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缴发票汇总金额:你为什么不能高贵一些(外一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3:56:03
 江苏   吴   

“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因为是名人语录,所以颇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60岁以上的人也许不会忘记。“文革”前和“文革”中,“高贵”几乎是骂人的词。那年头,“脚上有牛屎”“三代讨饭”犹如今天开奔驰宝马车一样,政治上是很吃得开的。于是乎,如被称为“高贵”,就被隔离在工农兵及一切劳苦大众之外,并有可能入政治贱民另册了。

我们今天,就在享受着 “没有高贵”的报应。经济发展了,富裕了,似乎什么都不缺,然而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人生最大的痛苦在于感觉不到痛苦;没有痛苦,常常是因为没有思想,没有了追求。于是人们便很少再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了。

当今之世,常常把富贵强作高贵。有港式电影的粗野的哄闹,有清宫影视没完没了的灌输,有官僚阶层各种排场的推波助澜,有富豪新的烧钱方式的轰动效应,它们就这样指给群众:看,这才是高贵!

有了权,就“高”了;钱多了,就“贵”了。因为有权有钱,就不肯让子女和平民的孩子在一所学校读书;因为开了名车,眼里就没有了公共交通规则,不但敢超速闯红灯,还敢把车撞向未及时让道的人;因为成了名人,就敢把口香糖吐在别人递过来的名片上;因为升了官,就不肯和同僚使用一间办公室;因为做了“领导”,就不许属下喊自己的名字……这就是他的“高”和“贵”。

高贵绝对不是富贵。刘邦、朱元璋之所以富贵而没能高贵,并非因为他们出身流氓或讨过饭,而在于他们极其留恋自己的流气与本性,在于他们处心积虑地养育自己的复仇心理,羞辱他们曾经艳羡而未得的地位与荣耀。

然而,一旦触摸到权力,便自视高贵,是世俗社会展现“崛起”的形式。许多青年不正是这样去追求的吗?他们屈从于权势集团,匍匐权门,毫无个人尊严;而一旦得势,颐指气使,自以为贵,并希望有更多的人匍匐在自己的膝下。

权势者自身,也把权势当作高贵。

一个人不能正常地平静地走在人群中,一定要高高在上,一定要前呼后拥,他走路的时候便要剥夺别人的行走权,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便要剥夺别人的发言权,他用自己的意志剥夺别人选择的学习权,所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是也。有一年某省语文高考要求默写这个“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许多教师纷纷指责,说这不是名句,不该考默写。这句话怎么就不是名句呢?在我们中国,这就是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文化”呀。人的内心隐秘世界往往都有过“我若为王”的幻想,就连许多小学生,不也曾写过“假如我是市长”的作文吗?那种统治万众,令百僚噤口不言的权势,那种轻挥玉指,令后宫冷寂白发的威仪,那种操生死大权,视万民如草芥的气度……在绝大多数底层百姓眼中,才算得上“高贵”。

所以才有了服从,才有了青年的失魂落魄……因为服从是走向“高贵”的第一步。当年听到一位青年大学毕业选择从政,说,我先侍候好局长,以后才有可能当上局长,才有可能实现抱负。这和中国社会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同一个发展观。

然而,中国官场一如既往地缺少真正的高贵。一个素质不高的人,在获得高位之后,他的周围马上就会聚集起一群阿谀之徒。也正因为他素质不高而获得高位,只会报复而没有抱负,只会索取而不懂奉献,高官贪贿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从庸俗走向鄙俗,从无聊走向无耻,连中国传统社会一般富豪的处世之道也没有了。

我不能免俗,总在为这些掌握着党政大权的人们想:他们为什么就不能高贵一些?

如果我能看到真正的高贵,我思想的痛苦或许会少一些。然而,观察这个社会的主体追求中,我实在不敢有这样的指望。

 

怀旧的情结

 

怀旧是一种人生安慰。中国人的怀旧,除了作为安慰,也当作是一种享受。

首先是因为有旧可怀。五千年的文明史,虽说每个人所经历的不过是几十年,但祖宗的一切都得有继承者,祖宗的一切都得有评说者。有旧可怀,这是一种荣耀。越是久远的东西,“怀”起来越来劲。在这一点上,美国人就气短:两百年的历史,第一代祖宗的家什,放在我们这一头,连三级文物都算不上。他那里百年以上的房子,都要算重点文物,不准拆;而中国一些城市近年搞大规模的旧城区改造,百年老屋照样扒得一干二净。这些,自然是怀旧的资本。

怀旧的心态,是很复杂的。浅一点的,是“今不如昔”的思想。今天比别人,是比不过了,而先前一向是老子天下第一的,于是只好怀旧,用先前的荣耀去折损他人今天的成就。比如说先前家里阔气,家里开饭,仆役都要坐两桌;连老妈子上街采买也坐黄包车;搓麻将一晚上输掉十来垧地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这类的怀旧不过是要摆摆贵胄与富豪的谱,并无很厉害的心机,了不得是要嘲笑一下新贵或暴发户的稚与嫩。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怀旧的时候,并不以无力中兴承继为羞耻。

也有一种有心机的怀旧。他不满现状,想否定现状,过去他一向是既得利益者,而现状忽然不可能保证他的利益了,于是他便“我思古人”了。失势的公侯,色衰的嫔妃,既有怀旧的资格,又有怀旧的情绪,所谓“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那一类的感叹,自然是出于对“盛世”的怀念,更是因为自己在“盛世”中是既得利益者。过去他府上朱轮华毂门庭若市,而今天地保上门来向他收“清洁费”,明天里正要他去听计划生育报告传达,他怎么会不“我思古人”?

因而可以说,在中国,怀旧常常成为一种思想的腐化。

中国人的怀旧,有很大的盲目性,而并非是“思古之幽情”。“幽”者,隐远也。如月夜独步,想“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想月下屈原,想月下李广,想月下李白,想月下汉宫,想月下赤壁……这个思古可能还有一点价值,然而它只不过是中国文人的痛苦与快乐。而有些怀旧就很难说有什么价值。特别有意思的是所谓怀“五十年代”。因为在近几十年的历史中,相对而言,似乎“五十年代”风气最好,曾有民谣说“五十年代人爱人,六十年代人斗人,七十年代人骗人,八十年代各人顾各人……”,我一直不知那个“人爱人”的话有何根据;又如总有人说“五十年代”不腐败,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五十年代”生活了多少年。

怀旧情结很难增添奋进的动力,往往倒是给自己背上更沉重的历史包袱,愚昧的“怀旧”则又给不善的动机所利用。怀“五十年代”尚带着梦幻式的臆想,怀念“文革”则极度可悲,有人动不动就在那儿起劲地大唱“样板戏”,让遍身伤痕的人们“作阴天”,但谁能否认有人的确在那个年代里红火过,谁能否认有人正是在那个年代里腾达的?

怀旧,有时也在于不够大度,包容新事物的雅量不够。动辄怀旧却又不能全面正确地认识旧有事物,不善于承继旧有事物所包含的优良传统。譬如怀“五十年代”者,有一部分确实是在怀念为理想奋斗的历史,但他却以唱“苏联歌曲”为永恒的理想标志,这就未免浅薄。当然,对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来说,对一个纯洁的人来说,每个年代都是值得珍惜值得回忆的,如果这种善良正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玷污的话。

正因为不能正确全面地认识“旧”,所以“新”之磨难重重,创新的意识淡薄,新的时代也就总是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