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虎 豹pdf:美好三部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2:17:33
【《美好三部曲》之序——自由之美】
  
  在我的这几个所谓的“三部曲”里面,几乎第三篇都有些向着“自由”的意思的。照着我现在的想法,自由就是我的理想的所指。但偏偏体系里面那个“自由三部曲”的三篇东西还没有想好名目,这原委,实在是我自己都不很清楚最终的自由是个怎样。马克思主义的目标也是要实现全部人类的全面的自由,于是想清楚“自由之后怎样”便成了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捷径,或许,我还可以借此而有所超越,而这,也确是我的理想之一部分。
  我先前很愿意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但这旗号早就被人家给打了出来,而且以往的阅读经验告诉我,这“自由主义”似乎也并不怎样高明,毛主席就写过一篇《反对自由主义》的。幸而我的自由的所指,跟这“自由主义”并不很相同。当一种观点、理论或主张的后面加上个主义,它就成了一种要强力推行的主张或学说,是具有极强的排它性的。这样,我不如就丢掉“主义”,开始建造一套我自己的“自由哲学”罢。
  关于这个“三部曲”,本来我是早经写好一篇“序”的,就是《旧事重提之三》,里面也是有着一些这“心中的美好”的起因在。但现在看来,用那篇作序,并不很妥帖,因为我一方面还要观看那“美学”,还有与美关系密切的“艺术”之类。在这篇序文里面,我的这些观点几乎都是自己的猜想,并没有什么靠得住的铁定的“依据”。但我却要凭着这些猜想,来指出艺术与美学的新方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方向罢了。
  美学研究的东西,真的很多。诸如美的产生、发展、美的本质、特征、功能;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等美的形态;内容美、形式美等美的组成因素及其规律;审美心理、审美意识、美感的发生、发展、性质、特征及其规律;现实美、艺术美的创造规律、发展规律、鉴赏规律;丑、崇高、悲剧性、喜剧性等范畴的审美特性、发展规律及其同美的关系等等等等;这些东西,纷繁复杂,看久了,总让人晕头转向。所以我说:美学不美。
  这些烦杂的东西看得人有些头痛的时候,我很想寻出一个方法,使问题不至于这么的麻烦。以往的经验又告诉我,当遇到解不开的繁杂琐碎时候,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些全抛开,从头再来。我于是丢掉这许多的概念、术语,转而观照我的目的。其实我所要追求的,并不是在美学领域有所“建树”,而是要寻出一个能给我的言动以指引的“信念”,而这个“信念”将从我的“个人美学”中来。
  我于是要开手建立起一套“个人美学”了。在这“个人美学”里面,我要弄清楚的问题是:美的本质、美感与审美观的由来及相互关系、美与艺术的关系,最后是对美的态度,等。但在先在后,都还有个“取向”的问题在。对于美学与艺术的大取向,是关乎一个人的美学与艺术理想的,就是希望通美学与艺术达到一个怎样的关乎人生的理想;而对于审美对象以及艺术形式的取向,则是关于审美观甚至价值观的问题。而我在先要确立自己的大方向。
  鲁迅对“为艺术而艺术”是很有些鄙薄的,他的态度是:“为人生”。关于这个,有他的《呐喊——自序》中的言语为证:“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所以,鲁迅的“为艺术”,是要“改良国人的精神”,而此后鲁迅的诸多创作,也都是“为人生”的艺术了。
  我是很想追随先生的脚步的,所以,我的对于美学以及艺术的态度,或者说我的“个人美学”的方向,也是要它是“为人生”的,而不只“为审美而审美”。有位浪漫派的诗人(就是“为艺术而艺术”那一派的)宣称:“一件东西一旦成了有用的东西,它立刻成为不美的东西。它进入了实际生活,它从诗变成了散文,从自由变成了奴隶。”这话虽然也有它一定的真,但我仍要特别的声明,如果诗人总是一味的追求飘渺的、现实之外的“美”,总是一味的“为美而诗”,那么我宁愿总维持着我对于诗的偏见,以及由这偏见带来的厌见。
  我想,可能是这位诗人对“有用”这概念的定义太狭隘。在我看来,所谓的“有用”,并不单单指的可以拿在手上用去做什么,它也包含着一种给人以精神上的动力或者功用。其实美的东西总归是“有用”的,至少,它对于人的审美需求是“有用”的、它在人的审美过程中是“有用”的。但这个对于我们的审美需求“有用”的东西,在我们的审美过程中,它仍然不失其为美。或许,这位诗人应该说:“一旦我们在判定了一件事物为有用的时候,它立刻成为不美的东西。”这个我是承认的,我们当遇着美时,一种分明的美感“油然而生”,所感得的是瞬时愉悦与快意,其时,是并不需要理性思维来判断其是否“有用”的。倘是先带着一种找寻“有用”的心思,或后来判定其为“有用”的东西时,我们其实已然失去了这一份单纯的美感、这一份突来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感情。
  康德说,审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这话好像有些不通,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话?)。先前总觉得拗口,到现在也不怎么知道他的意思,因为里面还大有深意在。但我却想出一句有些相似的话:“美是不能念其为有用的有用”。
  我想,美的是否有用或者能否有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也更不能说它“进入了生活”(美的对象成了实际生活中的一个有用的物)就不成其为美了。艺术虽然似乎有些高于生活,但它究竟来源于生活。至于美么,它本来就在于生活之中。
  我的来费力辩白这个,是要说明我所追求的“为人生”的艺术、以及“为人生”的审美态度,并不就是脱离了这艺术和美,而只讲些道德与善。“为人生”的作品,只要是水平够,是决然不会辱没这艺术二字的。而取着“为人生”的审美态度,才不会使审美活动只流于一种新颖的表象,不会使审美者成为只一味的追求新异的猎奇者。
  表明了我的态度,确立了我的大的方向之后,我就要来示出我的“个人美学”了。我相信,它会给我的人生以指引的。
  最先有的无疑是“美”,也就是具有美的特性的“对象”。虽则美需要人的主观感受,而许多的人们在许多方面的审美观是不很一样的,但在先仍需要有这样的一些“对象”在。所以,美的起源这个问题,其实是不成其为问题的。当然,“美”这个字是后来我们发明的,在我们人类没有发展出美感以前,这世上当然没有我们现在所言说的“美”,因为我们所言说的美,究竟是一个经过人为判断的对象。但是,具有美的性质的“对象”们,是早就在那里了的。接下来,就等待着我们的美感出现了。于是,美的起源的问题,本质上应该是美感的起源的问题,也就是我们怎样以及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些具有美的特性的“对象”产生愉悦、快意之类的感情。
  在我看来,所谓的美感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感情。感觉是一种初始的信息流入,而感情是一种经过知觉加工之后所升起的心情或情绪。心理学上对感觉的定义,是“自下而上的从输入水平开始的感觉分析”;而知觉是“自上而下的对感觉的选择、组织以及解释”。
  我们要在头脑中表征这个世界,就必须先要识别环境中的物理能量,并将其编码为神经信号,这个过程通常是被称为感觉的;同时我们必须选择、组织以及解释我们的感觉,这个过程一般就叫做知觉了。我们的知觉既来自于自下而上到达大脑的感觉,也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加工的经验和期望。因此,我们不仅要感觉原始的声与光、味道与气味,也还要对其进行知觉。每每我们听到的可能不仅是由音高和音律构成的声音,而是一段美妙的音乐;或者看到的不只是一朵由色彩和形状构成的花,而是一丛绿叶中的一朵美丽的牡丹花。总之,我们能将感觉转换成知觉,解释外界刺激对我们所具有的意义。
  当我们的心灵涌现美感时候是这样的:某个人、物带给我们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而瞬时的快意与愉悦可以使我们的心地为之震颤,甚而至于陶醉。但当沉醉于这突来的、美妙的感情中时,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到底我们是先有美感还是先有审美观?
  我这里所谓的审美观,就是在我们意识或潜意识里的一种观念,这观念规定了什么以及怎样的事物才是美的,当一个对象符合这观念中所列定的条件,我们就会对这个对象产生美感,但他发生作用时往往我们是不自觉的。这观念主要还是一种对“性质”的判定,也就是我们的美感是根据审美对象本身所具有的什么特性而产生。就比如花有色彩鲜艳,形态柔媚的特性,我们是根据鲜艳的色彩与柔媚的形态而产生出美感,倘使花失去这些特性,比如一朵枯萎的残花,我们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美感的。
  如果说我们是先有美感,但我们都不能确定什么或者怎样的事物才是美的,美感怎么来的呢?倘说先有审美观,但我们都从来没有感到过美、没有体验过一种强烈的审美愉悦,我们又怎么能确立起什么审美观?我不知道是否我没有理解这些概念,但我以为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鸡与鸡蛋的问题。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果你只从这两个对象看过去,那么永远也没有一个能说服对方的正确答案。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还要走到它们的前面去,了解动物的胎生与卵生的差异,以及卵生模式是怎样进化发展过来的。所以,关于这美感与审美观谁先谁后的问题,也要到它们的前面去。就是探究美感这样一类感情是怎样慢慢发展演变过来的,以及又有一种怎样的内在的规定性让我们会对那些特定的对象产生这样的一些感情。
  生物进化的途路是极其漫长的,生物特性的变异是长期积累起来的,在这生命的长途中,我们似乎找不到单独的一个致使生物突变的“突发事件”。我想,美感这样一种复杂的感情集合体,可能经过了这样的一些大概的发展过程:
  对身边事物的趋与避——我们会趋向于对我们有利、避开对我们有害的事物。这里的有利或有害,不单指的对于我们自身的生存而言,也是对于我们繁衍自身而言,于是,异性必然成为一个我们始终趋向的对象;趋与避久了,会产生“习惯性的联结或排斥”,而这导致了
  “选择性注意与关注”。我们会有选择性的注意或关注对我们生存有利的对象,而这就渐渐的形成了我们对这些对象的熟悉性。熟悉性又会带来安全感以及喜欢,于是,一种由特定事物带来的愉悦感情渐渐累积起来,我们的“原始美感”就开始产生了。所谓的“原始美感”,就是一种由对于我们生存有利的事物所带来的愉悦的感情。这些事物包括异性与亲辈、伙伴,也包括一些别他的“物”。
  我们由最初的身体上的“趋利避害”,慢慢延伸的精神上的“趋乐避苦”;我们由对于“有利的事物”趋向性,慢慢的形成了一种对于那种“原始美感”的追求,也就是对这种愉悦的感情的追求,我们开始一方面单纯的追求愉悦的感情体验。而在这个过程中,能够给我们带来这种“原始美感”的对象也慢慢的泛化,在这一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是一种“象征性”。一些原本对我们生存并没有明显益利的对象,因为与实际产生“原始美感”的对象有着各种或隐或显的关联,我们凭着“象征性”而把这种“原始美感”转接到这些对象之上。
  至于艺术的起源问题,各家的观点是很不少,大略的归结起来,主要有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摹仿说”;德国作家席勒和社会学家斯宾塞提出的“游戏说”;德国考古学家雷拉克提出的“宗教魔法说”;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奈勒、弗雷泽和美国心理分析学家弗罗姆提出的“巫术说”;奥地利精神病理学家弗洛依德提出的“心灵表现说”;俄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列汉诺夫提出的“劳动说”等。这些的观点,各各从不同角度对艺术起源的问题作了有益的探讨,都有合理的部分,但似乎又不同程度地存在一些缺陷。或许,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艺术的起源应该有其多元的因素,并非只有一两种简单的原因。
  我以为,不管对于这艺术的起源问题有多少观点,它真有多少原因,但有一样东西可以统摄,就是“有用”。即便像“游戏说”这样的,它也不失其“有用”。我以为美感、艺术之类的东西,它们的起缘都是因了一种对于生存有益的实利性。之后随着人类意识的发展,它们渐渐的更倾向于精神层面,但于实人生有益,仍然是它们的最本质特征。艺术的出现最初可能不是由于人们的审美需求,但人们的审美需求在艺术中找到了象征性的审美对象。从此以后,艺术成为人们寻找象征性审美对象的沃土,成为了人们寻求美感的愉悦的乐园。而我们的“现代美感”、“现代审美观”,也就在艺术的帮助想发展了起来。
  美学的一大流派把研究的对象圈定为艺术,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美学可以研究艺术,因为美感是艺术所能显示的诸多感情的一大类。但艺术不全在美学里面,而美学也不专对艺术。
  艺术对于美的最大功用,我以为是它让美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它给了美一个广大的象征性的世界,它还延伸了美的意义,使美由最初的维持生命飞升到超越我们的生存本身。
  艺术作为一种感情的表达与宣泄的特殊方式,它包含着人类的一切喜怒哀乐,但艺术创作者与欣赏者所怀着的艺术理想却是美。美因为艺术而获得了一个无量宽广的大地。从此之后,美的载体已经不再局限于实际生活中的事物,它还跃入了人们的精神领域,一个象征性的世界;它不再只限于当下,还伸展到过去未来。它让人们不再只是被动的去找寻美、追求美,而还能主动的引导美、创造美。
  所以,我的个人美学的一些基本观点是这样的:美就是我们已经做出美的评判的一切事物,评判它的是我们的美感,对它有规定性的是审美观。
  我们的趋利避害的生物本性给我们以原始的“审美观”,我们于是认为有利是“美”的,有害是“不美”的;而我们原始美感就是我们对于有利的趋向性;而原始的美,就是一切于生存有利的对象。这时候,用“好”字替换“美”字来表述似乎更为恰当。
  当人类的意识逐渐发展,我们开始转向象征性的审美对象时,接近于现代的美感与审美观之类的东西就渐渐形成了。衔接着这一转变的,是生物本性那趋乐避苦的驱使、也是我们对一种特殊感情体验的追求、更是我们那份向好之心的执着。从此,美冲出了实体性的樊篱,获得了无上的自由。
  然而,真正的自由不是没有任何约束,这个规律在人们对于美的自由的追求里也是一律。我们现在没有节制的一味追求一种外在的形式美,给它们统统包上艺术的外衣,使它们显着艺术性。在现在,在我们身旁四周,可不是满布了这样的美么?那些艺术品的大量复制、滥播,各种选秀活动的如火如荼,各样时尚潮流的轮番上演,我们长时的被这无量数的粗制滥造的美狂轰滥炸。但这些所谓的美,即便打着艺术的旗号,究竟还是沦为一种形式上的新奇。这种外在的形式不论变换得多快、多离奇,最终带给我们的是“审美疲劳”。美在这种没有方向、没有节制的心态之下,重又被束缚起来,而且到了濒死的边缘,连带着内在的美好一起。
  美是一种感情评判,美感就是这种不去评判然而又在评判着的感情。而我的个人美学的方向,是循着这种感情,更多的走向内在。外在的美的形式当然也是真,也会给人以欣快与愉乐,然而那是即时的、短暂的,于人生不太有长益的。这是我现在的审美观,不否认、不执迷于外在的美,而更多的倾向于于实人生有益的内在之美。内在的美,指向善的那种美,所带给我们的是一种长久的感动,它们带来的长时的愉悦与快意是可以震动我们的灵魂的。这是我现在所要追寻的美感。
  我想,为人生的艺术里面,有艺术,也有人生,而它重又带给了美以无上自由。
  我要在它的里面追寻自由之美。
  
  【《美好三部曲》之一——心中的美好】
  
  我总想上下四处的寻求,寻求一起可以昭示我“心中的美好”起源的事件,寻求一些可以解释这起源的道理。但我久寻不着。或许是儿时的记忆太遥糊,或许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要寻求的是什么,或许并没有这样单个的一起事件,也或许,这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
  但我总要上下四处的寻求,因为,一切起于对“心中的美好”的向望。我姑且就从儿时的记忆里开始罢。我不知道我对儿时的记忆可还真切,我不知道可否寻出那样的记忆,我不知道我自己个人的记忆可有“代表性”、可能说明问题?但我总须试一试。
  藏在记忆深处有这样一件事情,它或许跟美好无关,但我以为它对我的对于美的态度可能有些启示,而况,它也似乎是我所能记起的此生第一件有些“重大”的事件。
  时候该是在学龄前,具体几岁,实在是无法查考了。也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领着五六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去“探险”。从我们村子后面的小路上去,沿着山麓,不多久就遇见陌生,山、石头、草、树、水库,但我们还是一直走,直走到又见到一个水库。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总之我自己是不论看一样东西,最初的印象与后来熟识时候总不同。怎么个不同法,也说不很清楚,但初次印象也并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那种感觉。
  我们观看一个人物,绝不只像一台摄像机,只把那影像映上去。其时我们的大脑还要对于这人物进行判断,并且是依着自己既有的经验。一个人物印象到我们的脑中,我们对他(它)的评价也就附着在了上面,虽则这评价未必有如“好”与“坏”的那么明显。当遇着初次,那以往的经验往往就不对了,因为这世上似乎并没有全一样的两个人。而况先人早有告示:人不可貌相。于是我总会感到对于每个熟识的人物,最初的印象跟往后的交往中所看见的形象很不相同,那应该是我慢慢在交往中修正我的最初印象了。有句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先前是不大以为然的,现在我觉得很有些真。因为,我相信其实不是我们的眼睛在观看人事,而是我们的大脑在观看并且评判人事,眼睛,只是一扇窗户,或者说一个大脑看东西的工具。这大脑,就是我们久前所称作的“心灵”的了。
  但我第一次在那水库的堤坝上所看见的却是恐怖,因为堤坝一头的山腰有一丛乱坟。在这前所未见的境地,我们才似乎知道迷路了。这个水库,并不是我们先前见过的距村子很近的第一个,堤坝一边的乱坟可以作证,我们是本以为转了一圈又转回去了的。其实下了水坝就是一大片的油菜田,现在想来,一大片的黄灿灿,加之坝下水眼清水淌出,两旁郁郁青草夹着水流蜿蜒的从田间贯穿过去,上面是艳阳高照……真当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景致。然而其时我们所感得的全是惊慌,怕找不到回路,至于有一个女孩把鞋也丢掉一只,那新丽的春景,倒是毫不在意的。
  幸而终于左转右转的转到不太陌生的邻村,再转到较为熟识的进我们村子的土路,我们这才开始有些欣快起来。路是黄泥路,不久前下过雨,路面还没有全干,走上去粘着鞋子,几步就拖沓出一个大泥坨来。走一段,我们就又蹲在车轮辗出来的辙印子旁边,一面用竹棍挑,一面用水洗。然而我们都欣快的,一面还说笑起来。
  我现在还每每忆及儿时的这样场景,就是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一群年纪相仿的伙伴去到山麓溪边,摘采野果之类。像我们这样的山里头,是不单秋季有野果子,其他季节也是有的。像春天,就有“半斗子”、“爆竹子”、“牛栏子”等等。这都是我们那里的土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们这些名目的来由,或者翻成普通话它们该叫什么。但我们更常去摘的,是一种带刺的小树的嫩条,那树有些像玫瑰,结的果子可以做酒药。我不知道它真叫什么名字,我们那里是直捷的就叫“刺子”,而嫩条就叫“刺梗”(当然这是我翻成普通话,土话是并不这样叫的)。我们每每一同去摘采这些,或独摘或“合伙”,但向来所重的是摘采,一路的春天的美景,我们倒似乎向来无所容心于其间。
  我现在来回忆这些,并不是想要拾回往时的童趣,只是想要借此找出我的“美感”的源来。而我也借此相信,我对于自然界的、或者“艺术”的美感,是后天习得的。像我这样的粗鄙之人,没有优雅浪漫的情怀,对于自然艺术之类的“美感”,也是少之又少的。这样,或许我自己并没有做个可以代表普遍的例子的资格。但我还有对另一种的美的“美感”,而且这“美感”很多、很重,我想,这方面应该是可以做个代表了。
  关于“美”的起源,说法是很不少的,最常听看到的是“羊大为美”。“美,会意。金文字形,从羊,从大,古人以羊为主要副食品,肥壮的羊吃起来味很美。”再有就是:“美字从羊从大。‘羊’意为‘驯顺’,‘大’意为‘国土辽阔’。‘羊’与‘大’联合起来表示‘国土辽阔、人民驯顺’。本义:地广民淳。引申义:食物可口。”我自己很以为然的是另一说:“美的甲骨文其实是站立的人头戴着羽毛的头饰的形状,后来简写时误作“羊、大”两个字。和美同源的“每”字,甲骨文写作戴羽毛头饰的妇女,在古代两个字都表示漂亮、好看的意思。”据说,鲁迅先生曾经把“美”解释成“戴帽子的太太”,那应该就是此意了。
  我以为我们最先所能生起的“美感”,也就是对于异性的美感了。给我这个以为来作证的,也是从我的儿时的记忆中来。
  十多年前的《新白娘子传奇》绝对是一部经典的电视剧,里面的白娘子,也绝对是个经典的美的形象。当播放这剧时,我刚上小学,但我已经是很可以理解并且深慕着白娘娘的美了。大多数的剧目里面,女主角的形象似乎都是把美与好并在一起的,这《新白娘子传奇》也是一律。我们的社会总是给我们示现这样的偶像,她们集美和好于一身。当这样的偶像出现得多了,涉世未深的我就无意中把美和好揉在了一起。于是我深以为美的就是好的,而好的也就一定是美的,并且社会上这样的人们有很多。接下来呢,接下来就使我现在一回想,发现很有些难于分清楚我其时是更重于白娘娘的美还是她的好。但后来又有一段记忆,给我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是当播着这电视剧时还是已经播完,但前后相去不远,我是可以确定的。
  我们村上有户人家,他的两个女儿都很漂亮,这是村人都有公认的。我当然也听过这样议论,在前有否留心,现在也毫不记得了,但交往是从没有过的,于是性格的好坏,也无从得知,而况幼时的我们也分不清这种种。只是有一回在空场地玩,许多的小伙伴,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竟然也在其间,我却突然在心里把她当成白娘娘了。我现在追想,我其时还是重于外在的美的,因为我是因了她们所共有的外在美而将她们连在了一起。但是此后,对于我在心里喜欢过的每一个女孩子,我都把美和好在她们身上纠结起来了,至于到现在我也还分不清这美和好来。
  或许这是一种人们普遍的观念,美的就是好的,而好的也大抵都是美的,即便外表不美,我们不还是生造了一个比外表美更高一筹的心灵美么,而这,也就是好了。但我总以为,美是一个概念,好又是一个概念。美总是是在外,指称对象的形貌,它是具有直观性的;而好更多的是向内,指称对象内在秉性以及这秉性所表现出来的行为,这虽然也是外,但却是重于行为以及行为的结果,而非止状貌,好更多的是含着功利性。但我后来又看到有的说法是:好,会意。从女,从子。本义:美,貌美。“好”字描绘的是女人抱着孩子的情景。原来,美和好是一家的。……原来如此。
  而我终于一直到现在分不清。我所知道的,是我的心中从此却有了一个美好的偶像常住着。这偶像渐渐的成了一个蛊,它时时的迷惑着我,使我总把美好加添在我所喜欢的女孩子身上,即便她们原本并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或许这正是我的悲哀。我常把心里喜欢的女孩当做仙子,愿意她们确能如我所想的一般美好,能善良、纯洁、高尚,甚至于为了能“出淤泥而不染”而“不食人间烟火”。这美好还使我自勉,使自己也要沾些美好在身上,纵使外貌无从改观,我却要改善我的为人,我于是想要做个好人了。因为这社会还有意无意的教育我,“好人有好报”,电视剧里面的那些美好者,她们也都是很喜欢而且要选择“好人”的。而况,“要做事先做人”,于是“做个好人”就成了我最早先的“理想”。
  现在来总结一下,我这一路是这样走来的:最早是生起对异性的美感,再由社会教育把“美”跟“好”糅合在了一起,使我在心中竖起一个“美好”的偶像,还每每把这偶像的影子附在喜欢的女孩身上,半真半幻的对己看人,一直到得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梦是醒。或许,这是我对这心中的美好太渴望了罢。当然,这都是在异性一面的,那“自然与艺术”之类的美,我倒是极少留心。或许是先前不懂得,而后来又看到鲁迅很鄙嗤“为艺术而艺术”,他是看重“为人生”的。于是此后就在心底跟着有些隔膜,而终于到现在也颇疏远自然艺术之美了。但据说,那艺术之类才是美学的正途,那么,我虽有不少对于这美学的热情,但自己却走着歪路,而且不愿意回改,这样的久求而不得,也是无法可想的。
  现在,虽有着一段“总结”,可到这里似乎还没有弄清楚这“美感”或“美好感”的来源。想来想去的想一想,这对异性的“美感”,似乎并没有什么高明处。据说,即便是低等如鸟雀,也是有着对于异性的“美感”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雌鸟对于雄鸟的外表的选择,使许多种类雄鸟的羽毛都艳丽非常。这样看来,似乎我们对异性的“美感”或“美好感”竟是来源于我们最基本的一个生物本能驱力。
  但我究竟将美和好纠结在一起了。我不再单单的只重于外在,也同样重于内在以及由于这内在而表现出来的行为了。即便这向好之心也不过是伪饰起来的生物本能驱力所推动,其出因也不过一个“功利性”、不过是为了更好生存,但我想,这终究是更近于人性的,因为这美好还指向着一个“善”。
  或许,先前我将那份美好放在心间,更多的是想要得到,也得到更多的她们的关注,而这得到的心思又使我想要“做个好人”。浑浑噩噩的过去几年,我不消说算不得个好人,连这所谓好人的标准是怎样,我也一点不清楚了。这样的一直到遇到鲁迅,遇到鲁迅先生的文字,我从此“幡然醒悟”,而逐渐将心中原有的占有之意驱除,代之以欣赏与维护。鲁迅的“大爱者不占据别人的心地”,而只默默地欣赏与维护身内身外的美好,是我要走向的一个久远的目标。
  一切都起于对“心中的美好”的向望!
  在心中有着一个美好常住之后,我看人事的眼光也有所改变,再又带动了我对生活态度的转变。我开始怀着一颗向善的心看待人事、看待我自己。我想,这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是“世界观”里面很主要的一部分。当你看到这世界的丑恶并深信这世界就是丑恶的,那么你自己也就被这丑恶吞没了;当你看到了善,看到了美好,并且也愿意成为其中一份时,这世界也会因为我们的看法与态度而变得美好起来。
  而我的理想,也从先前的“做个好人”,转变为现在的“维护美好”,维护那一直占据我的心地的那一份美好,更维护那些我所认作美好的女孩们。为此,我希望这世界更美好一些,我也希望我能为使这并不怎样美好的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而贡献我的一点微力。
  我知道,我的这一切都起于对“心中的美好”的向望!
  
  【《美好三部曲》之二——遗失的美好】
  
  我也还是有着不少记忆的,然而,大抵都自己封存了起来,倘没有相联络的物事来牵扰,平时也极少去翻动它们。我很想把握现在,也时时望向将来,以为这于走路与做事都是很有些益利的。至于记忆里的过去的生命,都早经死亡,人又何必化过多的可宝贵的时间去眷念它们呢。而况,即便真要专意的去记忆里面翻查什么,也是很不易的。这记忆就像一本厚厚的杂记簿子,没有日期,没有目录索引,也毫没有连贯章体。虚实不定的,任你随便翻到哪一页,蓦然的就有一件事状现出,有时候,竟连自己都要疑心起它的真假有无来了。
  但我现在却要来翻寻它们了,因为,在过去里,在我的心中,我发现有一个“美好的误会”,一个自己对于“美”和“好”的关系的误会,一个有关于美好的误会。而我现在要翻寻出导致这误会的诸般事端,找出肇事的因由,这样,或许这误会的冰释也就可以有望了。
  我以为,我们一般所说的“审美观”,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倒是我们天生就偏好那些有利于进行社会交往的那些东西。一个人的幼时,是不会有怎样鲜明的“审美观”的,最起码不会有那些坐在“选秀”评审席上的评委那样的“审美观”。心理学上说,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对外界的环境的选择也是有倾向性的,但这绝不是所谓的“审美观”在起作用。刚出世不久,因为大脑神经网络还留有对母体的嗅觉印记,婴儿会选择亲近带有母亲体味的物件,这个还不说。倘使给他显示两幅图画,一个有像人脸的,另一个不像,那么婴儿会更久的注视这个有像人脸的图画。
  从许多的这方面的心理学实验可以看出,我们最初的对外界环境的选择性,并没有一个我们后来会有的“审美观”在起作用。假使拿着一个“美的”和一个“不美的”东西给婴儿看,而婴儿有恰好又选择性的注意那个“美的”东西,那么,这只是恰好这个“美的”东西给他的刺激超过了那个“不美的”东西,或者相对而言,这个“美的”东西对他的社会交往更有利,而绝不是因为他的“爱美之心”使然。
  这审美观是在社会交往中形成起来的。就群体之间来说,会因为文化差异而导致两个不同社会的人们的审美观会有所不同,就像有些少数民族喜欢“圈项”,喜欢在耳朵上穿大孔之类,在我们看来,这些模样肯定不是美的。但因为同是人类,有些方面的“审美观”又是共通的。譬如女性的年轻以及身体健康、身材匀称,几乎在哪一种文化背景里面都是判断其为美的条件,因为这些条件于繁衍后代是有益的。
  所谓的审美观,就是一套判定美之所以为美的观念,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心中的一套模子。一个对象是不是美的,拿来往这模子上面一套,对得上,那就是美的了,这时候免不了眼前一亮,甚至于还会怦然心动;对不上的,那就一边呆着去,都懒得看第二眼,恐怕会脏了眼目。所谓“人各有志”,其实也“人各有模”的,除了所处的文化背景带来的文化差异,还有我们自身的性格、经验、取向导致的差异,但是,如前面所说,也仍然很有些共通点的。
  或许我的这个“模子”的说法并不怎么妥当,我们的审美观是在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中,根据我们自身的经验、性格、取向而慢慢发展出来的,它大抵也是不断的变化着的。而且,这审美观有很多面,单是外在的就有“色、声、香、味、触”,而单是“色”,又有颜色、形状、排列组合之类,后来还渐渐扩展到“内在”,也就是人的行为举止所透露出来的气质、人际交往所表现出的道德修养等等。此外的,还有种种这些条条款款的相互组合体。总之,这审美观,实在是个极其复杂的体系,用这“模子”打比方,确是很不妥当的,这世上还远没有这么复杂的“模子”在。
  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来解释这审美观的问题,其实就是为了说明这审美观主要是后天形成的,并且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说明了这个,我就有了一个“指导思想”,在我后面的把这一路所遇到的“心中的美好”“和盘托出”之后,我也可以借此看看我的“审美观”是怎样发展变化,以至于后来又是怎样的发生了这“美好的误会”的了。
  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要开始翻开这本记忆的陈年流水簿子了。当然,我也是翻到哪里是哪里,这簿子很乱。再则,撇开非人的物事不说,我就单单来回忆一遍那些“心中的美好”的女性罢。
  等一等,还是要先再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对于母亲的依恋的问题。这在谁那里应该都是一样的,特别是幼时,谁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是最美好的呢?所以,我这里所回忆的就要把母亲除外,因为这跟“审美观”无关。但是,她又确乎是我们的审美观的生发的起点,这也就是我要说明这个问题的原委。第二个问题是:我最先说的还是那个村里玩伴的姐姐。较多的看过我的文字的朋友或在别处也见过她,算是熟脸孔了。不过,还是烦请喜欢新鲜的朋友不要觉得厌,没有法,我的过去的生命就只遇到过这几个人,说来说去当然也只有她们。实在是抱歉得很了。
  再次好了,两个问题说清楚了,我就真的要开始回忆了。唔……
  很久很久以前,但不是“从前”,一个偏僻里的小山村,有一个有时很内向有时又很捣蛋、甚至有时会“多愁善感”的小孩,对了,那就是本人了。其时我的年纪也不过十岁出头,而她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同伴的姐姐,同伴本就比我大两岁,她就更大了。现在想来,我是因为跟同伴玩熟才注意起她的,不单注意,此后也每每一同玩,或者一同去拔猪草之类。我的很内向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这些时候的。
  但我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因为她的修养而在心里有些喜欢她呢?回过头来想一想,似乎两方面都不是,又似乎两方面都是。总之,时间是隔得太远了,而我其时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到会去想这等问题。只是心里有种无形无状的美好,有些眷恋,有些渴慕,还很有些表现欲。不过到得现在,我的审美观也比较的“成熟”了,以这“比较成熟”的“审美观”再来看她,就会发现她长得实在不怎么对得起观众,应该排在普通之下的。修养方面呢,我也看过她一次过年时候回娘家,跟村人打牌时因为一点小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唉,一个“最原始”的“心中的美好”的形象就此破灭掉了。
  第二个故事的“女主角”,或者说第二个“心中的美好”,是我的《我和春天有个约定》里面的人物。这时候,我的“审美观”已经开始在慢慢建立起来了,这功劳,主要应该归于电视节目的教育与熏陶,而其中特别的功劳应该归于《新白娘子传奇》的。
  但她的外貌其实并不怎样美的,小时候她就有着一个有些“诡异”的外号,是“和尚”。我到现在也不很能想明白她的这外号的来由,或许是那时她的头发总是稀稀疏疏的缘故罢。但不管怎样,凭此一点就可以知道,即便“女大十八变”,她也不会变得怎么美的。
  然而我却喜欢上了她,而且在一两年的时光里奉她为世间最美好。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的气质以及修养使然罢。平常时侯,她开朗而活泼,玩起来有点疯,有时候简直跟男孩子一个样。这样的脾性,却使我常常不能安心,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对谁都一律,并没有格外的对我好。但这也并不是她性格的全部,很有些时候,她也有温婉的一面,这是让我最为高兴的,我就总以为她是独对我如此的,这使我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再则,她对长辈也是颇有礼貌的,而且很有些正义感,愿意打抱不平,有一次她就因为我欺负一个年纪小的小孩而斥责过我,还当众揭穿过我的一个大牛皮。不过我没有怀恨在心,而是因此而渐渐喜欢上她了。
  当然,这故事的结局是以“悲剧”或者说“闹剧”的形式告终。在我们各自出去而分开了好几年之后,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消息,是关于她的。这是我从不知第几者那里听来的她的故事:她发现怀孕了,然而似乎交有两个男朋友,至于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去问,两个都不承认。我不知道这故事是否真实,这故事也没有下文,因为她长久不回来了,而我们也长久没有通讯。
  最先使我觉到的是离奇,再就是迫切的想要见到,问或者慰。但是,这渐渐的却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替代。这悲哀由她引起,却正对着我,因为我的“心中的美好”消灭了。我也据此看清现世不单没有真正的“喜剧”,连悲剧也不再有了,一切人们,都明明暗暗的上演这一出出的闹剧而已。
  记忆的流水簿子翻到这里,后面就有些不大清晰了,但有一个特征我是渐渐的归结出来,就是我的“审美观”慢慢的把外貌的漂亮加了进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审美观,而先前的那个,大抵就是“审好观”了。
  写到这里,应该把“美”和“好”分开来看看了。所谓的“美”,一般都是外在的,也就是“色声香味触”一流,后来人们把内在的道德修养一类也叫做“美”,譬如“心灵美”一类,其实这些是在“好”的范畴里面的。而所谓的“好”,其实就是有益,归根结底是于生存有益,是那些对我们进行社会交往有利的东西。“美”和“好”有区别么?当然有区别了。虽则它们有时是紧密相连的,但究竟它们的方向很有些不同。而这,也是我的发生误会的很大的一个根源。
  我因为性格的原因,看任何一个人,都会加上自己的并不怎么客观的判断。因为向来“与人为善”,对手也大抵以善意相对,这样就使对手会给我以好感,于是,在遇到这样的异性时候,我就判定其为美好了。或许,这样的美好并不假的,只是要在一个特定的环境,对着一个特定的人,是一时一地的美好,并不一定是这个人真正就这样的美好。然而我却是个长期生活在自己手造的幻想里的人,于是误会是必不可免的了,并且,这误会还在我的心里扎下根,我渐渐的陷在了我的误会里面。
  随着年龄的增长,(请注意,我为什么要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因为身体也随之增长了,还有那个什么?对了,那个叫做“荷尔蒙”的激素也跟着增长了。)在我的“审美观”渐渐“成熟”之后,我比先前更注重外貌的美丽了。我心中的“美”和“好”,也就渐渐的分道扬镳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也随着时间的流走,我也更多的看到那些我所判定的美好不在我面前的样子,这些别开的样子,使我发现了我原先的一个深深的误会,就使这个“美好的误会”。
  后面的故事里的“女主角”们,(特别声明:这“们”其实只代表两三个,不是“众多”的。)也都有些这倾向,就是大抵能对这“比较成熟”的审美观的“模子”的。然而,每一个故事也都是以类似于“杯具”的形式告的终。究其原因,是她们都遇上不好的人,走了不好的路,而且有的现在还走着。而这,再究其原因,我以为她们本身也有问题,就是“美”和“好”没有叠加在一起,就使没有“始终如一”的美好下去。
  我的“心中的美好”们,都一个个的在我的心中逝去。不是她们本身逝去了,而是这美好在逝去,是我原先所判定的美好在逝去。这是我的悲哀,但这不仅仅是我的悲哀。
  我是终于发现了,我的心中原来一直有着一个“美好的误会”。我先所判定的美好,到后来都几乎不见其美好了。是这原本有的美好消却了么?还是原初就不过是我的误判?我想,真正的原委是:我误会了“美”和“好”的关系了。“美”的不一定是“好”的,“好”的也不一定是“美”的。而就我所遇见,它们都不能在“女主角”身上合并在一起,都不能使她们在我心里“始终如一”,这也就导致了她们的闹剧式的在我心里逝去。
  但我知道,这不单是我的悲哀,也不单是她们的悲哀,更是这个社会的悲哀。
  (最后再声明一下,我的这些说法,在有些人看来是不以为然的。即便是先前的我“心中的美好”们,她们或许也以为这些都很正常,都很自然,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呢?到现在不也就是这个样子,虽然没什么好的,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你就要神经过敏的来说些丧气话?但我前面说过,我有时候是会有些“多愁善感”的,其实多愁善感就是神经过敏。我的素性如此,我自己也没有法。但我总想或许这社会还能更好些,还能给她们甚至我们一些更好的路走,还能让“美”和“好”成为一体,还能让怀有着美好的一切人都能一直的美好下去。)
  
  【《美好三部曲》之三——美好的回归】
  
  森林
  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
  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
  啊!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
  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
  现在想起也仍会毛骨悚然,
  尽管这痛苦的煎熬不如丧命那么悲惨;
  但是要谈到我在那里如何逢凶化吉而脱险,
  我还要说一说我在那里对其他事物的亲眼所见。
  我无法说明我是如何步入其中,
  我当时是那样睡眼朦胧,
  竟然抛弃正路,不知何去何从。
  
  ——但丁《神曲·地狱篇》
  
  在发现自己的这个“美好的误会”之后,我同时也遇到了一个“走向”的问题。这问题颇有些严重,至少,它对于我的理想是颇有些严重的,简直有些近于但丁在人生的中途遇到那一大片的黑暗的森林,我也因此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这片黑暗森林是断然绕不过去的,而且我已然身陷其中,怎么办呢?我想揉醒迷蒙的睡眼,仔细的看清楚它,或许,当看清之后,我的能够寻得出路,才可以有望。
  我早先说过,我是因为看到身边的美好,于是生起爱念之心的。也就是我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可爱之人,让我对这世界满是憧憬和希望。后来,偏又每见于那些美好在我心中消逝,这使我很有些迷茫了。然而,迷茫之中,我也时时在反省,是我自己先前就看错?还是她们确实变了,变得不再如我所期望的那般美好?亦或是我的期望太高?再或者,这简直就是我的对于美好的评判有了问题?
  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渐渐的,我却消沉下来,因为我最后把导致美好消逝的责任推给了她们自己。这就使我无法可想了,倘使我还如早先的一般,把罪责推给社会,我还要要改变一些这社会的野心。但是她们自身有了问题,她们自身不把“美”和“好”叠加在一处,她们自身不能“始终如一”的坚持这美好,或者简直就使根本就没有这所谓的美好,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像。那么,我确实无法可想了。
  人为什么要有理想,我先前的解答就是:它给人的向好之心以一个前走方向,一个最后的归所。但是,我终于发现我们却永远不能去到。我才知道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给无聊人以一个美好而又飘渺的梦,是人在这现世而又不满于这现世的逃路之一端。然而,现在,这逃路也因了心中的美好的消逝而不见,这是怎样的可以悲哀呵!
  有一个说法,是:希望像一盏明灯,只要不打碎,它永远会照亮我们的前路。但我的希望终于被打碎了。当心中的这盏希望之灯消灭以后,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了。我在慢慢往下沉沦着,身外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拉我上去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我想,我要就此跟我的理想诀别了,这倒不是因为理想的难于实现,而是这根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虚空上面的东西。我就要像我身边的许多人们一样,去过那不能像意义、也想不出意义的生活。这或许也是每个人的生命中的一个三叉路口,到了这里,谁都会面临一个选择。年少时的无数美梦,终于被无情现实给击碎了。是还继续带着梦的一直走下去?还是把梦想给抛开,接受现实,并且沉入到现实中去,给这没奈何的现实在加添一份没奈何?
  很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把这所谓的理想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我的心地从来就没有过这东西一样。我几乎抛掉了先前的一切操守,完全放任了自己。我准备全身心的沉入到现实里面去,准备像许多的人们一样,尽全力的去挣取,尽全力的去享乐。
  鲁迅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我终于也遇到这状况了。我想扑身到现实里去,但现实却未必会接纳我。鲁迅还说:“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而在这钱的方面,我也终于几乎无路可走了。
  我先前听到过一句话,是:“所谓的圣人,就是那些连自己的前途都不知道在哪里,却一门心思关心天下的前途的人。”我听了之后颇觉着有些意思,就发表了出来,有个朋友就问我以为这话如何?我的回复是:“我是颇有些感触的,不过寻出了天下的前途,自己的前途也就有了,或者即便寻不出天下的前途,自己的不懈寻求也是个不错的‘前途’。”
  我现在想,其实,那些寻求天下的前途的圣人们,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前途,而是在现实之中,找不到自己的前途。这找不到前途的情状大抵有两个,一个是不屑于那样的前途,另一个是根本就是难于营生。而我就是属于后者。这样,“圣人之徒”如我辈者,于是就给自己找到个所谓的“理想”,这理想也就是“给天下寻找前途”,而就在这“理想”里面,就有着在现世寻找不到的“前途”在。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是这些“圣人之徒”的理念。只要前面还有路可以走,就想着怎么“兼济天下”,实在无路可走了,就只能“独善其身”了。
  但终于有时候连这“独善其身”也不能,怎么办呢?不如,还是拾起那理想?最起码,这样还能使自己有走下去的勇毅。但支撑理想的只是个虚空,还怎么去直面它呢?
  我不甘心于沉沦,因为这样于我太苦痛。我还是要去找寻,找寻那些“遗失的美好”,为我自己,为曾经心中的那些“美好”们。或许,有一天,我终于能看到“美好的回归”。这样,或许我的“前途”也就可以有望了。
  要想找回那些逝去的美好,我就先要弄清楚她们是怎样一个个在我的心地生起的,又是怎样一个个的逝去。这些,在《遗失的美好》里面大抵说过了的。起先,是“亲近感”,这是幼时的对那些年长的、对自己有些好的人所生出的美好的感觉;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的就形成了一个“审美观”和“审好观”,也就是对于外貌的美以及心灵美的觉知。而这两样,开始在心里往往也没有分别,美的就是好的,好的就是美的,它们都是属于美好的。但是这些,都要有个对于他人的判断。
  我因为性格的原因,看任何一个人,都会加上自己的并不怎么“客观”的判断。因为向来“与人为善”,对手也大抵以善意相对,这样就使对手会给我以好感。于是,在遇到这样的异性时候,我就判定其为美好了。或许,这样的美好并不假的,只是要在一个特定的环境,对着一个特定的人,是一时一地的美好,并不一定是这个人真正就一直这样的美好。然而我却是个长期生活在自己手造的幻想里的人,于是误会是必不可免的了,并且,这误会还在我的心里扎下根,我渐渐的陷在了我的误会里面。
  但即便这样,即便只是一时一地,对于特定的人的美好,也总归在为着这美好的非虚空在作证。而我究竟可以借此知道,这世间最起码还有着美好的苗子。
  我先前也说过,我对于不经世事的少女有着非一般的尊敬,简直就是一种仰视的态度了。因为,她们所表现出来的真纯、良善,是那么的不掺假,那么的可以较久持。我每每会记起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些女孩子,它们的礼貌与善良是让我不能忘怀的。现在想来,因为我只看过她们的其时的美好,此后就算那份美好会随着时间的流走,我也看不见。所以,直到得现在,我的心里还印着她们的这些美好。而这,也就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绝望的原因。
  但我身边的可以亲近的她们,因为看着她们在时间里走了这一路,而且都不例外的把那份美好从我心里拿走,这就使我很体味了遗失美好的悲哀了。但我知道得清楚,并不是时间把这份美好给带走了,而是要么是我先前的误判,要么是这满是昏眯与残暴将这份美好驱走。
  对于误判,我所能做的,就是清醒头脑,睁大眼目,使这总陷于幻想的毛病有所改观;但社会的昏眯与残暴的致因,却很可以使我“有所为”了。我可以不满,可以为此而愤慨,并且,我可以因为不满以及愤慨而重新给向好之心以一个前走方向,一个最后的归所。这,就是我的理想。而我也坚定的相信,我心中的美好一定会回归的,不单回归到我的心地,也回归到我的身外。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没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鲁迅《野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