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恐怖电影:艾菲尔铁塔与凯撒

在巴黎，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们的历史和文化。对艾菲尔铁塔这样用钢铁架起来的东西，我避之惟恐不及。然而，它却是巴黎的象征。

刚下飞机，进入戴高乐机场，满墙的宣传画上，都是这大而无当的东西。到巴黎的第一天，本想避开这个铁塔的，可还是没能绕过去。你根本没办法避开它。

经过铁塔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停留，而是急速地穿过它，直奔后面的战神广场。铁塔底下人山人海，四条脚下，肤色各异的游客，排着四条蜿蜒如长蛇的队伍，等待上塔。他们都是为了这塔的名声而来。颇有“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登铁塔枉来法”的意思。

丑是有侵略性的。当丑以一种高大的形式，让你日日仰望时，你就会被他打败，被它征服，并为它而赞叹。艾菲尔铁塔就是这么一个建筑。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只要你到了巴黎，就不可能逃离它的阴影。无论你在巴黎的哪一处街头，只要视野略微开阔，你抬起头来，就会看到它那直插苍穹的铁的尖顶。这样的丑甚至有着强烈的传染性。今天，跟它大同小异的丑陋的塔，已遍布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东京，在上海，还在我所居住的南京，都有这样的东西，我们叫做电视塔。然而，这样的东西，放在这些城市，并没有太多地显出它的丑来。因为它下面的城市建筑，也是一样的单调、丑陋，那些有着传统美感的建筑，已经完全被淹没了。既然城市的建筑就是这般无从说起，你就不会为了一个电视塔而有更多的不快。

可是如果你走进巴黎这个城市，你就会为她遗憾了。因为艾菲尔铁塔，真的大煞风景。这个怪物在刚刚竖立的时候，莫泊桑就厌恶地说道，巴黎最好的去处是在这铁塔的二楼，这是唯一看不到这东西的地方。

然而铁塔这个地方，倒真跟巴黎有深厚的渊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黎的历史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公元前52年，巴黎人在康慕洛勒纳斯的指挥下，在今天艾菲尔铁塔下的塞纳河畔，跟凯撒的罗马军队，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巴黎人被凯撒的副手拉频弩斯彻底打败。巴黎被置于罗马人的统治之下。但巴黎也从此由西岱岛上的一个小渔村，走进了历史的大视野。

凯撒征服高卢的这一年，是中国汉宣帝甘露二年。这一年，南匈奴王呼韩邪单于，请求归顺称臣。继续对抗汉朝的北匈奴王郅支单于，远逃西域，后来被汉将陈汤斩杀在万里之外，并留下一句充满霸气，并流传至今的严肃告诫：“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元前52年，对法国来说，是个分水岭。在此之前，虽然被希腊人称为凯尔特人，被罗马人称为高卢人的土著居民们，已经在这里创造了十分辉煌的文明。但因为没有文字记载，这文明竟淹没在了历史的洪荒当中。但从此之后，他们将不再被淹没。

对于中国来说，这一年也是一个时运的转折点。如果从公元前200年，汉朝第一个皇帝，高祖刘邦被匈奴40万大军围困在白登这一奇耻大辱算起，他们已经与匈奴人厮杀了150年。现在，匈奴人开始走下坡路了，开始向汉朝拱手称臣了。对于这个转折点，汉朝皇帝有着清醒的认识。为了确保匈奴人驯服而不生异心，他甚至把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女王昭君，嫁与匈奴王为妻。

在此之后，匈奴人不再成为汉朝的威胁，要么投降，要么西逃。西逃的匈奴人，从伊犁河跑到锡尔河，从顿河走到多瑙河，最后，又来到塞纳河。他们终于成了罗马人的威胁。

公元451年，匈奴王阿提斯带着40万大军，锋芒直指巴黎。巴黎一个名叫热纳维耶芙的15岁修女站了出来，她告诉惊惶失措的巴黎人：你们如果向上帝祈求保佑，并留在城里，阿提拉就不会来。

阿提拉没有来。人民欢呼雀跃。教会把这个小姑娘封为圣徒。后来的人们，把热纳维耶芙尊为巴黎的保护神，并为她修建了著名的圣热纳维耶芙修道院。它就是今天的巴黎“先贤祠”。

先贤祠已不再是修道院。法国政府在1791年把它改为专门存放“自由法国时代伟人遗骸”的场所。自从1885年雨果的灵柩停放在此之后，它就已经不带宗教色彩。然而，我们依然能在四壁的巨幅油画上，看到热纳维耶芙的一生。我站在《阿提拉的进军》的壁画前，长久地沉默。我仿佛穿过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历史现场。谁会想到，就是这个阿提拉，他竟联系着东方与西方，中国与法国，虽然是用一种比较蛮横的方式。

绕道而去的匈奴人，在马恩河畔的沙隆，与罗马军队展开生死决战。仅仅一天时间，双方就战死了十五万人。匈奴人战败了，但第二年，他们又卷土重来，并且兵临罗马城下。匈奴人的攻击，给西罗马帝国带来致命的伤害。气息奄奄的西罗马，在苟延残喘了二十年之后，訇然倒下。

西罗马灭亡了，高卢解开了身上的束缚。现在，我们可以把这里叫做法国了。因为法兰克人来了。高卢的名字，从此要改做“法兰西”了。

公元前53年，当凯撒征服高卢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一个叫做匈奴的民族，开始迫于中国的压力而西迁。这个民族，在长途跋涉了500年之后，来到了高卢的土地上，给了罗马致命一击。人们心怀恐惧，把这位匈奴王称为“上帝之鞭”。然而又是这“上帝之鞭”，客观上造成了法兰西的诞生。历史如同一根绵长而复杂的链条，它环环相扣。历史又像一个相依为命的大家庭，他们呼吸相连。在匈奴人大战西罗马时，法兰克人的首领墨洛维曾加入联军为罗马人奋战。数十年之后，他的孙子克洛维，又从罗马人手里夺过高卢，并成为法国第一任国王。

当克洛维占领巴黎的时候，热纳维耶芙还健在，这一次，她没能阻止。克洛维在巴黎修建了一座教堂，作为自己与妻子日后的埋葬之所。克洛维在511年去世，第二年，热纳维耶芙去世。人们把他们葬在同一个教堂——在先贤祠，我们至今还能看到克洛维的陵墓和热纳维耶芙的圣骨。

公元前52年，决定巴黎命运的那次战斗，就发生在从铁塔到军事学院之间的这片空地上。空地现在叫做战神广场（CHAMP DE MARS）。从名字来看，显然不是为了纪念带领巴黎人作战的那位名叫康慕洛勒纳斯的高卢老人。MARS是罗马人的战神。也不是为了纪念那个打败了巴黎人的罗马将军拉频弩斯。他是凯撒最为得力和倚重的副将，然而他还是背判了凯撒，站到了凯撒在罗马的对手庞培的那一边。对于罗马人与高卢人，他于是就变得都不重要。

不时地有慢跑的人从我的身旁经过。他们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一个对历史颇为热爱的法国朋友跟我说，这之前只是一块空地，后来成了军事学院学员们的操场。也许是为了鼓舞他们的斗志，取了这个响亮的名字。也许并不像其他地方的那些名字，包含着某种可以探究的史事。

然而艾菲尔铁塔却是一个纪念塔。它纪念的不只是1889年的世界博览会，而是一个时代。此时的法国已是一个仅次于英国的殖民帝国。它已成为欧洲的文化灵魂，也是世界的。

艾菲尔铁塔用了250万个铆钉，7300吨钢铁，所有零件都是在工厂做好，然后现场组装，组装是完美无缺的，而且也得到了全世界的喝彩。中国人尤其是要为之惊叹的——就在艾菲尔铁塔的旁边，中国馆里展示的铁器还是犁头、镰刀、斧头和剪子。参观过中国馆的美国学者客观地评价道：中国目前还不具备专业的钢铁制造能力。

艾菲尔铁塔建成的这一年，中国的慈禧老太后，很不情愿地答应让光绪皇帝亲政。可是光绪接手的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两个字可以概括——腐败。

日本设在中国的第一个间谍中心——汉口乐善堂，就在这年的4月，向日本帝国军部参谋本部递交了第一份间谍成果：清朝上下腐败已达极点。而且这个腐败是全民腐败。主张日本先发制人，占领中国。间谍的情报，对日本应该是有所触动的。也许就因为这一情报，日本才下决心要跟中国决战。第二年，日本就决定以财政收入的60%来发展海军、陆军。随之，天皇拿出宫庭费用三十万元，大臣拿出薪金的百分之十，平民百姓也节衣缩食扩军备战。准备以“国运相赌”，与中国决战。而此时，他们的对手中国人，却连枪炮弹药都停止购买了，他们要把钱省下来修颐和园，给老佛爷慈禧过六十大寿。1894年，老佛爷的大寿没有祝成，被日本人搅了。日本人发动了甲午战争。战争的结果是，中国割让台湾等地，赔银两亿元。

1912年，清朝因腐败灭亡。

清朝虽然灭亡了，但日本人并不肯放过中国。间谍们所反映的中国国情并没有改变，中国腐败依然。只要中国腐败，他们就有机可趁。于是，他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占领中国东三省，他们发动七七事变，占领了大半个中国。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战败了。他们败了，中国的腐败依旧，于是中华民国又被中国共产党推翻。

由此可见，1889年日本间谍的那份有关腐败的情报，事关中国国运。

历史的细节的确耐人寻味。

就在1889年法国人用艾菲尔铁塔向全世界人展示其实力之时，在莱茵河畔的布劳瑙小镇上，一家名叫波默的小客栈里，年轻的克拉拉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名叫希特勒。

1940年6月28日，希特勒在艾菲尔铁塔下面拍了一张照片。半个月前，他的士兵在艾菲尔铁塔上升起了纳粹旗，并贴上标语：德军无往而不胜。站在艾菲尔铁塔前，希特勒不无自得地对手下说：被允许来巴黎，一直是我人生中的梦想。

希特勒结束了艾菲尔铁塔所象征的那个属于法国的时代。虽然几年之后，希特勒自杀身亡，虽然幸好希特勒的肖尔蒂茨将军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把巴黎摧毁，把艾菲尔铁塔炸掉。但是，属于法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历史是无情的。历史把代表着强大与核心的球从欧洲踢给了美洲。

当艾菲尔铁塔所象征的东西已经不存在，加上它并不是一件艺术品，它的建造就是为了炫耀，而非为了艺术，那么，在今天，当我们再看它的时候，就只有惆怅。

我离开巴黎，我又去了东边的阿尔萨斯、西部的布列塔尼，去了南方的普罗旺斯和北方诺曼底，越发地觉得，这艾菲尔铁塔，实在是法国的象征。它高高地耸立在古典优雅的巴黎，它用一种独特的姿态，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它不肯湮没在历史当中，又难以挑战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