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马天宇爱如樱在线听:可怜的蔡邕和毛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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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时翻阅潘天寿《中国绘画史》至汉代绘画，毛延寿和蔡邕这两个可怜人的名字共列一章之中，让人好生感叹。这二人生前都声名显赫，都遭横死，身后又都被世人骂了几千年，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了吧。
晋葛洪《西京杂记·画工弃市》里讲：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墙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阀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安陵陈敞，新丰刘白，洛阳龚宽，并工为牛马飞鸟众势，人形好丑，不逮延寿。下杜阳望，亦善画，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弃市。京师画工于是差稀。”
《世说新语·贤媛》中表述较略，大概意思没什么出入。清代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中引了上面这一段，然后写道：
“据此，则画工之图径宫乃平日，而非匈奴求美人时。且毛延寿特众中之一人，又其得罪以受赂，而不独以昭君也。往来诗人谓匈奴求美人，乃使画工图形，而又但指毛延寿一人，且没其受赂事，失之矣。”（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五《毛延寿》）
意思也是说，王昭君去不去和亲，没人家毛延寿什么事。当然，这是野史，不足为凭。继续引证，班固《汉书·元帝纪》和《汉书·匈奴传下》都说“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根本没提毛延寿。宋范晔《后汉书·南匈奴传》则说：“时呼韩邪单于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是人家美女在宫里不见天日，所以自己要去，更没毛延寿什么事。可见野史和正史都没有咬定毛延寿的受贿行为跟昭君出塞有关，且听葛洪的语调甚为惜才，毛延寿本人是不是真的受贿都不确凿就被弄死了。历代讲故事的人传来传去，大家也就跟着骂将起来。
《红楼梦》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笔写昭君说：“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宝钗赞其善翻古人之意，乃有佳句，并举王安石“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之句，解说做诗的翻新取巧。曹诗以昭君诉红颜薄命，王诗以枉死衬美人意态，都出自己意，不拘成法，不做文字奴隶，只可惜了人家毛延寿。
无论如何，毛延寿到还有让人诋毁的理由——索贿案被弃市，后人一边怜惜美女王昭君，一边就发狠似的一定要刻画一小人，作为投注激愤的对象。蔡文姬的老爸就更没有不幸了，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人不断地盗用姓字，从宋元南戏《赵贞女蔡二郎》到元末高则诚的南戏《琵琶记》，不断地被反面化，丑恶化，变成了陈世美似的白眼儿狼。
陆游有一首《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云：“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可见在南宋的时候，蔡伯喈已经是个反面教材了。
中国人写文章，素有引经据典的传统，往往把古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一下子替甲说话，又一下子替乙说话，用完之后随手一丢，从不管人家死鬼心中委屈。所以，若要名声好，第一要活得久，第二要人缘儿佳，否则便免不了如此悲惨的命运。如是，历史上就留下了几笔无头案，作古的人无法再管身后是非，只留今人在那里莫名嗟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