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雄电影公司:坐而论道:道是何物《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8:38:20

 

坐而论道:道是何物《二》

 

  

秉承这样的基本原理,历代道家人物发明了许许多多实用的策略,我们看到战争中有为了避免强攻而生出的智取策略,外交中有为了避免劳民伤财而生出的怀柔政策,医术中有为了避免有利有弊的猛药而生出的调养法门。你看与道家渊源最深的武功太极拳,乍看上去决不是练武倒像是病夫,摇摇晃晃疲软无力,但你真的和个中高手去打架决计赚不到半点便宜,很快你就会发现他原来是不和你硬碰,只用你自己的强力来作为防御和攻击的能量。 

 

类似的例子可谓举不胜举,从文学、音乐、绘画之类与国家、个人关系并不密切的技艺,直到养宠物、搓麻将之类不上台面的闲杂琐事,只要仔细回味,都不难发现其中有着道家的理趣。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智慧,也可以把它看作是狡诈。

无论对它的感情色彩如何,不得不承认道家常常会以一种最不功利的心态去达到人们梦寐以求的功利目标。  

这一节可以算作是道 作用于人身上的一种全景式描述,写得是否精彩,对道家的文字看得足够多之后再慢慢去判断也不迟。但仅此一节已能够看出,想把 道 简单概念化肯定是不明智的,在以后的阅读中更要习惯于联想、

 

类推,才可能符合这类书的要求 道家的天性就是不喜欢拘束,若是用拘束的方式去读道家文字,当然是缘木求鱼了。

 

〔思考〕

1、通过深藏厚积来得到最大的能量,这是一个不太合乎一般习惯的想法,它有着一个与我们一般认识迥然不同的前提,这个前提大致能用什么样的语言加以描述? 

 

2、除了上述实例,还能想到哪些可以证明全神、养气的功用的事例? 

 

大禹曰:「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迎而壽,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通也。」

 

《湯問》〔原文〕

大禹曰: 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 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汤问》〔今译〕

大禹说: 宇宙之间,四海之内,凡被日月星辰所照耀治理,被四时太岁所计数矫正,那些神灵衍生的万物,形状各异,生存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只有圣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夏革说: 但是也有不需要神灵就能产生,不需要阴阳就有形体,不需要日月就有光明,不需要杀戮就会死亡,不需要保养就会长寿,不需要五谷就能吃,不需要丝绸就能穿,不需要车船就能远行,其道理便是自然,并不是圣人所能明白的。

 

〔述评〕 

大禹所说是一段典型的 套话 ,意思本来就比较空,只能理解个大概。只有其中 太岁 二字需要解释一番。太岁本是一个天文学术语,名字是从木星转变来的。木星和地球一样围绕太阳公转,周期差不多是十二年,即地球的十二倍,所以无论何时人们只需要抬头看木星在黄道的位置就可以当是正处于十二年为循环的纪年周期中的哪一点。为此,古人将黄道分为十二个部分,每个部分分别用十二地支中的一个字表示,这样就可以纪年了。但是,木星在十二宫的运行顺序和地支子丑寅卯的顺序正好相反,它是走过了卯宫进寅宫,继而是丑、子等等,直接用木星所在的宫来纪年就成了一件很别扭的、和人们的习惯完全相反的事,这样就有了太岁 一个假设的、反过来运行的岁星。太岁虽然是一个根据木星杜撰出来的星体,然而在说到日月运行的话题时,它的意义和真实的天体、四季同样重要。 

 

日月星辰这些东西在古人看来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它们是宇宙自然的一组标尺,叠加在一起就被视为道,精深微妙,需要凭借相当的天赋并进行深入的学习才能掌握。其中的天文、历法、五行等每一个门类都能穷人毕生的精力,要是能对各个门类都有相当的造诣,融会贯通,称之为圣人并不算夸张。然而,即便是圣人才能去学习、去掌握的,也终究是有形迹可循的道,相对来说还是简单的。 

 

夏革所说是无迹可循的道,圣人也无从掌握。既然没有形迹,用语言表述它就显得十分费力,夏革所用的是一连串的否定句,在印度的因明学中这种表达方法叫做遮诠,和另一种叫做表诠的方法相对应。对于常见的、具体的事物,一般采取表诠,也就是正面肯定的方式去表达。如果这项事物超出一般人的见识之外,或者十分抽象,无法准确地正面表达,那么只能用遮诠。在佛学中,遮诠的主要作用就是破除人心中迷惘执着的幻想,使之自行认识事物的本来。作个有趣的假设,如果发生了时空挪移,有个明朝人捡到了一台20寸的彩电,来问你这是什么东西。这时候,要想让他真正理解,正面的表述是没有用的,直接告诉他这是彩电等于没说,因为这完全是他知识系统之外的名词。那么,比较好的办法就是用遮诠,针对他可能有的种种猜想一一加以破除:这不是箱子,这不是武器,这不能用来做饭,这不是垫脚用的。反正明朝既没有电视信号也没有电,你不可能真正教他用这个电视,一时也无从让他搞清这个东西的始末缘由,能做的就是一一否定他的瞎猜,使之渐趋于一个正确的认识。我们面对佛教中许多精深多元的义理,或许还不如一个明朝人面对彩电,所以遮诠也就成了一种很常用的表述方式。当然,表诠、遮诠的术语是后来才传入中国的,先秦人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这种方法。在 什么是道 的问题上便不得不如此。 

 

先秦两汉的人们说起 道来常常更加复杂精致,很有些汉大赋铺叙夸陈的意味。《文子》的第一篇叫《道原》,对 道 的描述是: 

 

约而能张,幽而能明,柔而能刚,含阴吐阳而章三光。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麟以之游,凤以之翔,星历以之行。以亡取存,以卑取尊,以退取先。


 

《淮南子》的第一篇叫《原道训》,它对 道 的描述是: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

 

看起来它们十分相似,用通俗的话说:不在乎说大话,也不在乎自相矛盾。这类文字读来很有气势,仔细推敲却常常不可理喻,甚至故意反义成句,完全无视人们的常识。这样的文字需要我们忽视它的细节,因为细节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任意安排,而随心所欲就是为了让人忽略细节、不要用逻辑思维去考量,这与佛学中遮诠的用意是一样的。 道 的真意不在任何细节,追究细节则离 道 渐远,忽视细节才能接近整体。

 

就这一节中两个人的话来比较,并不是 道 也能分低级和高级、普及版和专业版,也并不是大禹的理解水平比夏革低,而是他们从两种不同的角度去观察、表述 道 。这两种角度在哲学上常常被称为体和用,所谓体,现在也常常称为本体,用也称为功用、作用。 道 并不是一个实体,不是一种药材,也不是一个能够具体描述的方法,它很难定义。不过,当它依附于不同的具体事物之后便能生出相应的作用,这个作用却是鲜明可见的,只是在此的作用与在彼的作用未必一眼看得出有什么关联罢了。例如老子通过 用 来描述虚无,虚无我们能理解,能想象,却很难指出它是什么,于是老子举陶器的例子,说必须在中间留一个 无 才有陶器的作用,全塞实了就没用了;车轮由辐条支撑而成,没有中间的空当也就不成为车轮了;风箱要想起作用,也必须用大皮囊包住一大块虚空,然后才能源源不断生出风来。这就是通过 用 来描述事物。 

 

大禹从 道 的作用入手,告诉人们起着这些作用的便是 道 ,但这些并不是 道 本身。 道 在各种事物中起作用的原理虽然也很复杂,但还是人可能去学习、掌握的。至于夏革所描述的,那是 道 的本体, 体 并不是比 用 更复杂、更深奥,而是它们本来就并非一码事,根本就不可比。 体 本来就不是能够被掌握、被使用的对象,和人的能力高下没有关系。 

 

借用两个人的口吻,通过两个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层面上加以阐述,可以说已经做得很周到了。如果依旧觉得困惑,不要怀疑自己是否太笨,检查一下自己接受事理的方法,是不是过于纠缠逻辑了。

 

〔思考〕

1、很多对 道 的直接描述都用十分极端的语言去说它的大、广、久,那么,能用我们现在常说的 宇宙 来替换它吗?

 

2、既然 道 如此难以准确描述,是不是可以仅仅用这个词汇而不必为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柱指鈞弦。

 

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以歸矣。」師文舍其琴,嘆曰:「文非弦之不能鈞,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器,故不敢發手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後。」無幾何,復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鍾,溫風徐回,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鍾,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陽光熾烈,堅冰立散。將終,命宮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湧。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

 

《湯問》〔原文〕

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 子可以归矣。 师文舍其琴,叹曰: 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 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 子之琴何如? 师文曰: 得之矣。请尝试之。 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 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汤问》〔今译〕

匏巴弹琴,能使鸟儿飞舞、鱼儿跳跃。郑国的师文听说后,便离开了家,跟随师襄游学,按指调弦,但三年也弹不成一首曲子。师襄说: 你可以回家了。 师文撇下他的琴,叹道: 我并不是不能调好弦,也并不是弹不成曲子,是我存想的不是琴弦,志向也不在乐声,心中既然不能得所,在外当然不能与乐器相应,所以不敢出开手去触动琴弦。姑且稍微给我一些时日,以观后效。 没多久,又来见师襄。师襄问: 你的琴弹得怎样了? 师文说: 行了。让我试试吧。 于是在春天拨动了商弦,奏出了南吕,凉爽的风忽然吹来,草木成熟结果。到了秋天,拨动角弦,奏出了夹钟,温暖的风慢慢回旋,草木发芽开花。到了夏天,拨动羽弦,奏出了黄钟,霜雪俱下,河流池塘骤然结冰。到了冬天,拨动徵弦,奏出了蕤宾,阳光炽烈,坚固的冰块立刻融化。曲子将要结束,拨动宫弦而总合四种曲调,祥和的风回旋着,吉祥的彩云飘荡着,甘美的雨露普降大敌,清甜的泉水奔涌而出。师襄便抚摸着心口高兴得直跺脚,说: 你的演奏太微妙了!即使是师旷说的清角,邹衍吹奏的律管,也都不会比你更强,他们将挟着琴、拿着律管跟在你后面了。

 

〔述评〕

道家的书当然是说道的,这里借用音乐来论道,以此喻彼本是很寻常的事。但是,音乐是一个很不凑巧的话题,过去因为受到技术手段的限制,声音不像文字和图形那样可以跨越时空加以保存,音乐的听觉效果究竟如何,隔过一定距离或过上一段时间就没人知道了。所以,儒家的六经到了后来唯独丢了一门《乐经》,而对于音乐方面种种曾经有过的成就,后人所知的主要是一些人名,甚至人名都不是很确切的信息,比如师旷,不少记载说他是晋国的乐师,技艺出神入化,但也有一些说法与之有时代、地域上的矛盾,看起来凡是音乐高手都有被称为 师旷 的。至于邹衍,这个人物的记载稍微明确一些,至少并不是好多不同时空的人合用这么一个名字,但他和音乐的关系却大大地复杂。他所吹的律管在音乐上的用途类似我们今天的定音笛,他把音乐和五行学说结合在一起构建了一套复杂的理论,所以传说他吹奏律管能够引起季节变化,而过去的历法和音律也由此有了十分紧密的理论联系。

 

人们只对当时当代的音乐熟悉,事隔千百年之后,我们要了解 道 的时候,有人用更陌生的古代音乐来比拟,确实是一个令我们感到不适应的办法,哪怕只为了有个大致的理解,也还是免不了要补习足够多的相关知识。古人按音阶的高低把音律分为十二个标准音,称十二律。十二律中又分为六个阴律、六个阳律。黄钟、蕤宾是阳律中的两个,南吕、夹钟是阴律中的两个。由十二律通过一定的公式换算又可得到五声音阶,即宫、商、角、徵、羽。在五行理论中,它们都分别能够和四季、四方产生特定的对应关系。要是想把这里的细节一一弄明白需要一张极大的列表和复杂的注释,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停留在最简单介绍的程度,知道上面这段文字是在夸赞师文演奏的神奇就行了。

 

音乐被用来喻道,是因为音乐在古人的心目中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在远古时期,祈祷丰收、祭祀祖先之类的最重要的活动无不伴随着音乐。对人来说,音乐的确有着一种激发能量、调节心理或生理状态的功能,尽管现代科学也不能完全解释其机理,但是至少被人们当作治疗和保养的辅助手段而广泛使用。这样,音乐就很容易被古人们视为沟通天人的渠道之一,就是说,音乐可以使人获得来自天界的力量。同时,由于正式的音乐在生活中很难听到,即便对一百年前的人来说,看戏已经是生活中不可多得的一件大事,以至于中国拍摄第一部电影就选择了京戏。若是想听到成规模的管弦乐合奏,那就必须遇到大规模的庆典、祭祀之类,大多数人很可能是一辈子都没有这种机会的。于是,音乐的神秘性就被大大地强化,而音乐也成为一项很高深的学问。 

 

如果泛泛地说,音乐无处不在,山中鸟鸣、泉水叮咚是音乐,渔舟唱晚、文人吟咏也是音乐。可若想深谙其理,让音乐成为一种能够如意运用的工具,却又千难万难。这个特点就很像道,无处不在,却难以真切地感受,用《周易》的话说叫 百姓日用而不知。 

 

对于道,人们常常是从根本上误解的。最常见的是把道看作一种技术或法术,总是爱说访道、学道,把道当作学习和掌握的对象,似乎它高高在上,要通过复杂而精准的程序才能触及,进而得到左右它的能力,这就错了,道不是能够去掌握的东西,也不是掌握了才能用的东西。它不是接骨术,只有学习了、掌握了才能为骨折的病人疗伤,而且你学得越好、越熟,你的治疗水平也越高。道,完全不是这样。 

 

还有一种人是受了别人的指点,说道是自然的,我们都应该顺应自然,于是从这话生出虔诚的盲从,把自己当成刚入伍的新兵,把道当成是一条条军人条例,一切循规蹈矩,生怕有所触犯,好像把自己放得很低就能换来那个叫做 道 的主人的好感,从而使自己能稳定持久地得到他的庇护与左袒。这又是另一种错误。这种韬光隐晦的战术,对于人或许有用,对道却是完全无效的,道本来就是道,又没有什么人性。不要急着表白自己,说你是真的想顺从大道,真的没有任何小心眼 没有耍小聪明是件好事,道家也希望你如此,但 道 不会希望你什么,所以不等于说不耍小聪明就是 得道 。 

 

总是盯着道来说事累得很,还是看看其他类似的事物吧,从别处,或许一下子就能明白个中的理趣。我们回来看师文的故事,故事中的师襄只是一个裁判,他并没有起到老师的作用,一切转化都是师文自觉完成的。对先前的不佳表现,师文的解释是 不得于心 ,这个表达和《庄子》中的 得心应手 十分相似,对我们来说能够体会,却很难用准确的语言说出来,现代人更喜欢用的一个说法是:感觉 师文的 不得于心 大约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 没找到感觉 。那么,姑且把它们当成一回事来讨论一下,如何才算没找到感觉呢?师文的状况是 不敢 。他怕什么?师文没告诉我们,只是后来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弹出了美妙的曲子。看来,我们只能自己想象了,而突破口恐怕还在那个不得于心 。从后来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是 得于心 了,那我们或许就急于知道他到底得到什么了。如果这么想,那我们和师文先前犯的错误大致就是一样的,这个 得 并非从外部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