子,孔子感到羞耻,于是离开卫国到陈国去;商鞅凭著宦官景监的推荐得见秦孝公而做了官,赵良为此感到失望;太监赵谈(子:尊称。司马迁的父亲叫司马谈,与赵谈同名,为避父讳,此改称“同子”,即与我父亲同名的那位)陪坐在汉文帝的车上,袁盎(字丝)为之脸色大变(指发怒):自古以来,人们把这类事情看成是可耻的。一个才能平常的人,事情关系到宦官,没有不挫伤志气(指感到屈辱)的。又何况志气激昂,有远大抱负的人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材,(但)怎么会让刀锯之下幸存下来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豪杰俊才呢?我依靠先人的余业,才能够等待加罪(是做官的谦虚说法)在皇帝身边任职做官,二十多年了。自己所想到的:最高方面,不能对君王进献忠诚,获得谋略突出、富于才干的称誉,使自己得到英明皇上的赏识;其次,又不能提出(皇上)所遗亡的事情,弥补(皇上)所欠缺的地方。招纳贤才,推举能人,发现隐居的贤士;对外,不能在军队供职,攻城野战,以建立斩杀敌将、拔取旗帜的功劳;从最次要的方面来看,又不能累积时间和辛劳,谋得显贵的官位,凭著(这些)给宗族和朋友们带来荣耀。这四个方面没有一处实现,勉强附合皇上的心意,求得容身。我没有特长可以奉效,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了。早先时候,我曾经夹杂在下大夫(指太史令)的行列,在外朝(汉代把朝廷官员分为中朝和外朝,太史令属于外朝)上发表些微不足道的议论,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弘扬国家的法度,竭尽才思,现在已经亏损形体,成为清扫(秽物)的仆役,处在卑贱者中间,竟然(还想)高高地昂起头,眉飞色舞,评论陈述是非,不也是轻视朝廷、使当代的才子感到羞耻吗?唉!唉!象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并且(含承接并递进之意)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容易弄明白。我少年时欠缺非凡的才能,成年后(也)没有得到乡里的称誉,皇上宠爱我先人的缘故,使我能够获得奉献微薄才能,出入宿卫周密的地方(即宫廷禁苑)之中。我认为头上顶著盆子,怎么还能望天(意谓戴盆与望天不能同时收到,用来比喻自己既一心营职,就无暇再顾及私事)?所以断绝宾客的来往(知:相知,指社交来往),把家室的事抛在脑后(意谓没有考虑个人家庭的事),日夜都在考虑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致力于一心一意经营职事,以求亲近皇上。然而,事情竟然严重违背(初衷),不是这么回事。我和李陵同为侍中曹的官员(西晋后改“侍中曹”为“门下省”),平素并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进退之路并不相同(比喻双方志向并不一样),不曾饮一杯酒,交流情意深切的极少的娱乐之事。但是我观察他的为人,(是)能自守节操的出众人物:奉事父母讲孝道,交往朋友守信用,面对财物很廉洁,取择什么,给予什么都符合道义,能分别长幼尊卑,谦让有礼,为人谦逊严谨(俭:约束,不放纵),下于人(即态度谦逊,能够让人)。总是考虑著奋不顾身,为国家危难而献身。他平素修养的品德节操,我认为有国家杰出人物的风度。做人臣子的作出宁九死也不一生的打算,奔赴国家的危难。这本已很罕见。现在行事一有不当,而那些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妻室儿女的臣子们,便跟著把他的过失酿成大罪,我确实从内心感到沉痛。况且李陵率领的兵卒不满五千,深入(践:脚踏)匈奴地区,到达匈奴单于所居住的地方,在老虎的口边安设诱饵,不顾一切地挑战强大的胡兵,面对著上十万的敌军,同单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杀伤的敌人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人数,敌人救死扶伤都顾不上。住毡篷,穿皮衣的首领们都十分震惊恐惧,于是全部征调左、右贤王,全部发动能拉弓射箭的人,举国上下共同攻打(李陵)并包围他。(李陵)转战千里,箭都射完了,进退之路已经断绝,救兵不来,士兵死伤成堆。但是,当李陵振臂一呼,兵士没有不奋起的,躬身流泪,用血洗脸(意谓血流满面),饮声而泣,泣不成声(这里是情绪过度紧张激动而哭泣的一种表现),进而拉开没有矢的弓,冒著白光闪闪的刀锋,向北争著为杀敌而死。当李陵的军队尚未覆没(指投降)的时候,使者曾给朝廷送来捷报,朝廷的公卿王侯都举杯庆贺。几天以后,李陵战败投降的表报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为此而饮食不甘,上朝听政也不高兴。大臣们忧虑害怕,不知该拿出什么办法来。我私下里并未考虑自己身份地位卑微低贱,见皇上悲伤痛心,实在想尽一点我那忠诚恳切的愚见。我认为李陵向来与将士们相处,总是自己不吃甘美的东西,把自己并不多的物品分给大家,能够得到部下的拼死效力,即使是古代名将,恐怕也没能超过的。虽然身陷重围,兵败投降,李陵,(我)看他的意思,还是想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报效我们汉朝的。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但他摧垮、击破敌军的功劳,也足以向天下人表现出来了。我怀著想要陈述的想法,而没有途径,恰逢皇上召见,我就根据这种想法来推论李陵的功劳,想以此来推广皇上的想法,堵塞那些出于私仇的言论。我没有完全说清用意,英明的皇上不明了,认为我是诋毁贰师将军(李广利,其妹是汉武帝的宠妃),而为李陵辩白,于是将我交付大理(即廷尉,九卿之一,掌管诉讼刑狱的官)处罚。我耿耿忠心,始终没有机会申辩。于是判定欺君之罪,(武帝)最后听从了狱吏的判决。我家境贫寒,钱财不足以拿来赎罪,朋友们谁也不营救,皇帝身边亲近的人不肯替我说一句话。我血肉之躯本非草木石块,却与执法的官吏在一起,幽闭在监牢之中,谁是(我)可以申诉的人?这些正是少卿您所亲眼看见的,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李陵已经投降,毁了他家庭的声誉,而我又被编次在宫刑狱室,深为天下人所耻笑,可悲啊!可悲!这些事情,哪怕是其中的十分之一二,也不容易向一般人诉说啊(如果把自己的情况和想法全说出来,根本不会被一般人所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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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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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祖辈没有享受特殊待遇的功劳,职掌文献、史籍、天文、律历(这都是太史令所掌管的),地位接近于占卜官和祭祀时赞辞的人之类,本来是皇上所玩弄的,像收养乐人戏子般收养著,(是为)社会上一般的人所轻视的。假如我伏法被杀,那好像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蚂蚁有什么不同?世人又不会拿我之死与为气节而死的人相提并论,只不过会认为我是办法想尽了,罪过到了极点,不能免于死刑,而终走向死亡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自己立身处世的东西(指自己的地位和职业)使得这样的。人总有一死,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得比鸿毛还轻,这是为死所选择的目不同的缘故啊!最首要的是不使祖先受辱,再次不使自己的身躯受辱,再次是不使自己在面子上受辱,再次是不使自己在言语方面受辱;再次是卑躬屈膝而受辱,再次是换上赭衣(古典犯人所穿的一种深红色的囚服)而受辱,再次是戴上枷木囚绳之类的刑具、遭受棍棒之类的杖刑拷打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去头发、脖子上套上铁链而受辱,再次是在皮肉上打上烙印记号、砍断手脚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极点。书传说:“刑罚不施加于士大夫”,这是说士大夫的气节应当给予勉励啊。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木笼和陷阱之中,就只得摇尾乞食(驯服可怜的样子)了,这是经过长时期的威力制约所逐渐形成的结果。所以,士子看见在地上画个圆圈象征牢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决不能进入到这圆圈中去。刻个木头人代表狱吏,面对这样的审讯也决不能回答:(这是)拿定了主意要在受辱之前便自杀(鲜:不以寿终)。现在我的手脚交叉,被木枷锁住、绳索捆绑,暴露肌肤,受著棰击,幽闭在牢狱之中,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头触地,看见狱卒就害怕。这是为什么呢?这是长时期威力制约所形成的情势。等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脸皮了,哪里值得尊贵呢?况且,像西伯姬昌(周武王的父亲),一方诸侯之长,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遭受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权倾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请罪室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楚人,初为项羽部下将军,曾多次困辱刘邦。项败后,更名剃发带钳卖予鲁人朱家为奴,后朱家通过汝阴侯夏侯婴劝说刘邦赦免了季布,布后官至河东太守)以铁圈束颈卖身绐朱家当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名声传扬于邻国,等到犯了罪而刑法加到身上,不能自杀。处在卑贱污秽的境地,古今都一样,在哪里可能不受辱呢?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是形势(造成的);坚强与软弱,也是形势(所决定的)。明明白白,有什么奇怪的呢?况且人不能在法律加到身上之前自杀,因而逐渐颓唐下来,等到了被摧残和被杖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坚守气节而死,这不也太晚了吗?古人之所以把对士大夫施加刑罚一事看得很重,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顾念父母,顾虑妻室儿女。至于那些被道义所激愤的人当然不是这样,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啊。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相爱护,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在妻室儿女这个问题上又怎么样呢(我根本用不著考虑妻室儿女的问题)?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的人出于对道义的仰慕,也随时会作出勇敢牺牲的抉择。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颇能认识到何去何从的分别,哪会自甘沉溺于被囚禁的困辱之中呢?再说男女奴仆尚且懂得自杀,何况自己遭受到宫刑这种奇耻大辱?我之所以沉痛地忍受著耻辱而苟且偷生,陷于污秽的牢狱之中而不拒绝,是遗憾个人心愿没有完成,如果默默无闻地死掉,那我的文辞就不能公诸于后世了。 
古时候身虽富贵而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尽,只有那些卓异而非凡的人才著称于世,那就是:西伯姬昌被囚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编写整理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著《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贤发愤而写作的。这些都是人们感情有压抑郁结,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记述过去的事迹,想让将来的人能对自己有所谅解。就像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最后不可能再被(国君)任用,便从仕途中退下来,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要让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文辞流传下去,表白自己,使自己能被谅解。我私下不谦逊,近来把自己寄托在那些没有什么作用的文章之中,搜集天下散失的有一定历史的传闻,对那些往事略加考察,归纳它们的始末经过,考察它们成败盛衰的规律,往上推述到轩辕氏(黄帝),往下至于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推究天意与人事之间的关系,沟通古往今来历史演变的轨迹,成为一家之言。大致开了头,还没有完成,遭遇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忿怒的表情。(若)我果真写完了这部书,(就)打算把它藏进名山,传给那些能够谅解我的人,让它流传在大城市大都会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和欠下的债,即使一万次蒙受杀戮的惩罚,难道有后悔的吗?但是,这些只能向有见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再说,蒙受下劣名声是不容易处世的,处在卑贱者的行列中,往往被人讥评议论。我因为说了一些话而遭受这场大祸,深深地被乡邻所耻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面目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呢?即使经过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只会)更加深重啊!因此我一天中肝肠要倒腾无数遍(比喻心思重重,痛苦不堪),坐在家中精神恍恍忽忽,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失了一般,出门不知那要去的地方。每当想到这件耻辱的事,冷汗没有不从背上沁出来,把衣服都沾湿的。我只不过成了宦官,岂能自己抽身退出(朝廷),远离尘世,过山居穴处的隐士生活呢?因此姑且随流俗同升同降,跟时世同进同退(迎合社会潮流,跟随一般人处世行事),用(这种方式)来抒发自己的愤懑迷惑的思想感情,用以使内心悲愤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如今少卿竟教导我要推贤进士,岂不是与我个人的旨趣相违背吗?现在我虽然想改善自己的形象,用美好的言辞来装饰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在世俗中不会被相信,恰好自讨侮辱啊。总之,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够论定。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因而只是略为陈述我愚执、浅陋的意见罢了。再次向您致敬。 


649《留侯论》——苏轼
古人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巳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事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哉?其身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人事,故曰:“孺于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以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译文】
古时候被人称作豪杰的志士,一定具有胜人的节操,(有)一般人的常情所无法忍受的度量。普通人受到侮辱,拔剑而起,挺身上前搏斗,这不值得算作勇敢。天下有一种真正勇敢的人,遇到突发的情形毫不惊慌,无缘无故的对他施加侮辱也不动怒。为什么能够这样呢?因为他胸怀大志,目标高远(的缘故)啊。  
张良被桥上老人授给兵书这件事,确实很古怪。但是,又怎么知道那不是秦代的一位隐居君子出来考验张良呢?看那老人用以微微显露出自己用意的方式,都具有圣贤相互提醒告诫的意义。一般人不明白,把那老人当作神仙,也太荒谬了。再说,桥上老人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于授给张良兵书(而在于使张良能有所忍,以就大事)。在韩国已灭亡时,秦朝正很强盛,秦王政用刀锯、油锅对付天下的志士,那种住在家里平白无故被抓去杀头灭族的人,数也数不清。就是有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没有再施展本领的机会了。凡是执法过分严厉的君王,他的刀锋是不好硬碰的,而他的末余之势可以驾驭(连上句意思是:在锋芒之势上,是没有可乘之机的)。张良压不住他对秦王愤怒的情感,以他个人的力量,在一次狙击中求得一时的痛快,在那时他没有被捕被杀,那间隙连一根头发也容纳不下,也太危险了!富贵人家的子弟,是不肯死在盗贼手里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生命宝贵,死在盗贼手里太不值得。张良有超过世上一切人的才能,不去作伊尹、姜尚那样深谋远虑之事,反只学荆轲、聂政行刺的下策,侥幸所以没有死掉,这必定是桥上老人为他深深感到惋惜的地方。所以那老人故意态度傲慢无理、言语粗恶的深深羞辱他,他如果能忍受得住,方才可以凭借这点而成就大功业,所以到最后,老人说:“这个年幼的人可以教育了。” 
楚庄王攻打郑国,郑襄公脱去上衣裸露身体、牵了羊来迎接。庄王说:“国君能够对人谦让,委屈自己,一定能得到自己老百姓的信任和效力。”就此放弃对郑国的进攻。越王勾践在会稽陷于困境,他到吴国去做奴仆,好几年都不懈怠。再说,有向人报仇的心愿,却不能做人下人的,是普通人的刚强而已。那老人,认为张良才智有余,而耽心他的度量不够,因此深深挫折他年轻人刚强锐利的脾气,使他能忍得住小怨愤去成就远大的谋略。为什么这样说呢?老人和张良并没有平生的老交情,突然在郊野之间相遇,却拿奴仆的低贱之事来让张良做,张良很自然而不觉得怪异,这自然,秦始皇不能使他惊恐,项羽不能使他发怒。 
看那汉高祖之所以成功,项羽之所以失败,原因就在于一个能忍耐、一个不能忍耐罢了。项羽不能忍耐,因此战争中是百战百胜,因此随随便使用他的刀锋(不懂得珍惜和保存自己的实力)。汉高祖能忍耐,保养那完整的刀锋(把自己的精锐实力保养得很好,等待对方的衰弊),这是张良教他的。当淮阴侯韩信攻破齐国要自立为王,高祖为此发怒了,语气脸色都显露出来,从此可看出,他还有刚强不能忍耐的气度,不是张良,谁能成全他? 
司马迁本来猜想张良的形貌一定是魁梧奇伟的,谁料到他的长相竟然像妇人女子,与他的志气和度量不相称。啊!这就是张良之所以成为张良吧(言外之意:正因为张良有能忍之大度,所以,尽管他状貌如妇人,却能成就大业,远比外表魁梧的人奇伟万倍)!


675《终风》——《诗经》编成于春秋时代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译文】
既刮风又下疾雨,(他)看我则嬉笑。戏言放荡嬉笑傲慢,自己为此悲痛。(按,两句写男子行为放荡粗暴,自己为此而悲痛)
既刮风又尘土飞扬,(先前性情)柔和肯来往。(随后男的)不来往,自己深切思念。(按,两句写男的不来,自己深切思念)
既刮风又天色阴沈,没过几天又阴沈。睡觉醒来无法入睡,思念打喷嚏(今俗乃谓打喷嚏为有人思念)。
天气阴暗,雷隐隐而未震发。睡觉醒来无法入睡,对对方的思念之情深藏于心,犹雷声隐而未。(按,“愿”指思念,“怀”则指这种思念耿耿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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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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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七月》——《诗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译文】
夏历七月,“大火”恒星向下行,九月把裁制寒衣的工作交给妇女去做。周历一月大风触物发声,二月凛冽。没有衣服,如何过完这一年?三月修理耜类工具,四月抬脚踩耒耜等耕田。偕同我的妻子和孩子,送饭到那农田。田畯看到农民在田里劳动非常高兴。
夏历七月,大火恒星向下行,九月把裁制寒衣的工作交给妇女去做。夏历三月开始暖和,黄莺鸣叫。年轻姑娘手持深筐,沿著那小路(行走),在这儿寻找嫩桑叶。春天的昼长日落晚,采摘众多白蒿。女子内心悲伤,恐怕遇到国君之子,被公子胁迫同归。
夏历七月,大火恒星向下行,八月收取萑苇。养蚕采取桑枝,取那斧子,去砍伐旁出过度的桑枝(因妨行路,故须砍去),拉住那柔桑。七月伯劳鸣叫,八月开始把麻的纤维织成纱线(以备织布)。(染成)又黑红色又黄色,我的大红色很鲜明,为公子做裳。
四月植物抽穗开花,五月蝉鸣叫。八月收获庄稼,十月草木枯黄落叶。一月捕兽,取那狐狸,为公子做皮衣。二月会猎,继续围猎。我私人占有小兽,献大兽给统治者。
五月斯螽发声,六月莎鸡发声。七月在田野里,八月在檐下,九月在房内,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把鼠穴都找到了堵塞,用烟熏的办法把老鼠赶出杀死。堵塞朝北的窗子,用泥涂抹门隙(御寒)。可叹我的妻子和孩子,算是过年了,进入这个房屋居住(周代农忙季节时人们一般都住在野外田地上,至东时才入室内居住)。
六月吃郁李和薁(一种野葡萄),七月蒸冬葵(蔬菜名)和豆叶。八月打枣,十月收获稻谷。以此做冬天酝酿,经春始成的酒,以此祈求长寿。七月吃瓜,八月截断葫芦,九月拾取麻籽。采苦菜,将臭椿当柴烧,养活我们农夫。
九月夯土“打谷场”(使结实),十月(将)谷物输入粮仓。小米、稷(指不黏者,小米的一种)、早种晚熟的谷、晚种早熟的谷,禾麻豆麦。可叹我们农夫啊!把打下的谷物集中到粮仓里,还要到统治者家中服修缮房屋的劳役。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绳子,赶忙登上屋顶(修理住房),岁始(春初)播种百谷。
二月凿冰(发出)冲冲声,三月放入冰窖。四月早朝(一种祭祀司寒神的仪式),献羔羊祭韭菜。九月秋高气爽,十月天地肃清,两樽酒聚会宴飨,屠宰羔羊。登上国君接待外宾和国人的朝堂,举起那犀牛角做的酒器,(祝贺)长寿没有止境。


687《湘夫人》——《楚辞》刘向(西汉)辑录屈原、宋玉以及模拟离骚风格小说诗歌文学作品的一部集子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萃兮苹中,罾何萃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麇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译文】
湘夫人降落在啊北边水中小块陆地之上,举目远望(的样子)啊使我发愁。轻轻吹拂(的样子)啊秋天起风,洞庭翻起波浪(波:这里用做动词)啊树叶飘零。站在长满白薠的岸上啊纵目远眺,跟佳人相约啊在黄昏的帐幕之中。鸟儿为什么聚集啊在(浮在水上的)水草中,鱼网为什么啊挂结在树梢上(按,这两句用鸟应在木却集于薠、网当置水反挂于树的反常情况,比喻期待殷切却事与愿违)?沅水(水名)有白芷(香草名)啊澧水有泽兰(香草名)(按,芷和兰古人都用作佩饰),思念湘夫人啊却不敢讲。恍惚(心神不定的样子)啊瞭望远方,只见江水啊缓缓流淌。 
麋鹿为什么觅食在庭院中?蛟龙(传说中无角的龙)为什么在水的边际(按,这两句意为,麋鹿本应处山野,为什么到庭院里来吃东西?蛟龙本应居深渊,为什么游到水边?这都是湘君在心情纷乱之中的慨叹)?清晨驱驰我的马啊到水边高地,傍晚渡河啊西岸边(澨:楚地方言,岸边)。听说湘夫人召唤著我,我将驾车飞驰与她一起前往。建造房屋在水中央,覆盖屋顶用荷叶。墙用荪草装饰,庭以紫贝砌成,用散布芬香的花椒泥涂壁。用桂木做屋梁,用木兰作椽子,用辛夷作门楣,用白芷饰卧房。编结薜荔(植物名,桑科)做成帷幔,分开蕙草做室内的隔扇啊设置。用白玉压住坐席,用石兰在室内散布香气。白芷修葺啊用荷叶作帷幄,缠绕啊杜衡(香草名)。汇集各种花草啊使庭院充实,陈设芬芳馥郁啊回廊。九嶷(山名)缤纷啊一起来迎,神灵的到来啊如云(形容众多)。
抛弃我的衣袖啊在江中,丢掉我的单衣啊在澧水边。拔取水边或水中高地的杜若(香草名),将把它赠送给我心中所思念的远方佳人(即湘夫人)。既然时机不能经常得到,那就姑且悠闲一番吧(容与:双声两面词,迟徊不进的样子)! 

693唐诗十首
696《燕歌行》——高适(唐)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哪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催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703《轻肥》——白居易(唐)
意气骄满路, 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 人称是内臣。
朱绂皆大夫, 紫绶悉将军。夸赴军中宴, 走马去如云。
樽罍溢九酝, 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 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 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 衢州人食人!
709宋词五首
710《兰陵王(柳)》——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弄碧。隋堤上、曾见风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园,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犁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718《登楼赋》——王桀(东汉、三国)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 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译文】
登上这座楼向四周眺望啊,姑且在空闲的日子排遣愁闷。看看这城楼坐落的地方啊,确实高显开阔而少有匹敌(仇:匹配)。从旁夹持著清澈漳河的开阔水滨啊,背靠著弯曲沮河中的狭长陆地(长洲:水中的狭长陆地),背对著高地上的宽阔陆地,面对著低洼地势上的可供灌溉的水流。北望目力可及陶墓一带(弥:终极)(陶牧:春秋越国陶朱公范蠡)(牧:邑外叫郊,郊外叫牧,指荒野地),西面靠近楚昭王的坟丘。开花和结果实的树木遮掩原野,庄稼长满田地。虽的确美丽却并非我的家乡啊,那么什么东西值得(让我)短暂居留? 
逢纷乱浑浊(比喻世道)而迁徙流亡啊(指作者避乱到荆州),久远超过十二年(古代以十年为一纪)直到如今。情感留恋(故土)思念回家啊,忧思谁能承受?手向前靠著窗栏遥望啊,面对北风敞开襟怀。平原辽阔极目远望啊,为高高的荆山(山名)所蔽,终不能见到故乡(岑:小而高的山)。道路蜿蜒(念“弯岩”)迂远并长远啊(修:长。迥:远),河水悠长渡口深远。悲痛故乡阻隔隔绝啊,眼泪交错洒落而不能止住。从前孔子在陈国啊,发出“归欤,归欤”的长叹。钟仪被囚禁而用楚调弹奏啊,庄舄官位显赫(但眷恋故乡),病中呻吟,仍作越声。怀念故土的感情人人相同啊,哪会因为困窘或通达而变心。 
惟有光阴的流逝啊,等待黄河澄清(指天下太平),却永无到来之日。希望王朝的统治恢复秩序啊,凭借大道(这里指王道的政治力量)而施展才力(衢:四通八达的道路)。害怕葫芦被高高地挂著啊,怕就怕井被淘干净后还是没有人来饮用(渫:掏井,去除井底沉积的杂物)(莫:没有哪一个)。迈步欲行而止留恋徘徊啊,太阳很快地将要躲藏(指落山)。风萧瑟寒冷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出啊,天暗淡而无色。野兽惊慌地回首张望寻找群体啊,鸟相互对著张开双翼。原野上荒寂无人啊,远行的人赶路而未停息。内心悲伤有所感触并表现出来啊,神情悲痛忧伤。沿著台阶下城楼啊,闷气一并郁结于胸臆。夜半难以入睡啊,惆怅思虑起伏不止,翻来覆去(盘恒:连绵词,本意是徘徊不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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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4《滕王阁序》——王勃(唐)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遥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几,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译文】
这里是早先的豫章郡(汉代郡名),洪州都督府是新设的大都督府;(豫章古属楚地)地为翼、轸二星的分野(古代为了星占的需要,将十二州与二十八宿相对应附会,称为星宿分野,简称为分野),地形接靠(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庐山。以三江为襟以五湖为带,控制著楚地(荆即楚的别称)而遥控著瓯越(指今浙江、福建一带)。万物的繁茂是由于上天的珍宠,剑的光芒直射牛星和斗星的区域;人的杰出是因为山川的灵气所聚,徐孺子使得陈蕃专为他设下床榻(按,此典故用以说明“人杰地灵”,有如徐孺子那样的人才)。雄伟的州郡如在云雾中罗列(形容州郡密集辐凑),英俊的风采(指洪州的杰出人物)像群星一样运行(比喻人才多)。城楼和护城河临近少数民族居住地和华夏地区的交界处,宾客和主人都是东南一带的杰出人物。都督(唐时都督府的长官)阎公有著美好的声望,棨戟(一种专用于仪仗的带套子的木戟)远道而来(做官);宇文刺史(新州:州名)有著美好的风范,车上的帷幕(借指车驾)途经而作短暂停留。十天一次的休假,非同一般的朋友象云一般地聚合(形容人多);喜迎千里外的来宾,高贵的朋友坐满了宴席。孟姓的翰林学士是文章大家;紫电(三国吴孙权的宝剑名)闪烁寒光(秋霜),王将军藏兵器之所。家父(在交趾)作县令,(我)旅途经过这著名地区;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年,亲逢盛大的宴会。
时间(维:语气副词,加强判断)九月,时序已是秋季的第三个月。因雨而积的大水退尽,寒冷的深水池变得清澈;山间的雾气和夕照凝聚,傍晚的山峦呈现出一派紫色。整齐的车驾中两旁的马在地形高的路,寻美景向高丘;来到滕王李元婴(营造)滕王阁所在的沙洲,得见仙人的旧馆(指滕王阁)。重叠的山高耸翠绿,向上直插高空;阁高(凌空欲飞)漆红(鲜艳得仿佛要滴下来),下视看不见地面(形容阁楼之高)。白鹤在水边平地,野鸭在水中小洲(这里形容水边和水中沙洲上有很多鸟类翔集),极尽岛屿环绕曲折;用桂树和木兰等香木构筑的宫殿,是依山势起伏而高下排列的。打开绘有纹饰的门,俯视雕刻精美的屋脊。山原开阔充满视野,江湖曲折触目惊心。里巷之门(指住宅)遍地,吃饭时奏乐,用鼎盛食(表示富贵而讲究礼仪)的人家;大船巨舶使渡口都找不到了(形容停泊的船只极多),青雀黄龙之轴(指船头雕绘的式样)(舳:船尾持舵之处。这里指代船只)。云消雨止,阳光通彻(彻:通,指阳光无蔽叆[叆:云盛的样子]),长空明朗。落霞伴著孤独的野鸭一齐向天边飞去,秋水映著长空融成一色。傍晚的渔船响起悠扬的歌声,回声直飘到鄱阳湖的彼岸;雁阵(雁阵:鸿雁列队飞行,有如战阵,故名)因寒意而惊叫,声音中止在衡阳(之南)的水边。长吟俯视而感到舒畅,高雅的兴致急速飞扬。长短不齐的籁(一种由多根竹管编制成的管乐器)吹奏而清风即起,轻柔的歌声(曲调)徐缓而白云停止。睢园(西汉梁孝王在睢阳所建,孝王经常在此聚会饮宴)的绿竹,意气压倒了曾当彭泽令的陶渊明;邺城湖中的荷花,辉映曾当临川内史的谢灵运(从“睢园”以下,用四个典故称颂阎公的礼贤好客及座宾的酒量文才)。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俱全,贤主、嘉宾难得双全。
竭尽目力于长天,畅游假日。天高地远,令人觉得宇宙无穷无尽;兴尽悲来,明了盈亏(兴衰、穷达、生死)皆有天数。遥望长安在太阳下,指点吴会(苏州)在白云之间。大地的尽头南海最深(这句想象渡海省父将要行至天涯),天柱(神话说昆仑山上有根铜柱,擎天而立)高耸北极星遥远(以上四句隐喻自己远离京都)。关山难以逾越,有谁同情迷失路径的人(指仕途失意)?萍水相逢,人人都是异乡的来客。思念天门(这里比喻朝廷)而不得朝见,侍候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要待何年?唉!命运不顺利,遭遇困厄。冯唐(西汉人,年逾九十仍为小官,受荐却难再为官)容易衰老,李广难以封侯。屈居贾谊于长沙,并非没有圣明的君主;隐匿梁鸿到沿海偏僻之处,难道缺少政治清明之时?所以依靠君子能够预见事情发展的征兆,豁达(能够通达事理)的人知晓天命。年老了应当更加豪壮,难道(能够)改变老人饱经沧桑的心情?困窘(不得志)应当更加坚定,不低落凌云之志。喝了贪泉的水,神志更觉清爽(意思说:在污浊的环境中仍应保持节操);处在积水已干的车辙(辙:车轮压的痕迹)内,心情却依然欢乐(意思说:处于困境仍应达观)。北海虽然遥远,旋风可以到达;日出之处虽已失去,日落之处为时未晚(意思说:以前的机遇虽然失去了,但还为时不晚,还可有所作为)。孟尝(东汉人,操行高尚,但终生未被重用)品德高洁,空留下报国的热情;阮籍(为人愤世嫉俗,为避祸,常借酒装疯)肆意狂妄,能学他无路便痛哭(阮籍喜驾车出游,遇到走不通的路便痛哭而返)(两句意思说:自己行为清白,但却报国无路;虽有愤世嫉俗的举止,但不会因失望而效法阮籍的颓废不羁)?
我的绅(衣带打结处垂下的部分)长度三尺,卑贱的官品,一个读书人(此两句道:自己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士人)。没有门路去请求到讨伐敌国的使命,(尽管)相同于与终军(终军:西汉人。二十多岁时出使南越前自请长缨缚南越[今两广和越南北部]王至京城,迫其内附)方成年(指二十岁);只有怀著抛笔从戎(借班超典故)的决心,羡慕宗悫(宗悫:南朝宋人。年轻时即有大志,曾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后位至将军)那乘风破浪的豪情。我舍弃一生做官,朝夕侍奉父亲不远万里(即谓自己一生不做官也要去万里之外尽为子之道)。我不是谢家宝树般的子弟(谢安曾问子侄辈,为什么人们总希望子弟成器呢?侄子谢玄答道,这好比芝兰桂树,大家都愿它们长在自己庭院里一样),却有幸交接孟母芳邻般的诸君(即谓自己虽然没有谢玄那样的才华,但还是在良好的环境中长大的)。自己即将到父亲身边临听教诲(趋庭:在庭院里急步走过。古人在尊者面前走过必须如此,表示敬畏之心),惭愧地比附孔鲤的庭对(孔子儿子孔鲤趋而过庭时,回答他父亲关于《诗》、《礼》方面的问话);今天我作揖敛袖,高兴地得以依附于龙门(此将阎公比作李膺,意在得到他的荐引)。遇不到杨得意(司马相如在杨的推荐下才遇汉武帝),只好手抚《大人赋》般的文章而空自叹惜(汉武帝读相如《大人赋》,觉“飘飘有凌云之气”)(此二句意谓,如果得不到他人引荐,自己只能空怀才学而叹息);钟子期(借指阎公)既然遇到了,自己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借指本文之作)的也就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了,唉!胜况之地不会长存,盛大的宴会也难以再逢。兰亭(亭名,故址在今浙江绍兴市内。东晋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人宴集于此,吟咏所得,羲之为写《兰亭集序》)的宴集结束了,梓泽(西晋石崇金谷园的别名)变成了山丘(此二句意谓再怎么盛大的宴集也很快将过去。言外之意是对眼前的盛宴的珍惜)。临别赠言(指自己所作的序),承蒙阎公的盛意;登高吟诗,只能寄希望于诸公。我冒昧地尽现卑陋的诚意,自己试作这篇短短的小序作为引子。按照规定的韵字大家作诗(古人聚会赋诗,有所谓“分韵”,分得某字,便按所在韵部押韵作诗),我的一首也同时也成。请诸位展露潘岳(南朝梁钟嵘《诗品》评潘岳云:“潘才如江。”)般的文采,各自倾泻陆机(《诗品》评陆机云:“陆才如海。”)般的才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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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汉语》相关资料

724《滕王阁序》
王勃(649或650~675或676)
唐代诗人。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以诗文齐名,并称"王杨卢骆",亦称"初唐四杰"。王勃的祖父王通是隋末著名学者,号文中子。父亲王福□历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等职。王勃才华早露,未成年即被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赞为神童,向朝廷表荐,对策高第,授朝散郎。干封初(666)为沛王李贤征为王府侍读,两年后因戏为《檄英王鸡》文,被高宗怒逐出府。随即出游巴蜀。咸亨三年(672)补虢州参军,因擅杀官奴当诛,遇赦除名。其父亦受累贬为交趾令。上元二年(675)或三年(676),王勃南下探亲,渡海溺水,惊悸而死。
王勃的文学主张崇尚实用,认为"君子以立言见志。遗雅背训,孟子不为;劝百讽一,扬雄所耻。苟非可以甄明大义,矫正末流,俗化资以兴衰,家国由其轻重,古人未尝留心也"(《上吏部裴侍郎启》)。当时文坛盛行以上官仪为代表的诗风,"争构纤微,竞为雕刻","骨气都尽,刚健不闻",王勃"思革其弊,用光志业"(杨炯《王勃集序》)。他创作"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的诗文,对转变风气起了很大作用。
王勃的诗今存80多首,多为五言律诗和绝句。其中写离别怀乡之作较为著名。《杜少府之任蜀川》写离别之情,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相慰勉,意境开阔,一扫惜别伤离的低沉气息,为唐人送别诗之名作。《别薛华》、《重别薛华》等五律都以感情真挚动人。《山中》、《羁春》、《春游》、《临江二首》等五言绝句,则通过写景抒发深沉的怀乡之情。明代胡应麟认为王勃的五律"兴象婉然,气骨苍然,实首启盛(唐)、中(唐)妙境。五言绝亦舒写悲凉,洗削流调。究其才力,自是唐人开山祖"(《诗薮·内编》卷四)。
王勃的古诗仅有10多首,其中《临高台》反映都市繁华生活,暗寓对贵族豪门的讽刺。《采莲曲》、《秋夜长》写妇女在采莲和捣衣时思念征夫,则是直接继承了乐府民歌的传统,而又能开拓意境。这些诗作虽仍带有六朝的华艳色彩,但风格清新明朗,显示了唐诗的新面貌。
王勃的赋和序、表、碑、颂等文,今存90多篇,多为骈体,其中亦不乏佳作。《滕王阁序》在唐代已脍炙人口,被认为"当垂不朽""天才"之作(《唐摭言》)。名句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为历来论者所激赏。《旧唐书·文苑传》引崔融语云:"王勃文章宏逸,固非常流所及。"《四库全书总目》亦谓"勃文为四杰之冠"
王勃还写有许多学术著作,见于著录的有《周易发挥》 5卷、《次论语》 5卷(一作10卷)、《千岁历》、《颜氏〈汉书〉指瑕》、《平台钞略》(一作《平台秘略》) 10篇、《合论》 10篇、《黄帝八十一难经注》、《元经传》、《舟中纂序》 5卷、《医书纂要》 1卷等。这些著作除个别篇章如《黄帝八十一难经序》、《平台秘略论赞》被收入《文苑英华》,余皆亡佚。
王勃的文集,较早的有20卷、30卷、27卷三种本子,皆不传。现有明崇祯中张燮搜辑汇编的《王子安集》16卷;清同治甲戌蒋清翊著《王子安集笺注》,分为20卷。此外,杨守敬《日本访书志》著录卷子本古钞《王子安文》1卷,并抄录其中逸文13篇(实为12篇,其中6篇残缺)。罗振玉《永丰乡人杂著续编》又辑有《王子安集佚文》 1册,共24篇,即增杨氏所无者12篇,且补足杨氏所录 6篇残缺之文。罗氏序文中还提及日本京都"富冈君(谦藏)别藏《王子安集》卷廿九及卷三十",按日本京都帝国大学部影印唐钞本第 1集有《王勃集残》2卷,注云"存第二十九至三十",当即富冈所藏本。清宣统三年(1911)刊姚大荣《惜道味斋集》有《王子安年谱》。
生平事迹见《旧唐书·文苑传》、《新唐书·文艺传》、《唐才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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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四杰之冠”王勃》
初唐诗坛,出现了四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诗人——一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他们以文章齐名天下,人们称之为“四杰”,而被推为“四杰之冠”(《四库全书总目》的则是“神童”王勃。
王勃049—676)①,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父亲王福畤,任太常博士。祖父王通,是隋末著名学者,著作甚多。从祖王绩,则是隋末唐初对唐代诗歌有开创之功的著名诗人,他的诗风直接影响了王勃的诗作。家风使然,王勃兄弟六人,都以诗文为人称道。
王勃自幼聪颖,九岁就对颜师古《汉书注》纠误,并撰《指瑕》十卷,十二岁到长安从名医曹元学习《周易章句》、《黄帝素问难经》杨炯称他“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居难则易,在塞则通;于术无所滞,于辞无所假”。虽有所夸大,但也足见少年王勃之才情。
不过,王勃的家庭没有能够给他多少走向仕途的政治凭借,所以他从小便注重经世致用之学,关心国家政事,寻找机会上书献颂以自荐。唐初对外战争的最大胜利,是安定了北方边疆,但唐统治者由此滋长了侵略的野心,自恃国大兵强,企图加害于弱小的邻国。结果带来了许多弊端。麟德元年(664)仲秋,右相刘祥道巡行关内,年方十五岁的王勃上书刘右相,其中第一条就是抨击唐王朝的侵略政策,反对讨伐高丽,他认为:“辟地数千里,无益神封;勤兵十八万,空疲帝卒。警烽走传,骇秦洛之甿;飞刍挽粟,竭淮海之费。”真实地反映了人民的不满情绪。刘祥道看后,非常惊异,赞王勃为“神童”,并上表举荐。
干封元年(666),高宗下诏开幽素科。王勃应幽素举,对台策,很受考官吏部员外郎皇甫常伯的赏识。及第,拜为朝散郎。并经皇甫常伯介绍,任沛王府修撰。在唐代,制科虽然不如常科,朝散郎也只是一个从七品散官,但十七岁的王勃,年未弱冠,便及第受禄,在沛王府,又颇得沛王的欢心,这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然而正当他做著以文章经纬天地的美梦时,出其不意的打击却降临到他的头上。
当时的皇宫风行斗鸡的游戏,诸王间也以斗鸡取乐。一次,适逢沛王李贤与英王李哲斗鸡,王勃毕竟年轻,他开玩笑地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讨伐英王鸡,以此为沛王鸡助兴。可这篇游戏之作被高宗看到后,大为不满,以为这是“交构之渐”,并立即下诏废除王勃官职,当天斥出沛王府。神童王勃,凭著自己的才情和苦心的经营,刚刚打通的仕途,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斗鸡本是唐人风俗,上层贵族及其纨绔子弟尤为爱好。陈鸿《东城父老传》载:为了斗鸡,“诸王世家、外戚、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那股狂热劲可想而知。在这样的风习下,二王斗鸡,双方僚属当然都要来助威,王勃才高而得志,乘兴所写的游戏文字,只不过是为开开玩笑而已。但是,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中,却招来了无情的打击,以致影响到一生,当然,这是有深刻背景的。
唐朝一开国,诸王之间争夺皇位、互相攻讦的斗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在玄武门之变中杀了其兄建成、弟元吉而获得政权的,唐高宗李治本人,也经历了类似事件,所以对此特别注意,王勃《檄英王鸡文》无意中触动了高宗这根最敏感的神经,所以被认为挑拨诸王间的关系。可见,王勃所以丢官,并非偶然,而是上层统治者争权夺利的紧张关系造成的。
少年得志的王勃经过这样的打击,心情是沉重的。他在《夏日诸公见寻访诗序》中说:“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顿忘山岳,坎坷于唐尧之朝;傲想烟霞,憔悴于圣明之代。”可以看出他当时的凄怆悲苦和愤激不平。总章二年(669)五月,王勃悻悻离开长安,南下入蜀,开始了他将近三年的蜀中漫游。仕途的挫折,生活的体验,山川的感召,使王勃写下了很多抒发自己情怀的诗文,其中主要是朋友间的酬唱,仕途艰难的感叹和一些抒写乡思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
    在蜀期间,朝中曾先后征召过王勃,王勃都称病辞谢。咸亨三年(672),王勃返回长安,裴行俭、李敬玄同典选事,闻王勃文名,又数次召用,但王勃耻以文才受召,作文述志,结果触怒了裴行俭,被斥为“才名有之,爵禄盖寡”。第二年,王勃听友人陆季友说虢州多药草,他很想去,便设法做了虢州参军。这是王勃第二次走上仕途。但谁能想到,等待他的却是第二次沉重的打击。
王勃恃才傲物,在虢州参军任上与同僚的关系搞得很僵。当时有官奴曹达犯了死罪,王勃不知为什么却把他藏到自己府内。后来他又害怕此事泄露出去,就私下把曹达杀了。事情很快被发现,王勃被判死刑而入狱。后又巧遇大赦,免除了死刑。但王勃的父亲却因此事而从雍州司户参军的位置上被贬为交趾令。至于王勃擅杀官奴的具体情况,史无详载,是非莫辨。不过,王勃没有象第一次废官后那样寄情于山川烟霞,而是更珍惜这劫后余生。“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著撰之志,自此居多。……在乎辞翰,倍所用心。”第二年朝廷虽恢复王勃原职,但他决计弃官为民而不就任。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王勃完成了祖父王通《续书》所阙十六篇的补阙,刊成二十五卷。撰写了《周易发挥》五卷、《唐家千岁历》、《合论》十篇、《百里昌言》十八篇等,同时还创作了大量诗文小说诗歌文学作品。这是王勃一生中创作最宏富的时期。
上元二年(675)春天,王勃从龙门老家南下,前往交趾看望父亲。一路经洛阳、扬州、江宁,九月初到了洪州。在这里王勃留下了《滕王阁序》这一传世名篇①。这是一篇精彩的骈体文,通篇词彩绚烂,对仗工整,而气势自然奔放。没有堆砌铺排之病,文中描绘滕王阁四周景色和大宴盛况,意境极为开阔。结尾感慨人生遇合,自抒身世,无限愤慨,溢于纸上。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一个富有才情而又有建功立业壮志的诗人,因为他的环境和遭遇使得他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往往在勃郁不平的同时,表现出更加的积极进取。我们说《滕王阁序》恰恰正是这种“才情”和“壮志”、“不平感慨”和“进取精神”的具体体现。关于《滕王阁序》的写作,还有一段颇为生动的故事。滕王阁新修完毕,府帅阎伯屿于重阳节在滕王阁宴请宾僚,八方人士,济济一堂。阎公有女婿名叫吴子章,文章写得颇好。阎公有意在此盛会上显示女婿文才,便提前让吴子章写就了一篇《滕王阁序》,待到宴会上亮出来,以为即席赋就。宴会上,阎公果真拿出笔墨,送到一个个宾客面前,请为《滕王阁序》,众宾客在都督阎公面前岂敢放肆,都一一辞谢。唯有王勃,接过纸笔,慨然应允。阎公的目的是为了显耀自己女婿的才华,而并非诚心请宾客为序,王勃少年气盛,自然引起了他的不满,并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遂令侍从看著王勃下笔。开始,阎公听到“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摇头诮言道“此亦老生常谈”,接著听到“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便默然沉吟起来,开始领略到其中的不凡了。等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阎公十分震惊,大呼曰:“斯不朽矣!”并盛赞王勃,赠锦缎百匹。这富有传奇色彩的情节,一时传为佳话,后世还将这个故事敷衍成话本、杂剧,留传至今。
吴子章宿构的《滕王阁序》早已湮没无闻,而王勃的这篇《滕王阁序》却成为流传千古的不朽之作。
滕王阁大宴后,王勃继续南下,于十一月初七到达岭南都督府所在地南海,第二年秋由广州渡海赴交趾,不幸溺水而卒,年仅二十七岁。
王勃少年虽以神童著称于朝野乡里,可“迫乎家贫,道未成而受禄”,出仕以后,又两次因事废官,一生处于下位。短短的二十七个春秋,在政治上留下的只是挫折、失败。但在文学上,他确是一个成功者。就王勃所存诗文而论,以被斥出沛王府为界,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多书、启、表、颂之类应制之作,虽不乏力贬时弊之言;但后期由于仕途的坎坷,直抒胸臆的诗作则更具光辉:其内容非常丰富:抒写乡思,歌颂友情,赞美祖国山河,感叹世路艰难,既有游宴的欢快、对山林的向往,又有心底的矛盾、积极向上的精神;并在创作方法上走出了一条与宫体诗完全不同的道路。从王勃所存不足百首的诗作来看,他的确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郑振铎先生在谈到王勃诗歌对后代的贡献时,满怀激情地说:“正如太阳神万千缕的光芒还未走在东方之前,东方是先已布满了黎明女神的玫瑰色的曙光了。”(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王勃作为盛唐诗歌的黎明女神是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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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3 22: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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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三叹王子安》
唐太宗李世民云世后,其子李治继位,是为高宗。高宗在位期间,为王勃之才一叹二叹,乃至于三叹,在初唐时即被传为佳话。
王勃,字子安,十四岁不到就去应幽素举。应试之日, 到禁卫森严的考场,用眼四观,见全是年长公子,束发秀才,白首童生,惟独自己还是一个孩童。当主考官点名点到王勃时,见其长衫拖地,乳臭未干,一脸稚气,心中颇有几分不快。王勃非常聪敏,见状,连忙上前叩拜施礼,说:“宗师爷在上,学生龙门王勃前来参拜聆教。”这几句话,听者颇觉字字顺耳。主考官此时突生奚落之念,出口道:“蓝衫拖地,怪貌谁能认!”王郎仗胆反讥:“紫冠冲天,奇才人不识。”主考官笑,再戏谑道:“昨日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王郎趣答:“今朝攀桂步蟾宫,必定有我。”主考官窃喜,拊掌道:“神童,神童,果然是龙门神童,准考。”
王勃赴考高中后,授朝散郎,成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嗣后,才思泉涌,笔端生花,撰《宸游东岳颂》、《乾元殿颂》,文章绮丽,惊动圣听。高宗见此两篇颂词,歌功颂德,词美义壮,乃是未及弱冠的神童所为,惊叹不已:“奇才,奇才,我大唐奇才!”王勃的文名也为之大振,与杨烔、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并推为首位。
不久,沛王贤闻其名,如为沛王府修撰,十分爱重。沛王贤,周王显,均是贪嬉少年,相与以斗鸡为乐,不惜千金求珍禽,以较高下。二王素来喜欢与王勃谈笑,每次斗鸡时,必请王勃一道畅饮欢宴。王勃仗著文才,戏为《檄英王斗鸡文》,文云:
盖闻昂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其状以作冠,对门好称好勇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遂成仙种;从宋卿之窠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固非凡鸟。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详于蠃氏。迈种首云祝祝,化身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足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郈犹吾大夫,而树桀隐若敌国。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养成于栖息之时,发愤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时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尻高而首下。于村于店,见异已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爰资枭勇,率遏鸱张。纵众寡各分,誓无毛之不拔;即强弱互异,信有喙之独长。昂首而来,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抟。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翦降略尽,宁犹容彼盗啼。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血战功成,快睹鹰鹯之逐。于焉锡之鸡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鸡碑,将味其肋而无弃。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不料此文传到高宗手中,圣颜不悦,读毕则怒而叹道:“歪才,歪才!二王斗鸡,王勃身为博士,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有意虚构,夸大事态,此人应立即逐出王府。”于是,王勃被逐。
这样,过了些年头,到了上元二年(675年)冬,长安城里都传颂著脍炙人口的《滕王阁序》。一天,唐高宗也读到这篇序文,见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句,不禁拍案,惊道:“此乃千古绝唱,真天才也。”又读下云,见一首四韵八句诗:“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唐皇一扫成见,连声叹道:“好诗,好诗!做了一篇长文字,还有如此好诗做出来,岂非强弩之末尚能穿七扎乎!真乃罕世之才,罕世之才!当年朕因斗鸡文逐斥了他,是朕之错也。”于是高宗问道:“现下,王勃在何处?朕要召他入朝!”太监吞吞吐吐答道:“王勃已落水而亡。”高宗喟然长叹,自言自语:“可惜,可惜!” 
南昌历代名称
南昌自形成都市以来,历朝历代也曾更名多次,所以其名称也委实不少,屈指算算,包括俗称在内,不下十多个,诸如豫章、洪都、灌城、钟陵、龙兴等等。
南昌历史悠久,远在五千年前,原始先民就在这里开拓、生活和栖息。由于古文献的贫乏,那原始居民点的名称我们无从知道,但名称是一定有的。据可考的文字,夏、商、周时期,南昌地区为扬州之城。春秋战国属吴楚。秦代属九江郡。旧史学家们每每称之为“南蛮”之地。南昌政区独立设置始于汉代。西汉高祖五年(前202),灌婴大将军率兵南下,进驻南昌;六年(前201)立豫章郡,领十八县(辖城相当于今江西省境大部),郡的治所设于南昌县中,希望以这一块“南方昌盛”之地为根据地,进而平定南越,以“昌大南缰”。取“南方昌盛”和“昌大南缰”之意,“南昌”之名始此。从此这块“南蛮”之地就有了“豫章”和“南昌”二名称。据传,灌婴大将军是南昌城的创筑者,故俗称南昌城为“灌婴城”和“灌城”。
自西汉以来,南昌一直是郡、州、道、路、府、县的治所,故人们或以郡名,或以州道名,或以路府名,或以县名,但都是指南昌这块地方。莽新的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将豫章郡易名九江郡,南昌县易名宜善,故南昌又有了“宜善”一名。东汉、三国、晋、南北朝,以郡名则为豫章,以郡治所名则为南昌。隋开皇九年(589)罢豫章郡置洪州,治豫章(南昌县改),从此南昌又多了一个“洪州”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