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50年前被判刑10年 25年后改为无罪却不知

　　山东卫视《围观》： 迟到25年的判决

　　湖南沅江的钟枚生，50年前被判刑10年。不服判决的他一直在申诉，申诉了50年之后，他却无意中在法院的档案室里发现了一份再审无罪判决书，而这份判决书竟然是25年前的。也就是说，25年前他就已经被改判为无罪了，可他却毫不知情。为此，钟枚生提出了150多万元的国家赔偿要求。山东卫视《围观》的记者立即赶往事发地，调查这一事件背后的故事。

　　曾经的“罪过”

　　今年70岁的钟枚生的家就在湖中间的一个小岛上。从沅江市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与村子其他人家的房子相比，钟枚生的家破旧很多。钟老汉说如果能提前告诉他是无罪的，他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好。

　　因为被当成是个劳改犯，钟枚生觉得自己在村里备受歧视。邻里之间发生纠纷的时候，村干部几乎都没有站在他这边说话的。尤其是年纪大了，曾经的那份有罪判决更成了他的一个心病。他不想背着这样的屈辱离开人世。

　　50多年前，19岁的钟枚生被任命为大队的仓库保管员。当年他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就守在仓库里。1959年，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产队统一配发的粮食根本不够吃的，人饿急了就打起了大队仓库里粮食的主意。而作为仓库保管员的钟枚生，自然就引起了这些人的关注。1960年底，生产队长和一个社员突然找到了钟枚生。说接到上级命令，要转移一部分粮食。那个时候实行一元化领导，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听话是要被批斗的。

　　当天晚上三个人就把将近1000斤的粮食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至于这些粮食后来去了哪里，钟枚生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打听。

　　可2个月之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年底了，大队要往镇上交公粮，就在送公粮的路上有人来抢粮食。

　　公社事后调查，45户社员利用送粮食的时机抢走了1512斤粮食。这在当时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公社派人调查，很快就找到了之前被队长和钟枚生转移走的那些粮食。

　　调查人员认为，是钟枚生监守自盗。可钟枚生说他只是执行生产队长的命令，没有偷粮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偷粮食是重罪。在这件事上，只有钟枚生后来被定了集体偷粮罪，判处10年有期徒刑，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受到处罚。

　　按照钟枚生的说法，当年是三个人做了这件事。那位姓李的社员已经去世了，《围观》的记者找到了当年的生产队长冷某。

　　冷某回答，当年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钟枚生说，因为有人保护生产队长和另外一个社员，所以他们都没有受到处罚，只有自己。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的。可钟枚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此坐了10年的牢。而这都是因为他妻子的一句话。

　　都是老婆惹的祸

　　钟枚生17岁就结婚了，妻子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嫁过来不久，就当上了村里的妇女主任。钟枚生说，结婚之后，他和妻子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后来就有人告诉他，妻子和生产队里的一个人好上了，他一直也没在意。

　　钟老汉说，在偷粮这件事上，政法部长找过他的妻子，问判多长时间合适。他的妻子就说了一句，最少10年。

　　虽然很多邻居也证实，钟枚生所说的都是实话，可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女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丈夫。钟枚生说，他入狱之后，妻子就和他离婚了，后来两个人再也没见过。《围观》的记者辗转找到了她。

　　钟枚生的前妻不承认自己当初说过那么一句话。她说钟枚生入狱后，自己改嫁了2次，和钟家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法律不完善，而且当时的司法审判也不独立，很多案子都是党委、政府和法院一起商量定罪的。可不管怎么说，为了不到1000斤的粮食，就判钟枚生10年，这个刑罚过重了。钟枚生说，这中间还有别的原因。

　　政法部长曾经跟钟老汉说，偷粮食这件事用不了判十年，要想判十年可以改成分，把成分改成地主，就可以判10年了。

　　1959年，整个社会还处于阶级斗争的时代，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背景下，一个人的出身就成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现在要想判重刑，也只能从成分上想办法。不久，钟枚生就得到消息，他父亲的成分被改成漏网的地主分子，而他自然成了地主子弟。案子的性质马上就变了，原本的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阶级斗争，就这样钟枚生被判了10年。

　　1961年初，钟枚生被送到了附近的澧县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入狱后，钟枚生就有上诉的想法，可他当时却不敢这样做。

　　申诉无果

　　当时有很多跟钟老汉一样有冤情的人，投完材料后接着就被批斗 。所以，钟老汉就忍了下来。直到1963年，一个分队长知道了他的事，认为他是被冤枉的，鼓励他写申诉材料，他才开始写。

　　可是这些材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渐渐地钟枚生失望了，他就盼着早一天出去。在监狱组织的抗洪和救火行动中，钟枚生多次立功，可都没有换来减刑。一直到1971年，钟枚生才刑满释放，回到了家里。

　　1975年，钟枚生再婚，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妻子比他大3岁，带着5个小孩。第二年，钟枚生有了自己的孩子钟天安。1978年，文革结束，钟枚生觉得自己申诉成功的希望大了。于是他写了出狱以后的第一份申诉材料。可打击随之而来。

　　公社将大队里分给钟家的树都收走了，后来还拆了钟家的一间房子。

　　这各种不公平的待遇，让钟家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最困难的时候，一家8口人就挤在一个屋里的两张床上。倒霉的不仅是钟枚生，他的家人和亲戚也都受到了牵连。

　　钟枚生的父亲因为多次被批斗，得了精神病。钟枚生的妹妹，因为哥哥劳改犯的身份，在婆家受到虐待，后来喝农药自杀，幸好被人救了回来。一切都因为劳改犯的身份，这成了钟枚生的一块心病，他无时无刻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摆脱这个身份。

　　1978年，接到钟枚生的申诉材料后，原沅江县平反工作组曾经找过他。钟枚生本以为他的事情有希望了，可没想到工作组却让他不要再翻案了，否则不给解决家庭成分问题。他们拿出一份协议，让钟承认有罪，说只要签字了，就帮他摘掉地主的帽子。万般无奈的钟枚生只好签字了。

　　1982年，原沅江县政府在复查钟枚生的案子之后，给他的父亲发来通知，称他家的“地主帽子”属错戴，予以纠正。 这应该是个喜讯，但是钟枚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劳改犯的帽子还戴在他头上。

　　坚持不懈地申诉

　　此后20多年，钟枚生有6个孩子要照顾，生活的重担让他没有时间再跑来跑去了。一直到2000年，6个孩子先后成家立业了，钟枚生这才慢慢从家庭重担中解脱出来。他又开始写材料，寄到沅江市和湖南省各级政府部门，可都没有得到回应。

　　2009年，他的小儿子钟天安的一个决定改变了事情的进程。钟天安从小就听父亲讲他的过去，原本想当兵的钟天安也是因为政审不合格，没有当成，后来他就出去打工了。2009年春节，在长沙开了7年出租车的钟天安回到了家里，看到了郁郁寡欢的父亲，于是他决定帮父亲一起申诉。

　　让钟家父子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沅江市法院的档案室里找了一份再审无罪判决书。这份判决书是这样说的：钟枚生于一九六○年十二月，与生产队长冷某、社员李某等人盗窃本队稻谷七百多斤，高粱一百七十七斤是实。但钟本人分得不多，且因生活困难所为，可不以犯罪论处。对钟枚生宣告无罪。这份判决书的发布时间是1985年12月18号。

　　25年前，钟枚生已经被宣告无罪了，他早就不是一个劳改犯了，钟枚生自己却不知道，还在为他的清白不停申诉。这份判决书为什么没有送到自己手里？

　　今年8月，钟枚生正式向沅江市法院提出，要求获得国家赔偿51万元，精神赔偿100万元。

　　《围观》的记者想跟沅江市法院了解案件进展情况。法院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接到钟枚生的材料之后，专门成立了钟枚生案件调查处理小组，由副院长蔡立平担任调查组组长，正在积极调查此事。他们向记者提供了一个初步的调查结论。

　　一、判决书为什么没有送达？

　　1979年，当时的沅江县成立落实政策领导小组，经过清理复查，共宣布平反案件上千件。钟枚生案件即是其中之一，判决书也是当时发布的。

　　沅江市法院称，郭枚生的案子当时是由沅江县人民法院经手的，类似此类案件的改判有数百人之多，判决书的送达也是按照统一的程序与步骤进行。拘于当时的条件与工作方式，另外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仅从沅江县城到当时的白沙乡即需要经过两个轮渡，判决书大多委托当事人所在的乡政府代为送达。由此分析，不排除人为因素，致使判决书遗失。

　　法院的这个解释遭到了钟家律师刘志江的反驳。

　　1985年钟枚生判决书生效的时候，国家已经对刑事诉讼法中间判决文书的送达有了明确规定：必须由法院的工作人员送到当事人手里。如果当事人不在或者拒收，则要请他的亲人、邻居转交。沅江市法院委托乡政府转送判决书不合法，应该承担责任

　　二、钟枚生的档案为何失踪？

　　在法院的调查结论中还提到，今年8月19号，调查小组在共华镇档案室中找到了钟枚生的父亲钟岳云的档案资料，却没有找到钟枚生本人的档案。

　　对此，法院的工作人员解释说，1996年，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生大洪水，沅江市很多地方被淹，钟枚生的档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洪水冲走了。

　　三、谁领走了生活困难补助费？

　　据沅江市法院调查组介绍，8月25日，他们在沅江市档案馆查找到了一本卷宗，案卷名称为“中共沅江县委落实政策领导小组”。案卷中提到，1987年，沅江县法院曾为错判人员申请困难补助，在补助名单中，钟枚生的名字排在第三位，补助金额是400元。

　　这笔钱钟枚生从来没收到过。

　　沅江法院的调查小组向记者介绍说，因为钟枚生案件时间跨度太大，很多当事人已经去世，很多档案和证据材料都找不到了，所以他们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很多结论都是猜测性的。

　　为了搞清事情真相，《围观》的记者找到了贺光辉，这位老人和钟枚生的经历非常相似。1945年抗战结束的时候，贺光辉被国民党抓壮丁，参加了国民党。1949年，全国解放的时候，贺光辉偷偷跑回了家。1958年因为饥饿，贺光辉就经常在大队食堂里找东西吃。他的这种行为被人控告是在偷粮食。

　　同样是偷粮食，再加上国名党士兵的身份，贺光辉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也被送到澧县农场劳动改造。1960年，贺光辉出狱的时候，钟枚生正好入狱。不过和钟枚生不一样，贺光辉出狱以后，没有申诉。一直到1984年，他接到了平反通知书和200元补助款。

　　贺光辉的经历让人很难理解法院的解释。同样的无罪判决，为什么贺光辉收到了，而钟枚生却没有。刘志坚律师说，迟到的判决书，让钟枚生有了申请国家赔偿的可能。

　　沅江市法院目前还没有受理钟家提出的国家赔偿，《围观》将继续关注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希望法院能认真对待和处理钟枚生提出的赔偿案件，让这个垂暮的老人感受到法律的公平正义，体会到中国法制的不断完善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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