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信集团: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7:55:54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节南山(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谴责太师尹氏祸国殃民。

 
原文:
节彼南山1,维石岩岩2。赫赫师尹3,民具尔瞻4。忧心如惔5,不敢戏谈。国既卒斩6,何用不监7!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8。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天方荐瘥9,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10。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11;秉国之钧12,四方是维。天子是毗13,俾民不迷。不吊昊天14,不宜空我师15。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16,无小人殆17。琐琐姻亚18,则无膴仕19。

昊天不佣20,降此鞠訩21。昊天不惠22,降此大戾23。君子如届24,俾民心阕25。君子如夷,恶怒是违。

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26,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27?不自为政,卒劳百姓28。

驾彼四牡29,四牡项领30。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31。

方茂尔恶32,相尔矛矣33。既夷既怿34,如相酬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35。

家父作诵36,以究王訩。式讹尔心37,以畜万邦38。


译文:
那嵯峨终南山上,巨石高峻而耸巅。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民众都唯你俩是看。忧国之心如火炎炎,谁也不敢随口乱谈。国脉眼看已全然斩断,为何平时竟不予察监!

那嵯峨终南山上,丘陵地多么广阔。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执政不平究竟为何?苍天正又一次降下饥疫,死丧和祸乱实在太多。民众言论中不再有好话,你们竟还不惩戒自我!

你们史尹和太师二人,原该是咱周室的柱石。掌握了国枢的钧轮,四方诸侯靠你们维系,大周天子靠你们辅佐,也使人民踏实心不迷。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不该断绝人民的生机。

处事不诚心不亲自办理,百姓对你们就不相信。不咨询耆旧不晋用少俊,岂不是欺罔了君子正人?施政应当平等应当躬亲,不应该与那些小人接近;瓜葛不断的裙带姻亲,不应该偏袒而委以重任!

老天爷真是不光明,降下如此的大祸乱。老天爷实在不聪慧,降下如此的大灾难。君子执政如临渊履冰,才能使民众心安。君子执政如碗水持平,憎恶忿怒才能被弃捐。

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祸乱从此再无法平定。一月连着一月竞相发生,使庶民从此无法安宁。忧国之心如醉酒般难受,有谁能掌好权平理朝政?如不能躬亲去施政,悴劳的仍是众百姓。

驾上那四匹久羁的公马,这四马都有肥大的脖颈。我举目四望到处是祸乱,局促狭小无处可以驰骋。

当你们之间恶感正烈,你们彼此就倾轧不歇。既已怒火平息回嗔作喜,又像宾主般互相酬酢。

老天以灾祸显示不平,我王天子也不得康宁。太师史尹不自惩邪心,反而怨怒人们对其规正。

我家父作此一篇诗诵,以追究王朝祸乱的元凶。该改变改变你们的邪心,以求德被四方万邦齐同。  


注释:
  1.节:通"巀"。长言之则为巀嶭(jié niè),亦即嵯峨。
 2.岩岩:山崖高峻的样子。
 3.师尹:大(tài)师和史尹。大师,西周掌军事大权的长官;史尹,西周文职大臣,卿士之首。
 4.具:通"俱"。
 5.惔(tán):"炎"的误字,火烧。
 6.卒:终,全。
 7.何用:何以.何因。
 8.有实:实实,广大的样子。《诗经》中形容词、副词以"有"作词头者,相当于该词之重叠词。猗:同"阿",山阿,大的丘陵。
 9.荐:再次发生饥馑。瘥:疫病。
 10.憯(cǎn):曾,乃。
 11.氐:借为"榰(zhī)",屋柱的石磉。
 12.均:通"钧",制陶器的模具下端的转轮盘。
 13.毗:犹"裨",辅助。
 14.吊:通"叔",借为"淑",善。昊天:犹言皇天。
 15.空:穷。师:众民。
 16.式:应,当。夷:平。已:依全诗前后及此处文义,今理校为"己",义为以身作则。
 17.殆:及,接近。
 18.琐琐:互相连结成串。姻亚:统指襟带关系。姻,儿女亲家;亚,通"娅",姐妹之夫的互称。
 19.膴(wǔ)仕:厚任,高官厚禄,今世所谓"肥缺"。
 20.佣:通"融",明。
 21.鞠讻:极乱。讻,祸乱,昏乱。
 22.惠:通"慧"。
 23.戾:暴戾,灾难。
 24.届:临。
 25.阕:息。
 26.式月斯生:应月乃生。
 27.成:平。
 28.卒:通"悴"。
 29.牡:公牛,引申为雄性禽兽,此指公马。
 30.项领:肥大的脖颈。
 31.蹙蹙:局促的样子。
 32.茂:盛。恶:憎恶。
 33.矛:通"務",义为侮。
 34.怿:悦。
 35.覆:反。正:规劝纠正。
 36.家父:本诗作者,周大夫。诵:诗。
 37.讹:改变。
 38.畜:养。


【赏析】
  本诗亦简称《节》。关于其时代背景和作年,历来有宣王时(三家诗)、幽王时(《毛诗序》)、平王时(韦昭)和桓王时(欧阳修)诸说,但诗既以(终)南山起兴,则不应写的是周室东迁后事。考虑到宣王时虽用兵频繁,但毕竟号称“中兴”,与诗中描写的势臣跋扈、政权腐朽之情事不合,因此其事当在幽王时代。又《小雅·节南山之什》的前五篇哀怨忧愤,非经历国亡家破之大惨痛者不能发。《节》既有天再降饥馑、瘟疫、四方不宁及“国既卒斩”,《正月》又有“赫赫宗周,褒姒灭之”,《雨无正》也有“降丧饥馑,斩伐四国”和“宗周既灭”等,因而可知诸诗大致作于东、西周之交,幽王末平王初。至于《节》所指责的对象则是幽王及其权臣。前人屡辩诗旨是“剌王”还是“刺尹”,甚为无谓。总因古代君臣名分颇严,论者又往往横亘一“诗可以怨”或一“《小雅》怨诽而不乱”之念于胸中,因之便有不同的“先入为主”之念在作怪。今就诗论诗,直刺师尹,颇为鲜明;而一再怨望“昊天”,又显然借以指责天子。

  关于师尹,自毛传以来皆解作“大师尹氏”,至王国维始辨析其为二人,即首掌军职的大师和首掌文职的史尹。观《大雅·常武》中大师“整六师”、尹氏及其属“戒师旅”,则大师统军而尹氏监军,对照《节》诗首章,“忧心如惔,不敢戏谈”正合于军国主义背景,显然偏于责师;而“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乃监察司之失职,显然偏于斥尹。

  全诗十章,共分三部分。首二章以南山起兴,以象征二权臣。以山之险要象征其权之枢要,又以山之不平联系到二臣秉政不平。结合篇末“昊天不平,我王不宁”的呼应来看,天怒人怨,总由师尹秉政不平使然,故“不平”二字为全篇眼目。只是第二部分却一再将不平(不夷)与不己(不自为政)并提而责难,推思其义,全诗是指斥师尹失政在不能持平(夷),而要持平则又须事必躬亲(己),因而全诗结构是起于夷(平)终于夷(平)而介于己。

  首章点出“不敢戏谈”以致“国既卒斩”;二章点出昊天再降饥疫以致“丧乱弘多”,民众无法存活,从而“不敢戏谈”之高压失控,遂而“民言无嘉”。一章言人祸,二章言天灾,由时间及顺序暗示天灾实人祸所致,人间暴戾上干天怒所致,此即第一部分的要害。

  从第三到第六共四章为第二部分。在上两章铺垫的基础上,三章进一步点明师尹之害人害天,天再施报于人,人民双重遭殃。“诗可以怨”,怨而至天,亦已极矣!

  四、五两章句式排比,结构整齐而又不乏疏宕之美。四章围绕“夷”“己”二字正反展开,既为师尹说法,更为一切秉政者说法,三十二字可铭于座右,可镌于通衢。五章“昊天不佣(融)”“昊天不惠(慧)”二解是“刺”,“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平)”二解是“美”,也是对师尹说法。两章排比、对比之势,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诗人的责怨之情也推到了高潮。

  六章承上启下,由怒转叹。

  统观第二部分四个章节,结构颇为讲究:五、六章既以“昊天不佣”“昊天不惠”和“不吊昊天”以上应第三章的“不吊昊天”,又以“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和“谁秉国成(平、夷)”、“不自为政(不己)”以上应第四章的“式夷式已”,可见此部分是以怨天和尤人双向展开而又并拢合承,甚耐玩味。

  第七、八、九、十章为第三部分。变每章八句为四句,于音乐为变奏。于诗情为由怨怒转悲叹。唯七、八两章疑有错简而当易位:前“方茂尔恶”章言师党与尹党既相倾轧又相勾结,以见朝政难革;后“驾彼四牡”章言无奈之下只有往奔四国避乱(或求诸侯勤王),然而四方亦不可往,“蹙蹙靡所骋”。既然宗周与四国皆被师尹扰乱,国已不国,今日上干天怒,下危人主,尽管师尹不自责己而反怨怒匡正,我身为大夫,也只有勇作诗“诵”,“以究王讻”,成此一篇檄文,为来者垂诫了!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正月(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失意官吏忧国忧民,愤世嫉俗。

 
原文:
正月繁霜1,我心忧伤。民之讹言2,亦孔之将3。念我独兮,忧心京京4。哀我小心,癙忧以痒5。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6?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7。忧心愈愈,是以有侮。

忧心惸惸8,念我无禄9。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10?于谁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11。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憎?

谓山盖卑12,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13。召彼故老,讯之占梦14。具曰予圣15,谁知乌之雌雄!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16。谓地盖厚,不敢不蹐17。维号斯言,有伦有脊18。哀今之人,胡为虺蜴19?

瞻彼阪田20,有菀其特21。天之杌我22,如不我克。彼求我则23,如不我得。执我仇仇24,亦不我力25。

心之忧矣,如或结之。今兹之正,胡然厉矣?燎之方扬26,宁或灭之27?赫赫宗周28,褒姒灭之!

终其永怀29,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30。载输尔载31,将伯助予32!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33。屡顾尔仆34,不输尔载。终逾绝险,曾是不意35。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36。忧心惨惨37,念国之为虐!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邻,婚姻孔云38。念我独兮,忧心殷殷39。

佌佌彼有屋40,蔌蔌方有谷41。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42。哿矣富人43,哀此惸独。
 

译文:
四月时节繁霜降,霜降失时心忧伤。民心已乱谣言起,谣言传播遍四方。独我一人愁当世,忧思不去萦绕长。可怜担惊又受怕,忧思成疾病难当。

父母生我不逢时,为何令我遭祸殃?苦难不早也不晚,此时恰落我头上。好话既都嘴里说,坏话也全口中讲。忧心忡忡不合时,因此受辱遭中伤。

郁郁不乐心里忧,想我没福能消受。平民百姓无罪过,也成奴仆居末流。可悲我们若亡国,利禄功名哪里求?看那乌鸦将止息,飞落谁家屋檐头?

远望树林成一片,粗细只能当柴烧。百姓正在危难中,上天昏睡不知道。如果天命已确定,没人抗拒能奏效。上帝皇皇最英明,究竟恨谁请相告?

人说山丘多么低,实为高峰与峻岭。民间谣言纷纷起,不去制止哪能行。但见老臣受征召,请他占梦来问讯。都说自己最灵验,乌鸦雌雄谁分清?

人说天空多么高,我却怕撞把腰弯。人说大地多么厚,我却怕陷把脚踮。高声呼叫这些话,有条有理不瞎编。令我悲哀今世人,为何像蛇毒牙尖!

请看山坡田地里,禾苗特出长得茂。上天这样折磨我,唯恐把我打不倒。当初朝廷来求我,唯恐推辞不应召。得到我后很慢待,不再重用与倚靠。

心中忧愁深又长,好像绳结不能解。当今政治真难说,为何越来越暴烈?大火熊熊烧起时,难道有谁能扑灭?辉煌显赫周王朝,褒姒竟然将它灭。

忧伤满怀常惨惨,又遇天阴雨绵绵。车箱已经装载满,竟然抽去车挡板。等到货物掉下来,大哥帮忙才叫唤。

车上箱板不要扔,加固辐条牢又安。轴上伏兔勤检查,装载货物莫丢散。这样终能渡艰险,莫将此事等闲看。

池沼之中鱼成群,并非快乐能安宁。即使深藏不敢动,水清照样看得真。愁思满怀长戚戚,忧虑国家多虐政。

他有美酒醇又香,山珍海味任品尝。四邻五党多融洽,姻亲裙带联结广。想我孤独只一身,郁郁不乐心忧伤。

卑鄙小人居好屋,庸劣之徒享米禄。今世黎民太不幸,老天降灾伤无辜。富贵人家多欢乐,可怜这里却孤独。  


注释:
  1.正月:正阳之月,夏历四月。
 2.讹(é)言:谣言。
 3.孔:很。将:大。
 4.京京:忧愁深长。
 5.癙(shǔ):幽闷。痒:病。
 6.俾:使。瘉:病,指灾祸、患难。
 7.莠(yòu)言:坏话。
 8.惸(qiónɡ):忧郁不快。
 9.无禄:不幸。
 10.乌:周家受命之征兆。此下二句言周朝天命将坠。
 11.侯:维,语助词。薪、蒸:木柴。
 12.盖:通"盍",何。
 13.惩:警戒,制止。
 14.讯:问。
 15.具:通"俱",都。
 16.局:弯曲。
 17.蹐(jǐ):轻步走路。
 18.伦、脊:条理,道理。毛传:"伦,道;脊,理也。"
 19.虺蜴(huǐ yì):毒蛇与蜥蜴,古人把无毒的蜥蜴也视为毒虫。
 20.阪(bǎn)田:山坡上的田。
 21.有菀(wǎn):菀菀,茂盛。
 22.扤(wù):动摇。
 23.则:语尾助词,通"哉"。
 24.执:执持,指得到。仇(qíu)仇:慢怠。
 25.力:用力
 26.燎:放火焚烧草木。扬:盛。
 27.宁:岂。或:有人。烕(miè):即"灭"。
 28.宗周:西周。
 29.终:既。怀:忧伤。
 30.辅:车两侧的挡板。
 31.载输尔载:前一个"载",虚词,及至。后一个"载",所载的货物。输,丢掉。
 32.将:请。伯:排行大的人,等于说老大哥。
 33.员(yún):毛传:"益也。"指加固。
 34.仆:通"轐",也叫伏兔,像伏兔一样附在车轴上固定车轴的东西。一说仆即车夫。
 35.曾:竟。不意:不留意。
 36.炤(zhāo):易见。
 37.惨惨:忧愁不安。
 38.云:亲近,和乐。
 39.慇(yīn)慇:忧愁的样子。
 40.佌(cǐ)佌:比喻小人卑微。
 41.蔌(sù)蔌:鄙陋。
 42.椓(zhuó):打击。
 43.哿(ɡé):欢乐。

 

【赏析】
  这是一首政治怨刺诗,当作于西周将亡之时,诗中言“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是预料之词。《毛诗序》云:“《正月》,大夫刺幽王也。”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分析说:“此必天下大乱,镐京亦亡在旦夕,其君若臣尚纵饮宣淫,不知忧惧,所谓燕雀处堂自以为乐,一朝突决栋焚,而怡然不知祸之将及也。故诗人愤极而为是诗,亦欲救之无可救药时矣。若乃骊烽举,故宫黍,明眸皓齿污游魂,贵戚权寮归焦土,尚何昏姻之洽比?尚何富人之独哿?以此决之,《正月》之为幽王诗必矣。”其论甚为精辟。

  这首诗的抒情主人公具有政治远见,也有能力。故统治阶级当权者开始极表需要他(“彼求我则,如不我得”),但得到之后又不重用(“执我仇仇,亦不我力”)。他担忧国家的前途,同情广大人民的苦难遭遇,反而遭到小人的排挤和中伤(“忧心愈愈,是以有侮”)。他是一个忧国忧民而又不见容于世的孤独的士大夫知识分子形象。诗的抒情主人公面对霜降异时、谣言四起的现实,想到国家危在旦夕,百姓无辜受害,而自己又无力回天,一方面哀叹生不逢时(“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一方面对于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那么说(“好言自口,莠言自口”),反覆无常、扰乱天下的当权者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他最终身心交瘁,积郁成疾(“癙忧以痒”)。诗人生动、细致、准确地纪录了两千多年前生于乱世的正直的知识分子心灵的颤动,在以后感动过无数的人,和《诗经》中的其他一些政治诗一起为中华民族知识分子忧国忧民文学的传统奠定了基础。

  诗中还表现了三种人的心态。第一种是末世昏君。此诗没有明确指出周幽王,而是用暗示的方法让人们想到幽王。“天”在古代常用来象征君王,诗中说“民今方殆,视天梦梦”,就是很严厉地指责周幽王面对百姓危殆、社稷不保的现实毫不觉悟,却只顾占卜解梦(“召彼故老,讯之占梦”)。“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二句,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杜甫《丽人行》、《哀江头》、《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都直接揭露当朝天子,当是受此类诗影响。此诗批评最高当权者亲小人(“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远贤臣(“乃弃尔辅”),行虐政(“念国之为虐”)。指出如果国家真正颠覆,再求救于人,则悔之无及(“载输尔载,将伯助予”)。这样的末世昏君前有桀、纣,后有胡亥、杨广,历史上不绝如缕,所以其揭露是有意义的。第二种是得志的小人。他们巧言令色,嫉贤妒能(“好言自口,莠言自口”),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洽比其邻,昏姻孔云”),心肠毒如蛇蝎(“胡为虺蜴”),但却能得到君王的宠幸与重用,享有高官厚禄,诗人对这种蠹害国家的蟊贼表示了极大的憎恨与厌恶。第三种人是广大人民。他们承受着层层的剥削和压迫,在暴政之下没有平平安安的生活,而只有形形色色的灾难(“民今无禄,天天是椓”),而且动辄得咎,只能谨小慎微,忍气吞声(“不敢不局”、“不敢不蹐”)。诗人对广大人民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民之无辜,并其臣仆”,表现了无比的沉痛。昏君施行虐政,百姓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上天惩罚昏君,百姓也要无辜受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此诗正道出了乱世人民的不幸。

  《正月》等诗对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将此诗与《离骚》对照来读,可以看出它们都是黑暗社会现实下抒发愤世之情的产物,也都运用了比喻象征手法。比如:《正月》中以驾车喻治国,以秀苗特出喻贤臣,以林中薪木喻小人;《离骚》中以骑马喻治国(“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以美人香草喻贤者,以恶鸟臭木喻小人,其设喻之意相近。这是以往学者们所忽略了的。

  全诗四言中杂以五言,便于表现激烈的情感,又显得错落有致。全诗以诗人忧伤、孤独、愤懑的情绪为主线,首尾贯串,一气呵成,感情充沛。其中有很多形象的比喻,如以鱼在浅池终不免遭殃,喻乱世之人不论如何躲藏,也躲不过亡国之祸。还运用了对比手法,如诗的最后两章说,得势之人有酒有菜,有屋有禄,朋党往来,其乐融融;黎民百姓穷苦无依,备受天灾人祸之苦。“哿矣富人,哀此惸独”正像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样,表现了诗人的极大愤慨。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十月之交(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幽王无道,民不聊生。

 
原文:
十月之交1,朔月辛卯2。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3。四国无政4,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5;此日而食,于何不臧6。

烨烨震电7,不宁不令8。百川沸腾9,山冢崒崩10。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11?

皇父卿士12,番维司徒13,家伯维宰14,仲允膳夫15,棸子内史16,蹶维趣马17,楀维师氏18。醘妻煽方处19。

抑此皇父20,岂曰不时21?胡为我作22,不即我谋?彻我墙屋23,田卒汙莱24。曰予不戕25,礼则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26。择三有事27,亶侯多藏28。不慭遗一老29,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30。

黾勉从事31,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32。下民之孽33,匪降自天。噂沓背憎34,职竞由人35。

悠悠我里36,亦孔之痗37。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38,


译文:
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九月底来十月初,十月初一辛卯日。天上日食忽发生,这真是件大丑事。月亮昏暗无颜色,太阳惨淡光芒失。如今天下众黎民,非常哀痛难抑制。

日食月食示凶兆,运行常规不遵照。全因天下没善政,空有贤才用不了。平时月食也曾有,习以为常心不扰。现在日食又出现,叹息此事为凶耗。

雷电轰鸣又闪亮,天不安来地不宁。江河条条如沸腾,山峰座座尽坍崩。高岸竟然成深谷,深谷却又变高峰。可叹当世执政者,不修善政止灾凶。

皇父显要为卿士,番氏官职是司徒。冢宰之职家伯掌,仲允御前做膳夫。内史棸子管人事,蹶氏身居趣马职。楀氏掌教官师氏,美妻惑王势正炽。

叹息一声这皇父,难道真不识时务?为何调我去服役,事先一点不告诉?拆我墙来毁我屋,田被水淹终荒芜。还说“不是我残暴,礼法如此不合糊”。

皇父实在很圣明,远建向都避灾殃。选择亲信作三卿,真是富豪多珍藏。不愿留下一老臣,让他守卫我君王。有车马人被挑走,迁往新居地在向。

尽心竭力做公事,辛苦劳烦不敢言。本来无错更无罪,众口喧嚣将我谗。黎民百姓受灾难,灾难并非降自天。当面聚欢背后恨,罪责应由小人担。

绵绵愁思长又长,劳心伤神病恹恹。天下之人多欢欣,独我忧深心不安。众人全都享安逸,唯我劳苦不敢闲。只要周朝天命在,不敢效友苟偷安。  


注释:
  1.交:日月交会,指晦朔之间。
 2.朔月:月朔,初一。
 3.行(hánɡ):轨道,规律,法则。
 4.四国:泛指天下。
 5.则:犹。
 6.于:读作"吁",感叹词。于何:多么。臧:善。
 7.烨(yè)烨:雷电闪耀。震:雷。
 8.宁、令:皆指安宁。
 9.川:江河。
 10.冢:山顶。崒:通"碎",崩坏。
 11.胡憯(cǎn):怎么。莫惩:不制止。
 12.皇父:周幽王时的卿士。卿士:官名,总管王朝政事,为百官之长。
 13.番:姓。司徒:六卿之一,掌管土地人口。
 14.家伯:人名,周幽王的宠臣。宰:冢宰。六卿之一,"掌建六邦之典"。
 15.仲允:人名。膳夫:掌管周王饮食的官。
 16.棸(zōu)子:姓棸的人。内史:掌管周王的法令和对诸侯封赏策命的官。
 17.蹶(ɡuì):姓。趣马:养马的官。
 18.楀(jǔ):姓。师氏:掌管贵族子弟教育的官。
 19.艳妻:指周幽王的宠妃褒姒。煽(shàn):炽热。
 20.抑:通"噫",感叹词。
 21.不时:不按时,不合时,此处"时"主要指农时。
 22.我作:作我,役使我。
 23.彻:拆毁。
 24.卒:尽,都。汙:积水。莱:荒芜。
 25.戕(qiānɡ):残害。
 26.向:王先谦认为是今河南济源县南向城。
 27.三有事:三有司,即三卿。
 28.亶(dǎn):信,确实。侯:助词,维。
 29.慭(yìn):愿意,肯。
 30.徂:到,去。"以居徂向"即"徂向以居"。
 31.黾(mǐn)勉:努力。
 32.嚣(áo)嚣:众多的样子。
 33.孽:灾害。
 34.噂(zǔn):聚汇。沓:语多貌。噂沓,聚在一起说话。背憎:背后互相憎恨。
 35.职:主要。
 36.里:"悝"之假借,忧愁。
 37.痗(mèi):病。
 38.彻:毁灭。

 

【赏析】
  《十月之交》是周幽王时的一个朝廷小官,因为不满于当政者皇父诸人在其位不谋其政,不管社稷安危,只顾中饱私囊的行为而作的一首政治怨刺诗。《毛诗序》认为此诗作于幽王时,郑玄认为作于厉王时。阮元在《揅经室集》中对郑玄之说多有驳辨。据天文学家考订,此诗中记载的日食发生在周幽王六年十月一日(公元前776年9月6日),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日食记录。则此诗应作于幽王六年。

  诗共八章,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前三章),将日食、月食、强烈地震同朝廷用人不善联系起来,抒发自己深沉的悲痛与忧虑。诗人不理解日食、月食、地震发生的原因,认为它们是上天对人类的警告,所以开篇先说十月初一这天发生了日食。“日者,君象也”,夏末老百姓即以日喻君。日而无光,在古人是以为预示着有关君国的大灾殃。诗人将此事放在篇首叙出,使人震惊。第二章将国家政治颓败、所用非人同日食联系起来议论,第三章又连带叙出前不久发生的强烈地震。诗人关于这些极度反常的自然现象的描述,表现了他对于国家前途的无比担忧和恐惧。诗中写的地震有史实记载,《国语·周语》:“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三川竭,岐山崩。”诗中“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具有特征性的大特写使两千多年后的人读起来,仍然感到惊心动魄!诗人的如椽巨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历史上少有的巨大的灾变图。

  此诗犹如一首悲愤的乐曲,第一部分节奏强烈,写出了诗人所见到的上天震怒的状况,在震惊与恐惧中又缠绕着诗人无限的忧伤。他不明白当今执政者为何不行善政制止天灾,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诗的第二部分(中三章):回顾与揭露当今执政者的无数罪行。诗中开列了皇父诸党的清单,把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些人从里到外把持朝政,欺上瞒下。皇父卿士,不想怎样把国家治理好,而是强抓丁役,搜括民财,扰民害民,并且还把这种行为说成是合乎礼法的。他把聪明才智全用在维护自己和家族利益上;他看到国家岌岌可危,毫无悔罪之心,也没有一点责任感,自己远远迁于向邑,而且带去了许多贵族富豪,甚至不给周王留下一个有用的老臣。用这样的人当权,国家焉有不亡之理!然而,是谁重用了这些人呢?诗人用“艳妻煽方处”一句含蓄地指出了居于幕后的周幽王。

  第三部分(后二章)写诗人在天灾人祸面前的立身态度。他虽然清醒地看到了周朝的严重危机,但他不逃身远害,仍然兢兢业业、尽职尽公。在忠直与邪恶两类臣子中,诗人是属于忠直的一类;在统治阶级内部斗争中,诗人又是属于失败的一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诗人的命运同国家的命运是一致的。在诗中,诗人哀叹个人的不幸,哀叹政治的腐败、黑暗与不公,实际上也就是在哀叹着国家的命运。所以说,这一部分同前两部分是有联系的。诗人从三个角度有力地表现了忧国这个主题。

  全诗从天昏地暗和山川翻覆这可怕的灾异,说到朝廷的坏人专权和国家的岌岌可危,然后说到面对此等情况个人在去从上的选择,叫人感到诗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情怀,开屈原“伏清白以死直”精神之先河。这是一首内容充实又情感进发的政治抒情诗。它同《诗经》中的其他政治抒情诗都对伟大爱国诗人屈原有不可否认的影响,但这首诗在创作手法上是现实主义的。由于诗人对朝廷的情况了如指掌,由于诗人难以抑制的悲愤,又由于诗人写之于日食这个在当时人看来十分重大的灾异之后,所以诗中有不少实录,直书了一些事实。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又是一首史诗,在这方面它对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作品有着深刻的影响。

  本诗的语言基本上是直言抒写,喷涌而出,但有的地方也采用反语和冷峻的讽刺,如“艳妻煽方处”、“皇父孔圣”。有的语言表现力很强,如说皇父等人强霸百姓田产时,用“予不戕,礼则然矣”充分表现了他们的强辞夺理、蛮横霸道。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雨无正(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讽刺周幽王昏庸,群臣自私误国。

 
原文:
浩浩昊天1,不骏其德2。降丧饥馑,斩伐四国3。旻天疾威4,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5。若此无罪,沦胥以铺6。

周宗既灭7,靡所止戾8。正大夫离居9,莫知我勚10。三事大夫11,莫肯夙夜。邦君诸侯12,莫肯朝夕13。庶曰式臧14,覆出为恶15。

如何昊天,辟言不信16。如彼行迈17,则靡所臻18。凡百君子,各敬尔身19。胡不相畏20,不畏于天?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21。曾我暬御22,憯憯日瘁23。凡百君子,莫肯用讯24。听言则答25,谮言则退26。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27,维躬是瘁28。哿矣能言29,巧言如流,俾躬处休30!

维曰予仕31,孔棘且殆32。云不何使,得罪于天子;亦云可使,怨及朋友。

谓尔迁于王都33。曰予未有室家。鼠思泣血34,无言不疾35。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36?


译文:
浩浩苍天广大无边,你的恩德太不长远。降下那些丧乱饥馑,四方百姓都被害惨。皇天皇天太过暴虐,思虑图谋总不周全。放掉那些真正罪人,尽把他们罪过隐瞒。而像这些无罪好人,反而陷入痛苦无限。

周室如今破灭惨遭,人们到处流落奔逃。正官大夫早已离散,有谁知道我的苦劳。三事大夫虽然还在,哪个日夜肯把心操。封国国君各方诸侯,早晨朝见晚上都跑。希望他们改过迁善,谁知恶事反都做到。

皇天皇天该怎么办?恨王不听正确意见。就像路上乱跑的人,不知他要走到哪边。所有君子众卿大夫,各自谨慎小心一点。为何互相不知戒惧?竟敢不畏天命尊严?

战祸已起排除无望,天降饥馑总难消亡。为何我这小小侍臣,天天这么劳苦忧伤?所有君子众卿大夫,都不肯去劝谏我王。顺耳的话爱听可说,批评的话遭斥难讲。

可悲可哀忠言难进,并非是我舌拙嘴笨,实在身心憔悴多病。能说会道实在快乐,口若悬河巧言逢迎,享受福禄身处佳境。

如今要说出仕做官,实在非常艰难危险。若说这事不能去做,得罪天子多多不便;若说这事可以办好,又会遭到朋友埋怨。

我劝你们迁到王都,你们却说没有家住。只有悲伤泪中带血,没有话不遭到恨妒。当初你们各自出走,谁跟你们去建房屋?  


注释:
  1.浩浩:广大的样子。昊(hào)天:犹言"皇天"。
 2.骏:长,美。
 3.斩伐:犹言"残害"。四国:四方诸侯之国,犹言"天下四方"。
 4.疾威:暴虐。
 5.既:尽。伏:隐匿、隐藏。辜:罪。
 6.沦胥:沉没、陷入。铺:同"痡",病苦。
 7.周宗:即"宗周",指西周王朝。
 8.靡所:没处。止戾(lì):安定、定居。
 9.正大夫:长官大夫,即上大夫。
 10.勩(yì):劳苦。
 11.三事大夫:指三公,即太师、太傅、太保。
 12.邦君:封国的君主。
 13.莫肯朝夕:郑笺:"不肯晨夜朝暮省王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朝朝于君而不夕见也。"
 14.庶:庶几,表希望。式:语首助词。臧:好,善。
 15.覆:反。
 16.辟言:正言,合乎法度的话。
 17.行迈:出走、远行。
 18.臻:至。所臻,所要到达的地方。
 19.敬:谨慎。
 20.胡:何。
 21.遂:通"坠",消亡。
 22.曾:何。暬(xiè)御:侍御。国王左右亲近之臣。
 23.憯(cǎn)憯:忧伤。瘁:劳苦、憔悴。
 24.讯:读为"谇",谏诤。
 25.听言:顺耳之言。答:应。
 26.谮(zèn)言:诋毁的话,此指批评。
 27.出:读为"拙",笨拙。
 28.躬:亲身。瘁:病。或谓憔悴。
 29.哿(ɡé):欢乐。能言:指能说会道的人。
 30.休:美好。
 31.维:句首助词。于仕:去做官。
 32.孔:很。棘:比喻艰难。殆:危险。
 33.尔:指上言正大夫、三事大夫等人。
 34.鼠:通"癙":忧伤。
 35.疾:通"嫉",嫉恨。
 36.从:随。作:营造。


【赏析】
  《毛诗序》说:“《雨无正》,大夫刺幽王也。雨,自上下也。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政也。”可是,从全篇诗句中,并无“雨多”之意,也无“政多如雨”之言,因而历朝历代很多人都怀疑诗题与诗意不合。有人疑为“雨无止”;有人疑为“周无正”(正,同“政”);更有人说韩诗有《雨无极》篇,首二句为“雨无其极,伤我稼穑”,毛诗脱(参看朱熹《诗集传》、高亨《诗经今注》、袁梅《诗经译注》等)。朱熹说,脱两句的说法,“似有理,然第一、二章本皆十句,今遽增之,则长短不齐,非诗之例”(《诗集传》)。因此,各执一说,莫衷一是。我看,还是姚际恒《诗经通论》中说得好:“此篇名《雨无正》不可考,或误,不必强论。”所以,只好存疑了。

  《毛诗序》说是“大夫刺幽王”是对的。诗中说“曾我暬御,憯憯日瘁”,看来这位作者,这位大夫,应是周幽王的近侍之臣。周幽王昏愦荒淫,朝政混乱腐败,是历史上有名的。他信用虢石父等佞臣,加重了剥削,再加地震及旱灾,使人民流离失所,灾难重重;他宠爱褒姒,废除了申后和太子宜臼,结果引起了申侯的极端不满。在周王朝饥馑混乱之际,申侯联合犬戎等外族势力,一举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攻陷了镐京,消灭了西周王朝。西周王畿之地,也遂为犬戎等族所侵占。宜臼在申、鲁、许等国的拥立下,嗣立为王。迫于无奈,由秦国护送,东迁于洛邑(今河南洛阳),又由晋、郑等国的夹辅而立国。这就是东周的始君周平王。这位作者,亲身经历西周的陷落和东周的建立,看到政事荒怠、社会混乱的现实,既埋怨老天爷的“弗虑弗图”和周幽王的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又埋怨那些“正大夫、三事大夫、邦君诸侯”们自私自利、不勤王事并且嫉恨忠于国家、勤于王事的好人,所以自己面对离乱黑暗的政局,只有“鼠思泣血”,直陈时弊。

  全诗七章。一、二章章十句,三、四章章八句,五、六、七章章六句,共五十四句,能于参差错落中见整饬。

  诗的第一章首先以无限感慨、无限忧伤的语气,埋怨天命靡常:“不骏其德”,致使丧乱、饥馑和灾难都一起降在人间。但是,真正有罪的人,依然逍遥自在,而广大无罪的人,却蒙受了无限的苦难。这里,表面是埋怨昊天,实际上是借以讽刺幽王。接着,第二章就直接揭示了残酷的现实问题:“周宗既灭,靡所止戾”。可是在这国家破灭、人民丧亡之际,一些王公大臣、公卿大夫们,逃跑的逃跑,躲避的躲避,不仅不能为扶倾救危效力,反而乘机做出各种恶劣的行径。因而,第三章作者就进一步揭示出了造成这次灾祸的根本原因:国王“辟言不信”,一天天胡作非为,不知要把国家引向何处;而“凡百君子”又“不畏于天”,反而助纣为虐,做出了一系列既不自重、又肆无忌惮的坏事。第四章,作者又以沉痛的语言指出:战祸不息,饥荒不止,国事日非,不仅百官“莫肯用讯”,国王也只能听进顺耳的话而拒绝批评,只有他这位侍御小臣在为危难当头的国事而“憯憯日瘁”了。第五章,作者再次申诉自己处境的艰难。由于国王“听言则答,谮言则退”,致使自己“哀哉不能言”,而那些能说会道之徒则口若悬河。自己“维躬是瘁”,而他们却“俾躬处休”。不是自己拙口笨舌,而是国王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行为使自己无法谏诤了。对比鲜明,感情更加深沉。因此,在第六章里,作者又进一步说明了目前“于仕”的困难和危殆。仕而直道,将得罪天子;仕而枉道,又见怨于朋友。左右为难,忧心如焚。最后一章,作者指出:要劝那些达官贵人迁向王朝的新都吧,他们又以“未有家室”为借口而加以拒绝,加以嫉恨,致使自己无法说话,而只有“鼠思泣血”。其实,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外地虽然没有家室,不照样纷纷逃离了吗?

  由此可见,这是一首抒情诗。作者面对国破、世危的局面,思前想后,感愤万端。既埋怨天命靡常,又揭露国王信谗拒谏、是非不分。执事大臣或苟且偷安,或花言巧语,致使天灾人祸,一起降临人间。面对昏君乱世,他忧国忧时,苦恼悲哀,虽想要勤于国事,救危扶倾,而又处境孤危,不知所措。因此只有忧伤、悲痛,怨天尤人,无可奈何。真可谓处饥馑、危亡、离乱之世,心有救乱济世之志,而行无救乱济世之力,所以只有揭示现实真象,以发泄他满腔的忧愤罢了,其感情是深沉的、真挚的。这是时代的呐喊和哀怨,因而对我们进一步认识那个时代的历史和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也是有意义的。

  作者在抒发他那复杂而深厚的思想感情时,通篇采用了直接叙述的方式来表达,少打比喻,不绕弯子,语言质朴,感情真实,层层揭示,反覆咏叹,时而夹杂一些议论,颇有一种哀而怨、质而雅的艺术之美,值得我们细细玩味。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小旻(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讽刺周王任用小人,招致灾祸。


原文:
旻天疾威1,敷于下土2。谋犹回遹3,何日斯沮4?谋臧不从5,不臧覆用6。我视谋犹,亦孔之邛7。

潝潝訿訿8,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9。谋之不臧,则具是依10。我视谋犹,伊于胡厎11。

我龟既厌12,不我告犹13。谋夫孔多,是用不集14。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15?如匪行迈谋16,是用不得于道。

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17,匪大犹是经18。维迩言是听19,维迩言是争20。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21。

国虽靡止22,或圣或否。民虽靡膴23,或哲或谋,或肃或艾24。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25。

不敢暴虎26,不敢冯河27。人知其一,莫知其他28。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译文:
苍天苍天太暴虐,灾难降临我国界。朝廷策谋真僻邪,不知何时能止歇。善谋良策难听从,歪门邪道反不绝。我看朝廷的谋划,确是弊病太多些。

小人叽喳攻异己,是非不分我悲凄。若有什么好谋略,他们全都不肯依。若有什么坏计策,他们全都会同意。我看朝廷的谋划,不知弄到何境地。

占卜灵龟已厌倦,谋划再不向我谈。谋臣策士实在多,就是没有好意见。议论纷纷满庭中,指出弊病有谁敢!就像谋划要远行,真到路上没效验。

如此谋划我悲痛,古圣先贤不效法,常规大道不遵从。近僻之言王爱听,肤浅之见纷聚讼。就像宫室建路上,当然不会获成功。

国家虽然没法度,人有聪明有糊涂。人民虽然不富足,还有明哲有善谋,有能治国有严肃。就像长流那泉水,不让衰败与陈腐!

不敢空手打虎去,不敢徒步过河行。人们只知这危险,不知其他灾祸临。面对政局我战兢,就像面临深深渊,就像脚踏薄薄冰。  


注释:
  1.旻(mín)天:秋天,此指苍天、皇天。疾威:暴虐。
 2.敷:布施。下土:人间。
 3.谋犹:谋划、策谋。犹、谋为同义词。回遹(yù):邪僻。
 4.斯:犹"乃"、才。沮:停止。
 5.臧:善、好。从:听从、采用。
 6.覆:反、反而。
 7.孔:很。邛(qiónɡ):毛病、错误。
  8.潝(xì)潝:小人党同而相和的样子。訿(zǐ)訿:小人伐异而相毁的样子。
 9.具:同"俱",都。
 10.依:依从。
 11.伊:推。于:往、到。胡:何。底:至,指至于乱。
 12.龟:指占卜用的灵龟。厌:厌恶。
 13.犹:策谋。
 14.用:犹"以"。集:成就。
 15.咎:罪过。
 16.匪:彼。行迈谋:关于如何走路的谋划。
 17.匪:非。先民:古人,指古贤者。程:效法。
 18.大犹:大道、常规。经:经营、遵循。
 19.维:同"唯",只有。迩言:近言,指谗佞近习的肤浅言论。
 20.争:争辩、争论。
 21.溃:通"遂",顺利、成功。
 22.靡:没有。止:礼。靡止,犹言没有礼法、没有法度。
 23.膴(wǔ):肥。靡膴,犹言不富足、尚贫困。
 24.艾:有治理国家才能的人。
 25.无:通"勿"。沦胥:沉没。败:败亡。
 26.暴(bó)虎:空手打虎。
 27.冯(pínɡ)河:徒步渡河。
 28.其他:指种种丧国亡家的祸患。

【赏析】
  《毛诗序》说:“《小旻》,大夫刺幽王也。”郑笺又订正说:“当为刺厉王。”朱熹《诗集传》不明言讽刺何王,只说“大夫以王惑于邪谋,不能断以从善而作此诗”。综观全诗,作者应该是西周王朝末期的一位官吏,至于是讽刺幽王还是厉王,诗无明证,只好用“最高统治者”统而言之。不论是幽王还是厉王,他们都骄奢腐朽,昏愦无道,善恶不辨,是非不分,听信邪僻之言,重用奸佞之臣,不知覆灭之祸,已积薪待燃。作者以讽刺、揭露最高统治者重用邪僻而致使“犹谋回遹”为中心,通过揭露、感叹、批判和比喻等表达方式,一气呵成,词完意足,鲜明地表达了他愤恨朝政黑暗腐败而又忧国忧时的思想感情。

  全诗六章,前三章章八句,后三章章七句。

  第一章突兀起句,以怨天的口气发端,指出当前王朝政治的灾难是“谋犹回遹”,昏庸的国王是非不辨、善恶不分,结果“谋臧不从,不臧覆用”,表现出作者对国家命运的愤慨和忧虑。第二章进一步指出,所以造成这种政治上的混乱局面,是由于一些掌权者叽叽喳喳、党同伐异。他们“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因而诗人再次发出感叹:这样下去,不知国家要弄到什么地步!从而加深了第一章内容的表述。第三章,作者用“我龟既厌”这一典型的事例再次表示对王朝政治、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并指出,朝廷上虽然“谋夫孔多”、“发言盈庭”,但都是矢不中的、不着边际的空谈。接着第四章又进一步说明,当前王朝的政令策谋,上不遵古圣先贤、下不合固有规范,而国王还偏听偏信、不加考究,就使王朝的策谋更加脱离实际了。第五章作者又以谏劝的口气说,国家各种人才都有,国王要择善而从,不要使他们流散、消亡。这实是对周王发出了警告。最后一章,作者再次表达了自己忧虑国事的深沉心情,其中“战战兢兢”三句,生动形象、寓意鲜明,写出了自己焦虑万状的心态,广为后世所引用,早已成为著名的成语。

  由上述内容,我们认为,与其说这是一首政治讽刺诗,不如说它是一首政治抒情诗更确切些。当然,政治讽刺也是一种政治抒情。作者以“谋犹回遹”为本诗中心议题,以对国事的忧虑为主线,以感叹的语气贯穿始终,从中把叙述、揭露、讽刺和议论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来表述,从而形成了本诗主题明确、内容丰富和感情深厚的显著特色。从谋划的正邪、决策的当否,能看到政治的弊端以至国家的命运,表现了作者具有比较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并忧心忡忡,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为国事操心,表现了作者具有比较深厚的爱国感情,这些也就是本诗思想价值之所在。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小宛(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告诫兄弟小心谨慎,避祸全身于乱世。

 
原文:
宛彼鸣鸠1,翰飞戾天2。我心忧伤,念昔先人3。明发不寐4,有怀二人5。

人之齐圣6,饮酒温克7。彼昏不知,壹醉日富8。各敬尔仪,天命不又9。

中原有菽10,庶民采之。螟蛉有子11,蜾蠃负之12。教诲尔子13,式穀似之14。

题彼脊令15,载飞载鸣16。我日斯迈17,而月斯征18。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19。

交交桑扈20,率场啄粟21。哀我填寡22,宜岸宜狱23。握粟出卜,自何能穀?

温温恭人24,如集于木。惴惴小心25,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译文:
小小斑鸠不住鸣,展翅高飞破苍旻。忧伤充满我内心,怀念祖先倍感亲。直到天明没入睡,想着父母在世情。

聪明智慧那种人,饮酒也能见沉稳。可是那些糊涂蛋,每饮必醉日日甚。请各自重慎举止,否则天不佑你们。

田野长满那豆菜,众人一起去采摘。螟蛉如若生幼子,蜾赢会把它背来。你们有儿我教育,继承祖先好风采。

看那小小的鶺鸰,边翻飞呀边欢鸣。天天在外我奔波,月月在外我远行。起早贪黑不停歇,不辱父母的英名。

小青雀叫叽叽叽,沿着谷场啄小米。自怜贫病更无依,连遇诉讼真可气。抓把米去占一卦,看我何时能吉利?

温和恭谨那些人,就像聚集在树顶。担心害怕真警惕,就像深谷脚边近。心惊胆战太不安,就像踩上薄薄冰。  


注释:
  1.宛:小的样子。鸠:鸟名,似山鹊而小,短尾,俗名斑鸠。
 2.翰飞:高飞。戾:至。戾天,犹说"摩天"。
 3.先人:死去的祖先。
 4.明发:天亮。
 5.有:同"又"。
 6.齐圣:极其聪明智慧的人。
 7.温克:善于克制自己以保持温和、恭敬的仪态。
 8.壹醉:每饮必醉。富:盛、甚。
 9.又:通"佑",保佑。
 10.中原:原中,田野之中。菽:豆。
 11.螟蛉:螟蛾的幼虫。
 12.蜾蠃(ɡuǒ luǒ):一种黑色的细腰土蜂,常捕捉螟蛉入巢,以养育其幼虫,古人误以为是代螟蛾哺养幼虫,故称养子为螟蛉义子。负:背。
 13.尔:你、你们,此指作者的兄弟。
 14.式:句首语气词。榖:善。似:借作"嗣",继承。
 15.题(dì):通"睇",看。脊令:鸟名,通作"鶺鸰",形似小鸡,常在水边捕食昆虫。
 16.载:则、且。
 17.斯:乃、则。迈:远行,行役。
 18.征:远行。
 19.忝(tiǎn):辱没。所生:指父母。
 20.交交:鸟鸣声。一说是往来翻飞的样子。桑扈:鸟名,似鸽而小,青色,颈有花纹,俗名青雀。
 21.率:循、沿着。场:打谷场。
 22.填:通"瘨(diān)",病。寡:贫。宜:犹"乃"。
 23.岸:诉讼。毛传:"岸,讼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与"犴"通,犴,狱也。
 24.温温:和柔的样子。恭人:谦逊谨慎的人。
 25.惴(zhuì)惴:恐惧而警戒的样子。


【赏析】
  《毛诗序》说:“《小宛》,大夫刺幽王也。”郑笺又订正说:“亦当为厉王。”但从诗的内容来看,看不出和幽王或厉王有多大的关系,讽刺的意味也不突出。朱熹的《诗集传》就不同意他们的说法,认为“说者必欲为刺王之言,故其说穿凿破碎,无理尤甚”。他说这是一首“大夫遭时之乱,而兄弟相戒以免祸之诗”。朱熹看出前人解说的破绽而提出新说,这是可贵的。但细玩诗意,他仍没有理清作者与所述内容的关系,而后世的众多解诗者又多是在毛、郑、朱诸说之上修修补补,致使长期以来人们对这首诗没有真正搞清读懂。从诗篇所述的内容来看,作者可能是西周王朝的一个下级官吏。父母在世时,对他有良好的教育,家庭生活似乎还很富裕。可是父母去世之后,他的兄弟们违背了父母的教诲,一个个嗜酒如命、不务正业,致使家道衰败,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都弃养了。作者恪守着父母的教诲,终日为国事或家事操劳奔波,力图维系着家门的传统。但由于受到社会上各种邪恶势力的威逼和迫害,已力不从心。他贫病交加,并连遭诉讼,所以忧伤满怀,以至“惴惴小心”、“战战兢兢”地生活着,盼望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家道复兴。在他“宜岸宜狱”之时,更是耿耿难眠、百感交集,既怀念死去的父母,又怨恨“壹醉日富”的兄弟,思前想后,感慨万端,因而写出了这首忧伤交织的抒情诗。它虽然不是什么“刺王”之作,但却反映了混乱、黑暗的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对我们还是有认识意义的。

  全诗六章,章六句,而怀念父母的思想感情却或明或暗地贯穿于全诗中。首章直述怀念祖先、父母之情,这是疾痛惨怛的集中表现,也暗含着今不如昔的深切感慨。二章感伤兄弟们的纵酒,既有斥责,也有劝戒,暗示他们违背了父母的教育。三章言代兄弟们扶养幼子,教育他们长大继承祖业家风。四章述自己操劳奔波,以慰藉父母在天之灵。五章说明自己贫病交加,又吃了官司,表现出对命运难卜的焦虑。最后一章,总括了自己诚惶诚恐、艰难度日的心情。各章重点突出,语意恳切;全诗组织严密,层次分明。即使从语言的使用上来看,质朴而又整饬,在雅颂作品中是颇为别具一格的。

  作者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抒发自己的感情时,虽然是以诉说为主,但并不是平铺直叙、直来直往,而是采取了意味深长的比兴手法,使读者感到作者的每章诗意都是在因物起兴、借景寄情。第一章以斑鸠的鸣叫、翰飞、戾天来反衬他处境的艰难和内心的忧伤;第二章以“齐圣”之人的“饮酒温克”来对比自己兄弟的“彼昏不知,壹醉日富”;第三章以“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来比喻自己代养兄弟们的幼子;第四章以鶺鸰的“载飞载鸣”来映衬自己“夙兴夜寐”地“斯迈”、“斯征”;第五章以“交交桑扈,率场啄粟”来象征自己“填寡”而又“岸狱”的心态和心情,都写得那么生动形象,贴切真实,耐人咀嚼和回味;至于第六章连用三个“如”字,更把自己“惴惴小心”、“战战兢兢”的心境描绘得形神兼备,真切感人。作者的感情是沉重的,但表现得却十分活脱、鲜明和生动,这在雅颂作品中也是别具特色的。

  总之,《小宛》在内容主题上是今人比较难于索解的,但在艺术技巧上,却是比较优秀的。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小弁(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被弃逐的儿子抒发忧愤哀怨。
 

原文:
弁彼鸴斯1,归飞提提2。民莫不穀3,我独于罹4。何辜于天5?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6?

踧踧周道7,鞫为茂草8。我心忧伤,惄焉如捣9。假寐永叹10,维忧用老11。心之忧矣,疢如疾首12。

维桑与梓13,必恭敬止14。靡瞻匪父15,靡依匪母16。不属于毛17?不离于里18?天之生我,我辰安在19?

菀彼柳斯20,鸣蜩嘒嘒21,有漼者渊22,萑苇淠淠23。譬彼舟流,不知所届24,心之忧矣,
不遑假寐。

鹿斯之奔,维足伎伎25。雉之朝雊26,尚求其雌。譬彼坏木27,疾用无枝28。心之忧矣,宁莫之知29?

相彼投兔30,尚或先之31。行有死人32,尚或墐之33。君子秉心34,维其忍之35。心之忧矣,涕既陨之36。

君子信谗,如或酬之37。君子不惠,不舒究之38。伐木掎矣39,析薪扡矣40。舍彼有罪,予之佗矣41。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42。君子无易由言43,耳属于垣44。无逝我梁45,无发我笱46。我躬不阅47,遑恤我后48。


译文:
那些雅乌多快活,安闲翻飞向巢窠。人们生活都美好,独独是我遇灾祸。我对苍天有何罪?我的罪名是什么?忧伤充满我心中,对此我又能如何?

平平坦坦那大道,到处长满青青草。深深忧伤在我心,忧伤如同棒杵捣。和衣而卧哀声叹,忧伤使我容颜老。忧伤充满我心中,头疼心烦真焦躁。

看到桑树梓树林,恭敬顿生敬爱心。无时不尊我父亲,无时不恋我母亲。不连皮裘外面毛,不附皮裘内里衬。老天如今生下我,哪里有我好时运?

株株柳树真茂密,上面蝉鸣声声急。深不见底一潭水,周围芦苇真密集。我像漂流的小舟,不知漂流到哪里。忧伤充满我心中,没空打盹思不息。

看那野鹿快奔跑,扬起四蹄真轻巧。听那野鸡早晨叫,雄鸟尚且求雌鸟。我就像那有病树,病得长不出枝条。忧伤充满在心中,难道就没人知道?

看那野兔入罗网,尚且有人把它放。路上遇到了死人,尚且有人把他葬。父亲大人的居心,为何残忍这模样?忧伤充满我心中,使我眼泪落千行。

父亲大人信谗言,就像任人把酒劝。父亲大人不慈爱,思考事情不周全。伐树得用绳牵引,砍柴刀顺纹理间。放过真正有罪人,罪加我身任意编。

不高就不是山峦,不深就不是水泉。君子不能轻发言,有人耳朵贴墙边。不要把我鱼梁拆,不要把我鱼笼扳。我身已经无处容,后事哪有空挂念!  


注释:
  1.弁(pán):通"般"、通"昪",快乐。鸒(yù):鸟名,形似乌鸦,小如鸽,腹下白,喜群飞,鸣声"呀呀",又名雅乌。斯:语气词,犹"啊"、"呀"。
 2.提(shí)提:群鸟安闲翻飞的样子。
 3.榖:美好。
 4.罹:忧愁。
 5.辜:罪过。
 6.云:句首语气词。
 7.踧(dí)踧:平坦的状态。周道:大道、大路。
 8.鞫:阻塞、充塞。
 9.惄(nì):忧伤。
 10.假寐:不脱衣帽而卧。永叹:长叹。
 11.用:犹"而"。
 12.疢(chèn):病,指内心忧痛烦热。疾首:头疼。如:犹"而"。
 13.桑梓:古代桑、梓多植于住宅附近,后代遂为故乡的代称,见之自然思乡怀亲。
 14.止:语气词。
 15.靡:不。匪:不是。"靡…匪…"句,用两个否定副词表示更加肯定的意思。瞻:尊敬、敬仰。
 16.依:依恋。
 17.属:连属。毛:犹表,古代裘衣毛在外。此两句毛、里,以裘为喻,指裘衣的里表。
 18.离:通"丽",附着。
 19.辰:时运。
 20.菀:茂密的样子。
 21.蜩(tiáo):蝉。嚖嚖:蝉鸣的声音。
 22.漼(cuǐ):水深的样子。渊:深水潭。
 23.萑(huán)苇:芦苇。淠(pèi)淠:茂盛的样子。
 24.届:到、止。
 25.维:犹"其"。伎(qí)伎:鹿急跑的样子。
 26.雉(zhì):野鸡。雊(ɡòu):雉鸣。
 27.坏木:有病的树。
 28.疾:病。用:犹"而"。
 29.宁:犹"乃"、犹"岂",竟然、难道。
 30.相:看。投兔:入网的兔子。
 31.先:开、放,见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32.行(hánɡ):路。
 33.墐(jìn):掩埋。
 34.秉心:犹言居心、用心。
 35.维:犹"何"。忍:残忍。
 36.陨:落。
 37.酬:劝酒。
 38.舒:缓慢。究:追究、考察。
 39.掎(jǐ):牵引。此句说,伐木要用绳子牵引着,把它慢慢放倒。
 40.析薪:劈柴。扡(chǐ):顺着纹理劈开。
 41.佗(tuó):加。
 42.浚:深。
 43.由:于。
 44.属:连接。垣:墙。
 45.逝:借为"折",拆毁。梁:拦水捕鱼的堤坝,亦称鱼梁。
 46.发:打开。笱(ɡǒu):捕鱼用的竹笼。
 47.躬:自身。阅:被收容。
 48.遑:暇。恤:忧虑。


【赏析】
  这是一首充满着忧愤情绪的哀怨诗。从诗本身所表述的内容来看,当是诗人的父亲听信了谗言,把他放逐,致使他幽怨哀伤、寤寐不安、怨天尤父、零泪悲怀:《毛诗序》说:“《小弁》,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毛传还补充说:“幽王娶申女,生太子宜臼,又说(悦)褒姒,生子伯服,立以为后,而放宜臼,将杀之。”对于这一历史史实,司马迁《史记·周本纪》记述得更为详实。但此诗是宜臼自作,还是宜臼之傅所作,各家又有不同说法。宋人朱熹在《诗集传》中说:“幽王娶于申,生太子宜臼,后得褒姒而惑之,生子伯服,信其谗,黜申后,逐宜臼,而宜臼作此诗以自怨也。序以为太子傅述太子之情以为是诗,不知其何所据也。”可是,他在注《孟子》时,又反赵岐注而认为是“太子傅之作”,并在《诗序辨说》中说:“此诗明白为放子之作无疑,但未有以见其必为宜臼耳。”可见,他也是首鼠两端,举棋不定的。三家诗又与上述诸说大相径庭,提出了新说。王先谦在《诗三家义集疏)中说:“鲁说曰:《小弁》,……伯奇之诗。……(尹)吉甫娶后妻,生子曰伯邦,乃谮伯奇于吉甫,放之于野。伯奇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鼓之(指《履霜操》一诗)。宣王出游,吉甫从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乃射杀后妻。”孟子解此诗时,曾说“《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孟子·告子下》)”,赵岐注《孟子》,又据鲁诗说而定为伯奇之作。因此后世的学者,有持毛说者,有持鲁说者,持此者非彼,持彼者非此,致使读者也莫衷一是。我们认为,还是余冠英在《诗经选》中说得好:“这些传说未可全信,但作为参考,对于辞意的了解是有帮助的。”至于还有人说这是一篇“弃妇之词”(袁梅《诗经译注》),更只能“姑备一说”了。

  全诗八章,章八句。首章以呼天自诉总起,先言“我独于罹”的忧伤和悲痛。作者以“弁彼鸒斯,归飞提提”的景象为反衬,以“民莫不穀,我独于罹”为对比,以“心之忧矣,云如之何”为感叹,充分揭示他内心沉重的忧怨之情。他无罪被逐,只有对天呼喊:“何辜于天?我罪伊何?”第二章就他放逐在外的所见景象,抒发自己内心的伤感。平坦大道上生满了杂乱的茂草,象征他平静的生活突然产生了祸端。他愤怼悲伤,“惄焉如捣”,卧不能寐,“疢如疾首”,并容颜早衰,诗句形象地展示出他忧怨交织的心情。第三章叙述他孝敬父母而反被父母放逐的悲哀。他虽然面对父母所栽的桑梓“必恭敬止”,对父母怀有恭敬孝顺之心,但和父母的关系是“不属于毛,不罹于里”,所以只有无奈地归咎于上天:“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语言极其沉痛。第四、五两章又以在外所见,叙述自己苦无归依、心灰意懒的痛苦心情。“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有漼者渊,萑苇淠淠”,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而自己却“譬彼舟流,不知所届”;“鹿斯之奔,维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多么欢畅而富有生机,而自己却“譬彼坏木,疾用无枝”。他孤苦一身,漂荡无依,其内心的痛苦忧伤,别人是无法理解的,更见逐子失亲的悲痛。第六章埋怨父亲残忍,不念亲子之情。他说,野兔投网还有人放走它,人死于道路还有人埋葬他,而父亲忍心放逐自己,只有使自己“涕既陨之”了。第七章指责父亲,揭示出了被逐的原因。他指出,“君子信谗”,不仅“不舒究之”,反而“如或酬之”,结果颠倒了是非、曲直,“舍彼有罪,予之佗矣”。于是,诗人的内心也由“忧”进而“怨”了起来。最后一章,进一步叙述自己被逐后的谨慎、小心而警戒的心情。他感到他的灾祸背景就像山泉那样高深难测,因而警惕自己“无易由言”。因为“耳属于垣”,会随时让坏人抓住把柄、进谗陷害。但这四句,又有些痛定思痛的意味,既求告人们不要再去触犯他,又心灰意懒地感到后事难卜、前途渺茫。这四句亦见于《邶风·谷风》,可能是当时习用之辞,是自己特殊境遇中复杂心情的比拟说法。由此可见,这首诗以“忧怨”为基调,对自己被逐后的悲痛心情,反覆倾吐,进行了多角度、多层次的表述和揭示,感情沉重,言词恳切,致使忧怨哀伤之情充满纸上,对读者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作者在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时,采取了多样的艺术手法,或正面描述,或反面衬托,或即眼前之景以兴内心之情,或以客观事物的状态以比喻自己的处境。赋、比、兴交互使用,泣诉、忧思结合,内容丰富,感情深厚,给人以具体、形象的感受。

  在组织结构上,其布局也是精巧的。方玉润《诗经原始》说它“整中有散,正中寄奇”,“离奇变幻,令人莫测”,确实颇堪玩味。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巧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讽刺周王听信谗言而祸国殃民。

 
原文:
悠悠昊天1,曰父母且2。无罪无辜,乱如此幠3。昊天已威4,予慎无罪5。昊天泰幠6,予慎无辜。

乱之初生,僭始既涵7。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君子如怒8,乱庶遄沮9。君子如祉10,乱庶遄已。

君子屡盟11,乱是用长。君子信盗12,乱是用暴。盗言孔甘13,乱是用餤14。匪其止共15,维王之邛16。

奕奕寝庙17,君子作之。秩秩大猷18,圣人莫之19。他人有心20,予忖度之。
躍躍毚兔21,
遇犬获之。

荏染柔木22,君子树之。往来行言23,心焉数之。蛇蛇硕言24,出自口矣。巧言如簧25,颜之厚矣。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26。无拳无勇27,职为乱阶28。既微且尰29,尔勇伊何?为犹将多30,尔居徒几何31?


译文:
高高远远那苍天,如同人之父与母。没有罪也没有过,竟遇大祸难免除。苍天已经大发威,但我确实没错处。苍天不察太疏忽,但我确实是无辜。

祸乱当初刚生时,谗言已经受宽容。祸乱再次发生时,君子居然也听从。君子闻谗如怒责,祸乱速止不严重;君子如能任贤明,祸乱难成早已终。

君子屡次立新盟,祸乱因此便增长。君子相信那盗贼,祸乱因此势暴狂。盗贼谗人话甜蜜,祸乱因此得滋养。谗人哪能尽职守,只能为王酿灾殃。

巍然宫室与宗庙,君子将它来建起。典章制度有条理,圣人将它来订立。他人有心想谗毁,我能揣测能料及。蹦跳窜行那狡兔,遇上猎狗被击毙。

娇柔袅娜好树木,君子自己所栽培。往来流传那谣言,心中辨别识真伪。夸夸其谈说大话,口中吐出力不费。巧言动听如鼓簧,厚颜无耻行为卑。

究竟那是何等人?居住河岸水草边。没有勇力与勇气,只为祸乱造机缘。腿上生疮脚浮肿,你的勇气哪里见?诡计总有那么多,你的同伙剩几员?  


注释:
  1.昊天:老天,苍天。
 2.且(jū):语尾助词。
 3.幠(hū):大。
 4.威:暴虐、威怒。
 5.慎:确实。
 6.泰幠:太糊涂。泰,通太;幠,怠慢,疏忽。
 7.僭(jiàn):通"谮",谗言。涵:容纳。
 8.怒:怒责谗人。
 9.庶:几乎。遄沮:迅速终止。
 10.祉:福,此指任用贤人以致福。
 11.盟:与谗人结盟。
 12.盗:盗贼,借指谗人。
 13.孔甘:很好听,很甜。
 14.餤(tán):原意为进食,引伸为增多。
 15.止共:尽职尽责。止,做到。共,通"恭",忠于职责。
 16.邛:病。
 17.奕奕:高大貌。寝:宫室。庙:宗庙。
 18.秩秩大猷:多而有条理的典章制度。
 19.莫:制定。
 20.他人有心:谗人有心破坏。
 21.躍(tì)躍:跳跃的样子。毚(chán):狡猾。
 22.荏(rěn)染:柔弱貌。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柔即善也,非泛言柔弱之木"。
 23.行言:流言,谣言。
 24.蛇(yí)蛇硕言:夸夸其谈的大话。蛇蛇,"訑訑"之假借;訑,欺。
 25.巧言如簧:说话像奏乐一样好听。簧,笙类乐器的簧片。
 26.麋(méi):通"湄",水边。
 27.拳:勇。
 28.职:主要。乱阶:逐渐引出祸乱的一连串事件。阶,阶梯,此为比喻义。
 29.微:通"癓",小腿生疮。尰(zhǒnɡ):借为"瘇",脚肿。
 30.犹:通"猷",指诡计。
 31.居:语助词。徒:党徒。


【赏析】
  此诗主题在于忧谗忧谤,同时揭露了谗言惑国的卑鄙行径。《毛诗序》云:“《巧言》,刺幽王也。大夫伤于谗,故作是诗也。”

  作者显然饱受谗言之苦,全诗写得情感异常激愤,通篇直抒胸臆,毫无遮拦。起调便是令人痛彻心肺的呼喊:“悠悠昊天,曰父母且。无罪无辜,乱如此幠。”随即又是苍白而带有绝望的申辩:“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泰幠,予慎无辜!”情急愤急之下,作者竟无法用实情加以洗刷,只是面对苍天,反覆地空喊,这正是蒙受奇冤而又无处伸雪者的典型表现。

  二、三两章,情感稍缓,作者痛定思痛后对谗言所起,乱之所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与揭露。在作者看来,进谗者固然可怕、可恶,但谗言乱政的根源不在进谗者而在信谗者,因为谗言总要通过信谗者起作用。谗言如同鸦片,人人皆知其毒性,但它又总能给人带来眼前的虚幻的快感。因此,如果不防患于未然,一旦沾染,便渐渐使人产生依赖感,最终为其所害,到时悔之晚矣!作者在第四章中的描述实际上说明了一个道理:天子的独特处境、地位使其天生地缺乏这种免疫力。故与其说刺小人,毋宁说在刺君子。可谓深刻至极!此二章句句如刀,刀刀见血,将“君子信谗”的过程及结局解剖得丝丝入扣,筋骨毕现。“盗言孔甘,乱是用餤”无疑是送给后世当政者的一付清醒剂。吴师道云:“前三章刺听谗者,后三章刺谗人。”(见《传说汇纂》)盖因听谗者比之进谗者责任更大,故先刺之。看来,愤激的情感并未使作者丧失理智!

  四、五两章,形同漫画,又活画出进谗者阴险、虚伪的丑陋面目。他们总是为一己之利,而置社稷、民众于不顾,处心积虑,暗使阴谋,欲置贤良之士于死地而后快。但险恶的内心表现出来的却是花言巧语、卑琐温顺,在天子面前,或“蛇蛇硕言”,或“巧言如簧”。作者的描绘入木三分,揭下了进谗者那张赖以立身的画皮,令人有“颜之厚矣”终不敌笔锋之利矣的快感。

  末章具体指明进谗者为何人。因指刺对象的明晰而使诗人的情感再次走向剧烈,以至于按捺不住,直咒其“既微且尰”,可见作者对进谗者的恨之入骨。那“居河之麋”的交待,使读者极易联想起躲在水边“含沙射影”的鬼蜮。然而,无论小人如何猖獗,就如上章所言“躍躍毚兔”,最终会“遇犬获之”。因为小人的鼠目寸光,使他们在获得个人利益的同时,往往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从这个角度看,作者不仅深刻地揭露了进谗者的丑恶,也清醒地看到了进谗者的可耻下场!

  本诗虽是从个人遭谗人手,但并未落入狭窄的个人恩怨之争,而是上升到谗言误国、谗言惑政的高度加以批判,因此,不仅感情充沛,而且带有了普遍的历史意义与价值,这正是本诗能引起后人共鸣的关键之处!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何人斯(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指斥丈夫狂暴薄幸、弃妻不顾之作。


原文:
彼何人斯1?其心孔艰2。胡逝我梁3,不入我门?伊谁云从4?维暴之云5。

二人从行6,谁为此祸?胡逝我梁,不入唁我7?始者不如今8,云不我可9。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10?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11。尔之亟行12,遑脂尔车13。壹者之来14,云何其盱15。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16。还而不入,否难知也17。壹者之来,俾我祇也18。

伯氏吹埙19,仲氏吹篪20。及尔如贯21,谅不我知22。出此三物23,以诅尔斯24。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25,视人罔极26。作此好歌27,以极反侧28。


译文:
那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心难测浅深。为何去看我鱼梁,却不进入我家门?现在还有谁跟他,只有他那暴虐心!

二人同行妻随夫,究竟是谁惹此祸?为何去看我鱼梁,却不进门慰问我?原先可不像现在,竟骂我不是好货!

那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堂前来往行?我只听见他声音,却总不见他形影。你在人前不惭愧?连上天也不畏敬?

那究竟是什么人?简直像那飘风转。为何来时不自北?为何来时不自南?为何去看我鱼梁?只是搅得我心乱。

慢条斯理你出行,竟然没空住一晚。急急忙忙你要走,油车却还有空闲。为了你这来一次,多少天我眼望穿!

归家你入我房来,我的心儿就欢跳。归家你不入我房,原因又有谁知道。为了盼你来一次,简直把我忧病了。

长兄吹奏那陶埙,小弟吹奏那竹篪。我与你心相连贯,能不相亲又相知?我愿神前供三牲,诅咒你竟背盟誓。

倘若真是那鬼蜮,行径也就难猜测。可你却是有头脸,行为表现没准则。我只能作这好歌,捱过不眠长反侧。  


注释:
  1.斯:语助词。
 2.孔:甚,很。艰:此指用心险恶难测。
 3.梁:拦水捕鱼的坝堰。
 4.伊:其。从:跟随。
 5.暴:粗暴、暴虐。
 6.二人:主人公与"彼"人。
 7.唁:慰问。
 8.如:像。
 9.可:通"哿",嘉、好
 10.陈:堂下至门的路。
 11.遑:空闲。舍:止息。
 12.亟:急。
 13.脂:以油脂涂车;或曰通"支",以轫木支车轮使止住。
 14.壹:同"一"。
 15.盱(xū):忧、病,或曰望也。
 16.易:悦。
 17.否:不。
 18.俾:使。祇:病,或曰安也。
 19.伯氏:兄。埙(xūn):古陶制吹奏乐器,卵形中空,有吹孔。
 20.仲:弟。篪(chí):古竹制乐器,如笛,有八孔。
 21.及:与。贯:为绳贯串之物。
 22.谅:诚。知:交好、相契。
 23.三物:猪、犬、鸡。
 24.诅:盟诅。古时订盟,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违背,令神明降祸。
 25.靦(miǎn):露面见人之状。
 26.视:示。罔极:没有准则,指其心多变难测。
 27.好歌:善良、交好的歌。
 28.极:尽。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赏析】
  对这首诗的内容,笔者愿提供一个新解。

  旧说多从《毛诗序》之说,以为这当是“苏公刺暴公”之作。因为暴公为周天子卿士“而谮苏公,故苏公作是诗以绝之”。那么,它该是一首上层同僚问的政治绝交诗了。

  但从诗中内容看,似与苏、暴纠葛毫无联系。此诗一再出现“胡逝我梁”之语。“梁”为古代筑堰捕鱼之所,《邶风·谷风》即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之诉,表明此乃家庭主妇执掌的职守,主人公当为女子,与“苏公”又有何涉?至于“伊谁云从?维暴之云”,也与《卫风·氓》之指斥丈夫“言既遂矣,至于暴矣”相似,说的是只有粗暴之性与彼相随,又岂可望文生义,拉“暴公”来加以附会?诗中又有“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之语,点明所斥对象与“我”同住一处,“我”家亦即彼“尔”之家,因此他可以“还”归,还能在庭中“脂车”。倘是指谗毁苏公的“暴公”,则称他的来访为“还”,每“还”必得“入”我室中,简直可笑了。所以断此诗写的是苏、暴二公的政治纠葛,多有不通;而从主人公的女子口吻,断其为指斥丈夫狂暴薄幸、弃妻不顾之作,似更恰当。

  这样,我们在《诗经·小雅》中,又结识了一位地位虽有不同,但命运却与《卫风·氓》之主人公相似的可怜弃妇。她当初也许曾有过海誓山盟、夫妇相爱的短暂幸福。但随着秋来春往、珠黄色衰,“其心孔艰”(心思难测正如“氓”之“二三其德”、其心“罔极”)的丈夫,待她便“始者不如今”,粗暴取代了温柔,热恋化作了冷漠!丈夫回到家中,想到的只是上河梁去取鱼虾享用,而对操劳在室的妻子,则连“入”房中慰问一下的兴致都没有。他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大抵早已有了“外遇”罢)。说他事忙吧,他却能在庭中慢条斯理地油他的车;说他没事吧,却连“遑舍”(止息的闲暇)一夜的功夫都没有。好容易盼得他回来一次,却只给妻子留下暴虐相待的伤痛!想到命运之绳曾将自己和丈夫贯串在一起(“及尔如贯”),相互间理应亲如“埙”、“篪”相和的“伯”、“仲”(古时常以兄弟相亲喻夫妻相谐);而今,丈夫竟连起码的夫妇之礼都不顾了,怎能不激得女主人公悲愤难平?在长夜焦灼的“反侧”之中,她终于发出了愤切的诅咒:“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你真正是枉然生了一张人脸,心思的险恶莫测,简直胜过鬼蜮呵!

  从诗之结语“作此好歌(因为歌意涉及男女之情,故称),以极反侧”看,此歌显然作于女主人公长夜难眠的“反侧”之际。诗虽也带有相当的叙事成分,但脉络并不清晰。在充满疑云的反覆诘问中,展出“彼”人的飘忽身影,又穿插进回忆中的种种生活片断,使全诗的结构显得似断非断、散乱飘忽。如果要找一个适当的词汇来说明此诗的表现特点,那就是两个字——“梦幻”。而这,大抵正与女主人公作歌时的“反侧”难眠状况有关。从诗中透露的消息可知,那位薄情丈夫对女主人公的冷遇,无疑已天长日久。每当她望眼欲穿盼其归来时,丈夫却总是迟迟不归;就是归来,也行迹诡秘、形同飘风,出没于庭院、鱼粱之际,只顾着自身的享受,极少有入房与妻子叙叙的诚意。一对往日的燕尔夫妻,竟变得如同陌路之人!这些景象,当然会深深烙在女主人公脑际而难以抹去。因此,当她辗转反侧之际、神思恍惚之中,往事今情便可能全化作散乱的片断,梦幻般地涌现在眼前。此诗正适应了这一特定背景,采用叠章和问句、跳荡不定和迅速转换的意象,表现了女主人公似忆似梦间的疑惑与惊诧、痛愤和哀伤。进入女主人公梦思中的对象,明明是她丈夫,她却似乎不认识他,开篇即以“彼何人斯”相询,正绝妙地传达了这种神思恍惚中的迷乱之感。后文的“胡逝我梁,不入唁我”、“我闻其声,不见其身”,更以扑朔迷离之辞,表现了唯有幻梦才带有的视听和思虑特点。女主人公刚想细细审视,幻境却又一变,车影、语声竟化作一团“飘风”,忽东忽西地卷向鱼梁去了;但转眼间,她又似乎看到,丈夫分明还在庭中,正如往日那样悠然自得地“脂车”呢!梦境的飘忽变幻,伴随着女主人公神思恍惚间的疑惑、惊惧、失望和愤懑,一起化作诗行涌现,便产生了这首奇妙、独特的弃妇歌。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巷伯(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寺人孟子被谗受害,作诗泄忧。
 

原文:
萋兮斐兮1,成是贝锦2。彼谮人者,亦已大甚!

哆兮侈兮3,成是南箕4。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缉缉翩翩5,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

捷捷幡幡6,谋欲谮言。岂不尔受?既其女迁7。

骄人好好8,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9。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10。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11!

杨园之道,猗于亩丘12。寺人孟子13,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


译文:
五彩丝啊色缤纷,织成一张贝纹锦。嚼舌头的害人精,坏事做绝太过份!

臭嘴一张何其大,好比夜空簸箕星。嚼舌头的害人精,是谁教你昧良心?

嘁嘁喳喳来又去,一心想把人来坑。劝你说话负点责,不然往后没人听。

喳喳嘁嘁去又来,一心造谣又说谎。并非没人来上当,总有一天要现相。

捣鬼的人竟得逞,受害的人却瞢腾。苍天苍天你在上!管管那些害人精,可怜可怜受害人!

嚼舌头的害人精,是谁教你昧良心?抓住长舌害人精,丢给荒山豺虎吞。如果豺虎不肯吞,丢到北极喂野人。如果北极也不要,还交老天来严惩。

一条小路通杨园,小路越过山坡顶。刑馀之人名孟子,编首歌子为宽心。过往君子慢慢行,请君为我倾耳听!  


注释:
  1.萋、斐(fěi):都是文采相错的样子。
 2.贝锦:织有贝纹图案的锦缎。
 3.哆(chǐ):张口。
 4.南箕:星宿名,共四星,联接成梯形,如簸箕状。
 5.缉缉:附耳私语状。翩翩:往来迅速的样子。
 6.捷捷:信口雌黄状。幡幡:反复进言状。
 7.女:同"汝"。
 8.骄人:指进谗者。
 9.劳人:指被谗者。草草:陈奂《诗毛氏传疏》:"草读为慅(cǎo 忧愁),假借字也。"
 10.畀(bì):与。有北:北方苦寒之地。
 11.有昊:苍天。
 12.猗:在……之上。亩丘:丘名。
 13.寺人:阉人,宦官。

【赏析】
  这是一首怒斥造谣诬陷者的诗。《毛诗序》云:“《巷伯》,刺幽王也,寺人伤于谗,故作是诗也。巷伯,奄官兮(也)。”诗题中的“巷”字,指宫中小道。“巷伯”即“寺人”、宦官,也就是诗作者本人。这位孟子,显然是一位遭受过政治诬陷而蒙冤受屈的人,在诗中他是把自己摆了进去的。

  造谣之所以有效,乃在于谣言总是披着一层美丽的外衣。恰如英国思想家培根所说:“诗人们把谣言描写成了一个怪物。他们形容它的时候,其措辞一部分是美秀而文雅,一部分是严肃而深沉的。他们说,你看它有多少羽毛;羽毛下有多少只眼睛;它有多少条舌头,多少种声音;它能竖起多少只耳朵来!”古人称造谣诬陷别人为“罗织罪名”,何谓“罗织”?本诗一开始说:“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就是“罗织”二字最形象的说明。花言巧语,织成的这张贝纹的罗锦,是多么容易迷惑人啊,特别是对不长脑壳的国君!

  造谣之可怕,还在于它是背后的动作,是暗箭伤人。当事人无法及时知道,当然也无法一一辩驳。待其知道,为时已晚。诗中二、三、四章,对造谣者的摇唇鼓舌,嘁嘁喳喳,上窜下跳,左右舆论的丑恶嘴脸,作了极形象的勾勒,说他们“哆兮侈兮,成是南箕”、“缉缉翩翩,谋欲谮人”、“捷捷幡幡,谋欲谮言”。作者对之极表愤慨:“彼谮人者,谁适与谋?”正告他们道:“慎尔言也,谓尔不信!”“岂不尔受?既其女迁!”

  造谣之可恨,在于以口舌杀人,杀了人还不犯死罪。作为受害者的诗人,为此对那些谮人发出强烈的诅咒,祈求上苍对他们进行正义的惩罚。诗人不仅投以憎恨,而且投以极大的厌恶:“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正是所谓“愤怒出诗人”。有人将它与俄国诗人莱蒙托夫《逃亡者》一诗中鄙夷叛徒的诗句比较:“野兽不啃他的骨头,雨水也不洗他的创伤”,认为它们都是写天怒人怨,物我同憎的绝妙好辞,都是对那些罪大恶极,不可救药者的无情鞭挞,都是快心露骨之语,甚是。

  在诗的结尾处,郑而重之地留下了作诗人的名字,从而使这首诗成为《诗经》中少数有主名的作品之一。这个作法表明,此诗原有极为痛切的本事,是有感而发之作。它应该有一个较详的序文,自叙作者遭遇,然后缀以此诗,自抒激愤之情,可以题为“巷伯诗并序”或“巷伯序并诗”的。也许是后来的选诗者删去或丢失了这序文,仅剩下了抒情的即诗的部分。

  作者孟子,很可能是一位因遭受谗言获罪,受了宫刑,作了宦官,与西汉大史学家司马迁异代同悲的正直人士。东汉班固就曾在《司马迁传赞》里称惨遭宫刑的司马迁是“《小雅·巷伯》之伦”。他或许也感受过与司马迁同样的心情:“祸莫惨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官刑。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也,所从来远矣。”(《报任少卿书》)无怪乎他是如此痛心疾首,无怪乎诗中对诬陷者是如此切齿愤恨,也无怪乎此诗能引起世世代代蒙冤受屈者极为强烈的共鸣!

诗经·雅·小雅·节南山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小雅·鱼藻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小雅·谷风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小雅·甫田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小雅·鹿鸣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大雅·生民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曹风(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陈风(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唐风·有杕之杜(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雅·大雅·生民之什(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颂·周颂·清庙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n nm 诗经·颂·周颂·清庙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 诗经··卫风·伯兮(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周南·桃夭(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卫风·伯兮(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唐风·无衣(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召南·殷其雷(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召南·羔羊(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召南·摽有梅(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邶风·终风(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召南·草虫(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周南·汝坟(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诗经·国风·周南·樛木(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