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疯人院的经典台词:白塔渡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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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渡的遐思

熊召政

《 人民日报 》( 2011年09月21日   24 版)

  从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结古镇出发,沿着通天河谷迤逦前行,两岸的山峰连绵不断,没有树,但青草葳蕤。河谷的滩地上,生长着荞麦,此时正开着乳白色的花朵。其中间杂着快要凋谢的金黄的油菜花。由于是雨季,本来清澈的通天河变得浑浊,但头上的天空却是如此的蔚蓝。我之所以加上“如此”这两个字,乃是因为如果用蔚蓝形容这里的天空,那么在黄河两岸的中原,在长江右岸的江南,那里的天空是没有资格用“蔚蓝”这两个字的。

  沿着通天河谷前行了两个多小时,远远的,我看到河边伸向波心的小山坡上,矗立着一座耀眼的白塔。它傲岸而孤寂,仿佛一位活佛,看到他就想到祈祷。这就是白塔渡口。

  当地人介绍,当年文成公主就是从这里渡过通天河,前往西藏拉萨。后人为了纪念她,在这里修建了一座白塔。

  在藏区采风,听藏民们怀着崇敬之情谈论最多的三个人:一个是格萨尔,一个是宗喀巴,另一个就是文成公主。格萨尔是藏族人心目中创世的英雄,宗喀巴是富于改革有着献身精神的藏传佛教领袖,而文成公主则是藏汉文化交流的伟大使者。

  长安通往西藏的唐蕃古道,从玉树穿过。文成公主便是沿着这条古道,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从长安走到拉萨。其间穿过多少湍急的河流与巍峨的雪山。一个冰清玉洁在皇宫长大的少女,经历这么多的艰险,把自己的爱情与生命长久地留在青藏高原上。这样一个无可复制的传奇,吸引了历代的作家与艺术家,向她献上真诚的颂歌。

  天荒地老的玉树,是唐蕃古道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文成公主在玉树境内差不多跋涉了半年多时间。因此,玉树境内留下了多处纪念文成公主的建筑。最著名的,即是巴塘乡贝纳沟内的文成公主庙与眼前这座白塔渡口了。

  白塔渡口在称多县境内。藏语“称多”即万人集会的地方。这个典故出自元朝初年。当时,被元朝皇帝忽必烈奉为国师的活佛八思巴由北京返回西藏,途中经过嘉圹草原边上。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藏民围住他的帐篷,希望他讲经开示。八思巴于是在此开坛说法。这次法会盛况空前,有一万多藏民参加。兹后,这片地方便被叫做称多。

  如今,称多成了一个县,它有1.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5.8万人口。境内有藏传佛教四大圣山之一的尕朵觉沃神山与水肥草美的嘉塘草原。长江源头的通天河横贯县境。在玉树的6个县中,称多的藏文化最纯粹。在这里,可以看到藏族舞蹈的活化石——白龙卓舞。人们赞扬称多是一个在音乐中陶醉,在舞蹈中生活的天堂。

  称多建县45年,是新中国最年轻的县。但是,它却有着最古老的历史。文成公主与八思巴,一位唐朝的公主,一位元朝的国师;一位从拉萨走向北京的藏人,一位从长安走向拉萨的汉人,他们背道而驰,却都肩负着文化交流的使命。两人前后相隔差不多六百年的时间,都经过称多并在这里留下胜迹。如今,八思巴讲经台与白塔渡口都成为称多的旅游名胜。

  转经,是藏族人生活与信仰的方式,甚至可以说,他们一生都在转经的路上。转山、转湖、转寺、转塔。凡是他们认为值得朝拜的地方,都会围绕着它一次次行走。一面念经一边膜拜。我来到白塔渡口的时候,也见到了一些绕着白塔行走的人。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孩子。北纬33度的阳光,将他们的皮肤镀成了古铜色。看到他们手上轻轻摇动的转经筒,以及巍然屹立的白塔,便感到这动与不动之间,洁白与深褐之间,存在着人与自然的一种默契,一种无法割裂的祥和。

  我在转塔的时候,常常会停下脚步,欣赏塔基上那些岩画与雕塑。这些绘画的主题分为两类,一类是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一类是佛教故事。有时,在同一幅画面上,会看到度母与公主同时沐浴着祥光。人一生下来,便会本能地抗拒一些东西,但不会抗拒美。西藏的度母即是观音,是美与慈悲的化身。将文成公主与度母供奉在一起,可见西藏同胞对文成公主的尊崇与爱戴。

  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危险的,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是伟大的。从白塔上的岩画,我们看到了感恩与祝福。同时,也为文成公主征服了一个民族的心灵而感到欣慰。

  据说,文成公主走到这通天河渡口的时候,所有陪送她的唐朝大臣就此回返,而松赞干布派来的使者在对岸迎接。我猜想,文成公主当年在这河边徘徊的时候,一定是柔肠百结。她知道一旦踏上渡船,对于故土,将是永别;对于西藏,将是开始。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与送亲的人揖别,文成公主一定是热泪盈眶。这情景让我想到那两句脍炙人口的唐诗:“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未语泪先流的文成公主会报什么样的平安呢?她会告诉中原的父老,告诉白发苍苍的母亲:女儿平安,西藏平安!

  光阴荏苒,一千多年的渡口揖别已散作昆仑山脉的烟云。诚如陆游在三峡吊屈原时所感叹:“一千五百年前事,惟有涛声似旧时!”通天河的涛声,在苍茫的雪山之间袒露着,喷涌着,它诉说着历史,也诉说着今天。顺着当年的唐蕃古道,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工程队来到玉树,他们从内地的各个省份来到这里,支援灾后重建。地震后的玉树呈现出少有的生机与热闹。从文成公主开始的藏汉之间的友谊,血浓于水的兄弟般的感情,又一次在这青藏高原的腹心地带喷发。

  沿着白塔,我缓缓地转了三圈。然后,对着文成公主的画像,对着度母,我深深地鞠躬。历史并不渺茫,现实又如此热烈。在这充满感恩与祝福的大地上,我的爱与直觉,正像高原上的鲜花一样缓缓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