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三到白银:主与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15:39:07
主与奴
作者: 彭刚
王蒙的小说很久不曾看了,但他的回忆录、各种随笔倒是越看越上瘾。且看他论《红楼梦》的一段文字:袭人由于对宝玉服务得特别好,渐渐宝玉已离不开袭人,袭人已经可以用“要回家去了”的言辞辖制宝玉、教训宝玉了。良好的无微不至的无可替代的服务可以成为控制辖制的手段,这很惊人,也很深刻。无微不至的服务使被服务者舒服得习惯得再离不开这种服务了,于是服务者变成了控制者(见《不奴隶,毋宁死?——王蒙谈红说事》)。类似的精到观察,确实表明王蒙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很多时候是在借“谈红”来“说事”。把这番道理说得话不糙理也不糙的,还可以抬出老黑格尔来。在那本对哲学出身者有时也颇具催眠作用的《精神现象学》中,他就曾大谈特谈主奴关系。大意是说,主人与奴隶的关系是会转化的,奴隶可以变成主人的主人,主人可以变成奴隶的奴隶。黑格尔是从别的角度来讨论这种辩证关系的,不过我们也未始不可以从和王蒙同样的角度来理解。奴隶服务主人到了无可替代的地步,或者奴隶掌握了主人的嗜好品性,进而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预测主人面对事态的反应时,奴隶辖制主人就变成很现实的一桩事体了。中国历史上,从来不乏宦官弄权的例证,奴隶变成主人的主人,从来不稀奇。历代的皇帝中,很有一些人,若非因为血统成了人主,本来是可能凭着自身天赋而成就另一番少一些悲剧意味的人生的。被金人掳走而客死异乡的宋徽宗精于书画;身为亡国之君的南唐后主李煜,仅靠三十余首现存词作就被公认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流的词人。这两位的天赋才情都比较高雅。爱好和专长相对低俗的,明熹宗算得上一个,这位皇帝精于木工,能做很精美的家具(法国的路易十六则是一位高明的锁匠)。挥汗如雨干木匠活的时候,是他得到最大乐趣的时候,也是不容别人打扰的时候。宦官们借这个时机禀报军国大事,往往就能得到自行便宜处理的权柄。奴才掌握了主人喜怒哀乐的规律,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控制主人。难怪中国先秦的韩非子和西方现代之初的马基雅维里,都要不断地告诫君主,君臣上下一日百战,万不可让臣下揣摩透了自己的心思,进而让自己陷入危境。于是,“天威莫测”其实倒更是君人南面之术的要义。而让臣下时时有“伴君如伴虎”的戒慎恐惧心理,也是帝王维持自身权威不受挑战的必须了。如今的杂志报纸上,不乏因秘书、情人甚至司机犯事而被牵扯下台的贪官事迹。他们虽不是宝玉与袭人、君王与太监那样的主奴关系,然而其中上下尊卑的等级序列,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却还是不容否认的事实。附从者能够在位尊者眼皮底下狐假虎威为自己捞好处,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支配后者,变成主人的主人,前“河北第一秘”李真就是个绝妙的例证。这样的情形之所以能够发生,大概是“奴才”像袭人伺候宝玉那样让“主人”离不开“奴才”了,或者,就是“主人”自身不干净,落了太多把柄在“奴才”的手里。
(作者为清华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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