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切斯特眼骨位置:银杏?时光?五塔寺

我看见了五塔。

从万寿寺出来，一直奔东，有一座小桥，很古老的那种，顺着一条斜街，我就找到它了。

五座塔高低错落在同一个塔基上。说不出来的美。

塔基周壁上雕有许多佛像，佛像是异域风情。菩萨被磨砺成拙朴的线条，微笑着。

这是什么来历的塔？它代表什么？有什么故事？

在那个秋天，没有解答。

五塔两旁，是两棵大如伞盖的银杏树。

这也是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到银杏。

漫天橙黄，叶片如扇面，光影之下，愈发显出一份从容古雅。

银杏多在寺院里种植，据说也有其寓意。银杏是长寿树种，千年银杏树，在许多地方并不罕见，它是一个地方历史、气候、乃至生态环境的见证者。银杏树所结的白果药用价值也非常高。在它的掩映下，斑驳的五塔更是神秘莫测。

在五塔的正前方，还有一个平台，是一个地基。

这个平台上堆满了新伐的木头。乍一看，会给人误入密林深处的错觉——实际上，这是在北京的西二环附近，街巷人声，就在咫尺之遥。

这个搁放木头的平台，该是当年庙宇的所在了吧。

曾经的殿堂，信众，繁茂景象一概不见了。

兴废几度，唯留了这气质迥异的塔，和一年一度绽开橙黄笑意的树供人凭吊。

又哪里有凭吊的人呢。除了冒着霏霏秋雨的我。和一个写生的男子。

叶片飘摇着，飞舞着，坠落着，最后停在青砖上。

后来我看了对五塔寺的介绍。说是明朝的时候，印度的一位高僧向明成祖献了五尊金佛，明成祖诏令为五佛建塔。因塔建庙，名为真觉寺。20世纪初，八国联军入侵，真觉寺毁于一旦，唯有这金刚宝座塔岿然不动。

第一次相遇，是在93年。那个时候，我在北京地图所有寺院的标识上画了圈，我要一个一个寻访！于是，我看见了大佛寺成了站牌名，隆福寺成了小吃服装一条街，万寿寺在做绘画展览，大觉寺山门紧闭。

五塔寺或许有人看管吧。我不了解。那个时候，没有卖门票的。没有游人。五塔周围是碑林，矗立在风雨里。一排小平房，挂着一个什么生命科学院的牌子。很寥落。

尽管如此，这座仿佛菩提迦耶金刚座那种气息的塔，让人仰望时，仍然震动。

再去是96年。和同修雷梵。木头没有了。银杏叶葱绿浓郁。院子里突兀地多出了旋转木马、跷跷板和碰碰车这些东西。正是夏日午后，附近的居民还没有来这里健身，带孩子嬉耍。我们坐在五塔寺旁边的台阶上，谈着各自的打算。

雷梵要在假期去色达了。

我们一起在居士林听黄念 祖老居士的课，同学当中有来自黄寺的人。他们向他介绍了色达五明佛学院。

就在我们谈论的时候，很巧，另一位同修，明亮师兄带着朋友也来到这里。

我们互相致意。

明亮师兄特地和雷梵握手。

在那个邂逅的瞬间，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有人和我一样，知道五塔寺的秘密，这里的寂静、神秘和有来历，被我们这样一些人珍视着；难过的是，我陷在不为人知的深潭里，怕人误会，怕人觉察。

第三次去，是十年后。我陪父母去动物园玩。老爸喜欢看动物，我答应他们要去一次动物园。没想到，动物园的后门，与五塔寺隔桥相邻。

这里修葺一新了。门票是20元。父母都是过了七十岁的老人，半价。

我像是回到了老家一样，熟门熟路，却又生手生眼。

五塔寺开放了。

那些碑林不再风吹日晒，它们都被请到了中式的建筑里去了，这里的名称现在叫做石刻博物馆。

五塔的下方是一个窑洞一样的门，从门而入，两侧是塔内阶梯，循梯而上，我们来到了塔顶。顶为平台，台上高两丈的五座小塔近在目前。近前细看，才发现这一座金刚塔上，浮雕、纹饰、文字密布：梵藏文、佛像、法器、大鹏金翅鸟、狮、象、孔雀、飞羊、佛足、莲花、八宝、菩提树嵌落其中。

在这些雕刻中，一双佛足让人注目。父亲躬身端详，连连赞叹，记得我当时还对他说，老爸，也许我们不一定能去印度朝礼菩提迦耶，但见到这个，就好像去了那里。

老父以为然。

佛迹天下，并不是他真的要走那么多的地方，那么远的路，才能和我们相遇。我们的心，和佛心是一样的。觉悟了，就合二为一，不对立，也不分裂了。

而这一座金刚塔，又是多么好的表法符号啊！

佛陀在金刚宝座上开悟，圆寂后，座上建塔。塔代表什么？是心塔。而佛陀觉悟的实相是什么？是心法。塔是来调伏心的。若自心能被调伏，还有什么可坏？

历经数百年，人事更迭，庙宇毁灭，而塔犹存，塔前的银杏还在。

我们至亲三人，坐在树下，仍能蔽日消暑，得到清凉。

十七年过去了。五塔看我的十七年，就是沧海一粟。我看我的十七年，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爱恨别离。我又独自回到这里。银杏再度葱绿。我想起佛陀在圆寂前与阿难的对话。

佛陀问阿难，你看那树，天生就是树的模样吗？

阿难说，不是，最初它是种子。

佛陀说，对，种子破土发芽，长成参天之树，而树也会枯萎死去，但你不能说树不存在了。在树存在之前，它以种子的形态等待萌芽，在树倒下之后，它以泥土、空气、水、芬芳或新的种子的形态出现。

所以说，阿难，你要知道，不是我不在了，是我以你的形态，弟子们的形态，觉悟了的人们的形态继续出现。阿难，你不要悲伤。

有生灭的是凡心，无生灭的是道心。我坐在银杏树下，听见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