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大功夫擒拿:《尚书》——《泰誓》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8:50:36
    □译者按:

《泰誓》是《尚书》的一篇,记录的是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前的誓词。“誓”是《尚书》中的一种体例,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动员演说。《尚书》古称《书》,内容主要是记录尧舜以来古代帝王的事迹、演讲,后世认为这是孔子曾经教授过的《六经》之一。

  秦代焚书,《诗》与《书》是焚烧的重点,同时禁止私人藏书,有所谓“挟书律”,即使偶尔谈到《诗》、《书》,也要处以死刑,以古非今的,株连族人。秦代的“挟书律”在汉初继续执行,直到刘邦去世后才废止。
  
  禁令废止后,一位先前秦国的博士——伏生,回到家乡,找出藏起的书籍,重新开始教授《尚书》。由于藏书已经残破不全,因此只能凭记忆恢复二十几篇。后来有人在孔子旧宅的墙壁中发现了用先秦文字写的《尚书》,比伏生所传为多,称为“古文尚书”,而伏生所传的《尚书》,是用汉代当时通行的文字写成的,因此称为“今文尚书”。
  
  《泰誓》的篇名和部分内容,在先秦时代就有很多引用,但今文尚书中已经没有这一篇。汉初有人献上一部《泰誓》,被认为是伪造的。孔壁中的古文尚书包含这一篇,但古文尚书在汉代由于门派之争而没有太大的影响。汉代以后,中国的典籍屡遭浩劫。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篇《泰誓》,定型于唐太宗时期。自宋代以来,一直有人认为这些篇《泰誓》是汉唐之间的人伪造的,不是《尚书》原文,清代更有人逐句论述伪造的来由。未来的考古学成就或许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信息。
  
  不管这篇《泰誓》是否伪造,至少自唐太宗时代起,这篇文章就成为官方确认的儒家经典的一部分,反映了官方所认可的那些古代中国的政治原则,一直到近代。事实上,这篇《泰誓》包含了先秦儒家和诸子关于政治正义的很多原则和观念,了解这些原则和观念,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个时代普遍的思想倾向。这些观念包括:
  
  1。“公天下”的观念: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子必须做到“公”——也就是“公正”、“公平”,才能统治人民,天子应该是没有偏私的。
  
  2。反对“世卿世禄”:天下的官职以至于诸侯,不应该是世袭的,而应该通过考察德行、才能和贡献来选拔贤能的人担任。如果官职是世袭的,一个人再贤能,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这篇《泰誓》中,商纣的罪名包括“官人以世”。
  
  3。反对“罪人以族”:刑罚是用来惩恶扬善的,如果一个人犯罪就株连族人,那么无罪的人也被惩罚,做好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4。在这篇《泰誓》里,最重要的,是阐释了“革命”的观念:天子是承受上天之“命”来管理人民的,上天设立君主,是为了给人民带来利益,因此,当君主残害人民的时候,他就失去上天的使命,成为“一夫”,而反对“一夫”的“革命”,是顺应天意和民意的行为。因此,讨伐暴君不是“弑君”。“革命”的典型,就是商汤讨伐夏桀,以及周武王讨伐商纣的战争,《易》经上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先秦时代,著名的儒者都为“汤武革命”辩护。孟子、荀子都是如此。齐宣王问孟子:“汤放逐夏桀,武王伐纣,有这些事吗?”孟子回答说:“有这样的记载。”齐宣王问:“臣弑君是可以的吗?”孟子回答说:“伤害仁德的人叫做‘贼’,伤害道义的人叫做‘残。残贼之人叫做‘一夫’。我只听说诛杀了‘一夫纣’,没听说谁弑杀他的君主。”(《孟子·梁惠王下》)。荀子说:“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汤武并非取得了天下,他们只是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下人因此自愿跟从他们。”(《荀子·正论》)
  
  汉代的董仲舒也为“汤武革命”辩护,他说:“上天创造人民,并不是为了王,相反,上天设立王,是为了人民。因此,一个人的德行能够给人民带来和平和快乐,上天就授予他天子之位,一个人的恶行如果伤害了人民,上天就会夺去他的天子之位。”(《春秋繁露·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
  
  不过,讨伐暴君的“革命”也可能是残酷的。《尚书·武成》篇记载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血流漂杵”。孟子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对于《武成》,只相信其中一部分而以,仁者在天下是没有敌人的,以至仁讨伐至不仁,怎么会“血流漂杵”呢?(《孟子·尽心下》)
  
  《论语》中没有记载孔子对汤武革命的直接评价。在评论周武王音乐的时候,孔子说:“已经尽美了,但还没有尽善”。对于暴政下的人生百态,孔子说:微子逃走了,箕子装疯被囚而不肯同流合污,比干力谏而死,殷纣的时代,也有三个仁人。
  
  一直到汉代的董仲舒,汤武革命仍然是被捍卫的儒家理论。在这之后,儒家思想虽然被“独尊”,但“革命”理论已经不合时宜,从此很少有人提起,一直到近代。近代的中国人用“革命”一词翻译西方人“revolution”这个词。
  
  以下是《泰誓》的译文,附孟子、荀子、董仲舒对汤武革命的辩护。给出这些译文的目的,是希望不了解古代汉语的读者也能了解这些古代经典中的观念。因此,在译文的很多地方,只是用现代汉语中比较接近的词汇或表达方式给出译文,希望这不会影响那些主要观念的表达。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在词义和表达方式上已经相去甚远,很多古汉语的词汇意思接近,但有细微的差别,现代汉语中已经没有如此丰富的词汇与之对应。而《尚书》的语言,即使在汉代或先秦,也已经属于古代文字,汉代人已经不大读得懂了,对于今天的中国人而言,《尚书》是古文中的古文。给出这些译文用去了很多时间,不过我相信这些译文仍然是很粗糙的。
  
  
  □《尚书·泰誓》译文:
  
  周受命后十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大军渡过孟津,作《泰誓》三篇。
  
  武王说:
  
  “听我说,来自友邦的国君和战士们,听清我们的誓言:
  
  天地是万物的父母,人类是万物的灵长,只有聪明睿智的人才能被上天选择,做人民的父母。今天的商王纣,不敬上天,给人民带来灾害。他沉湎于酒色,行事暴虐,一个人犯罪,要株连所有族人,官职都被某些家族世代把持,大量兴修宫殿、台榭、水池,制造奢侈的服饰,残害你们这些百姓。他把忠良之士架在火上烤,抛开孕妇的肚子,皇天因此震怒,授予我父亲使命,来彰显上天的威严,但可惜大功未成。
  
  今天,我这个鲁莽的年轻人——姬发,要和你们这些友邦的君主,一起到商王那里去看看他们的政治。让我们看看这位纣王是否有悔改之心。他以前不服事上帝,不祭祀自己的祖先,随意处置祭品,他自负地认为‘我已经拥有人民和天命’。如果他今天还是这样,我们不必让他继续羞辱我们。
  
  上天保护人民,因此才设立君主,做人民的导师,这是希望他们能够效法上帝的品德,满足四方的利益。如果商王无罪,我怎敢有讨伐君主的僭越之心?
  
  力量相同的时候,利益一致的人更有力量,利益一致的时候,拥有道义的人更有力量。纣王虽然有亿万臣民,但他们是亿万颗心,我虽然只有三千追随者,我们是一颗心。
  
  商王已经恶贯满盈,是上天派遣我们去诛杀他。如果我们不顺从天意,我们是有罪的。
  
  我这个鲁莽的年轻人已经心怀恐惧地反复思考,这是我父亲的遗命,这也是上天的使命,这是有利于我们家园的事业,因此,我最终决定带领你们,完成上天要我们进行的讨伐。
  
  上天是怜悯人民的,人民都渴望的,上天一定会听从。今天请你们帮助我,完成这个四海永清的事业,时机已到,决不要错过!”
  
  戊午,武王驻扎于黄河北岸,各路诸侯会师于此。
  
  武王巡视军队,然后誓师:
  
  “西方来的勇士们啊,都听我说:
  
  我听说善良的人做善事,没有停止的时候,凶恶的人做不善的事,也不会自动停止。今天的商王纣,滥用暴力没有节制,不听长者的劝告,与那些有罪的人混在一起,淫酗暴虐。他的大臣们也跟着他学着做恶,原来的朋友变成仇敌,相互争夺权力,试图消灭对方。
  
  现在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抱怨他,上天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肮脏的品德。
  
  上天是热爱人民的,人民因此应该敬奉上天。以前夏王桀不学习上天的品德,为害天下的国家,于是上天赋予商的祖先汤以使命,废黜夏所承受的天命。今天纣的罪恶超过了夏桀,他伤害那些善良的人,虐待那些忠诚的人,认为自己有天命在身,认为行事无需礼仪,认为祭祀不会带来利益,认为自己的暴虐不是对人民的伤害,夏王桀的下场,就是他的未来。
  
  现在上天赋予我拯救人民的义务,我已经用不同的方式占卜,我们必能战胜商人。纣虽然有亿兆人民,但离心离德,我只有十个能干的大臣,但我们同心同德。一个人亲戚再多,也不如有众多的仁人相助。
  
  上天将用我们人民的眼睛去看,上天将用我们人民的耳朵去听。如果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是错误的,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我今天一定要进行这场讨伐,我们一定要展现我们的勇敢,攻入他们的疆土,战胜这些凶残的人。我们正义的讨伐对于商汤来说也是一种光荣。努力啊,勇士们!展现你们的勇敢,把你们的力量用于和敌人搏斗。人民正在痛苦中等待我们去拯救。努力啊,一心一德,完成这个伟大的功业,这是永世的光荣!”
  
  天明之后,武王正式巡视大军,明誓众士。
  
  武王说:
  
  “听我说,西方来的君子:
  
  上天自有原则,我们的行为必须彰显这些原则。今天的商王纣,对上天之道轻慢不敬,这是他自绝于天,自己结怨于人民。他切开一个过河人的腿,剖出贤臣比干的心,用杀戮建立威严,荼毒四海。他相信那些奸邪的人,放黜良师益友,把法律和制度抛在一边,囚禁正直的人,不祭祀上天,不祭祀祖先,用奇技淫巧取悦妇人。
  
  上帝感到不满意,就会终止一个人的权力。你们这些努力认真的人,都来听我指挥,让我们恭敬地完成上天要我们进行的讨伐。
  
  古人说:‘爱护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领袖,虐待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仇敌。’ 现在商王纣这个独夫只知道作威作福,他就是你们的仇敌。我听说‘树立德行,务求广茂,除去罪恶,务求彻底’,因此,我这个鲁莽的年轻人与你们这些战士共同宣誓,迁灭我们共同的仇敌。
  
  你们这些战士,应该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果敢和强毅,以回报你们的君主。杀敌有功则有厚赏,不努力杀敌就会受到惩罚。
  
  呜呼!我父亲的德行像日月一样照亮大地,彰显于西方,我们周国因此受到大家的爱戴。如果我战胜了纣,这不是凭借武力,这是因为我父亲不敢得罪于上天和人民。如果我被纣打败,这不是我父亲的错,这只是我这个年轻人无良。”
  
  
  □附:《孟子·梁惠王下》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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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译文]齐宣王问道:“汤放逐夏桀,武王伐纣,有这些事吗?”
  
  [原文]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译文]孟子回答说:“有这样的记载。”
  
  [原文]曰:“臣弑其君,可乎?”
  [译文]问:“臣弑君是可以的吗?”
  
  [原文]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译文]回答说:“伤害仁德的人叫做‘贼’,伤害道义的人叫做‘残。残贼之人叫做‘一夫’。我只听说诛杀了‘一夫纣’,没听说谁弑杀他的君主。”
  
  
  □附:《荀子·正论》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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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世俗之为说者曰:“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是不然。以桀纣为常有天下之籍则然,亲有天下之籍则不然,天下谓在桀纣则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于境内,国虽不安,不至于废易遂亡,谓之君。圣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后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则百姓疾之,外则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诸侯不听,令不行于境内,甚者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则虽未亡,吾谓之无天下矣。圣王没,有埶籍者罢不足以县天下,天下无君;诸侯有能德明威积,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君师;然而暴国独侈,安能诛之,必不伤害无罪之民,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若是,则可谓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谓王。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归之也。桀纣非去天下也,反禹汤之德,乱礼义之分,禽兽之行,积其凶,全其恶,而天下去之也。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故桀纣无天下,汤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汤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纣者、民之怨贼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君,而以汤武为弒,然则是诛民之父母,而师民之怨贼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为君,则天下未尝合于桀纣也。然则以汤武为弒,则天下未尝有说也,直堕之耳。
  
  [译文]
  
  世俗那些为说的人认为:“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
  
  这是不对的。说“桀纣曾经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力”,这是可以的,说“桀纣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力”是不对的,说“天下在桀纣”也是不对的。
  
  古代的天子有上千的官员,诸侯有上百的官员。以上千的官员,政令行于诸夏之国,这就叫“王”。以上百的官员,政令行于境内,即使国家不安定,也不至于被废黜,这就叫“国君”。以前圣王的后代,通过继承获得了统治天下的权力,这叫天下的“宗室”,但才能平庸、德行不够中正,本国的百姓都以他为疾患,外部的诸侯都背叛他,国内不能团结一心,远处的诸侯都不听命,政令在国内都不能通行,甚至很多诸侯侵削他,攻伐他。如果是这样,虽然没有失去君位,我也说他失去了天下。圣王没世,如果掌握权力的人不足以让天下服从,就是天下无君。这个时候,如果有诸侯能够积累德行和威势,海内的人民没有不以他为君师的。但是,暴虐的天子之国势力还强大,如何能诛杀他呢?这一定是因为不伤害无罪的人民,得到人民的支持,因此,诛暴国之君,如诛独夫。这样的诸侯可以说他能够统驭天下了。能够统驭天下的,就是“王”。
  
  汤武并不是“取得”了天下,他们只是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天下人因此自愿跟从他们。桀纣也不是“失去”了天下,他们放弃了禹、汤的德行,变乱礼仪和道义,禽兽之行使暴虐和罪行日益堆积,天下人自愿离开了他们而已。天下人归之于谁,谁就是“王”,天下人离开谁,谁就是“亡”。因此,“桀纣并不拥有天下,汤武也没有弒君”,这就是这句话的证明。
  
  汤武是人民的父母;桀纣是人民的怨贼。今天世俗的为说者,以桀纣为君,以汤武为弒君,这不等于说被诛杀的是人民的父母,而大家都向他们学习的却是人民的怨贼吗?这种说法是非常不祥的。如果能够团结天下的人才能叫做君主,那么,天下从未团结在桀纣周围。反过来,如果说汤武弒君,天下会有人高兴吗?大家都会反对。
  
  
  □附:《春秋繁露 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第二十五》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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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尧舜何缘而得擅移天下哉?孝经之语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天与父同礼也。今父有以重予子,子不敢擅予他人,人心皆然;则王者亦天之子也,天以天下予尧舜,尧舜受命于天而王天下,犹子安敢擅以所重受于天者予他人也,天有不予尧舜渐夺之故,明为子道,则尧舜之不私传天下而擅移位也,无所疑也。儒者以汤武为至圣大贤也,以为全道究义尽美者,故列之尧舜,谓之圣王,如法则之;今足下以汤武为不义,然则足下之所谓义者,何世之王也?曰:弗知。弗知者,以天下王为无义者耶?其有义者而足下不知耶?则答之以神农。应之曰:神农之为天子,与天地俱起乎?将有所伐乎?神农有所伐,可,汤武有所伐,独不可,何也?且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诗云:“殷士肤敏,祼将于京,侯服于周,天命靡常。”言天之无常予,无常夺也。故封泰山之上,禅梁父之下,易姓而王,德如尧舜者,七十二人,王者,天之所予也,其所伐,皆天之所夺也,今唯以汤武之伐桀纣为不义,则七十二王亦有伐也,推足下之说,将以七十二王为皆不义也。故夏无道而殷伐之,殷无道而周伐之,周无道而秦伐之,秦无道而汉伐之,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所从来久矣,宁能至汤武而然耶!夫非汤武之伐桀纣者,亦将非秦之伐周,汉之伐秦,非徒不知天理,又不明人礼,礼,子为父隐恶,今使伐人者,而信不义,当为国讳之,岂宜如诽谤者,此所谓一言而再过者也。君也者,掌令者也,令行而禁止也,今桀纣令天下而不行,禁天下而不止,安在其能臣天下也!果不能臣天下,何谓汤武弒?
  
  [译文]
  
  (有人问:尧舜是不是擅自传授了天子之位,商汤和周武王是不是擅作主张杀死了他们的君主?)
  
  (董仲舒回答说:)尧和舜哪里能够擅自传授天子之位呢?《孝经》上说:“懂得如何用孝道侍奉父亲,也就懂得了如何侍奉上天。”侍奉父亲和侍奉上天的礼仪是一样的。如果父亲有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儿子,儿子是不敢擅自将其授予他人的,人心都是如此。王者是上天的儿子,上天把天下托付给尧舜,尧舜是从上天那里受命来做天下人的王,他们作为上天的儿子怎能把上天所托付的东西擅自送人呢?上天是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善作主张的,这是上天所明确的做儿子的道理,因此,尧舜没有可能擅自把天下传给他人,这是无疑的。
  
  儒者把商汤和周武王看作至圣大贤,是因为他们认为商汤和周武王保卫并发展了道义原则,因此将他们与尧舜并列在一起,称他们为圣王,效法他们的言行。您今天把商汤和周武王说成是不义的,那么,您认为符合道义的是哪位王呢?
  
  对方回答说:不知道。
  
  (董仲舒说:)您所说的“不知道”,究竟是说您认为根本就不存在符合道义的王,还是您认为存在符合道义的王,只是您不知道?
  
  对方勉强回答说:神农也许算圣王。
  
  董仲舒说:神农氏成为天子,难道是与天地一起产生的吗?难道不是通过战争从更早的天子那获得的吗?神农氏通过战争获得天子之位,您是认可的,商汤和周武王通过战争获得天子之位,您却不认可,这是为什么呢?
  
  况且,上天创造人民,并不是为了王,相反,上天设立王,是为了人民。因此,一个人的德行能够给人民带来和平和快乐,上天就授予他天子之位,一个人的恶行如果伤害了人民,上天就会夺去他的天子之位。
  
  《诗》上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侯服于周,天命靡常。”这是说上天的赐予是会改变的,而上天的剥夺是可能到来的。因此,德行如同尧舜一样,到泰山和梁父祭拜天地后,以新的姓氏登上天子之位的,有七十二个人。王者之位,是上天所赋予的,王者失去其位,是被上天剥夺的。现在您认为商汤和周武王讨伐夏桀和商纣是不义的,那么,上述七十二王中也有通过讨伐登上天子之位的,这些人都是不义的吗?
  
  夏无道,殷来讨伐,殷无道,周来讨伐,周无道,秦来讨伐,秦无道,汉来讨伐,以有道讨伐无道,这是天理,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难道是从商汤和周武王开始的吗?认为商汤和周武王讨伐桀纣是不对的,这也就否定了秦伐周,汉伐秦。这不仅是不了解天理,也是不懂得做人的礼仪。按照礼仪,儿子不能宣扬父亲的恶行,如果您认为本朝开国者的讨伐是不义的,那么,您应该为了国家而避免谈这件事,而不应该像普通百姓那样,有了什么不满就随意讲出来,这就是所谓“一句话犯了两个错”。
  
  君主,是负责发出命令的人,命令一发出,人民就会执行,君主禁止大家做某件事,大家就会停止。桀纣命令天下人,天下人却不服从,桀纣禁止某事,大家却不停止,他们是能够使天下人臣服的君主吗?如果桀纣不能让天下人臣服,商汤和周武王哪里有君主可擅自杀死呢?
  
  
  □附:《尚书·泰誓》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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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书 泰誓上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听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勋未集。肆予小子发,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祗,遗厥先宗庙弗祀。犠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厎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周书 泰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听朕言。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勖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周书 泰誓下
  
  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
  
  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