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晚会英文主持稿:《玉磬山房文集》刘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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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磬山房文集》刘大观

刘大观(1753~1834),字正孚,号松岚,山东临清州邱县(今属河北)人。乾嘉时期著名文人,为官有政声。著有《玉磬山房诗集》十三卷,《文集》四卷。其生平事迹,坊间诸书或有讹阙,故缀此小文。

据民国六年刘青溪等续纂之《邱县刘氏族谱》卷一,刘大观一世祖彦实,明初由山东莱州府潍县徙东昌府邱县,为迁邱始祖。二世至十一世祖,依次为刚、庆、宪、三聘、韶、嘉祯、尔浚、中鳌、世宠、若敞。高祖秉义,例贡生。祖士缙,雍正十三年拔贡,知贵州天柱、四川荣经等县事。父曰燮,监生,广东新会、安徽休宁县丞,安徽桐城、泾县知县。兄大程,弟大夏、大均、大雅,五人皆同父异母。大均于道光二年至四年任直隶遵化州丰润令。

刘大观一生,大致可划为五个时期。(一)出仕之前。据民国《邱县刘氏族谱》卷四,刘大观生于乾隆十八年四月初五日(1753年5月7日)戌时。其二十六岁前,乃里居读书应举时期。可识者,二十二年九月初一日,生母姚氏卒。二十七年,游粤东。三十六年,客吴门。四十二年,受知于山东学政钱载,为拔贡生。(二)初宰粤西。四十三年(1778)五月,廷试列一等,拣发广西以知县试用。署柳州府融县令,补桂林府永福令。尝署柳州府首县马平令、象州知州、平乐府贺县令。四十八年秋,调补镇安府首县天保令。五十三年,尝摄府篆。五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继母陈氏卒,是冬丁忧离职。五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父曰燮卒。浪游江浙。(三)继牧宁远。乾隆五十九年(1794)服阕,冬抵沈阳,旋署盛京附郭承德令。六十年五月,补开原令。嘉庆元年(1796)春,升宁远知州。六年,遵工赈例,捐升道员。八年,离任候选,冬客扬州。九年,遵衡工例,加捐过班;游江浙。十年十二月,以道员分发湖北,具折请训,补授山西河东兵备道。(四)观察河东。嘉庆十一年(1806)二月初二日,接河东道印,旋兼管晋、陕、豫三省盐务。同年九月十八日,署山西布政使,十一月回原任。十四年冬,再署山西布政使。十五年正月,上疏劾前任山西巡抚初彭龄。二月二十六日,嘉庆帝降谕:初彭龄以四品京官补用,刘大观照部议革职。十六年三月,迎銮五台山,赏通判衔。(五)退居怀庆。嘉庆十六年五月,携家客河南怀庆府城。十八年,掌怀庆府覃怀书院讲席;应怀庆府济源令何荇芳请,主纂《济源县志》。据其覃怀书院弟子李棠阶《李文清公日记》道光十四年五月初一日条,刘大观卒于道光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1834年5月1日),享年八十二岁。

 

 

《玉磬山房文集》刘大观

 

祭本家陈太淑人文

呜乎!今年闰五月,观以职事道出洪洞,闻太淑人讣音,驰诣苏堡 ,拜木主 而哭焉。越两月,苇间 廉访麻衣瘠形,旋自兰州,复相与握手而哭。北相旅次,苇间走都门,扶太淑人柩,还其里第,是在十月之杪。
观与苇间,同姓兄弟也,又以同年选举,气谊最笃。太淑人令德堪为我刘氏作母仪者,十余年前粗识梗概。岁丙寅(1806),观来视事河东,见苏堡刘氏族人,乃益得本末事实倍于昔年。
太淑人姓陈氏,邑诸生硕庵公第三女,失恃稚龄,育于继母。能俯仰视母意,受母指挥。举止幽闲,动合礼则。及长,兄谋生异地,家事萧条,嫂独力不能撑拄。太淑人奉母命,代为经理,悉中窾郤,母喜。而亲串长老咸相谓曰:“是女之德与才,嶷嶷出众,其他日福泽,岂寻常闺阁能望巅崖邪?”
迨于归家光禄公,为再继室,前太淑人所出子,若妇其齿,半与相埒。食指 上下仰颜色以资衣食者,且数百计,盖亦难乎!分光禄公之忧,而毅然以艰钜自任矣。太淑人乃严以律己,而人无肆志,有条有理,秩然也;惠以周物,而人无怨心,相钦相仰,蔼然也。光禄公志趣高尚,适中岁辄抽身部曹,娱志林泉。使内无贤助,则刺促纷沓日交于前,求一息畅其天机、优游无闷,曷可得耶?
光禄公有孀姊,无子而贫,久居母家。太淑人慨然曰:“吾为刘氏妇晚,不及事翁姑,吾心耿耿。吾移吾事姑之心而事吾姊,吾心稍安矣。”姊食也,察其丰啬;姊衣也,酌其寒暖;姊疾也,慎其药石;姊终也,厚其殓葬,以恤其后人。以己之肫 诚成夫子之友爱,乃能如此。脱使翁姑无恙,甘旨承欢,益复何如?
太淑人天性仁厚,责望己出诸幼子,不少存宽假。塾归非时,嚬笑一苟,辄怒色临之,凛如秋霜。苇间自部员出为观察,常勖以勤慎供职。前年奉命,秉臬甘肃,太淑人于其出都之日,谆谆训以“天恩至厚勿得忘,人命至重勿得忽。”以故,苇间所至,以清洁慈惠感孚其吏民,皆太淑人教也。
观不孝,五岁失母 。闻苇间得贤母慈诲,陶镕其志节,陨涕如雨,不复欲生。今以犹子哭太淑人,与他人之哭,囿于礼而不出于哀者,盖有不同。呜呼哀哉!尚飨

祭同年贾汇川文

以甘醴庶馐之仪,致祭于汇川三兄年丈之灵曰:
呜乎嗟乎!浪浪老泪,惜之如珠。挥洒无制,目忧其枯。乃如今日,时穷道孤。亡我老友,泪能制乎?老友堂堂,实为通儒。彭宣受业,为贤大夫。老友出仕,嵚崎龃龉。车还洛下,名在姑苏 。姑苏校士,网得珊瑚。入为国彦,绝大规模。老友居乡,蓬蒿敝庐。乐人为善,正士相趋。
呜乎嗟乎!苍狗白驹。奔驰变灭,乃在须臾。吾与老友,身出一途。踪分宦辙,情兴则殊。蛮烟粤峤,塞月留都。那如吴下,山丽水纡。昔从桂海,泛宅吴趋。醉以醇酎,勖以远图。及其老也,同归于愚。君铩鸾羽,我捋虎须。鲁郊 无产,沁溪有鱼。来寻旧雨,宅卜仙区。君之视我,蛩蛩駏驴。
偕游有杖,借观有书。我或不乐,肝胆相输。蔼容温语,化我糊涂。我或幽寂,心如朽株。掀髯鼓掌,若饮醍醐 。疾则相问,倾则相扶。过则相督,愁则相驱。如斯人者,能多有诸?如斯泣者,诚不能无!惠子 怛化 ,庄周 无徒 。涕陨双袖,岂止唐衢 ?发之白矣,雪盈一梳。那堪骇诧,出于不虞。增此一痛,如镞在肤。以老哭老,用迂怜迂。苍烟瘦日,冉冉西隅。不知所适,瞻望嘻吁。觞陈旧酿,情系生刍。英灵未远,仰莅仙旟 。呜乎哀哉,尚响

祭薛提军文

呜乎!观也,蕴唐衢之泪不知几斗?渟然凝然莫由倾泻。公病在榻,月凄风哑。天星夜沈,公忽我舍。嗟肺腑之谁知继?自今而弥寡。心无刃兮如割,泪如泉以交洒。唯斯人之奇特,始堪为吾之一哭者。
维公少孤,得于母教。光明其心,严厉其貌。匪仁靡践,唯义乃蹈。母面冰霜,希逢一笑。定省慈帏,俨趋廊庙。干城伟器,熊丸所造。霓旌后拥,虎贲前导。豪杰智谋,旗常功效。能若是者,谁堪比较?我泪浪浪,哭公之孝。
公着兜鍪,初事福公 。人皆俯首,公气独雄。青瞩相照,凡马一空。提之携之,勋业隆隆。维廓尔喀 ,雪深道穷。人怀退志,公无惧容。福恃公勇,卒成大功。前乎此者,盐茶石峰。入巢搜逆,探穴翦凶。后乎此者,海泛艟艨。台湾奏绩,心孚计从。川陕楚北,又起妖烽。炮摧峰裂,血染川红。公提一旅,左突右冲。靡坚不破,靡塞弗通。鸮群落胆,獍党无踪。威名著矣,山岳巃嵸 。精力竭矣,危疾在躬。戈挥万里,恩报九重。临敌骁健,易箦 从容。涔涔老泪,哭公之忠。
嗟古之人,孰不有死?庸骨愚骸,死复可耻。公之忠孝,大端而已。其不可及,宁独如此。小有家传,大有国史。谁染霜毫,纪公终始?

祭外舅 张云樵先生文

呜呼!客腊二十七日潘震赉赴来,时近岁除,寒风凛冽。若公在天之灵与赴音偕至敝庐者,酸耿怆恻,交战于心,不可以文字形容。

公春秋七十有五,气血亏矣!示疾两年,窃虑不永于人世,今溘焉就冥。果如所虑,能不悲哉?
夫人生修短,有必尽之期。公耆年令终,俯仰无憾,又奚以悲?为以赴来于属纩之后,疾而母 以侍枕茵,殁而母以聆遗言。追忆曩时,所仰慕与受知于公之深,羊昙有泪,何待过西州门 ,而始涔涔不可遏制也?!
乾隆辛卯(1771),读公元墨,知读书有根柢,故异学宏识,气压棘闱,心悚然以伏。及作宰桂林,与岑溪李大令子乔为文章道义之交。一日,维舟伏波山下,烧烛夜谈。因问子乔曰:“君性不谐俗,严于交游,平生推许者为何等人?”子乔略举一二,以公为翘楚。旋启箧,出赠《都门诗三十韵》,俾予读之三十韵中弥超绝者:“默默独相许,凌凌无妄干。热肠得民易,冷面事人难。”予肃然起,谓子乔曰:“诗格高,云樵先生之品格与诗并高矣!”
越十余年,予前室王恭人卒。又越三年,廷尉刘公岸淮为予作伐 ,遂聓 于公。予不敢违岸淮先生,诚以出于长者之命,亦以子乔三十韵诗先媒于岭外也。
又越十有余年,以言事褫职,见公济南。公不愚我而贤我。窃窥公意,亦复以冷面热肠,不合时宜,隐隐相许云。
及客居怀庆,见公旧治温县,若荐绅,若乡耆,皆歌颂公之遗泽,众喙同音。其高明有识者云:“我张父母之失官,失于慈爱,且失于不获乎上。在他人,工于周旋,官可以不失。吾父母竟失之矣!”
呜呼!易于得民,必难于事人。难于事人者,人于无过中求其有过,故不得久于其位。易于得民者,虽去位已久,而人之思慕慨叹历久如初,人亦何乐而不为君子哉?
公与岸淮、子乔同学于泺源书院 ,齿相若,举止端凝亦相若。当时,济南月旦 ,呼为“三君子”。 岸淮德望重于朝,尊于乡党。子乔以县令始,以州牧终,岑溪、归顺俎豆之,奉为“神君”,又皆所谓“久要不忘 ”者。
观以后进,得亲颜色,为生平至幸!乃始以诗哭子乔,继以诗哭岸淮,今复以文哭公。人生知遇之感,离合之戚,固有不容己于心者。而自顾齿发就衰,德业靡进。桑梓间,二三老成,略无一在。又乌能不哭公于今日,并哭岸淮、子乔于往日耶!怀庆、平原 ,途隔千里。重以哀损不能远驰,谨设位于琅玕馆,泣而祭之。公其鉴临,用纾惋悼。


刘太淑人陈氏墓志铭 

墓之有铭,非古也。既铭矣,必其墓中之人之贤,书诸贞石,而无愧铭之,其庶几也。妇人不特铭。妇人之特铭也,则又非古矣。然妇而贤,而其掩圹之辰在夫子墓木已拱之后,则礼缘义起,固无伤矣。
洪洞刘太淑人,刑部云南司员外郎议叙光禄寺少卿照先生之继室,甘肃按察使名大懿之母也。大懿与观为同姓兄弟,又属同年,素深知契。太淑人既卒,葬有日矣。以母行述来乞铭,懿母不啻观母也,其何敢辞?
谨按:太淑人姓陈氏,洪洞庠生讳五政第三女。生而端庄明慧,育于继母,幼以孝闻。年二十二归光禄公,是时,光禄公前室子女及诸妇,半与太淑人年齿相埒,上下食指,率以千计。亲串族党来与光禄公酬酢宴游,岁无虚日,非德足以容众,才识足以服人,精神周挚,无微不照,盖未易当此任也。太淑人从容处之,无疾言遽色,而事无不办。
光禄公有姊,媰 孀无嗣,家且贫,寄养母家。朝夕事之,若以妇事姑。终姊之世,敬礼无失。光禄公疾革,仰息承志,婉委扶持,竭瘁忘身,相与同命,见之者靡不感叹有泣下者。呜呼!闺阃之中能肩重负以诚恪,而殚勤劬如太淑人者,于今时盖不多见矣!
太淑人生二子,长大悊,次则大懿。鞠养督责,慈严互济。懿少年作诸生时,偶荒于学,垂涕训饬,脱指上金环以示戒。
懿以刑部郎中擢福建粮道,迎养署中。太淑人慨然曰:“汝今为方面 矣,当尽方面之道,勿旷汝职。”懿调任台湾,以重洋风涛险阻,太淑人遂还京师。厥后,懿以事被劾,事白复官,补安肃 道,请慈舆之任。又复慨然曰:“凡人服官,但自问所为,于心无愧,即升沉可以不计。我不以汝之进退为喜愠,汝此去能为朝廷出力,无愧汝衾影,我心安矣。我年老不复能远行,京居甚适,勿以我为念。”懿由安肃道擢甘肃按察使,廉谨不苟,有“慈惠”之称,皆太淑人平时训诫之力。
呜呼!天下之母无不欲其子之显达而为名宦者,而教其子之所为,往往以身家为重。稍有得失,则戚戚见于颜色。其能爱子以德,持大体,勿务姑息如太淑人者,又岂目中所得见者哉?
太淑人以嘉庆十三年(1808)五月二十五日戌时,寿终于大悊京寓,距生于雍正九年(1731)九月初一日子时,享寿七十有八。两遇覃恩 ,封太宜人,再封太淑人。
子男八人:长大庆,议叙运同;次大惠,议叙道衔。高太淑人出,俱先太淑人殁。次大悫,贵西兵备道;次德,议叙运副,亦先殁,俱丁太淑人出。次大悊,都察院都事;次大懿,乾隆丁酉科举人,历擢甘肃按察使司按察使,俱太淑人出。次大懋,议叙布政司经历,出嗣堂叔雅塘公;次大忠,贡生,俱庶母贺氏出。女四人,孙三十四人,曾孙三十五人。呜呼!盛矣!
今卜于嘉庆十四年(1809)二月十六日丙午,袝葬光禄公高太淑人、丁太淑人之原上旧茔,谨为之铭。铭曰:
持家无所私,如秋月照人于晴昊也;训子得其要,使苍生无穷之福,由于慈闱一言以造也。是谓贤母壸职以修,伐姑射山 之片石,铭德于幽。


张云樵先生墓志铭

云樵先生,余外舅也。殂谢之明年,岁在戊寅(1818)月辛酉 ,内弟霖自平原走千余里来怀州诿作墓志,将以己卯(1819)四月举葬事,观惶恐不敢承。
弟曰:“骨肉至亲,莫子若;谙吾先人生平、行谊,莫子若;吾先人于近日桑梓文人,喜其鬯 达清切不支离者,亦莫子若。子以文文吾先人言行于贞珉,用寘 诸泉壤,此九原 灵魄之所惬也。霖何敢舍吾先人之所惬而他人是求?”
余闻所语,悲感莫状。又窃念相去千余里,跧伏蓬茆,不复任奔走。绋讴 举襄,弗获躬诣。又弗获如昔人会葬 者,刊姓名于碑石,于心戚焉,乃泣而诺之。
谨按状:公姓张氏,讳予定,字汝安,一号云樵。先世居历城王舍人庄 ,明初,讳善者迁居平原。传八世,讳国柱,万历庚戌(1610)进士,官川陕两省布政使,是为公高祖;讳完臣,顺治乙未(1655)进士,官国子监助教,是为公曾祖;讳拭,康熙乙卯(1675)举人,内阁撰文中书,是为公祖;讳方佳,雍正己酉(1729)拔贡,湖南城步县知县,是为公考。
公髫年,骨秀神清,举止不凡。八岁就外傅,十六岁补博士弟子,乾隆乙酉(1765)登拔萃科,辛卯(1771)举乡试第一,三赴礼闱,厄于数不售,就县令,拣发河南,权西华 、尉氏、宁陵,悉藉藉有贤声。以母丧回籍,服阕,补温县。县多积讼,民失业而苦羁留。公到官未满两月,遂乏滞狱,舆情大洽。民纳粮假手胥役,或已纳无执据,勒民重完。令自封掣串,夙弊一清。温,水国也。城近洪河不百步,又有沁泷交错,一涨即危甚。公预筹方略,邑无所患。
癸丑(1793)六月,沁水涨,河内堤崩,大吏派温民出秸料五十万协济。公于近工村落捐资购买,不累民,民为泣下。沁水有波及于温者,罹灾之区,请大吏入告,悉得缓征。大将军福公率兵剿贼西藏,奉檄办车马船只。公苦心筹度,不令失期,亦不令守候。事集费省,万口称颂。
摄篆阳武,濒河村墟多被沙压。公诣村履勘,得实具报。旋卸事,被压田未得开豁。阳武民数千呼籲军门 ,三日不退,抚军以公系始勘之员,民心爱戴,檄公与新任勘核会详,终豁至四百八十余顷。父老曰:“张公,慈父也。微公,吾闾阎之累且及子孙矣!”事毕,旋温县。以缉凶未获“干吏”议,绅耆数百人复顶香,呼籲军门,乞留公。以格于例,不果。次年,武陟水灾甚钜,抚军乃具疏奏留,襄理振务,奉旨允行。振竣,以疾请回籍调理,遂不复出。
家居二十余年,修谱牒,建宗祠,以绩学砥行勖勉族党,皆人所不能及者。出不愧民之父母,抽簪宦海,为政于家,足为乡社之典型。呜呼!公之过人远矣!
公生于乾隆八年(1743)正月十七日丑时,卒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十二月初七日酉时,享年七十有五。
配宋孺人,乾隆乙丑(1745)进士、甘肃按察使、德州宋公弼女。贤孝慈明,识壸中大体,族戚咸钦服。生于乾隆六年(1741)三月初七日子时,卒于嘉庆六年(1801)七月十六日戌时,享年六十有一。今祔平原城南之新阡。
侧室孙孺人、刘孺人、周孺人。丈夫子二:为霖,庠生,刘出;为澍,周出。女九:宋孺人出者四,孙出者一,刘出者三,周出者一。余妇居三,宋孺人出也。孙一,畯;孙女一,尚幼,皆霖出。铭曰:
文可压乎邹鲁 ,健且清也;德可孚于肝膈,政之成也。可以止则止,忘乎此身之枯与荣也。粹然蔼然不绝俗以为贞也。土腴原旷,响松涛而矗螭首,则迢递千古之佳城也!

中宪大夫、江南江安督粮道、
署江苏按察使、前翰林院编修谊源李公墓志铭

去吾邱未百里,为直隶广宗县。尝闻广宗县令治民严肃,藐法者悉绳以法不姑息。其黠徒惮于触法,或纷纷窜去,部下民颂为“神君”。
吾邱西北村落,壤邻广宗。有蠹民苏牛者,用左道引煽党羽,杀所仇二命。地方官不能捕,为广宗捕去。寘首恶重典,余者论罪有差,蠹薮遂绝。余时为宁远州牧,心异之,未及问县令为谁。越十余年,余在河东以妄言褫职,客居怀庆。谊源先生以天津道,丁忧,回籍,得谋面缔交。始知曩者余所闻广宗事,乃即谊源作县令时事也。谊源服阕,复察观江宁。未几,归道山。其孤杰来郡,控额于地,曰:“昔吾先君乞尊笔为王父、王母作传,刊入《县志》。今先君志墓之文,非父执之求而复谁求?”其言也,甚哀!余何忍负乃尊之所知,而虚孝子之所恳耶?
公姓李氏,讳师舒,字谊源。先世居邓州 ,代有伟人,明大学士文达公其尤著也。始祖讳茂者,随父宦阳城,以济源山水盤薄回绕,得天地雄秀之气,遂家焉。十一传讳瑞,为公高祖,读书砥行,邑人宗仰,公举入乡贤祠。曾祖讳绍周,康熙辛酉(1681)举人,丁丑(1697)进士,历官翰林院检讨、山东道监察御史,亦崇祀乡贤。祖讳珣,康熙辛卯(1711)举人,任黄梅县 知县,以平苗功晋阶辰州知府、辰永沅靖兵备道,累官至山东按察使,崇祀济南名宦祠,又与祖、父列祀乡贤祠。父讳友,适岁贡生,绩学而扼于数,未践仕途,以子贵诰赠中宪大夫直隶大顺广兵备道。
公少孤,恃母杨太恭人鞠养、教诲,而天性醇笃,以孝友为立身之本,以砥砺为进身之阶。十六岁入邑庠,以明经肄业太学授训导。乾隆己酉(1789)举于秋闱,癸丑(1793)成进士入词馆,乙卯(1795)授编修,嘉庆戊午(1798)大考,改授知县,铨直隶广宗。太恭人曰:“汝以翰林出膺民社,勿轻视此县令。汝祖按察山东,入名宦祠,固自黄梅县令始也。”
在广宗七年,无凶不剪,无弊不革。公暇辄为诸生讲经义、课诗文,士习民风为之一变。升霸州知州,邑父老子弟赴郡攀留者千有余人。抵霸未十日,革蠹书悍役十四人,民心大洽。寻加捐知府,制军裘恭勤 公以循声素著,奏留直隶,补正定府。察吏安民,惩奸戢暴,悉畏惮之。调天津府九十余日,问结积案三百八十余起。盐枭、海蛮、地棍诸凶命不逞之徒,变色相戒,悉潜其踪。
戊辰(1808)三月,皇上幸天津。以差务宁帖,天颜有喜,拜文绮之赐。辛未(1811)春,上幸五台,即行在,擢授大名道,召见十次,垂问地方舆情,并问母年及耳目、举止甚悉,赐宴,又赐锦绮、佩囊、带版,旋调天津兵备道。皆以官声达于天听,故优眷如此。
丁太恭人忧,读《礼》三年,复起为江宁盐巡道,以清而有威受知于制府百公 ,奏署江苏按察使。念睢州汤文正公、商邱宋中丞皆乡前辈,抚吴多惠政,益励其精,以求无憾。吴门士大夫称颂“廉直”,制府亦寓书赞扬:“为国家庆得人”。是时,浙抚杨公自京师回越,道出吴门,向吴抚胡公曰:“皇上呼李师舒名,甚加优奖,谓:‘渠在直隶是一好官,今在江南亦甚好!’”制府于是奏调江安粮道,督运江宁、安徽十九府州。正供 禁浮,折裁冗费,漕政肃然。而殚诚毕力,片晷无暇,血气两亏矣!运务毕,旋署,以疾卒,江宁子民多泣下者。济源绅耆父老具公牒,乞祀乡贤。与高、曾、祖三世,共馨香俎豆之荣,亦世所罕觏者矣!
公生于乾隆乙亥年(1755)十二月二十四日,终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八月二十八日,年六十三。
元配何恭人,乾隆年间刑部陕西司郎中复善女,以孝慈勤俭闻,暨侧室周孺人,俱先公卒。今于己卯(1819)正月二十五日,袱葬济源城西杜村之新阡。子二:杰,广西新宁州知州;烈,邑增生。孙二:予墀、予培。铭曰:
王屋天坛,吐吞秋气。近山以居,性则刚毅。穷经读史,期于有济。扶弱锄奸,魑逃魅避。封疆荐举,黔首 心醉。帝曰斯人,足了民事。行将大擢,寿不偿志。赵北茹恩,淮南陨涕。骨埋嘉壤,令名罔替。

候选直隶州同知、河内君墓志铭

余于嘉庆辛未(1811),栖泊怀州,旧家世族靡不往还。丁丑(1817)夏,始见君松圃,盖以其作宦武昌也。君与河南督粮观察张牧村先生为姻亲,余为牧村妹婿,有戚谊,初不知有世谊。
戊寅(1818)七月,君以太翁彰亭先生志墓之文,诿諈于观。阅其家世,君祖,眉州刺史,雍正乙卯(1735)选拔贡生,乾隆戊午(1738)举人,壬戌(1742)进士,出宰四川郫县,始知刺史公与先大父荣经公为乙卯同年,又同官四川。三代世交,则笔墨之役,义不容却。
按状:河内任氏,其先晋人始迁祖讳成,僦 居河内留村。曾祖讳起凤,迁居城中,身务耕桑,潜德弗曜,以刺史贵貤赠奉政大夫。祖讳宏烈,例补县主簿,亦得诰赠如刺史官。父讳履素,由四川郫县知县擢眉州直隶州知州,明察仁惠有循声,计典卓荐,咨署嘉定府知府,亲老乞终养回籍。母陈封太宜人,生母余封太安人。陈生登莱,太学生;余生登善,字从如,号彰亭,以明经候选直隶州同知,即松圃太翁也。又生登彦,乾隆己酉(1789)科拔贡,授汝州尹阳县教谕。
君未出仕,以乃弟官教谕貤封修职君,随侍郫、眉任所。刺史公察君能事,非碌碌者。乾隆甲申(1764),刺史公乞养旋里,以长子登莱有疾,少子登彦在稚年,悉不克分劳,委家政于君。君秉承严命不敢违,而黄卷青灯 遂疏以远,乃弗暇以文章取科第。
壬辰(1772),遭刺史公丧;癸巳(1773),遭祖妣马太宜人丧;辛丑(1781),遭陈太宜人丧;戊午(1798),遭余太安人丧,叠膺大故,分寸无挠,生致养,殁尽哀,葬不逾乎礼。族党亲串咸谓:“刺史委家政于君,知君之才与德克以负荷之也。”
堂属兄弟姊妹数十人,有敬以事之者,有教养婚配须惨澹经营者,皆如其分,用殚厥诚,无私曲苟。且尝语人曰:“此吾先人未了之事,吾遵遗命以了之。但期无负先人而已矣!”
岁乙未(1835),广济、利仁两渠湮塞,损坏闸口。济源、河内百余里村墟不得沁水浇灌,父老子弟纷纷控愬。邑侯延绅耆百计筹画,苦不得其要领。绅耆举君,君固辞,邑侯敦请弥切,乃出以应命。出则指挥有方,众情大洽。渠之湮者疏矣,闸之崩者甃矣。是年,值荒歉,野满饥鸿,藉渠工以无馁者数千人。邑侯喜,谓绅耆:“所举得人,公私两济。”
君生平大略如是,余不及悉录。盖传志体例,戒冗杂也。
君生于乾隆十一年(1746)八月初九日未时,卒于嘉庆五年(1800)八月十五日酉时,享年五十有五。
配顾氏,例贡生、直隶天津府盐山县巡检讳尔杰女,貤封孺人,晋赠安人,性贤淑,明大义,事祖姑翁姑以孝,持家有法,夙著壸仪。生于乾隆九年(1744)九月十六日未时,卒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六月十五日巳时,享年七十有三。
子四:长松圃,监生,湖北按察使司经历。娶吴氏,同邑贡生讳世勋女。次柄一,武生,候补粮运千总。娶罗氏,贡生讳丙炎女;继娶张氏,邑武庠讳帝赉女。次槢阅,业儒,娶何氏,济源县赐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授浙江粮储道达善孙女,邑庠生永清女。次棅廉,嘉庆辛未(1811)卒,今随葬。娶郭氏,邑庠生奉恩女。女一:适同邑太学生杨绪荣子天馥。孙一:嗣伦,幼聘马氏,太学生元斌女,松圃出。孙女一,字山东平原县甲辰(1784)进士、由编修庶子擢授河南怀庆府知府,晋升河南督粮道讳(曾羽)次孙,己酉(1789)科拔贡、候选知县讳维垣次子,棅廉出。
今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九月朔七日壬寅,诸孤奉君与顾太安人之丧,葬于郡城西郊之新阡。铭曰:
升沉显晦,悉由于命。此中消息,畴握其柄。不显而显,允卓其行。身修家齐,是亦为政。郁郁新阡,上应星躔 。啬于前世,丰于后贤。后贤卓荦,洪钜可肩。华衣拜墓,世泽绵绵。


貤赠登仕郎、上舍 汪君林斋墓志铭

曩,余出宰粤西,得汪龙庄 先生《佐治药言》,朝夕申咏,如抱疴而饮沆瀣 ,愈头风而读檄文也。以踪迹寥阔,会合无由,尝思得先生后人索龙庄著述,一尽读之。既久,乃得孟县主簿名治安者,龙庄后裔也。
治安有文藻,屡试不售。奉父命就职闲曹,得暇必读书。尝来余怀州客邸,以政事、文章相质正。其尊甫林斋上舍望治安甚厚,而治安亦能孝于其亲。嘉庆丁丑(1817)春,林斋回籍修墓。九月,旋开封,以疾卒。明年戊寅(1818),治安来乞作墓志,不获辞,乃诺其所请。
按:汪氏系出唐越国公华,居安徽婺源 。传十八世讳谨者迁浙江鄞县 。又四世讳大伦自鄞迁萧山大义村。曾祖瓒、祖成贤、父兆培皆隐于耕读,未登仕版。
所谓龙庄先生者,乾隆乙未(1775)科进士,官湖南道州州牧,君从父行也。所谓《佐治药言》者,道州公未释褐 时,家贫,以幕学佐人为循吏也。
君讳兰,字德章,号林斋,天性真挚,矫矫过人。年十二,侍父疾,矢以血诚。父疾危,焚香泣祷,有他家壮年儿不能及者。既孤,事孀母,能视母颜色以为欣戚,寸步凛凛,恐伤母心。年十六而母又卒,哭母之泪,麻衣有血。族老邻妪靡不慨叹。服除,无所营,附舟入杭,问字蒙馆,贽薄无良师,不能得读书之力。从母舅君握算持筹 ,隐身衢市。柯察其无欺,以女妻焉。
仁和沈瓠也,客吴下富翁王宏川家,贤君举止,引君见宏川。宏川亦复以君举止殊众,出三千金,使操猗顿 之术。君曰:“交浅!”拒,弗受。宏川益奇君,益欲结君为洽友,君始纳之。越数年,自大梁还吴下,还宏川本息井井。更以其余赎祭田,修宗祠,无稍顾惜。族党戚属贫乏者,度亲疏远近,一一周济。
是时,龙庄先生方退居萧山。君往谒,颇相款曲,谓族中父老曰:“林斋家寒而智慧不寒,又笃于信义,为难得也。”子治安涵濡庭训,拟取科第,慰君晚年,而文章憎命,屡踬棘闱。君输资户曹,俾治安得主簿,承乏孟县。嘉庆十七年(1812)五月就养于孟,训饬治安曰:“吾生平得良友之助,不敢负友。尔一行作吏,有职守在。勿以官微负其职,吾始有颜见龙庄公矣!”
君生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四月二十四日,卒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九月初十日,年六十有二。
配柯孺人,生子四:治安、步蟾、步鳌、步云。治安卜于己卯(1819)某月某日,举君柩,以安窀穸。铭曰:
身不论显晦,有德为贤,曷贤乎!尔孝于亲而信于友,庶无怍焉!君乎!君乎!贫而有骨。埋骨于阡,秋月春烟。嘉禽栖止,遐裔绵绵。


丰县知县齐公墓志铭

齐公春圃,予兄雪先生儿女姻亲也 。甲子(1804)冬,予客扬州。公以丰县大令谒太守,过予寓庐,始得会合。剪烛夜谈,有精悍之色。叩其政绩,娓娓动听,知非俗吏以温饱乱其志操者也。越十三年,丁丑(1817),予以言事褫职,客怀庆。其子履年,以行述乞铭,始知春圃归道山矣!生死离别之感,曷胜惋悼?谨按铭法,考公行得其大者,余事琐琐,不复覶缕。
公籍隶直隶南宫县,讳绍甲,字云阶,起家乾隆丙午(1786)举人,嘉庆 乙卯(1795),春闱报罢,拣发江苏,以知县用,权淮安府通判及沛县、桃源、兴化。庚申(1800)补丰县知县。
其权通判,奉檄修佃湖、庙湾、盐城三营,缔造有法,不虚帑,不扰民业。权沛县,适值水灾,饥鸿流离。申请振恤,闾阎有再生之庆。县俗,恃强悍,呼啸为群,作“拽刀会”,夺柔氓牛马、子女,兵役袖手不敢捕。公亲踏其巢,获凶渠置法,散厥余党,县中民始得安枕。方伯许公因公诣沛,沛千余人乞留贤父母。以乖于例,不果。桃源、兴化感孚舆情率皆如是。
丰县濒黄河,输柴供官,滋为夙累。以疾苦上达,出于至诚,上官知无私,除之。县苦水患,楼橹雉堞,欹斜堕落。申请修筑,复设闸,用司启闭,沿堤植柳备料木。父老曰:“公弥患卫民,如病在身。公力竭,公心苦矣!”部民多泣下。邑学博君介亭 为有韵之言以咏叹之。呜呼!非贤者能若是耶?
公年未衰,澹于荣进。岁丙寅(1806),退居林下,训子弟族党以孝弟。出其绪余 ,甄陶后生。门下士有以文藻登进士者。丙子(1816)十二月十四日,以疾告终。卜于丁丑年(1817)十一月二十九日,葬于村北新茔。
元配董孺人、王孺人,孝谨有淑行,皆先公卒,今合葬礼也。子大年,太学生;履年,廪膳生;熙年,幼。铭曰:
岂弟心,合上考?囊琴载鹤抽簪早。留惠于民民颂祷,马鬣 春生三秀 草。


国子监贡生燕瑞符墓志铭

怀庆府学诸生燕际春受业覃怀书院 ,为予门下士。甲申(1824)冬十月,赉其父瑞符翁行实,泣且拜曰:“际春父母皆弃养,蓍于本年仲冬二十七日归窀穸。际春仰事无状,诚不孝。又不能取科第,显扬父母,而益深不孝之罪。今吾父母双柩将掩于马鬣之下。吾父生平、行谊有见信于乡人者,得夫子志而铭之,瘗片石泉壤,是吾父死而不死也,感且不朽!”予察其言,窥其色,出于人子之诚悃,乃书其父行谊梗概,俾镂于贞珉焉。
按:燕氏祖籍洪洞,有讳旺者客于济源玉川里白磵村,遂入编户,是为济源燕氏始迁之祖。第九世国瞻、瞻之子廷扬皆习农业。廷扬子,天序,纳粟为国子监生。天序子凤鸣,字瑞符,输貲农部,为国子贡生,是为际春之父。
瑞符醇谨有才干,始昌大其家,而务行善事。予于嘉庆乙亥年(1815)九月,作天坛之游,始识瑞符。是时,瑞符年七十矣。癯貌丰髯,有乡曲敦厚之气。与之语,有条理而无世故。其庭院有丛卉,有竹石,家塾有书声。盖以桑麻为世产,以经史佑启其后人者也。
予自白磵至天坛,重峦叠嶂,有百余里。每憩息村舍,与父老谈桑麻,辄问:“白磵村有一燕翁,其生平行事尔知之乎?”父老曰:“燕翁笃于孝。”问:“何以见其孝?”曰:“翁母存,察寒暖,竭奉养,曲尽子职。母亡,衔哀尽礼,出于至诚。父鳏,仰体父意,乞续娶以主家政。事后母如所生之母,厥父尝告吾侪曰:‘吾子凤鸣,孝子也。’”
回至白磵,又问诸村人。村人曰:“燕翁,尚义人也。”问:“义何由见?”曰:“曩值荒年,村十室而馁其九。亲串乡党有所干,必应。其自远乡来者乞糴,辄贱值售之,无矜语,无德色。乡中子弟能读书而困于贫乏者,设乡塾,延师长,代其父兄造就培养之能文章为秀才者二十余人。其乡闾子弟顽皮游惰,不习正业,翁必数其过而使速改。轻薄儿多畏避,知礼义者服其教,无所违。”吁!翁一生行谊为桑梓中之所信服者如是,岂非一乡之善士哉?
厥配牛氏亦能敦孝道,持家节俭,丝粒无旷废。瑞符翁昌大其家,实赖中馈 有襄助之贤者。翁生于乾隆十一年(1746)六月初六日亥时,卒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十一月二十三日寅时,得年七十五岁。配生于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二十七日寅时,卒于道光四年(1824)六月二十六日亥时,得年七十九岁。今合葬于曲阳 之原。子二:际春、庆春。孙六:杰、伟、儒、仪、倬、信。曾孙二:鹤来、鹤龄。铭曰:
孝以立人伦之本,义以敦任恤之风。有茂才而无师以造就者,悉仰赖于此翁。宜其宰木嵸巃,荫后人福泽于长眠之宫。

貤赠昭武都尉 君逸园墓志铭

水北郭氏结姻于平原张牧村观察,余与牧村至戚也,遂因张氏论戚谊于郭氏。候选通判名维信者,以其季父 昭君行实,率其侄世楹再拜乞墓铭。辞不获已,乃按铭法,用述其生平大略焉。
君讳奉钦,别号逸园。受姓之始为虢,盖王季之穆虢叔有懿德,文王咨焉,建国命氏。后以郭易虢,行谊功勋,代有伟人,不悉述。居河内以孝子称者,有郭巨 焉。
君始祖春于洪武初造自洪洞迁河内,以丁兰 、郭巨同为孝子,遂居于水北丁兰巷。数传至君祖之樑,读书入成均。樑子训少游太学,以家贫饥无以奉祭祀,竭供养,乃弃书习于贸迁,握算持筹,家渐殷实。是为君之继父也。君本生父讳诚,候选布政司理问,践履端方,为乡闾推许。君事继父,先意承志,恂恂然称子职。事本身父母,肫诚恳挚,亦复能得欢心。
君兄弟三人,伯兄奉诏、仲荣昌皆笃于友爱。君念其尊甫不得已而弃书,非本志也。仰体先人意,取家藏旧书,刻苦研究,遂工举子业。而数蹇,屡试不售,以明经需次布政司经历。子维智天姿疏朗,读书有慧性,以体弱先君两年去世。君生于乾隆九年(1744)三月十五日亥时,卒于嘉庆九年(1804)六月初五日戌时,得寿六十有一。孙世楹纳赀农部,例授都司。以国有庆典,貤赠君昭武都尉。
君在时,尝语人曰:“吾郭氏以‘孝’著名,所居丁兰巷为孝子故里,脱不讲孝道,辱先人,并辱此土。念族党无亲疏远近,皆出于一本一源,不敢恝 视。”其视犹子 若己子,以养以教,本于慈悫 。值岁歉,闾阎穷蹙。曰:“此父老子弟,吾先人之乡邻也。馁乡邻,非先人意。”日出粟数百斛,以生活之。
嘉庆丁巳(1797),怀庆修北城,发荒塚数十,累累见白骨。曰:“此皆吾先人桑梓中人也,视暴露不关心,吾何以对先人九泉之下?”置槥 器敛骨瘗之,并谆谆属其从事:“勿遗寸骸,勿男女错杂,为死者憾。”其他济人利物诸盛德事不可覼缕,凡此皆锡类之仁,以先人之志而继于其身者也。
维时,筑屋落成,茁紫芝一茎,长尺许,莹然灿烂,数月不萎,郡中士大夫多有歌咏其事者。呜呼!有君子之风矣!
君配郝氏,慈孝勤俭,有贤德,貤封恭人;侧室马氏、王氏。子一:维智;孙一:世楹,候选都司。今卜于道光元年(1821)四月初二日壬午,葬于郡城西北之祖茔。郝恭人祔焉。铭曰:
蹈义若不及,是为勇以辅仁下昌后之种也;太行之云时叆叇 于其陇也;碑穹柏翠是逸园参军之冢也。

廉方正傅君柳崖墓志铭

鲁山 诸生傅奎瑞素无旧,一面未谋,忽造予庐求谒,首控于地甚恭谨,予讶之,问以远来之故。乃徐徐出其先人行实,再拜曰:“奎瑞向读先生散体文,有志铭数首,皆征实无溢美,合于古法。今吾父瘗圹之石,得先生文字,光荣九泉感切骨。”予以其孝且诚也,负则违义,辄许之。
按:傅氏旧籍襄城。东汉佐命封“积弩将军”讳俊者 ,其始祖也。后裔皆力学积善,隐于农桑。前明庠生讳瑶者,母死,庐墓三年。一日,有盗盗其家,次夜送还,语人曰:“我所盗,悉盗不义。傅孝子物,奚盗为?”事载《襄志》。有讳廷献者,崇祯癸未(1643)进士,授兵部职方司主事,守镇江。国初,大兵南下,怀印绶坐堂上,自刎不殊 ,士民泣救之。乃奉母归隐于襄城赤磵,著有《梦翁行录》四卷。圣祖仁皇帝勅入忠义祠,奖其高节。高祖,庠生讳经邦者于康熙初年授经鲁山 ,遂移籍为鲁山人。嗣是七世同居,敦慈孝。巡抚具疏奏高宗纯皇帝,赐额及诗宠之。祖讳良毅、父应甲皆太学生,居乡循谨。
君讳作师,字天宠,别号柳崖,应甲长子。涵濡先世忠孝之风,穷经稽古,期为世用。方少时,侍父收租于乡。途遇数人拥一少妇就车,妇披发扼腕甚惨悽。怪,问之。内一人泣而前曰:“某,嵩民。逃荒,母死无以葬,谋诸妇,鬻身以葬母。”君急请诸父,赎妇,买棺瘗之,夫若妇泣,谢去。父叹曰:“此子将有为,非自了其身者也。”
年二十三,补博士弟子。数奇,屡荐不售。嘉庆元年丙辰(1796),仁宗睿皇帝勅封疆大吏举孝廉方正,鲁山令以君名上巡抚奏,蒙钦赐六品职衔候简用。君踬于乡闱久矣!不能博一孝廉之虚名。今以躬行实践,得孝廉方正之举荐,受天子之殊宠,不优于署名榜尾,饮鹿鸣宴 一樽酒耶?
二年丁巳(1797),楚白莲教 谋逆,杀人如麻。迫官兵追逐,将窜鲁山。乡父老子弟聚泣,欲移家避贼。君曰:“贼未至,踪迹无定。若先去,是抛家以速盗也。”后贼果以有备不敢入。
五年庚申(1800),贼起宝丰人和寨,所至猖獗。邻村有为贼煽诱者,临去,语其党曰:“赤磵村先生是好人,勿毁其居宅。”而一乡胥受荫庇。后大兵追贼,贼渡(水虽)水南窜,近其乡咫尺。乡人恐,请计于君。君曰:“贼畏兵,气馁矣!”率乡勇集村北渠上,使老弱扬尘村中以疑贼,又鸣金作趋战势,贼遽丧魄遁去。乡父老子弟至今犹啧啧壮君胆略。
初巡抚景公督师抵鲁山,飞輓不继 ,兵乏食,县令猝不能办。君呼于众曰:“兵所以卫民,兵乏食,民复奚恃?”首输六百金,诸绅耆皆君输库。景公曰:“善士也!”其他可述者甚多,姑不具论,举其大者而已。
君晚年娱志林泉,手录前贤遗事,为《忠》、《孝》、《廉》、《节》四卷,指诲诸孙,为立身行己之要,则其人生平可知矣。君生于乾隆十六年(1751)十月十六日申时,卒于道光四年(1824)九月二十五日亥时,得年七十有四。配陈氏,例封宜人。子四人:人瑞、桓瑞、奎瑞皆庠生,信瑞,监生,奎瑞,出继次房。孙十一人。卜于道光五年(1825)九月某日,葬于张官营祖墓之侧。铭曰:
干将 镆铘 ,未出于鞘。风雨夜来,寒芒炳耀。其柳崖之为人欤?吾假是铭以相吊。


封翁李斐然墓志铭

河内诸生李君赓颺,循谨笃行之士也。初未谋面,因其子棠阶受业余门下,始造余庐。与之语,懃懃谦下,须眉溢善气。及棠阶入词馆,典试于蜀,督学于滇,身家既贵矣。而君器量渊涵,犹谦抑若旧时一诸生也。顷者,出太翁斐然先生状略,属为墓志,以交谊不得辞。
按:李氏系出陇西支派,繁衍衣冠,荐绅满天下。落籍于河内者,谱系沦亡无可考。自河内始祖,递传数代,隐德弗耀,晦迹耕桑。迄讳琮者,移居南堡封村,始读书习儒业。
斐然先生讳成章,仰体亲志,益自奋勉,期有所树立。以命蹇而艰于一试,遂弃所学营家务。其素性耿直重信义,乡闾有睚眦不相下者,从容以数语解之,悉为倾服。族人亲串丧葬婚姻力有所不给,或佳子弟贫不能读书者,恒引以为己任,慨然周恤之。坐是,家中落而无悔于初心。夫以布衣薄产为义侠,视高门钜室之富且贵者难矣!高门钜室往往能为而不为,而布衣为之。是所秉于天性者厚,为蓄德昌后之基,宜乎有贤孙英年显耀,犹得目睹也。
公生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十二月十二日亥时,卒于道光七年(1827)三月二十日未时,得年七十岁。元配直氏以孝敬勤俭得贤名,继配范氏亦有贤淑之德,俱先卒。又继配杜氏,今在堂。公以孙贵,受封如其官德,配皆封太孺人。
公长子赓颺,邑庠生,直太孺人出;次同升,太学生,范太孺人出。长孙棠阶,翰林院编修,乙酉(1825)科四川正主考,云南学政;莓阶,庠生,俱赓颺出。汉阶、星阶俱同升出。曾孙:宝镜,棠阶出;瑞镜,莓阶出。
今于戊子年(1828)二月初四日,安窀穸于祖茔外,相距不一里。直太孺人葬其地已五十年,得扶舆灵秀之气,故子孙荣贵。脱使改迁,大不利于后人,此《葬经》 所深忌者。以封翁与范太孺人,合葬于直太孺人之吉壤权也,而无乖拂于义焉。铭曰:
造物之于人,固无私也;福以畀 之,或有待于时也;善积而偃蹇,其再世必嵚以崎也。


书绛州李孝子行状后

绛,晋献公 建都地也。世子 申生 死于孝,千古哀之。其后,以孝闻于其乡者,北魏吴悉达 、北周梁慎、唐赵师举 、元吕佑 、姚孝治,悉见于书。明三百年,衣冠之族,畎亩之子,孝事其亲者,浸浸日多。迨及国朝,以孝治天下,绛之民涵濡至化,殚心怙恃,遂以成风。庐墓旌闾倍于往代,亦盛矣哉!
余于嘉庆丙寅(1806),观察河东,尝行部平、蒲、解、绛诸州邑之间,部民朴厚,尚懿德,习勤俭,犹不失风诗遗意。庚午(1810)暮春,余以言事褫职,将收拾残书归故山矣。绛州李生光禄以其祖养亨行状,丐 余数言,镂诸家乘。余叹曰:“尔祖不愧为申生乡人,埋骨于绛矣!”
按:养亨,年在幼弱,读《四子书》 ,志曾闵 之志;及长,读《孝经》 日不释手,如庾子舆 ,非柳柳州 所谓“禀承粹和,笃守天经” 者耶?父母卒,结团茅松楸之下,与父母魂魄相依为命,风雨寒暑,不知有身。彼孝者见之,心弥坚矣!不孝者见之,愧而悛矣!其以精诚陶薰里党,如以春风风宿草也。
其负笈从师,视师如父,侍师疾如侍父疾。师易箦 时,贫无以敛,劼勮幹旋之;师有遗文,质衣镂板,寿之于世,亦近今所稀觏者。其邻里戚党,亲所爱也。行有瑕疵,礼以箴之;事有急迫,义以援之。爱亲之所爱,而笃于亲之所亲。是无形无声,视听于墓木已拱之后也。呜乎!难矣!


书安康大令马雨峰 前在略阳 沔县 御寇事

雨峰,名允刚,以孝廉出身,作宰秦中。
明铁忠烈公死建文难 ,有经历宋某负义,以“杵臼” 自许,遣干奴私挟忠烈二子福安、康安,逃开州 。开州巨姓李氏收福安,马氏收康安于家。二子畏祸,从其姓。雨峰氏马,盖忠烈次子康安之后也。
嘉庆戊午(1798)七月,奉抚军檄,转运甘肃协川军麦十万石,赴略阳济军食运至。贼高三、马五余党有先声寇略阳,其四乡居民恐陷贼,偕衰稚啼泣,避难城中,武弁闭城勿纳。雨峰曰:“城以卫民,不纳,民奚往?”遽出城,立嘉陵江上,谓其民曰:“尔父老子弟入城避难,无不许入城理。但城中少食,何以食尔父老子弟?吾所运麦在城外, 尔,壮者囊麦入城,衰稚者许随入;不尔,则不得入。”须臾麦尽,贼已半渡嘉陵江矣。贼将欲攻城,城年久,门扉朽敝不可恃。雨峰以麦囊堵城,恃以无恐。其在后未入城者,缒巨绠三十余条引以上。设厂煮麦饭食民,民之父母、妻子依君以为命。三日后,大兵至,贼解围去。民皆曰:“吾侪肝脑不涂于地,马公力也。”
己未(1799)八月,雨峰任沔县,贼势方张,戕掠民妻女、牲畜无算。具牒问于乡间父老曰:“尔父老受困于贼久矣!尔将坐以待毙乎?抑设方略以御贼乎?”父老咸叩头,问方略所在。乃命筑堡,堡四十余处。贼技穷,秋毫不复能掠取。是时,有以筑堡为沽名无实效者,目雨峰为迂怪。未几,朝廷有“坚壁清野”  之命,大吏檄州邑筑堡。州邑同僚始服雨峰先识。
方贼围沔,城中无备,请发铅丸火药以为备。军门以所在多垒,发铅丸火药不足以支贼。雨峰乃设一策,以火药一囊分十余囊,多制竹笼,贮火药。笼标一旗,曰“军需火药,其可须臾运毕”者,乃令民间累日运之,贼闻有备而去。贼入境时,戒兵勇:“勿击,击必败。”贼去,乃令击其尾。贼复折转,兵勇已先回堡中。其凶悍一无所施,贼令于众曰:“此县有好官,勿再犯其境也。”其后,有他贼犯境,集乡勇毙贼甚众,并擒著名首逆罗半年。
吁!当有事时,有县令如此,亦已难矣!


书王李氏贤孝事

氏,粤东南海 尉李羽皇女。弱龄,字本邑孝廉王鹏举之子。羽皇贫而鳏,客游山左,遗氏与幼子师亮守家。
氏此时才八岁,视弟师亮泣,亮亦泣。风雨夜来,庭中树飒飒有声,亮泣尤惨。延族中世母来共朝夕,族中人有幸其家无壮子者,羽皇薄产,数来侵削。氏延族中老年人出身摒挡,数年尽返其侵削之田。亮是时渐长,氏延师课读,不少宽假。稍惰则挥涕切责之,如是者十有余年。羽皇归,视其子彬彬也,视其家肃肃也,视其廪储又绰绰也。族中老年人归功于氏,氏泣谢,羽皇遂泣之不已。
先是王问字,时聓殊慧,眉宇轩昂。后忽染异疾,首缩脊突起,臂股拘挛,目眷眷不复识人。或坎地为凹,手秽物,杂鬻糜,俯以就食。有岐黄 书所不载,耆年夙医所未闻者。
是时,孝廉已久殁。孝廉妇授意媒妁,俾来见羽皇曰:“吾子齿已过婚期,吾子疾,如此狼狈,欲不为授室 。王氏遗此顽钝肉,将焉置之?”羽皇曰:“礼有婚,期有后也。若子疾,狼狈如此,后可期乎?王氏后不可期,李氏女将焉置之?”氏闺阁浸有闻,不食,泪迹涔涔,见于襟袖。乞族中世母语其父曰:“儿此身在昔已属王矣。王有疾,命也,亦儿命也。违命乖礼,生不如死。”父视其志坚,乃归于王。
事孀姑尽孝道,姑悲泣,左视儿,右视妇,有难乎其为姑者。氏侍夫十余年,夫不知氏为谁。寒暑疾痛,饮食起居,氏昼夜调护。其便溺恶浊,手为涤浣,若天经地义不可违者。夫死,取夫弟之子某后其夫,丧葬以礼。及姑殁,哀戚彻骨,邻妪族媪亦相与泣下。氏今甲子垂六旬矣,有子有妇有孙,能仰承氏志,守孝廉家风,以续其祖宗血食。呜乎!其孝与贤皆不可及也!

书滑县教谕吕公全家死难事

吕公,讳秉钧,字倚平,世居河南新安县横山村。明南京兵部尚书吕忠节公维祺 裔孙,乾隆丁酉(1777)科拔贡,甲寅(1794)举人,任滑县教谕。
嘉庆十八年(1813)九月,教匪牛亮臣等倡乱。知县强克捷 全家死贼。训导赵某者畏死,入贼党。贼以秉钧裕经济,励节行,有“端人”之称,软语诱致,许以显爵。秉钧不从,贼露刃威胁。
秉钧绐 贼曰:“欲吾从,须用吾策。否则,死耳。”贼问:“策何出?”曰:“自古仁者不嗜杀,众乃归附。欲得众,勿擅杀一人。”贼曰:“可!”曰:“城勿闭,闭阻人归附路。”贼曰:“可!”又曰:“滑,故乡也。宜守根本,招致外来归附者,勤加训练。官兵至,遣骁勇头目相机应敌。尔为首者,仍居此坚守,部署军械备接应。如是则大事可成,策之善莫若此。”亮臣以所言可信,语贼中头目曰:“先生,读书人,谋画非吾侪所及,传语群众:‘先生戚属、子女、奴婢,好卫护,勿稍惊扰,扰则戮无赦。’”
秉钧于是益自持重,足不踏贼营。贼就署乞方略,曰:“此细事,吾不胜劳。有紧要机密,始来告我。”贼诺而去,心不疑。是时,巡抚台公费荫率兵自大梁来,河北镇总兵色克精额 率兵自怀庆来。与贼战累日,贼死兵者十三四,兵亦间有折伤。
未几,山东曹州贼徐安国以败于运使刘清 之兵来附,贼势乃愈张。抚镇以贼多兵寡,戒勿轻战,以待总统。贼问秉钧:“总统至,何策应之?”秉钧曰:“宜固守待时而动,勿躁勿乱。”贼曰:“事急矣!策宜预定。”钧弗答,贼乃知三策绐己:不闭城,欲居民出城而逃也;不擅杀,使威不立也;坚守不他徙,欲大兵围困使不得脱也。乃始有杀钧之心。
钧语妇兄、洛阳唐生会一曰:“吾死期至矣!即日将见吾忠节公!”唐生泣,默无一语。钧入内,语眷属曰:“吾死,尔辈当随死,勿辱于贼!”眷属环泣哽咽。钧出,投缳,贼侦知,拥入曰:“尔卖我!尔卖我!欲好好死耶?”钧从容语贼:“我新安吕尚书后人,尚书不屈于闯贼 ,我岂屈于尔,辱我尚书?”贼怒呼其党拉钧下,褫衣磔 之。一磔一骂,气绝乃已。钧家属男女上下十七口,不及自死。贼牵拥文庙壁后,一一屠之。洛阳唐生在十七人中,有钧门生冯书田者目睹其惨。
是时,总统、尚书那公彦成 、固原 提督杨公遇春 、前宁陕镇总兵杨公芳 以征调各省劲旅围滑如铁壁。城破,以渠魁亮臣、安国献俘京师,余孽悉剪除,无一贼得脱。以训导从贼,并贼诛之。是在嘉庆十八年(癸酉,1813年)十二月初十日也。
明年春,钧次子式淦,归钧骸骨于新安。十七口遗骸杂乱尸中不能辨,滑绅耆父老靡不哀之。式淦扶衬 过怀庆,泣语教授殷芳庭。殷以告余,相欷歔泣下。
式淦,癸酉(1813)科拔贡。亮臣杀其父钧时,适应试开封,故不及于难。钧尚留一子一孙,不绝忠臣义士之宗绪,此其中盖有天焉!同被难十七人,唯唐生会一知其名,余十六人,何氏何姓何名,例得并书,待访实补录之。此事关人名节而系于风化,不敢疏,亦未敢一字有虚饰焉。

怒  说

维天有怒,乃发雷霆。雷霆者,威也。无威,胡以震慑万物?无震慑,胡以长养万物?无长养,胡以化育万物?夫雷霆发声仲春,收响仲秋。一岁之间,不必月有雷也;有雷之月,不必日有雷也;其有雷之日,不必时有雷也。天之不轻发雷霆,天盖所以善养其威。威少则怖人,威多则习见而狎矣。狎则奚怖人道也,则天者也。“王赫 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子。”
朱子云:“因其可怒而怒之,无所为畔援歆羡 也。”夫文王善用其怒,若盛夏不雨,阳愆阴伏,发雷霆之威,疏磅礴之气。世有孔子,千古之圣人也。用威于夹谷之会 ,不用于陈蔡之间 。怒少正卯 ,不怒阳货 ,夫岂与攘臂按剑、恣恣睢睢、用盛气为骄凌者一日语哉?及门负王佐 之才,夏时殷辂周冕 不属他人,而期之于颜子,其气宇阔矣。然其端倪不多,概见过不贰,怒不迁其可见者,如是而已矣。夫文王庙堂之怒,孔颜闾里之怒,亦复如是而已矣。
秦始皇,乖戾狠忍,一怒而儒冠沦溺于坎矣,再怒而竹简漆书化而为烬矣!陈涉 以匹夫之怒,敌天子之怒。祖龙 氏之血食,因涉以斩。隆准 以怒起于泗上 ,重瞳 以怒起于吴中 。泗怒以仁,吴怒以猛。猛仁既判,天命有归。李唐赵宋,迨及元明,以怒定苍生之难,以斧钺之威得国者也,怒得其道,大事乃举。其国祚亦久远,勿替史臣载笔,班班可考矣!
夫人之有怒,如剑之有锋,矢之有镞,牛之有角,虎豹之有牙,鹰隼之有爪。锋镞欲其贯扎,角欲其牴,牙欲其啮,爪欲其搏,亦视乎用之得其时耳。司马懿 以三十万军军西城 。是时,武侯 用怒以吓懿乎?用智以走懿乎!澶渊 之役,寇准 坐楼中饮酒欢呼,真宗曰:“准如此,朕无忧矣!”夫是时,强敌压境,不怒而斗,乃逸而乐,孰谓莱公竟不读书?杨椒山志凛风霜,忧在王室,气节足以厉名教,不足以剪奸雄。徐华亭 貌敬分宜 ,分宜父子暱而亲焉。其扫分宜之蠹者,举朝正士不能不逊让华亭。
阳明子学道而讲良知,遘阉凶张永 ,宜其怒而远之矣。顾交纳如良友,托为心腹,卒寄宸濠 于永,脱身难以济国是。嗟乎!薛文清 读书养气三十年,治一“怒”字不去。文清晚年,自讼其短也。士之傝(宂辱)自安,浮沈碌碌,则亦已矣。夫或坚定其操,卓荦其志,欲以一肩肩天下钜任,可不兢慎其怒,抑损其威,休休蔼蔼,用养平昔海涵地负之量哉?

程虩庵字说

吾友程生鼎,沉潜之士。习举业屡试屡踬,命也,非学之不勤也。以亲老养无所资,降其志,寄身冗僚,又不能补官食俸。郡县之贤者闻其名,延教子弟,兼濡毫于记室 。而书生面目,不着一尘,盖亦难矣!
一日,寓书于予曰:“鼎受以‘震’,为长子仔,肩重矣!父丧未举,母在堂,苟不时,深恐惧。可乎字曰‘虩庵’,时加警惕?愿先生锡以字说,铭于心,罔敢疏旷?”
按《震卦》,一阳始生于二阴之下,阳动则为雷,闻雷未有不凛然生恐惧之心者。故曰:“震来虩虩 ”,知恐惧则亨矣!如震来苏苏,是以刚处柔也,焉能自震?至于索索矍矍,以阴柔处震极,焉有不凶者乎?
圣人之道,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盖言独之不可不慎也。”如闻雷动,色始生恐惧。雷不闻,此心将着于何处?吾辈要须无所闻,而时时若有所闻。春鸟秋蛩,松吟竹啸,念此身之负荷,感时序之推迁,皆作雷声之虩虩于耳,则庶几又进一境矣!


蔡邕 论

议者,以邕负大才为儒者,不自爱其身,濡足卓 庭,卒叹卓而死。责邕以党恶之罪,与雄之党莽、融之党冀一例而并观,愚谓过矣!
天下有迹同,而其事与心皭 然不同者。公山 佛肸 之召,子欲往,子路怫然 。颜、闵辈悉无异辞,知孔子之心欲化恶为善,藉手以行吾道。覆舟之下无仲尼,仲尼岂党公山佛肸者哉?
若邕处汉季,其所著他书,足以凌跨扬马;其陈政要,答诏问,骎骎乎颉颃 董贾,共抒忠荩。固亦读孔子书,欲以其才用于世,非润色浮词而堕于伪学者。不幸处乱世,混迹庸俗,漫无人知。知己者,独一卓耳。邕岂不知卓之在汉,如公山佛肸在周之晚岁耶?
姑念卓权势足以振纪纲而安社稷,彼才我而国士遇我,我言必见纳,纳则汉室颓运庶几藉手以扶之。孰意卓终然一卓,恶积愆盈,殒身吕布耶?卓死而叹,非以卓之用己而私卓,以卓之昏不己言是纳。匡扶汉室,立千古勋名,乃死布手如灭蚁然,谥为“至愚”也。
或谓:“子言涉于袒矣!袒邕何以服雄与融乎?”呜呼!迂哉!是绳人以迹,未识绳人以其事与心也。脱邕实党卓,必惧祸而重其身。卓之死,吕布杀之,实王允杀之。允方以杀卓为快,邕则叹卓于允座中。惧祸者当不如是,不惧祸,乃敢一叹。其所以不惧,乃其心自问非卓党也。虽允欲杀之,亦坦坦不允惧,此亦事之昭昭易见者矣!夫卓死而邕叹,不闻莽死而雄叹,冀死而融叹?其事与心皭然不同,雄、融又奚以不服?且夫褒讥者,天下之大,公徇私情,以为倒置,是亦儒林之蠹矣!
莽以权术欺天下,天下颂莽功德者,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恩则归己,怨则谁归?使天子任怨而己任恩,莽之心可怒雷霆,雄于此时不引身而退,更作《剧秦美新》 ,以助莽欺天下,邕集中有此等文字乎?融在朝以李杜异己,假手冀以杀李杜,是甘心党恶不恤为名教罪人。而邕于太邱之卒则碑之,于有道之卒又碑之。以陈郭为党,又昭昭可见。比之于融,贤、不肖又何如?长垣杜芳曰:“陈寿志三国,语多附会,邕实无叹卓之事。”其然,岂其然乎?信如芳语,则邕以何事见杀?更筑后世以聚讼之阶矣!


李白 论

贺知章 目白为“谪仙 ”,以其天才放逸,而跌宕于风骚也。吾谓:“白实具仙骨,如安期生 之混迹于人世。白所逊于安期者,以多一翰林供奉耳。”
或曰:“安期友蒯通 ,鸿才大略,欲展布于时,不用则仙去。白有鸿才大略,若安期者乎?”
曰:奚以见白才略,不安期若耶?安期在秦之晚季,刘弱项强,未知鹿死谁手,其以策千项,天下无定局也。白在天宝间,与安期不谋,庸可胶于一律顾?当元宗昏湎于妖丽,乱伦隳纪,一任玉环之所为。华清宫,帝室也,虽亲王骨肉,不奉宣召,不敢入。安禄山入之,若游其沙漠毡庐焉;视天子贵嫔,若视其膻腥眷属焉。此时,为何如时耶?白知禄山叵测,念一书生不能制。而举一能制禄山者,用安高祖、太宗之天下,是恢复唐室在赫赫一令公。而使唐室不终于倾覆,实出于酒颠诗狂之一翰林。吾谓:“白功不在萧何 下。”
或曰:“白,诗人也,其诗实逊于甫。”曰:此说自元微之 始,耳食 者执为定论,亦浅见也。白集中推许甫者仅见之,甫之倾倒白层见叠出,慨叹咨嗟于不容,已有诗可考也。即昌黎之所谓“光焰万丈”,亦先白而后甫。
或曰:“白通脱不羁,诗有仙气,终不敌甫忧国恤民,身比稷契。”此又不然。白《古风十九首》开章第一义即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何逊于“秦山忽破碎,焉能辨皇州”乎?又曰:“我志在删述,垂晖映千春。”此固俨然法孔子矣!何啻于甫之“身许稷契”?
若于千年后,尊白而抑甫,谬矣!轩甫而轾白,又奚可哉?夫白与甫,皆志稷契之志者也。假使郭子仪获罪,白袖手不一申救,则安史党羽,谁歼薙之?而鱼朝恩 、程元振 佞舌谗口,翻覆功罪,子仪之立脚亦难矣!吾故谓:“白功不在萧何下也。”何举一韩信而汉业成,白救一子仪而唐室恢复。白,岂可以诗人目之哉?
至白陷身于永藩,非其罪也。璘知白嵚崎磊落非常人,不能罗致 。黑夜驰兵船以劫之去,纳白藩邸。并欲因白交通子仪,用为羽翼也。而白卒不为所用,抵隙逃归。白屈申变化,不可测度,亦类于安期者哉!


筹酌赈务示谕灾黎文

频年以来,河东所属临汾、永济等二十六州县被旱成灾。圣天子时时忧念,本省抚宪奏恳圣恩,将上年未征钱粮、盐课概行缓征。九月内抚恤一月,十冬两月办理大赈。分别贫民极次,银谷并施,仍恐冬月以后民食维艰。复奏请赈粥两月,仰蒙皇上俯恤黎元 ,叠加慈惠,命将粥厂展至本年三月方行停止,仁至义尽,无微不周。
本道恭膺简命,观察河东,于二月初二日接印任事。自入灵石交界,即将各属设立粥厂逐一查验,其中有放粥者,有放米者。事虽出于一律,办则顺乎民情。
盖因晋省风俗最尚廉耻,若执拘墟之见,定行放粥,不唯远村赴厂领食,艰于跋涉,而因一时饥馁,使老妪幼妇露面出头,是爱以姑息,非爱之以德也。
因面谕所属州县及在厂协办绅士,不拘放米放粥,宜随时变通,总以便民为要。查:各处绅士谊重桑梓,有捐输银米以助赈者,有无力捐输、出实心实力在厂帮办赈务者。此等古风诚堪嘉尚。但官赈私赈,同为灾黎,必使一颗一粒未有虚耗,方称尽善尽美。
本道诚恐书役人等有侵蚀尅减之弊,今详细查明,奉文碾拨仓粮若干,按依被灾各村户口均匀摊派,将所派数目逐一分晰,明白出榜示知,庶使书役人等不能高下其手,而待哺穷民均沾实惠。合行出示晓谕,为此示谕军民人等知悉:倘有地方官不认真经理,或玩法书役侵蚀尅减,许尔等灾民呈控参究,断不稍为姑容。倘有无知棍徒不安本分,希冀冒名多领,或挟嫌诬告,或煽诱乡愚,藉端生事,亦一并治罪,决不稍宽也。


告诫应试生童文

为劝勉士子修身改过,以挽颓俗事,照得 平阳、蒲坂 、安邑,皆圣帝明王建都之地。其俗甚古,其风甚厚,其人心朴直,耻于诡谲,实为千古首善之区也。
地脉所钟,风教所习,酝酿数千年之久,代有伟人,载诸史册。如文中子教设河汾,门多将相。薛文清学本程朱,配飨孔庙。如闻喜裴氏渊源有自,世代功勋。一族之中,宰相五十二人,尚书四十一人,大将军四十七人,刺史一百五十五人,簪缨世胄,旷绝今古。如司马温公正色立朝,肩负社稷,定大策,排大难,与海宇共休戚。田夫野老、妇人女子皆知宰相姓名,煦煦濡濡,相依为命。此数公者皆如景星庆云在九霄之上,天下苍生偶一见之,靡不举首称庆者也。夫以河东数百里之地,大儒名贤接踵累世,何其盛哉!
本道奉天子恩命,忝任观察。过闻喜,则拜晋公之祠;至夏县,则拜温公之墓;抵河津 ,则稽首文清堂下。肃衣持爵,罔敢亵慢。盖以先贤者,后辈之师也,何敢不敬?然所以敬先贤之意,固欲尊典型以为身范,亦欲部下士民有所观感,革其非以从善也。
乃去岁,有稷山 生员朱贻谦闹考一事,自投法网,身死囹圄,吾甚悯之。今岁,解州、蒲州应试童生 复因观剧,几酿大案。在其初,搆衅甚微,一人倡之,千百人和之,恃众胆粗,恣纵无忌,儒冠儒服,若此无状,岂不可哀?试思,尔等乡先生,如文中子、薛文清、裴晋公、司马温公,其作童生时,有如此不经之事乎?
司马长卿《喻巴蜀檄》云:“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此不唯童生之过,童生之父兄、师友亦宜引以为愧。设有人于此谓尔童生:“读书稽古,将来可作文中子、薛文清也,可作裴晋公、司马温公也。”尔童生必喜。谓尔童生:“不学无术,如周处 少年之横行不法也。”尔童生必怒。乃所喜者在此,而所行者与此相悖。夜气 犹存,能无惭色?
设有人于此谓尔童生之父兄、师友:“尔庭训馆规,动合古法,尔子弟门人将来可作文中子、薛文清,可作裴晋公、司马温公。”尔童生之父兄、师友必为之欣然。谓:“尔子弟门人失于教诫,如周处少年之横行不法也。”必为之怫然。乃任其子弟门人行其所怫然之事,而不为之痛加惩创?因循姑息,纵恶养奸,使将来沦于下流,不能上达,是不亦愚而且悖乎?
《语》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盖上下感孚之义也。本道有移风易俗之责,不能使各属士子敦孝弟,习礼让,砥砺身心,挽回风气,亦不能无旷职之羞。兹以苦心,教以苦语,尔诸生童各宜凛遵勿违。如经此谆谆劝戒之后,仍有不自爱惜、任意非为者,国法具在,不敢不仰遵功令以示威严也。


武陟县烈女王氏碣文

嘉庆丙子(1816)春正月,武陟大令君属书烈女王氏行略,勒诸石,用流其芳,此贤者之所为也。
按邑中绅士任应昌等旧具公牒云:“烈女,驾部村民王聚女。乾隆四十五年(1780),字大司马镇刘万国长子戊。五十一年(1786),万国故,女随父母往吊舅丧。次年,戊出外营食。越五年,无归耗,女年已二十有六。父母欲改字,女执意不从。诣姑郑氏,姑家贫,令还母家。女哭,姑亦哭,始留之。女勤苦作劳,事孀姑十有三年。女今甲子(1804)三十八矣。嘉庆九年正月十九日,姑郑疾终。女率夫弟某营葬毕,遂自经死云云。”
以余所闻烈女事实,有牒中所未尽者。当时,粗述大略,得旌表、树绰楔而已。然烈女苦心孤诣十有三年,足以惊风雨而泣鬼神。可以草草疏漏之笔,负贞魂毅魄于地下耶?
初,女父王聚以戊远适无下落,欲改字,女不从。聚强夺其志。女遁姑家,郑氏曰:“我老而贫,子幼。一日不能谋两餐焉!所得食,食汝乎?我子无归期,汝倚我,苦汝终身。汝从汝父命,我不汝咎也。”女拜且泣:“愿以儿十指养姑,儿不敢累姑。”姑始许之。
女初以女工得钱具姑食,稍有所积,作馎饦 ,令小叔持卖。又积蓄数年,买田筑室,栖有庐,廪有谷,宛然小康。继复为叔娶妇,延刘氏宗祀。迨叔生子,姑乃亡。料简姑衾敛甚备。姑既葬,以家事付叔及妇,咸泣谢不敢承,迫之受始受。及夕,沐浴梳髻,如处子,从容就缢,异香闻四邻。其乡老为之立庙,俎豆馨香,奉为神明,固三代之遗直也。
夫妇之守贞曰“节”,女之殉夫曰“贞”。不曰“妇”而曰“女”,未成“妇”也。未成“妇”而从一以终,难于已成“妇”者也。以王氏未婚之女事刘家垂白之母,生养死葬,曲尽妇职。又为姑之幼子成家室,置生业。身为完人,可以勿死乃卒,死若有所迫不及待者。呜呼!烈矣!沐浴焉,昭其洁也;髻焉,明其未成“妇”也;死焉,父以其身许戊也;姑死乃死焉,心无遗憾也。是仪礼所不载,而以乡曲女子动合天机。夫何贞操慧性,超轶千古耶?闾旌之乡庙祀之,庶几乎无愧!


温县石烈女碣文

宁陵大令栗君前于嘉庆乙丑(1805)权温县事,以岂弟之心维持风化,详请旌表烈女石氏。既得请,立木主于节孝祠。越十有一年,丙子(1816),因公来郡,造余敝庐,乞为文镂石。此贤者之所为,未敢却也。
按:烈女,父寿昌以女字徐开文之子酉。女年八岁失母,年十三寿昌又死。岁饥,依兄嫂为活,累日断炊。族中父老以女送酉家,为童养妇。入门数月姑亡,又数月酉亦亡。
是时,酉祖及祖母尚在,年七十余矣。女自念以身许酉,缡 未结亦夫也,夫死无他适理。祖翁姑年衰,翁前死,姑与夫又死,谁为侍养者?既为酉也妇,则宜为酉也养。于是,曲尽妇道。事二老以孝以诚。未数年,酉祖及祖母相继以逝。颓室数间,时闻鬼气。孑身之外,但有悽风。女是时形影相吊,犹未敢委身于沟壑也。竭力营办窀穸以安,乃告邻妪曰:“吾职尽矣!吾身不能复留矣!”是夕,乃自经死。
刘大观曰:归震川 引《曾子问》“壻弗取,而后嫁之”文,谓:“从父则一听之于父,而义不及于夫,女子固不知身之为谁属也。夫死守贞与奔同,此说迂矣。女字人即以身属之也。以身属人,名分已定也。名分已定,岂私奔者哉?妇守节于成婚之后,恩情缱绻,誓不再生,出于伉俪之不容己也。若贞女未觌夫面,无所为恩,名分相关,只凭寸纸。乃饮冰茹蘖,苦若蓼虫。必待妇职已尽,始从夫于地下,抑又难矣!”震川先生,一世名儒,操此说以绳人,夫犹未免文人好奇之弊欤?


济源何大令诔文 

嘉庆十九年(1814)六月二十七日丙戌,皇清赐进士出身,敕授文林郎,例晋奉政大夫、河南怀庆府济源县知县君卒。其友人、前任河东兵备道兼管山、陕、河南三省监法道、斥邱刘大观哀而诔之曰:
溯君渊源,系出韩氏。阨于祖龙,庐江托趾。世资仁厚,齐芳竞美。明德尤馨,杨州刺史。
陵川雪羽,东阁梅花。豁达情性,风流世家。尚书衣白,隐者餐霞。文夗寡欲,麾莅永嘉。
逮及远胄,支析派别。揭车有根,堕地可茁。六朝京口,迹留峣嵲。中有一人,卓荦为杰。
江山秀气,萃于笔头。珠光夜敛,意蕊晨抽。迨其雄快,凿险缒幽。一捷再捷,名挂神州。
出宰山县,冰心一片。昨日书生,今岂改变?陶潜有酒,胡威无绢。部下苍生,春风可扇。
吏职必举,民病必除。损俸饥馑,免料河渠。
咸曰惠哉,公始下车。公曰予分,尔勿我誉。
文昌有阁,孔子有庙。栋折椽崩,成何学校?公曰筑之,胥来赴召。不日成之,星辉日耀。桥以济涉,波以利田。长虹亘矣,涉无忧焉。巨壑通矣,田有赖焉。颂德于公,公曰不然。
造士之地,荒芜岁久。衡文之堂,亦复苟苟。公劳其心,耻袖其手。作养斯文,近今无偶。
志满思归,梦逐霞飞。大江南岸,有公钓矶。长官意左,细民愿违。两不相放,苦絷征騑。浙东师相,激扬伦类。谓此门生,必为循吏。心枯于民,德称其位。一久盖棺,蒲城挥泪。呜乎哀哉!


防守怀庆要略
——上温制军

尝读《汉书》,高祖 以关中为根本之地,命萧何守之;光武 以河内为根本之地,命寇恂 守之。又按《唐书》,史思明 以全力争怀州,李光弼 以全力守之。是怀庆一郡在古时无不以为要地也。
今滑县贼匪滋事,河北镇色公在军营捉获贼人,据供:“本拟九月十五日起手,一股攻彰德,四股攻怀庆。然后,两路夹攻卫辉。不意九月初五日滑县知县 将牛亮臣收监,于初七日动手,未得到怀庆。”都中拿获滑县贼人,亦有四股贼匪攻怀庆之语。是贼人未经起手之先,早已窥伺怀庆,数百万生灵未遭兵燹,实天幸也。
盖怀庆北有太行通潞泽,南有黄河阻洛阳。土地肥饶,闾阎富庶,得其地可守。且硝磺、铁器俱产于此,尤足以资战具。若不添兵防守,万一稍有疏虞,是增齿牙于虎狼,添巢穴于枭獍也。此时,河南之兵只足供军营之用,不能派来守城。陕西征调之兵亦断不能留于此处。
查:从前陕西贼人滋扰,山西伯抚军带兵在蒲州防守一年有余;今河南贼人滋事,山西亦必有兵防守隘口。与其在太行山防守以待贼人之冲突,不如在清化防守,与本地乡勇联为一气,互相控御。如此安顿,则怀庆如金汤之固,而太行之北、黄河之南均可无虞,且又不多费钱粮,远调兵马,似为策之上也。


书河督张芥航 先生《夏夜书怀》诗后

国朝,抱经纶,持节钺,为河工大帅,而善于治水者,如汉军靳文襄公、遂宁张文端 公、长沙陈恪勤 公,其功绩著于国史,其姓名传于工次兵民之口碑伟矣哉!三公者有奏疏,有咨有檄有剳,而不闻有诗也。有之自今东河制府张芥航先生始。岂文襄、文端、恪勤之不能为诗哉?指挥调度,日不暇给,非其性之所好而优于此事者,故不复以此事为事。
芥航先生优于此事,昼则勤劳于指挥调度,夜则有所思焉。思圣人委任之重,则以励精勿懈为怀;思属官才识有短长,受役兵民有勤惰,则以表率训饬为怀。时当夏令,伏汛堪忧。忧生于思,无所为寄托,此所以有书怀之作也。
诗,心声也。三百篇中多流连咏叹之词,忧深虑远也。忧深虑远,则诗之为义大矣!韩昌黎谓:“诗之为声,如以鸟鸣春,以虫鸣秋,则小焉者也。盖孟东野 无钜任,无伟绩,故以其不平之鸣托之于微物。”
今芥航先生位居河督,忧深虑远而托之于有韵之言。其声如云雾中之雷霆,如高冈之有凤,九皋之有鹤,深山古刹之有华鲸,郡县高楼之有蒲牢。闻之者激发警醒,皆归于效荩奉公而不敢疏旷。人以为制府之诗,观则以为制府雷厉风行之檄也。


书耆英 《会图》后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此天下苍生之幸,亦朝廷之福也。
方在元丰盛时,如文潞公 、富韩公、宣徽院使王公、司马温公及会中诸耆宿,皆负衣冠之伟望,足以承荷大任。而维持纪纲,志得道行,君臣鱼水,是何等气象也。其心休休,其貌峨峨,其器量囊括宇宙,泰然充裕,不能窥其崖岸。即退处山林,草木烟霞亦为之生色。故瞻君子颜色之荣萃,可知国事之兴衰。然泰久而否萌,通久而塞至。盈虚之理,递相起伏。谁能握运数之柄以为之撑柱哉?
自元丰以往,迄于元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谗搆侵寻,毒犹蛇蛊。而螭头鸾掖之人,驱而为海澨天涯之客矣!即如司马温公以人望所归入登宰辅,乡闾市井,愚夫愚妇及悍卒武人无不知其姓名。辽主勅其将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无生事,启边衅!”岂非岳岳然熙朝一柱石哉?及其薨逝,京师罢市而往吊,粥衣以致奠。上遣大臣护其丧归涑水 ,而锡以“忠清粹德”之碑,螭首龟趺,上矗霄汉,抑何其荣也?乃未几曳倒墓碑而置“党籍碑”于端礼门,公岂贤于生前而愚于死后耶?岂生前谲诈 掩饰、邀殊宠于朝,博大名于举世耶?萋菲之中伤,而群奸之赤舌亦可畏矣!
予自嘉庆中叶备兵河东,陟郭北崇阡拜公墓,又入夏县拜公祠下。肃衣冠,凛心神,罔敢亵慢。祠中二碑,一镂公朝冠朝服像,一镂公深衣 博带像,皆有朱文公像赞,遂拓以归。又于壁间拓此图,流连瞻仰。须眉如生,而想见当时壶觞宾主,杖履优游,皆出于经纶道义。而不免咨嗟太息于元祐,用事之臣摧挫君子,于己何补?但辱史笔,有斧钺之诛耳。
兰亭修禊有图,王右军之序多感慨,盖晋之永和,非盛时也。辋川有图,只王、裴两诗人姿意邱壑,写境地、宾朋之幽旷而已。西园雅集有图,盖名士风流之宴集也。而不汲汲于名利,不营营于富贵,于此中亦有寄托,浅识者往往略其命意之所在。独此图别开生面,写诸钜公有遭逢明盛之乐,而不知隐忧已伏于此。故予有“盈虚消长”之叹云。(松岚自注)

大中丞程梓庭 先生抚豫纪略

受节钺之委任,出为巡抚衔,必加以副都统御史,何也?御史为风宪,将使其雷厉风行以为治政寔 効于封疆也,威权立,无涵养学问以济其圭棱,则措施鲜当,不能揆时度势振举百务,亦不足以仰酬圣人之知遇。
安程梓庭先生抚豫六年,洪流顺轨无决溢,雨旸 得时,岁大熟,民饱以嬉。薮有盗,剪之;役有蠹,惩之。励精图治,政通民和,圣天子无南顾之忧。乃于道光丁亥(1827)十月,丁内艰去任,素旌白马千万亿,赤子不得留。而惨澹经营,昕夕靡间,留治绩于口碑者,犹幸濡毫,可粗举其梗概焉。
公始至,以察吏为先务。得一贤且能者,则密疏荐举,澄叙官方。庸懦无才,或者簠簋不饬 ,劾去之,不稍姑息。政本既清,则素心所欲为者节次举行,必求其毫发无憾于嵩。捐俸金,修程夫子祠于郏;助督学吴公慈鹤修三苏祠墓于辉县;百泉孙夏峰讲学之地,亦重筑藻饰,若初创焉。孙,直隶容城县人,避明末寇乱,隐辉县山中,以理学扶持名教。睢州汤文正执弟子礼,则其人可知也。以宁陵吕新吾中丞学贯天人 ,望隆朝野,渊源直接程朱,疏请配飨圣庙。以兴县康茂园 河督前守怀庆多惠泽,士民爱戴,疏请入名宦祠,皆报可。
又以南阳、汝宁、陈州、归德郡属州县,民多悍厉,往往欺柔懦,劫其子女、牛马勒取赎,公以峻法绳之。既而曰:“法可止暴,不能革心也。”檄饬郡守牧令设义学,筹经费,延师教读。并申明律令,使无以身蹈法网而风气为之一变,触法者十减其九。只汝宁一郡,士民捐田庐,为义学二百余区。张益州 尝有言曰:“夫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待盗贼之法。”“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所仰赖之身,弃之于盗贼”,“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公所见与所为,有古今遥遥默相符契者。
是时,西陲用兵,公整饬军政较昔尤严,盖以备征调也。河北镇总兵杨公得《速战阵图式》,欲标下演习而不敢专。请公示,许之。及阅兵河北,阵势颇整齐,离合变化极便捷,有法度。公喜,谓杨公曰:“兵不虚设矣!”赏赉将士倍往例。旋于前明戚少保遗书选《训兵六章》,曰“忠爱”,曰“敦睦”,曰“信义”,曰“敢战”,曰“守法”,曰“勤习”,刊行抚标及南北两镇,使将弁书识通晓文义者宣讲于操演暇日。
沁水发源于晋,由济源、河内入大河,有害而无利。明万历间,河内令袁公应泰 凿五龙口三洞,引沁水成二十五堰,溉田数万顷。武陟、温、孟诸邻邑悉享其利。岁久,有堙塞断流者,公严檄疏濬之,民心大洽。
乾隆二十六年(1761),沁水入城深丈许。怀庆府、县文庙多隙地,民占据,筑庐以居,且有愚贱无耻之民混迹其中。公诣庙,见所占据颇惊诧。谕府、县驱之以廓清俎豆衣冠之地。不数月,民迁去五十余家,移其居庐百三十余间,遂檄饬修葺庙宇无草率。守令悉捐俸金倡首,士民悉勇于输资。未一年而工蒇,颓垣折栋瞻视一新。大凡封疆大吏率属以正而罔有不殚其心力而奉行者也。
登封耿逸庵 先生究心理学,矢身不苟,汤文正同年至契而举荐辅导东宫者也。其所著文集《纪年理学正宗》,多残缺讹舛,公为厘定而重刊之。是时,开封栗公毓美 亦刊吕新吾中丞《去伪集》、《实政录》及《呻吟语》诸书,涵濡深而观感切,理固如是。是皆以涵养学问,发为经济,不假乎扬厉铺张,始能振举百务也。
窃闻,新安程氏皆宗墩篁 ,为二程子系所自出。所谓涵养即程子所谓“主静之学”,盖其渊源深且远矣!

书魏复江妻陈氏守节事略

陈氏,候选从九品 庆喜女。年十九,适国学生魏复江。复江死,其父宗良、前母叚、李皆已故,再继母刘氏恃节妇以尽余年。节妇事姑孝。姑卒,丧葬,尽哀合礼法,乡闾称之。
复江有母舅,老而孤且贫,养于家。卒,殡葬之。复江有同母妹适李氏,孀居寒苦,来就养于节妇。妹有二女,饮食、教诲之,及嫁,与己出无异,是皆仰体其夫于九泉之下,以成其义举者也。
节妇子四人,曰德聪、德明、德正、德凤。家祭日,焚香再拜,起谓诸子曰:“尔父死矣,尔成败得失,责归于我一未亡人。耕无田,奚以糊口?尔德聪、德明习贾于市,书不读,不知礼义。尔德正、德凤就师于外塾,供尔衣食操家务,我自任之。尔贾不能养家,读不足以立身,是我无母教负尔父矣!尔问心,何以对我?”诸子拜且泣,谨受母命。
今德明已故,德聪善持筹,致家温饱。德正念母勤苦,负笈余门下,发愤读书,入邑庠。德凤就塾师受读,兼习其兄市廛旧业。
嗟乎!守节难。不徒守其节,而孝孀姑,恤亲属,教诸子皆合乎天经地义,此守节之尤难者也。宜书之,载于县志以维持风化。而待数年后请旌表、树绰楔焉!

 

 

 

   刘大观《玉磬山房文集》卷三


署山西藩司到任疏

奏,为接署藩司印务日期,恭折奏闻,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嘉庆十一年(1806)九月十八日,奉护抚臣金应琦 行知:“九月九日,内阁奉上谕,同兴已谕令来京,听候部议。山西巡抚员缺,著成宁调补。其成宁未到以前,山西巡抚印务著金应琦暂行护理等因,钦此。”藩司 员缺,委臣接署。即于十八日,将藩司印信,并一切文案卷宗及库项册籍,移交前来,臣当即只 领任事。
伏念臣山左庸愚,毫无知识,于上年(1805)十二月,分发湖北,具折 请训 。仰蒙皇上逾格鸿慈,谆谆训勉。甫及数日,即蒙简放山西河东道 。受恩出于旷典,报称不知何由?感激悚惶,形诸梦寐。
今署理藩司,有稽查仓库、察吏安民之责,不敢以为日无几,稍有轻忽,惟有刻刻仰念圣主造就培养之恩,竭尽微臣感悚奋勉之力,上酬高厚,生成于万一。所有臣接署藩司印务日期,并感激下忱,理合恭折具奏。
再,臣奉抚臣行知,接准部文,河东运使 勿庸复设,即以河东道兼办盐法道事务。窃查,课归地丁以后,潞盐由河南一路充斥湖广,以致淮盐滞销,事多窒碍。此时,仍复旧规,裕课恤商,事事皆关紧要。臣当随时禀商护抚臣,并与各司道 悉心筹画,必使商民两便,又须断除潞盐侵越 淮纲 之弊,方属妥协。不敢于立法之初,稍存将就,有负圣主委任之至意。所有筹办盐务缘由,合并奏闻。


劾山西巡抚初彭龄疏 

奏为封疆大吏 学术不纯,事多乖谬,据实奏请圣鉴事。
窃:自古名臣,嘉言懿行载在史册,传之不朽。其能肩大事立大功者,必居心醇正,举措无疵,方足以寄托重任,成千古之令名。后世臣子亦必读书,知大义,效法古贤,乃可酬报主知,而立身于无过。
今抚臣初彭龄,与臣同乡世谊,待臣礼貌甚优,并委署藩司。臣自当感其恩以讳其短。然臣以微末小臣受皇上天恩最重,感深肺腑。若徇私隐默,将来贻悮国家大事,臣之罪重矣!
窃查:初彭龄素以“清介”自许,以“报称”为心。此圣主所深知,亦天下臣民所共钦仰者。而自到山西以后,见诸政事,以意径行,率多不就绳尺。如临晋 县以砖块装入鞘内一案。先发太原府知府钱臻 讯详。钱臻办详稿三次请示初彭龄,皆系从轻完结,初彭龄业已面允。后因前任抚臣金应琦着人检查巡抚衙门号簿,初彭龄大怒,始和盘托出,据实参奏。设如金应琦不查号簿,则已将就了事。是此案之参及多员,实皆以嫌,并非以法也。
冀宁 道张曾献 署理臬司,才本平庸。初彭龄参奏,因循迟延,未为不公。查孝义 县一案,臬司先委太原府钱臻审办,迟延不结。初彭龄改委潞安 府知府赵鸿文、平定 州知州徐承庆 ,在贡院 封门严讯,钱臻并未同审。及发折前一日,因钱臻恳求,遂将委员徐承庆名字删去,改委钱臻会审。此人所共知,而行司参稿删改字迹尚在,有可稽查。夫臬司之迟延,由于知府之迟延,知府附参而请察议,旋即题升冀宁道。臬司则专折参奏,黜陟功过,国有定制。是颠倒重轻,出于一人之喜怒,秉心公正者固如是耶?
徐承庆,系初彭龄门生,违例奏升汾州 府知府,蒙皇上申斥。既属违例,又不避嫌疑。为臣子者自当感激天恩,悚惶引咎,乃将廷寄 行司所有皇上申饬语句私自删去。而徐承庆系本省之官,留在署内居住,仍不避嫌疑,令其回州,朝夕饮食共在一处。是不知有君父之义,只知有师生之情,臣不胜骇异!
又查:署潞安府知府朱锡庚 具禀匿名揭帖 一案,其中关系甚重。初彭龄于上年十一月初四日起身,赴五台查工,朱锡庚禀称:“于是日下晚,在省接著”,当时因何不禀具禀,迟至初彭龄回省再禀?且抚臣公出亦当面禀司道转禀,因何又不面禀司道?实属诡谲 !
再查,匿名揭帖,即所揭属实,亦有应得之罪。朱锡庚禀内因何并不声说查拿递帖之人?亦不禀请司道饬知首县查拿?是此中疑窦甚多,初彭龄均置之不闻。及奉旨严拿匿名揭帖人犯,臣会同臬司积郎阿,委试用从九陈载章前往潞安访拿。朱锡庚恐事败露,密禀初彭龄另行改委。 初彭龄即如所禀,另委一人前去。是视两司甚轻,视一知州独重,殊乖体制!
朱锡庚署潞安府,凌辱属员,无所不至。出门仪从,擅用鸟枪。因长子 县办理台差一事,擅动官兵,几酿钜案。此初彭龄面告臣者,臣力劝初彭龄,速将朱锡庚撤回,不可滋出大事,仍复隐忍姑息,诚不知是何意见!
又如,泽州府知府王廷瑛偶然耳聋,旋即痊愈,遽入奏章。宁武 府知府戈瑶并无不好声名,即听信谗言,奏以官声平常。而朱锡庚无恶不作,天怒人怨,乃引为腹心,任其恣横,以致街谈巷议,皆成笑柄。
又查:试用知县陶荣淦因不能逢迎朱锡庚,被朱锡庚私禀初彭龄,将陶荣淦自潞安府调回省城,欲行参革。陶荣淦,书生柔懦,无端自缢,人人悲叹。
又查:署理巡抚,例食一半养廉,初彭龄要全支养廉。臣查例与看,始无话说。嗣后,蒙皇上恩旨,补授山西巡抚,仍要全支养廉。臣禀称:“十六年,皇上巡幸五台,一切工程,自巡抚以至州县,均应摊扣一半养廉,现已扣存藩库十余万两。况抚臣为一省表率,养廉优厚,似不可不摊扣。”乃初彭龄置若罔闻,仍复全支,是其悭啬褊狭,不知大体,尤为离经之甚者!
臣于嘉庆十年(1805)腊月,蒙皇上格外恩慈,放河东道。请训之时,仰蒙圣谕:“山西省如有应奏事件,随时具奏。”又蒙皇上体恤小臣,初经擢用,恐过于冒昧,复谕令:“事关紧要,必应具奏,然不可多奏。”仰见圣主培养教诲之恩,无微不至。
臣在河东已经四年,因无要事,不敢冒昧陈奏。初彭龄负天下重望,荷皇上特达之知其操守尚好,而处事任性乖张,不学无术,臣不敢不据实奏闻,伏候皇上睿断,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上伯少司农书

前诣会垣,躬侍左右。荷蒙老夫子大人,略势分之荣,敦师生之谊。慈祥恺恻,形诸面颜。每于问公事外,辄论古人经济之学。以其嘉言懿行、丰功伟烈为不可及,而刻刻求其可及,又刻刻以唯恐不及为憾。我夫子虚心好学如是,何患古人终不可及也?
观愚以为古人之所以不可及者,忠君爱国之心也。有是心,则有是志;有是志,则为是学;有是学,则可以肩大事、成大功、除大患,为朝廷之大臣,造苍生之大福。如汉之张良、汲黯 、赵充国 、萧望之 、第五伦 、诸葛亮,唐之魏徵、狄仁杰、郭子仪 、李泌,宋之吕端 、李沆 、王旦 、王曾 、张咏 、富弼 、范仲淹、韩琦 、司马光,元之耶律楚材 ,其心为何如心?其学为何如学?其经济为何如经济?可考而知也。我夫子既有其心矣,必时时以其学为学。时时以其学为学,则古人于大事何以肩之,于大功何以成之,于大患何以除之,自可了然于胸中。是古人已往之陈迹,皆后人临事之规范。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规范者,器也。持此器以忠君爱国,如圬者之操镘 、梓人之治宫,不胜任而愉快者,未之有也。
又尝闻我夫子言:“少极贫,寄食于亲串,养生甚苦,发迹甚艰。一旦受知于主上,由寒儒而登显秩,心惴惴有难安之意。”言次,天性激发,泪涔涔下沾衣。维时,观且敬且佩,亦相与对泣。言者,心之声也。此岂有所矫饰而故为之者哉?观以是知我夫子忠君爱国之心甚坚。
而又自念受知于我夫子恩谊最重,思所以报夫子者,其道无由。故前在省垣以《宋名臣言行录》献之,盖以此书为我夫子必需之物。我夫子读之,必能有动于心,而以不及古人为憾。以不及古人为憾,则去古人不远矣。
方今,楚、黔、闽、粤皆有不靖之民。圣天子宵旰勤劳,以汉、唐、宋、元诸名臣,望今之臣下,非一日矣。观疏逖小臣,未敢作非分之想,而所以仰望于夫子不能不远且大。匹夫之言,圣人择焉。故遂恃恩以献狂瞽,唯俯鉴愚诚,幸甚!幸甚!


上伯夫子书

观以菲材仰蒙知遇至深至厚。去冬,我夫子大人入觐天颜 ,侍教终日,依恋弥深。继闻有留京之命,窃以不能常依宇下,寸心耿耿。夏初,阅邸报 ,恭谂夫子大人仰承优眷,往抚晋阳 ,欢欣鼓舞,莫可名状。
夫今之督抚,昔之节度也。察吏安民,提督军务,体制尊而职任重,未有过于此者。我夫子以忠君爱国之心,居九重倚任之地。平日慷慨激发所欲为者,今可为矣。然初莅外任,节制封疆,亦非易事。
以观所闻,督抚大宪老成持重者,大概以用人为第一要务。首府、首县为一省领袖,日在耳目之前。用一君子,则外府、外州县皆趋君子。用一小人,则外府、外州县皆趋于小人。是首府、首县,断不可不慎也。若武弁 最紧要者,则在中军;佐杂最紧要者,则在巡捕,皆朝夕左右供趋走、通声气之人,喜怒言动不可使之窥测。外省大宪,体制尊严,谒见有时,进退有节。如中军、巡捕之流不能窥测大人之喜怒言动,必百计迎合司阍 ,其礼甚恭,其迹甚密,其技甚巧。若司阍不得老成端谨、结实可靠者,其弊不可备述。
司道,方面大员,多属历练有为之人。有事禀商,如不惬意,不可稍动声色。或密传首府,询以事之原委。再见司道时,徐徐定之。设或初论不合,即挽回之。愈虚心,属吏愈敬。若有真知卓见,印之司道、首府,人人以为是者,切不可以旁人之言复有摇惑。
首府、首县,何以知其贤否而任之?观其言貌举止。敬而不谄,婉而不媚,论事详明而无额外枝节,不以喜怒为从违,观人之法不外是矣。
此时,邻省用兵,急务差遣。姑不论其人之贤否,但有才具敏捷不误事者,即是能员。须奖励之,使其乐于效力,而恩又不可滥。只淡淡奖励数语,已不胜荣幸;若过于优待,无知者视为寻常事矣。至于粮务,有粮道司之;盐务,有盐道司之;刑名,有臬司主之。各有专责,无须深求,留有余之精神以用于当用之地。
此时,川陕不日奏捷,釜底游魂,尚延余息。或有征调之事,亦未可定。须时时练兵筹饷以待接济。州县壤接川陕之处,须严饬,设法堵御,以防窜逸。本省百姓,须使安其心而乐其业,不为匪徒煽诱,皆此时急务也。
苏文忠公云:“求治不可太急,听言不可太广,进人不可太锐。”此三事尤属切要之言,幸不时体察。凡此刍荛 之献,皆早在我夫子大人熟计之中。所以不辞冒昧而琐琐上呈者,以受恩重,寤寐 不忘,不敢以泛然贡谀之词,负师生名分之重。惟冀俯鉴愚诚,垂赐采纳。幸甚!幸甚!


上岳方伯书

丙辰(1796)夏间,叩违矩范。苒苒驹隙,岁已三周。每于都中人至,询悉体候安和,藉慰私衷。而近年来,音书久阔,非敢忘知遇也。以风尘碌碌,无可告慰之事,故不敢饰浮词,以渎尊严。
今者,一元复始,百度维新。溺职 孤恩者相次罢去,公忠体国者采录无遗。早知阁下不能不为苍生出矣。昨见萨少空,果不出私心所料,且言阁下垂念旧属至殷至厚。欣幸难名,感荷无已。
观祖籍邱县,今阁下所莅之地,观父母之邦也。以本省之部民,原不敢妄言本省之公事,然观受恩深重,非泛泛可比。又深知阁下公正廉明,刻刻以吏治民生为念,自问无私,何嫌可避?用敢以耳之所闻最切实者,覼缕陈之。
大率图治,以得人为本。山左十府一百余州县,其中岂无可用之人?用一君子,则君子进矣;君子进,则贤者益出其力以挽颓风。用一小人,则小人进矣;小人进,则不肖者益殚其精以希宠利。此必然之理也。
前任一二年来所以受病之处,一在用人不得其当,一在河工不善筹划,以公事而耗公帑 。朝廷原无所惜,何必派之州县?即令派之州县,亦须审择其人,熟筹其地。其地饶富,其人忠信,可托素日见信于民事,亦未尝不可行,行之亦未必有惊扰之患。乃不问人之贤否、地之肥瘠,一例派之。有挪库项为捐款者,有取资于民而民乐从者,有民不相信而因以抗官聚众者,其弊不可胜言。试思,库项非公帑乎?子民非皇上之子民乎?设如有变,将如之何?是见其细而遗其大,知其利而昧其害也。且闻合省捐输 之项多虚縻 而鲜实,用此尤为失策之甚者也。
山左民风素号“醇朴”,近日亦颇有不畏法者。其过在官,则责官;其过在民,则惩民。亦不可稍有成见,使有偏重之势。民骄则玩,玩则恩不可感,威不可服矣。
顷有便入谬献狂瞽,非素蒙见信之深,断不敢如此冒昧。唯俯察,幸甚!

覆洪稚存太史书

去岁,读先生大考 文字,切中时病,针针见血。其论山川形势、擒捕方略,亦深有见解。叹服!叹服!
适有便人赴京师,寄一书用展驰系,并以宣纸长幅写《西涯诗》呈教。其人至,先生已挂帆去矣。厥后,南北修阻,音问遂稀。
今岁,闻有特旨,起先生于卧庐。四月中旬,阅邸报,知已到都。正拟驰书作贺,补寄去岁所寄之诗。邮签未行,诲帖先至。仰见德愈尊,名愈重,而心愈抑损以自下也。窃念先生负奇才,蕴奇气,以身许国,以文章、经济受知君相,偃卧林泉,征车在路,此何等气象也!
方今圣天子至仁至孝至圣至明,破苦口以求言,用苦心以求治,所谓披腹呈琅玕。在此时矣,先生当人所不敢言之秋,而能言人所不能言之事。况在此际,益复何如?然不肖所望先生者,不敢以今而以古。
古之所谓琅玕是何物?事若今之献纳,置之古人奏疏之中,未必尽如古人,恐或为古人所不甚许耳。读书多而不识时务,非琅玕也;识时务而无经术,苟且迁就,无远大之规,亦非琅玕也。若以迂阔难行之事、琐屑无谓之言,徒使圣天子以有用之精神,批答无已,阻防机务。是言路之开,适为庙堂之累,所以求言之初意岂在是哉?先生前此既能言其大而中款节。今后得君愈深,进言更易,自必有所以报知遇者,不仅以纂修之事为事也。
朱高安云:“陆忠宣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言:“刚直如魏徵,而性行较醇;方正如宋璟 ,而谋略更优。指陈时政,洞若观火,皆本仁祖义而出之。唯其刚直,故知无不言;唯其性醇谋优,畅达时务,故言无不尽。仁义者,体也;时务者,用也。体不明,则用为无舵之舟;用不达,则体为不驰之马。”尝与玉先生言论及此,颇相契合,而不能不持此以望阁下。握叙无由,临书增怅,伏惟照察不一。


上锦州太守佛公书

本年,直隶水灾甚重,饥民困苦。将军晋公会同两大宪奏请,采买奉天 粮石,运赴直隶粜卖。此举上为朝廷分忧,下为邻省接济,深得封疆大吏之体。闻已奉旨,以此奏为是,饬令直隶总督查明被灾各州县需谷若干,采买运往。
观识陋才庸,位卑职小,何敢妄参末议。然在奉天七年之久,历任承德、开原、宁远三处,于奉省物产、民情及闾阎之盖藏、子民之苦乐,稍稍有所见闻。如避僭妄之咎,缄默无言,于心实有所不安。因不揣冒昧,缪献狂瞽。不日,宪台 因公赴省,或可采择一二,以备各宪之筹议。
一采买粮石接济邻省,宜先筹计本省出产五谷何者最多?何者价贱易买,何者于邻省饥民食性相宜,庶不至顾彼失此,临事棘手也。
查:奉省旗人、民人日间所常食者,以高粮为本食者多,则种者亦多,大率每年所种高粮居十之六。其次,则黑、黄豆。再其次,则系粟谷。此外,各项杂粮不及十分之一。是奉省所最多者,无如高粮;价贱易买,亦莫如高粮。直隶百姓所食用者,亦以高粮为本。是与邻省饥民食性相宜者,亦莫如高粮也。
若买谷石接济直隶,似不如买高粮为便。况奉天采买不能挨户零星买之于百姓,即街市集场所售卖者亦属无多,只可向栈房采买。而栈房囤贮皆系高粮、小米、黑、黄豆,未闻囤贮粟谷者。将来办理掣肘,稽延时日。谷米上船,海口已冻。既与接济直隶有碍,且与小民铺户亦多不便。是不可不通盘筹计也。
一采买粮石接济邻省,宜先筹计本省每年所得粮石,除完 粮、食用之外,所余若干?外省贩运若干?下余之数可以采买若干?以盈补绌则可,以绌补绌则不可。况奉天与别省不同,尤宜格外慎重。
近阅邸报,湖广道御史汪条陈 :“在奉天采买粮石百十万石,接济直隶。”经朝堂会议,乾隆十五年(1750),直隶督臣方奏请暂开海运,接济民食。奉天将军府尹咨复于宁远州等处海口,准商买十万石在案。本年,盛京地方收成丰稔。商船由关东籴贱售贵,自必照旧倍增。如果商运米石络绎而至,粮石既多,价值不期平而自平。若令官为购运,倘所运无多,不值远道采买。即如该御史所奏,装运百十万石,运至津仓,则现在盛京各属除本地需用酌留外,是否能余出百十万石?难以悬揣。
况陪京 根本,亦宜积贮充裕以备不时。是所见甚大,所筹划亦甚周,真千古不易之论也。然汪道长奏称 “采买百十万石”,固不知奉天情形,亦未检查乾隆十五年奏案。即部中查出奏案,在宁远州海口采买十万石,并无百十万石之多,固已详细于汪道长矣。而商人实在买运之数并不足所奏十万石之数,部中犹未知也。
查乾隆十六年(1751)旧卷,盛京将军阿、奉天尹宪图准令直隶商人,在宁远州钓鱼台海口,买运粮石十万石。后有天津县商人房大辉等,在直隶总督衙门,呈称“宁远州粮石,系从锦县 贩去。锦县与义州接壤,北边一带,蒙古地方米粮俱至锦州售卖,实系聚集之所,情愿在锦州采买”等语。直隶督宪奏请在锦县采买,该商等并未在宁远买过一石。闻在锦县采买亦不及十万石,是皆有案可查也。
伏思,御史为直隶灾民起见,中堂尚书为直隶、奉天两省筹划起见,皆系实心为国为民,而深知本省情形,筹划尽善尽美,则非本省将军、尹宪不能为也。今奉上谕,饬令直隶总督酌量直隶来春平粜实需谷石若干,预行约计,俟复奏,到时再降谕旨。直隶被灾九十余州县,需用谷石必多,且因奉天奏明采买接济,以为奉天菽粟如水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必然奏请多买。将军、尹宪又因奏请于前,若办不足数,是前后矛盾;必得多为采办,方成事体。
观局量浅狭,昧于事机,未免斤斤以此为忧也。盖直隶被灾九十余州县,奉天近海州县止六七处。以六七州县之余粮,补济九十余州县,力既不赡,况天津商船来奉天贩运者,今年必较往年增倍。百姓贪图贵价,必将所有粮石争先粜卖,是所余者亦无几矣。以所余无几之粮,再加官为采买,又有本省买补上年平粜之米,则此事之难办不问可知。
以观愚昧之见,只可采买高粮,不可采买谷石;只可查核乾隆十五年及四十九(1784)、五十八年(1793)等年采买接济直隶共有若干石,斟酌办理,不能以直隶需用之数为定。如此,则与直隶有益,于奉天亦无大损。且与中堂尚书各大宪奏议相同,未知是否有当,仰祈宪台格外留神。倘将军、尹宪商酌及此,可将所献卑琐之见,俯赐采纳一二,曷胜幸甚!此合省公事也,敢于妄参末议,亦因此心出于至诚,为公事策万全也。不胜惶恐,冒昧之至!

上铁冶亭 先生书

关外地左邮稀,致疏禀候,寸心思仰,积久弥深。近者恭维,台座安和,粮艘畅达,欣慰无量。
漕务废弛久矣,厘剔整顿,诚非易事。自阁下经理 以来,如名医医病,动中肯綮 ,故法立而民不怨。今岁,章程已定,尤觉顺适。杨村 一带,河水涨发,地方官办理不善,而旗丁虑及回空太晚,愿出己资,起拨趱运,此可见平日驾驭有方,故受恩者知所奋也。
靳文襄公治水得治水之法,至今运河一带犹有生祠。阁下治漕可与文襄之治水齐驱并驾矣!去冬,皇上有谒陵之旨,阁下历举从前办差之累,胪列 奏章。仰蒙圣天子采纳良言,宣谕中外,此实熙朝盛事也。召伯去,后人见甘棠而思之 ,孰知召伯爱其去后之民如在未去之日耶!
今年,奉天雨水亦多,因地处高亢,易于宣泄,尚不为害,收成可有八分。以关外之有余,可以稍补直隶之不足,而粮价增长亦可免谷贱伤农 之叹。
阁下前奏,奉天各州县将积贮米谷出陈易新,每万石岁粜二千石。此深知州县受病,曲为调剂,以重仓储。然各处情形不同,有必需平粜者,有不必平粜者。如宁远每年征收秋粮五千石,每年有拨运山海关兵米五千石,历来以新者贮仓,以陈者拨运,霉变之米较他处较少。去年平粜九千石,仓中已无陈米。若拘于原奏,年年平粜,固属不必。而民间户户有盖藏,不藉官米糊口。若勒令籴食,反滋扰累。是以今年再三详请免粜,蒙尹宪批准。此举虽与原奏相反,而仰体阁下爱民之意,正所以善行阁下之法也。然奉天十二州县,独宁远一处不办,则近于立异矣。
因阁下刻刻垂念旧属旧治,故不辞烦琐,覼缕禀闻。


上伯夫子书

违侍左右,倏届三年。寤寐所萦系者,不仅在师生离合之迹。每有晋人出关外者与诸大宪来自京师者,必敬询起居安否与政治得失,大率皆以“廉明谨慎”称之。虽捐输一事所用非人,而一有控诉,即挂弹章外议,自当释然。
近年,舆情愈洽,圣眷愈隆,正可建树之时。且用兵年久,克期告捷,一切培养元气尚费经营。知我夫子以殚诚报国之心,居朝廷倚任之地,必有可以不朽者,垂青史于将来也。观忝列门墙,岂胜欣颂?
直隶今年雨水过多,被灾者将近百城。奉天幸无此患,唯出关难民,络绎于道。将军、各大宪奏请捐廉抚恤,又采买米粮十五万石,协济直省。现在诸事,已有章程。
观自到宁远,毫无补济。唯学校诸生,延名师授读,学业较前有进,亦彬彬知礼法。再,州城之东,旧有海口一处,封闭五十余年,于商民大有不便。去岁,详请复开。蒙将军、尹宪奏,蒙特旨允行。此时,帆樯集于水次,轮毂萃于城闉,似较从前稍有起色。
观限于职守,侍教无由,望于公务余暇,赐训言以为鞭策。幸甚!


上翁覃溪先生书

去岁冬月初十日,伏奉十月二十日诲书,及垂赐临褚、兰亭 ,数番欣感不可言。
王 、褚 墨迹,人间久无存者。所见拓本,又多赝物,尝鳃鳃以为憾事。今所赐临本,能追摄古人精灵。运之腕下,即在当日,亦足以独张一军 。后此数百年有见之者,其与今人向慕往哲正复何异?
观每得先生片楮只字,辄擎持索玩,数日不离手。每困于俗冗,神志昏瞀 ,不能振作,必取之箧中,用以湔雪,壁之所,悬笥之所贮,内外左右,魂梦起居,皆有先生翰墨存焉。今更得此希世之珍,何翅目睹嵇叔夜弹广陵散 也!
岁杪 ,又得茧纸《宋式训言》一通,谓:“作诗之法,先就一体,研究到极至处,乃可处处通彻。”仰见先生开示后学之殷意,于受病处下一针也。观在岭外学诗于高密李子乔,其所论亦复如是。其见观入手诸诗,慨然曰:“此为《才调集》 所误。” 急火之。又曰:“子之诗,如康昆仑 弹琵琶,杂而不纯,急于要好。昆仑十年不近乐器,始可教;子之诗三年不作,始可教。”观唯唯谨受命,取平日所作二百余首,付之祝融 一炬。
三年后,从新作起,得五七律数十首。子乔曰:“此非《才调集》中诗矣。顾格律不合,色相不配,一半贤人,一半屠沽 儿,犹不可存也。”观又火之,故岭外之诗仅存数十首。其余皆与子乔别后之作。子乔多未及见,而其墓草已宿,不能复得其指授。又以才质庸钝,所谓“专攻其一体,研究到极至处,乃可处处通彻。”此中途径,至今寻觅不着,可愧也。
赐书,又云:“近日,颇专力考索禊 帖。”昔人所编辑《兰亭考》,苦泛论不亲切,许以先生所著垂示于暗室之盲人,以阔其眼目。观于书法,如瞽者摸象,聋者听乐,益复檮昧 无知,乃不见弃于大人。先生以为孺子可教,则狂喜不知所措也,幸早得一读为感。观尝独坐静思,晋人尚清谈,多幽闲之致,世风所染,流为习俗,故诗之称淡永者有陶渊明,书之称俊逸者有王右军。
古人云:“技也,进乎道矣。”盖百事必进乎道,而技始能精。陶之诗之所以淡永,王之书之所以俊逸,必有所得于诗书之外者,其诗与书乃能绝伦而轶群。
渊明之所得于诗之外者,夫人能知之、能言之矣。右军之书高绝千古,夫人能知之、能言之其所得于书之外者,未见有人语及,窃以为疑。兹见青田 诚意伯 《题兰亭后》云:“王右军抱济世之才而不用,观其与桓温 戒谢万 之语,可以知其人矣。”又云:“放浪山水,岂其本心?临文感痛,良有以也。而独以能书称于后世,悲夫!”读至此,窃叹以为先得我心也。唐宋诗人之称为大家者,必有年谱,后人不读年谱,则其诗中之感寓,茫然不知其所谓。诚意伯论右军之书,正是此义。
夫诗,心声也;书,心画也,二者皆出于心。心之所感,则有所寄。寄于诗,寄于书,盖无二也。担夫与公主夺路,雅州江水暴发,与书有何干涉?见见闻闻皆能寓之于书,书之为义大矣!观之瞽说如是,未知马勃 牛溲可备药鼎之一物否?乞先生切实教之!

与曾宾谷 都转 书

观游兴已阑,此月下旬,便携妻孥北去矣。窃念阁下经腴镕于腹笥,贤德播诸政声,磊落词人覆之广厦,寂寥才鬼发其幽光,斯固海内士夫无不倾心推重者矣。顾余蹇劣无状,辱爱特甚,智浅才疏,无以报知己者。念古人责善之义,则思报阁下以言。
尝闻阁下爱士之心非不厚也,朋友之谊非不笃也,心之所爱慕未尝不谦而敬也。独是泾渭太明,崖岸太高。人之才行不可尊意者,则名纸入门,日久不报;诗笺投户,或令反掷,抑亦过矣!
阮嗣宗 口不论人过,至性过人,与世无悔猥,以酒失不为举世所容。范希文 ,大贤也,知张元 、吴昊之诡谲,弃不收录,卒为夏人所资,与中原为难,盖数十年。苍生疲弊,海宇绎骚,此盖君子之过,可不引以为鉴乎?
又闻阁下一事抵牾 ,怒徵词色,无稍纵容含蓄之气。其在粗人,则不足忧;其有城府在胸、设坎阱以报睚眦 者,将奈之何?“簪缨绂绶,动伏危机”,娄师德 之言,不可不细绎其味而佩之以为圭臬 也。
人之相交,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知其美,不为颂扬;知其病,不为攻发。违心贡谀,乖于友道,是庸医牟利,弃绝古方,将为其友之蠹人,可耻孰甚!
观今将去矣,风樯在水,离绪在心,惟俯鉴迂狂,格外珍重,幸甚!幸甚!外呈七律一篇,用补书中所不及。
王介甫 云:“君知富贵亦何有?谄誉未足偿讥排。”又云:“低心收蠢友,似不让尘埃。作诗寄微诚,诚语无綵绘。”故诗中五十六字,更不作“驹元柳碧”诸泛泛周旋语。
留别宾谷诗
归帆将挂一商量,心识使君 情意长。
相马未容拘牝牡 ,安弦定遣合宫商。
离群鹤睨将斜日,辞树花含不尽香。
乐境要知留退步,庐陵 有母在高堂。

再与宾谷书

器质有短长,朋友有切磋。玉美者未必不待于攻,鉴光者未必无假于拭也。仆前竭赤诚,谬献狂瞽,盖以阁下笃于友谊,不以众人见待,用辄效其区区。今辱报函,反覆细绎,似未达鄙人之意,而以其言为不然者。虽欲无对,其曷能已?
窃仆,鲁人也。性质粗率,鲜有伦比。前者,备员 留都,受知于京兆岳公、少司农兼摄京兆伯公、少司马兼摄京兆铁公。厥后,岳开藩山左,伯抚晋阳,铁督漕淮南。其用人行政,筹策运务,或有未协,不孚舆论,无所闻则已,闻则披肝沥胆,遥相规正。非蚍蜉足以撼乔木也,非爝火敢于争烈日也。一得之愚,奉为敝帚。报知遇以匡救,胜于报知遇以恭维也。脱使诸公以爵位自高,纳言为耻;或自问口悬于此,意注于彼,谬为矫激,沽名刚耿,则亦适足以取笑于士类矣。
仆与阁下,友道也,视属吏之与长官又自有间。自居此地,始甚疏阔,继则稍稍相近。近则亲,亲则爱,此朋友之义也。誉之为伊吕,尊之为孔孟,君子之爱其友固若是哉?
夫“同道为朋,同志为友”,观于所忽而知其过,闻有不利于其身者,如己身之不利,苦言如药,进而不疑,庶几其无愧矣!
阁下款爱名士,推德委诚,矜己傲物,未之闻也。仆前书所云,非欲阁下等碔砆 于圭璧 ,视训狐 如鵔鸃 也。“疾不仁于己甚,则致乱之道”,夫子之教也。
所谓张元、吴昊,今实有其人;所谓操敌戈以报私忿,今亦有其事。幸立身不败之地,未为所中伤耳。古人称:“人之不善隐其名,不直书,使以意会。”然则其人其事,阁下独未之知耶?
仆之痴愚若此,阁下不此之察,谓仆奉书“谆谆徒以拒客之故”,且云“万金之家屡落,千户之富罕闻,莫不工执牙筹 ,巧钻李核,从事趋谒,便嫌腊酒微生,比邻谁许乞醯?”是仆之披腹呈琅玕,非所以敦友谊直为摇尾乞怜 之士作说客矣!岂其然乎?岂其然乎?
仆早堕尘网,文字荒芜,意为词害,笔乏润色,无异乎荆人献璞,而刖 其足也。顾足虽刖,志不可夺。曝背食芹 ,终思有以献君。且阁下官此十余年矣,交游不为不广矣。仲宣、子美、彭羡、袁宏 ,皆读汗牛 之书,识时务,关休戚者也。请示诸子以荆人之璞,以为何如?

曾宾谷复书 

燠 再拜!一昨伏奉教书,敬审。北行有期,重为此别,眷焉未契,赠之以言,君真仁者哉!称太邱 之道广,惜孤竹 之量隘。以仆崖岸过峻,言论过憨,虑其荆棘丛生,干镆伤缺,钟鼓振迷,药石起痼。开题信纸,背汗面赪。仆虽汛交,稀闻忠告,辱兹至爱,书绅敢忘。然而,来教谆谆,徒以拒客之故,则仆犹有说请布委曲,惟君亮察焉。
夫古称:“好客者,人有殊途,道非一揆也。”若夫珠履齐会,铜槃定盟;焚券市中,悬书门上。出函关之公子,送易水 之荆卿 ,铸相印以尊苏秦,窃兵符 而推晋鄙。此则朝为合纵,暮为连横。方今,同文一统,无所用之。
若夫楼护合鲭,灌夫 使酒,敬容残客,平津恶宾。翟廷尉 之旧宅,可张爵罗;卫将军之昔游,去从骠骑。此则势移盛衰,迹多翻覆。方今,纲纪最肃,门户不分,市道之交,亦岂宜有至如?西园渌池,南楼明月,东山丝竹,北海尊罍 。待车公而设筵,迎仲宣而倒屣。《兰亭》,则右军之字;《历下》,则子美之诗。仆虽不才,盖尝乐此。
每当楚山送碧,喜见故人;篱菊绽黄,辄思高隐。闻邻舫之高咏,求识袁宏;领床上之深谈,大奇彭羡,曷曾矜己傲物,谢客而勿通哉?然孟尝 信陵之风,有未逮也;魏其武安之为,亦有不屑也。是故,求田问舍,非所愿闻;倒箧倾筐,不无异视,以此招尤遘闵,夫复奚辞?
然仆居此官,已逾一纪。脂膏 不润孔奋,苞苴不污裴宽。故乡无负郭之田,官署有悬磬之室。贺监沽饮,恒至典裘。冯谖 无鱼,能不弹铗 ?所望知我者之谅我。独念昔者,南阳孔氏,西蜀王孙。石季伦之开园,王元宝之扫径,并皆琼厨金穴,艳舞清歌。亦有文人,共为豪友。登《货殖》之传,负游侠之名。此则扬州巨商,所当慕仿,而今亡矣。万金之家屡落,千户之富罕闻,莫不工执牙筹,巧钻李核,从事趋谒,便嫌腊酒微生,比邻谁许乞醯?
所谓:“徒杠不具,舆梁不成。”而责济人以乘舆,宜其维日不足也。虽豨膏之妙转,而不能运方穿;虽鷁首之善浮,而不能行平陆。事势相阻,仆如之何?君为寓公,亦尝洞鉴。但虞众怨,漫归一人,故为仆警醒耳。允当佩若韦弦,去其圭角。相马勿拘牝牡,安弦必合宫商。惟素禀之颛愚,恐有辜于期望。书此奉报,悚息!悚息!

上铁冶亭先生书

观谒辞后,于八月十三日,行抵台庄 。湖南第三批米船已全数出江南境,淮扬二衙回空粮船已陆续入江南境。未知此时,义坝已堵合否?运河已疏通否?不胜悬系。
窃维阁下负天下苍生之望,荷九重眷顾之隆。自移节两江以来,虚心采言,实心理事,用人、行政数大端悉中窾郤,不啻春风之被物,明月之丽宵。其或有未能遽及汤、尹二公者,非才与学之不逮,今与昔时有不同也。
文正抚吴之时,士习舆情,尚存古厚,故法令易于施行;文端节制两江之时,成法未变,河流顺轨,专其功于察吏安民,故用力不劳,而百事熙然以就绳尺。今之士习舆情,化古厚为浇薄矣。河之形势与治河之法度,亦与曩日有变更矣。士习舆情,可用威慈以感格之。河工,有人力所不能为者,亦有经费所不能供者。且人各一见,口各一舌。任师心则拘于墟,徇众议则听于莹。虽靳文襄公复生于今日,亦有智穷心困之嗟矣。
阁下欲于洪泽湖东面筑护堤一道,于汰黄坝要工处加高培厚,又欲明年复文襄公刷黄旧制。此三事皆今日之急务,人力尚可为,经费亦不甚多,似宜决意行之。
观前在扬州,诸绅耆皆曰:“清江浦之淤垫,由于云梯关之堙塞,尾闾不能舒畅上游,焉能浚达?”观生平未读治水书,不敢以蠡测之愚,作无稽之论。昨,阁下谓观云:“疏浚海口,工不可施,惟当筑堤合流,导之冲刷。”观亦唯唯,不敢置喙。
今舟中无事,取《治河方略》,稍为涉猎。始知阁下本于前明中丞潘公印川 也。然文襄幕友陈省斋 又有“开引河”之一法,未知其说,孰为可行?似宜亲为履勘,相其形势,并与诚朴干练之员,征之于古,准之于今。经费、人力、功效,三者皆有可凭,而后乃可入告也。又查,黄公曰:“谨深以周家桥断不可开,开周家桥,淮水必泛衍而东,黄河必蹑淮后。于是,清口必淤,运道必阻。”不知今日所开之义坝与当日周家桥有异同否?而淮水东趋,黄蹑淮后,何其不谋而合也!
在阁下,以湖水涨溢异于往时,恐仓卒一决,淮扬数十万生灵,溺于湍流,不得已而为此举,实仁人君子之用心。然群瞽摸象,各为异说。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也。
观再查,河防素有遥堤,遥堤皆有减水坝,所以防其溃决,以杀其怒。在靳文襄时,偶一放之,众口哓哓,犹有以为厉民者。今仁、义、礼、智、信五坝属于湖,不属于河,其不可轻开似较甚于减水坝。是则据人言或不足信,据方略之载于书者又若有可采也。观蹇劣无状,于水利尤非所习,何敢越俎以兢谬臆?然子舆氏 论性及乎禹之治水,质疑问难,亦固其分也。谨布愚忱,伏冀垂察。


筹议加赈两月乞同 中丞具奏书

职道才疏任重,时切悚惶。窃以此时之急务无过于赈灾,而赈灾宜有实济。不体察民隐,随时变通,则部下之良民化而为沟中之瘠矣。
职道自省中告辞,越三日,抵灵石县,入河东境。被灾二十六处,灵石即在其中。络绎灾民赴城领粥,悉有菜色,穷蹙可怜,乃停舆城外,告以圣上恩慈,惟恐一夫失所,命来抚恤。大宪仰体天恩,亦时切忧念,欲登水火于衽席,各灾民无不感激涕零。
因询户口有遗漏否?书役有尅扣否?地方官能视尔等如子女、救荒有实政否?佥云:“无遗漏,无尅扣,县官办理,尚属认真。”遂至城中粥厂,一一检视,并亲尝赈粥,无搀灰涨米之弊,各领粥灾民亦属安静。遂谕令该县及监放粥饭之佐杂绅士,各秉天良,勿令疏漏,以致饥馁。有冒销尅扣者,一经告发,当申详上宪,立置重典 。
次查霍州 、赵城 ,次查平阳各属,次查绛州 各属,次查蒲州 各属,次查解州 各属。诸处查竣,始抵运城。其中,有米色不纯者,或煮粥不如法者,有章程未善,男妇同领,或致喧闹者。已训饬地方官,令其妥协办理,仍一面委明干之员前往帮办,又细细咨访,尚无尅扣冒销。唯赈粥至三月底为止,四五两月,新麦不能成熟。数百万生灵,一日不食则饥,三日不食则死。若拘定三月停赈,不设法速为接济,恐非圣天子忧恤灾黎之至意也。
圣天子之所爱惜在闾阎之死生,不在粟谷之多寡。寡而无济,则冒滥之诛,有所不恕。多而有济,以粟谷充饿民之腹,而苏其垂毙之命,亦何禁焉?是在有司官相机而动,不欺其心耳。职道责有攸归,不敢轻视仓储,妄滋縻费;亦不敢玩视民命,致有逃亡。况宪台虚衷伟量,不用师心,以二十六州县之困民专委任于职道一人之手。如不抒诚殚力,筹酌禀商,岂唯负倚任之意?而沟壑多一饿莩,即衾影 之间多一愧怍矣。谨以实情上达宪聪,乞察核具奏,不胜感切!

筹议蒲县 无着丁银 ,上成大中丞书

嘉庆十二年(1807)四月二十九日,仰蒙钧檄,以藩司具详,隰州所属蒲县丁银无着县民席桂枟等屡控不休。该州县所议均不妥协,请委明干大员前往查办。
蒙宪台饬委职道前诣蒲县,督饬该管牧令:“确查地方情形,并传集丁粮各户,访询明确,必须如何摊征可使输服,将来催征不致掣肘 。作速移司,覆加核议详办”等因,职道伏查:此案自乾隆四十一年(1776)办起,迄今三十余年。议论多岐,迁延未定。其中有议以“三分、四分、五分归入粮户”者,有以“无差新丁及寄居客户,按额按丁,均匀摊纳”者。
嘉庆六年(1801),前任乔令详请,丁银全归地粮。经前任藩司饬取丁粮,各户踊跃输纳,甘结加具州、县印结。乔令卸事,署任俞令差传取结,丁粮各户互相滋讼,未能详覆。现任严令到任后,照案差传取结,从违不一。该令以代纳赔累,辗转株连,民间不胜其苦,详请不必取结,径行请题归办。
又据隰州赵牧详称,“该县额征粮银四千二百八十九两零,应征丁银一千八百八十五两零。若尽归粮户,每粮银一两加银四钱三分有零,丁户固所乐从,粮户赔累太重,请饬该县亲赴各里、村庄,确查老户之有粮有丁者、有丁无粮之赤贫者、续生新丁并寄居民户有粮无丁者,逐一清厘造册。除丁粮兼有之老户毋庸核办外,将老故逃亡及赤贫之丁户,包赔代纳之徭银,摊拨于无差新丁及入籍新户”等语,藩司具详宪台,内开:丁归地粮摊征从前原办有成案,但其中有全归或半归及归几成摊征,办理不一。均系酌看地方情形,确核丁银多寡,奏明办理。今蒲县丁徭, 既经查明,实有逃亡故绝,并有地尽独剩丁银无力完纳之户,自应酌归地粮摊征。
惟查:该县额征地粮,仅止四千二百余两,应征丁徭,内除盐课归商完纳外,尚有一千八百余两。若照该县所请,全数归入地粮核计,每两须摊银四钱三分有零。在丁户免赔纳之苦,而粮户则受赋重之累。若照该州所议,将丁户中实在逃亡故绝,包赔代纳,及赤贫无力之丁徭,拨入无差新丁及入籍新户,虽属变通救弊之一法。第查,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且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奉旨停止编审。今若以赔累丁徭,摊拨无差新丁入籍新户,岂不复行编审,有违定例?并因昔年安邑 县丁归地粮,办理不妥,酿成巨案。
详请宪台,饬委职道,前往确核舆情,妥为筹酌,使丁户不致受累,粮户亦所输服,方可办理等因。伏查:此案关乎民间疾苦,且户口众多,非止一人一家。若不确核舆情,妥为筹酌,则丁户地户均难输服,必致辗转因循,案无了期,民间之受累亦终无了结之日矣。
若照蒲县严令所请,将丁银全部归地粮,不惟地户每两钱粮摊银四钱三分有零,为数过多,难以代赔,而丁户中之有丁有粮可以完纳者,亦俱置身局外,岂足以服粮户之心?若照隰州赵牧所请,将无着丁银尽行拨入无差新丁及入籍新户,使该县粮户丝毫不摊,亦未免矫枉过正。
查:明季 蒲县民田共征银一万二千五百两有零。后因兵火之余,民多逃窜,地亦荒芜。国朝顺治年间,节次蠲免 ,只征银四千二百两有零,较明季减去三分之二,迄今培养百有余年。荒芜之土已成膏腴之田,而国赋未尝加增。所有粮户,即为逃亡故绝之丁户,分纳千余金,亦不得称为苦累。是赵牧之议与严令之详均涉偏枯,不能塞闾阎之口。
今职道熟筹审计,思一变通之法,请将有丁有粮可以完纳者,先行查明,实有若干;其逃亡故绝及地尽独剩丁银无力完纳之户,共有若干;以故绝赤贫之丁数,核计历年赔纳之银数,实须分拨若干;银数核定,再查无差新丁、入籍新户,实有若干。将无着丁银,斟酌人数多寡,量为拨补,不可有丁而无赋,亦不可加增过多,致令拮据。其余银两拨入粮户,均匀摊征。如此办理,则无差新丁、入籍新户与该县纳粮之地户同出其力,以补国赋之不足。苦乐既均,而加增银数亦可轻减,想当乐从矣。
至藩司所议“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一层,如于旧额一千八百余两之外,复有增益,是为加赋,断不可行。今通融筹办,以均苦乐,仍照旧额,并无丝毫增益,与加赋有间,似属可行。
又议“奉旨停止编审。今摊拨无差新丁、入籍新户,即同编审有违定例”一层,查编审之例,他省尚行与否,不能尽知。职道前在奉天,仍系五年编审一次。山西一省奉旨停止,必因从前清查户口骚扰民间,遂禁止不行。然为合省州县户口众多,故有停止编审之恩旨。今蒲县,偏僻小邑,户口稀少,因丁粮无着,设法调剂,不过行之于一时,与五年一次编审作为定例者亦有区别,似不妨因时制宜,略为变通。
但如隰州所议,饬令“该县亲赴各里村庄,挨户稽查,则跟随书役纷纷下乡,一切供应取之小民,其弊有未可胜言者”,故藩司不得不虑及此也。职道再三思维,每年催纳丁银,或责成乡约里长,或各乡轮派催头,其承办之人必有底簿。其中,本力能完纳者,或旁人出资垫完者,底簿所开,可以调查,无须官役赴乡。至无差新丁、入籍新户,亦可责成乡保、甲长,查明造册,不假书役之手。并须严切晓谕,如有徇情漏报、查造不实,即以无着丁银,拨入查报之乡约、甲长名下,令其赔纳。在乡约、甲长,既有所畏惧,不敢徇隐;而新丁新户,知此项无着丁银,与该县粮户酌量筹拨,不令向隅,亦必各发天良,踊跃从事矣!

筹议河东盐价,具详初 中丞书

为筹议河东盐价,详请具奏事。
窃查:嘉庆十一年(1806)八月,蒙户部议,覆宪台会同钦差侍郎英奏,河东盐务,首在招商。晋省商人所以易于赔累者,实缘从前原议,以贱价定为长额。从前按照成本,长落随时,最为允协。请照乾隆十年(1745)以前成例,按每年盐收丰歉、成本轻重,自定卖价,不限定数。经部查议,晋省产盐济运情形与各省不同。令各商按本售销,不定价值,又恐漫无限制。饬令于设商后,将各处售卖盐斤实价,按月造报。俟试办一年,再行酌中定价。嗣于十一年(1746)十月,复蒙户部议,覆御史涂奏请,给引 宜为变通,不必拘定旧额。试办三年,再行酌中定制。
河东额引仅六十余万。自乾隆六年(1741)以后,户口日益而引额不加,并非由商人畏累少销,实因民贩口盐,侵占引地。今口盐既一体归商,则河东引地无虞,私贩充斥,其引票自可加增。令照前议,将课引一并酌加,试行定制,经部以招徕商贩,谆谆以不定价为请,自为裕商便运。但盐不定价,诚恐漫无限制,行之日久,致启抬价病民等弊,是以前议令试办一年定价,今引课既准其试办三年,请将盐价一并试办三年,再行酌定。
又奉部饬,遵照原奏,按月将卖盐实价造报等因,当经职道将现卖实价开折详请咨部,旋于本年三月初七日,奉户部咨覆,三省现卖盐价,究系凭何增添,是否只就贵价开报,因何并不遵照原奏按月造报,或系地方实有格碍难行之处,逐一详明具奏,并将现在三省各州县每引成本若干、卖价若干,按月分晰造册,送部以凭查核等因,职道覆查:嘉庆十一年定议复商。因商人运盐销卖,近年脚价、辛工、伙食等项较之乾隆五十七年(1788)增至十之三四。若照从前定价出售,亏本甚多,难以办运。是以盐价加增,并将实有格碍难行、造报迟延,及各商开送引盐成本、卖价,分晰造册,详请具奏各在案。
自嘉庆十二年(1807)正月,复归商运,今将试办期满,自应遵照原奏,酌中定价。查:河东盐务从前并无定价,准令各商按成本轻重,自定卖价。乾隆十年,以贱价定为长额,商力渐疲。乾隆二十六年(1761),经前盐宪萨奏,准加价二厘;四十七年(1782),又蒙前抚宪农奏,准加价二厘后,因商力仍复拮据,办理维艰。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奏请,改归地丁。及嘉庆十一年,奉旨仍归商运。蒙部议,复商之始,盐不定价,试办三年,使其稍得余润以为资本,三年后,再行酌定。
职道正在悉心筹议,旋据众商禀称:“商等从前办理盐务,因盐价不敷成本,以致赔累,不能支持,改归地丁。自嘉庆十二年复商办运当日,旧商力能复充者不及一半。此时,新商资本不如旧商充裕。近年,诸物昂贵,运脚、辛工、伙食等项较未归地丁以前增至十分三四。两年以来,盐课如数完纳,幸不亏短,皆因仰沐天恩。盐不定价,是以不致贻误。俯查,淮北、河南、江苏、安徽等省现行之例,俱系价随时售,并无定价,且与山西从前旧例相符。仰恳详请具奏,以恤商本,而裕课食,庶几商等身家可保,感恩无既”等情,职道伏查,盐务关乎国课,而裕课必先恤商。从前河东本无定价,自乾隆十年以贱价作为长额,未将商人行运成本通盘筹计,以致日见消乏。后虽屡经调剂,增价四厘。而转运维艰,犹多掣肘。各商身家从此凋落,卒致改归地丁。是不惟累商,兼且累民。
今因民贩运盐太多,充斥两淮,引地复归商运办理,诚属不易。且近年运脚、辛工、伙食,种种昂贵,一经定价,实行有格碍难行,似应俯如所请。照淮北、河南、江苏、安徽等省现行之例,按其成本,价随时售,庶可行之久远。且与山西从前旧例相符,或恐漫无限制,仍将成本按月开折报部。如有抬价病民情事,亦可随时惩办。如此办理,于盐课、商本、民食,均有裨益。是否有当?拟合具文详请察核具奏。

再筹议河东盐价,具详初中丞书

嘉庆十五年(1810)正月初六日,蒙钧檄,内开:嘉庆十五年正月初二日,准河南抚部院咨开准贵部院,筹议潞盐各属卖价少多之处,量加核减,并请展限两年,再行试办,会回各稿咨送查核书奏移还,以便缮折具奏等因,查:盐斤增价旧案,从来不过一二厘,今试办之价,核之乾隆五十七年(1792)以前,商办原定卖价。就豫省潞纲各处而论,河、陕二属每斤增价尚在一分以内,南、汝、许等属则多增至一分以外。若不大加核减,必至漫无限制,益为贫民之累。
自复商试办以来,豫民虽无赴贵部院衙门控告盐价昂贵之案,而南汝所属士民,赴本部院衙门,呈请定价,及控商抬价者,岁岁有之。是豫民于盐不定价,并未相安,已有明验。且豫省并销芦盐、东盐,价俱平减。若潞盐不减定价值,恐小民贪贱,势必芦、东各盐拦入潞纲,渐致滞销。潞引将潞商独居贵价之名,转受滞销之害,是体商转致累商。虽极力缉私,恐众心所注,力难净尽,亦非两益之道。应请仍照乾隆年间,各州县原卖价值定价,或因现在成本较贵,亦止可按五十七年原价酌增二三厘。于裁抑之中,寓调剂之意,始能经久无弊。此意倘与贵部院意见相合,仍由冰案主稿会合具奏。否则,两省情形既有不同,商民损益又难一致。似不妨因地制宜,各抒己见,陈请圣裁。
为此,合咨贵部院,请烦查照,裁酌赐覆,准此合即转行再议等因。职道查:河东盐务从前原无定价,各商计本销售,长落随时,是以商力充裕,于雍正三年(1725)至乾隆初年,陆续加增余引数十万,增课数十万。自乾隆十年(1745),以贱价定为常额,商力遂渐消乏。嗣后,虽屡次奏请,减引增价,商力仍复拮据,以致改课归丁。嘉庆十一年,复归商运,经钦差侍郎英、内阁学士初访察利弊,洞悉前情,奏请仍照乾隆十年以前,盐不定价,听各商计本售卖。经大学士九卿以盐不定价漫无限制议,令试办三年,再行酌定。
今试办期满,复蒙宪台奏请,盐不定价。经部议,与大学士九卿原议不符,且恐抬价病民。惟事关三省民食,或今昔情形不同,实有格碍难行之处。着三省会商,妥议具奏。兹查,陕省来咨内称,各属现卖盐价,商民尚属相安,似可毋庸另行定价。
又查,护理豫省抚宪钱奏称:“复商之举,仰荷圣恩谆谆,以累商为戒。今若即时定价,势不能照旧价过于议增。现今成本费多,倘商本赔折,无力办运,必致渐又堕误不前,甚或亏欠国课,视为畏途,且恐搀杂舞弊,短少斤两,又于民食有关。若不定价,又恐奸商藉词抬价,以致商民讦讼,如豫省之南阳、汝州二属,较旧价有浮多者,似须酌量,大为议减,是专指南阳、汝州二属也。”今豫省抚宪欲照乾隆年间各州县原卖价值定价,或因现在成本较贵,亦止可按照五十七年(1792)原价,酌增二三厘。是与钱护抚所议稍有不符。
查河东盐务,从前屡次加增盐价,商力不能支持,奏请归入地丁。若乾隆五十七年可以增二三厘,即不累商,何至归入地丁?况近来诸物昂贵,运脚、辛工、伙食较从前增至十分之三四,各商成本更重。上年,两淮因成本不敷,增价五厘二毫以纾商力,奉旨允行。两淮系以旧有之商行旧行之例,且系水运;河东系新复之商行新行之例,又系陆运。其中又有区别,请照两淮加增五厘二毫,以固商本。又以每盐一斤酌增一厘,以济河工。
所有河东行盐,三省各州县,按照五十七年原价,一律加增六厘二毫。在各商内,有一商兼办数处引地者,或可以彼处之有余,补此处之不足。庶各商无芦、东侵越之累,小民亦无食贵之虞,或可行之久远。若止加二三厘,诚如钱护抚所云:“商人赔折,无力办运,必至渐又堕误不前,甚或亏欠国课,视为畏途。”于盐务大有妨碍,至恐价贵病民一层。
查:盐归地丁,三省百姓,每年为盐商代纳盐课五十万两。今复商之后,免其代纳五十万两,每盐一斤加增六厘二毫,计一人终岁所食之盐无几,实不足以为病。
所有核议河东盐务实在情形,备细上陈,伏候察核,咨商会奏。


致安康 马大令允刚 

雨峰大令足下:观前此关中 之游,非徒鳃鳃纵览眺于岩壑也。欲用看山为名,因以亲炙关中士大夫之贤者。濡其教以薰其德,庶以磋砺庸顽,取资于学问。
上年九月,始到西安,谒大中丞董公。温语如春,冲融挚厚。蔼然静穆,足镇浮嚣,固知大君子平日所养如此。其清峻绝尘,不以自矜,公事入手,体用兼备,实足与前任抚军方苞岩先生合德济美,造西南之福。
继见方伯朱公,伟干雄姿,音宏语彻。其剿寇山巢,致身通显,亦当道中之烈烈有光焰者。如兴安 太守叶公、延安 太守赵公,皆以修谨持身,培养民气,其循声每每挂于人口。是数公者所趋不同,其所树立皆有可观也。顾惟足下,厄于群言,有“迂怪”之称,心窃异之。
夫不适于用之为“迂”,事之反常则为“怪”。墨绶铜章,闾阎托命。控诉不能判黑白,疾痛不能施方略。是如臃肿之木僭踞幽壑,而取其材不足以为屋宇,以庇细民也,是诚所谓迂矣。其或憧憧昏瞀,与人异趋,袒逆为顺,徇曲为直。臆断而佐以武断,秉法而乖于用法。是如浮海而以车,陟巘而以航也,是诚所谓怪矣。乃所咨于吾之所知者,足下则有异于是。
其淑民于善,卫民于难。昔尝见称于韩城相国,以为“秦中一好官也”。相国具人伦藻鉴,立朝鲠亮,不市私恩。如加“好官”之名于一“迂怪”之吏,则断断无是理矣。相国之言,既不敢不信;则众人之所谓“迂怪”,亦迂其所迂,怪其所怪而已矣。夫雌黄 靡定,市虎堪嗟。时俗之百诋,不如君子之一谅,幸而受谅君子,则众人之督责,由是以深而弥可惧也。
《易》云:“惧于终始,其要无咎。”柳子厚曰:“苟不知我,谓我盗跖,吾又安取惧焉?苟不知我,谓我仲尼,吾又安取荣焉?”吾望足下勿惧赤舌之烧城,而以青目之属君子兢兢然益进其德也。临书悚然,珍重!珍重!

吴玉松先生书

四月十七日,黄左田 先生校士解梁,道出鹾城。以会合之难,留住一日。城外里许,为大舜鼓琴歌薰风处。迤西,再有里许,中条山 对面,有一小山,山上有吕仙阁。阁下有泉琮然,有树森然,有池湛然。数百年来,出使鹾城者皆以此为赋诗宴客之地。
十八日,饮左田于泉上。幕中许子牧田对泉理琴,左田作画。山光树影,皆有乐意。某遂出罗两峰 所画“罗汉”八轴及以“罗汉”陪兄度岁诗 ,示左田。左田曰:“此古今朋友所无,亦古今诗话所无,此事可传矣!”某曰:“玉先生清峻绝尘,超然物表。其子蔼人玉骨冰心,能读父书而娱亲志。其乔梓济美,卓荦不群,亦为目中所罕见也。”左田绘事、牧田琴事,皆贮兴而作,兴尽而止,遂自泉上策骑入城,张灯酌酒。
酒行数巡,《题名录》自太原驰到,蔼人中进士矣。某之乐盖不可支,左田亦脱帽起舞,座中张进士隺舫、朱参军湘霞亦各浮巨觥,为朝廷庆得人。夫数千里外,朋友闻之,其乐如此!未知都中诸友,知乔梓之贤,朝夕相见者,其乐何如?又未知揭晓时,报马纷驰,名喧日下,老太翁之乐又复何如?夫三年一科,一科得士二百数十人,亦寻常事耳。数千里外,乐不可支者,何耶?所乐不在进士也,在进士之得乎蔼人也。敢以此为老兄作贺。戊辰(1808)四月十九日


上少廷尉查厚之先生书

观自违函丈,倏经四年。北望斗杓,时切驰慕。以身居草野,鳞羽难通。久无寸书,敬陈左右。
去冬,阅邸报,敬悉夫子以迟缓言事褫职。国家当多事之秋,求治甚急,采言必广。圣天子期望于臣下者殷,故镌责于臣下者严,此必至之理也。然观侍夫子最久,知我夫子最深。窃尝见忧国忧民,见于词色,形诸慨叹,此岂漠然不关心者?盖不欲以琐屑浮浅之词,随众敷衍,期于免过;亦不欲以铺张扬厉之说,期于耸听,徒饰虚文。言之而必行,行之而可久,又必于国计民生有裨无疵,故迟之又久踌躇而未发也。
阳城居谏垣五年,饮酒酣嬉,不上一疏。及后,申雪陆忠宣 之忠,击弹裴延龄 之险,中外倾服,光荣史册。然此五年之前,虽韩昌黎不能不以缄默为疑,岂昌黎之有意于苛刻哉?春秋责备贤者,不得不厚耳。
观客居怀州,去岁,滑县贼起时,只随同地方官,倡率乡勇,防守城池。温制军、那总统 素俱刮目不赴军营投效者,以年逾六旬,精力摧颓,不胜劳苦,故未获效区区犬马之力也。
瞻谒无由,但增惆怅,伏望千万,珍卫不一。

代袁太守禀那总统

窃卑府先以长垣 贼匪逃入原阳 一带,该县等飞禀告急,刻不容缓,遂将危迫情形,禀恳钦差,拨兵剿杀,以免贼人西窜。发禀后,卑府又再三筹酌,原阳固属紧要,滑县此时功在垂成,分兵于吃紧之际,恐有未便。
适据河内吴令面禀“续调甘陕兵二千名,分起行走。第一起五百名已于初九日过铁门,一二日内,可由孟津渡河”等语。卑府愚昧之见,多一支贼匪,则多苦几县生灵;迟一日剪除,则多增大人无穷忧虑。若堵剿旁出之寇,借手于顺路之兵,民解倒悬,绩奏反掌,则事机为甚顺,而收功亦可速。不然,地方百姓多遭涂毒。贼由温、孟、济源窜入山西之垣曲,或由阳武窜入辉县,山深径险,搜捕难周,更费经营。
卑府不敢存一隅私见,山川形势如此,贼人踪迹亦必如此。伏冀大人垂察,如事属可行,即恳飞速饬知甘陕带兵将弁,由河内驰赴阳原 ,剿寇安民,断贼去路;或由阳武窜入辉县,为入山之计,即追往截杀,勿留遗孽。庶大营不受牵制,一鼓成擒,迅奏肤功。卑府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覆吴玉松先生书

沈大令带来手书,于闰月朔日奉到。别经两年有余,时时思仰。每得一信,日读数回。越数日,辄复读之。或粘之壁间,无时不见,则无时不读。此其故何耶?即某,亦不知其所以然也。然棠棣 之诗于此盖稍有悟矣。
吾兄以苏州十九年中,鼎元 凡四见,未知数十年后,谁挂人口?切切为蔼人惧。不知者或以为谦,某则深信非吾兄之谦也。盖平日刻苦自鞭在学问,不在科第,以是责躬,以是教子。初无歧念,今蔼人以绮年得科第,又得科第之最荣者。并闻传胪 之日,圣上有“其父为通人,其子亦是好状元”之语。此等恩宠为千古所稀见,为臣子者焉得不感且惧耶?
自古圣贤无日不在畏惧之中,自古名臣、硕士亦无日不在畏惧之中。唯其惧也,则寸阴不肯轻轻放过,思所以行其所学,报其所知,此必然之理也。
古人做秀才时,即安排作状元、宰相。及其作状元、宰相,文能华国,功能安国,载在史书,至今称之。蔼人平日,安排作状元否?吾不得而知。今既作状元,须要安排作宰相。古之宰相,以大本领,肩大事,成大功,议大礼,排大难,皆在吾兄稽考醖酿之中。下直趋庭,从容讨论,将为天下苍生造福,将为后世状元、宰相作矜式,夫岂仅数十年后传佳话、饮香名耶?适有便人,再抒积臆,唯照察不一。


覆玉松先生书

前函正在缄发,适奉到长至 日诲书及江西乡墨,已拜领。书中以蔼人不能慎交游,拦截门径,颇有怒意。而蔼人书中亦复有“不能论学取友,束身寡过,为庭闱所呵责,凛凛滋惧。欲杜门却扫 ,息交绝游”之语,反覆绎,钦佩良深。
窃意蔼人此时所交游者,必无离经畔道 之人。其同年留馆、留部者,慕其才学,朝夕往还,遂疲于应酬,不能收心读书,此势所必然。少年新进,讲性理,谈经济者如阳明,十二岁,即问业师:“何者为学人第一等事?”少长,即精究《兵法》。宾客游宴,聚果核为阵势求之,今人岂能多见此?蔼人之过亦可恕矣。
大率常人之情,其子弟少年能取高第,必多溺爱。其子弟有过,必曲为迁就,代为文饰。它人有言,以为谤讟 。吾兄于无过之中求其有过,于可恕之过视为大过。而蔼人受庭训之严,如闻雷霆,举措无地,此弟之感叹不已者也!肃此奉覆,唯亮詧 不一。

致吴蔼人殿撰 书

蔼人殿撰:起居安和。得牋教,词旨谦厚。可念尊大人出往衡文 ,未见场中文字,先携善书,期正士习,此可不负君命矣。教足下时时提起一种清气,此宋儒主静之学。释子所谓 “性水澄清,心珠自见” 也。
来书中,以相好期望,问下手工夫。仆当少年,出为俗吏。于学问之道,不翅瞽人摸象 。幸遇少鹤先生与尊大人,爱侔 骨肉,下以针砭 ,始稍稍知读书。今足下气质才华高人数倍,乃不鄙其庸陋,殷殷咨询,何敢讳其愚以缄其口,有孤盛意?
所谓“肩大事,成大功,议大礼,排大难”,代不乏人。在唐,则推陆忠宣公。宣公之学本乎贾、董,而又充之以浩然之气。宋以韩、范为最,富、欧次之。韩以识胜,范以学胜,富、欧皆近于韩。所处之地,差有不同。范文正之奏疏,切实条达,不亚忠宣。其和婉而易入,不致批鳞 ,实为臣道之圭臬。元之邪律文正有经天纬地之才,惜其抱负多未设施。明之王新建本理学为功业,如在宋时,不在韩、范之下。一部《廿一史》无从说起,姑举此数公,以言其概。
朱夫子手辑《宋名臣言行录》 ,最有益于经世之学;《明名臣言行录》 亦多可采。本朝朱高安、蔡漳浦集《历代名臣传》,每传之后,加以论断,考其时事,正其得失,悉皆允当。令后学读之,一目了然,并足启发善心,有志于世道者,当以此数书为入手工夫。再以陈文恭公选订吕新吾 《呻吟语》,熟思而审辨之,则中边俱彻矣。然读书必先取交游中三两人,朝夕讨论此事,其为功更捷。
仆之识力只能如此,其所议论亦只能如此。俟尊大人,还朝复命,以此迂浅质之于趋庭之暇,当更有老成之见足为矜式也。


答蔼人殿撰书

嘉平 二日,得手书。以益友难得,欲为“闭门却扫”之计,此亦甚难。于不得不应酬之中,稍为节制。其人学问识见有胜己者,宜开径以延之,相与讨论,以为切磋。
贵同年刘芙初者学极渊博,其严冷之性,颇似少鹤先生。此人不妨时时亲近之,久必有益。兹以其来书抄寄,读其书可知其人矣。
尊大人望足下成大器,与古人相埒 ,故督责愈严。人乐有贤父兄,此实家庭盛事。将来移孝作忠,成不朽之建树,胥于此日基之矣!

覆王瑶峰 刺史书

前辱诲函,词旨殷厚,反覆申咏,感荷良深。书中自居于俗,以仆为雅,此则不然。
仆跧伏草茅,一无所事。清闲或有之,雅则未必。若以闲为雅,颓慵枯寂,饱食安眠,俱可谓之雅乎?吾兄以读《礼》息肩,不能无未了之事。事未了,不能不奔驰劳碌。事虽近于俗,而心不染于俗,亦复不失为雅也。
承惠南食,皆吴门妙品,谨已拜登。闵仲叔不以猪肝数片,累安邑故人。今所贻岂猪肝可拟?而仆之抱歉于心,乃甚于闵仲叔矣。前与吾兄清谈累日,皆披肝沥胆之言。大率吾辈一生吃亏处,皆坐于“负气 ”两字。
昔,高忠宪公以“气节”自许,屡遭抑挫。途中阻风五六日,困卧舟中。天霁,登岸,入旅舍。忽推窗,见桃花盛开,遂有悟。并气节之想,亦冰消矣。古来尚气节者往往多怒。怒,秋气也。桃花得春风而开,灼灼夭夭,饮大造之和,娱人心目。故忠宪由此悟入,觉得世上无不可交之人,无不可处之事。“气节”两字,遂无所着。
仆居林下,读书十年。方寸中稍有所得,因以献之阁下,亦曝背食芹,思献君之意也。幸垂察,藉候起居安适不一。

上大学士伯玉亭夫子书

日前,阅邸报,知老夫子年迈七旬,起跪不便。奉旨原品休致,仍食半俸,总裁实录馆,编修文字。圣主眷念老臣,格外恩恤,可谓优且渥矣!
观窃念古之大臣以忠诚报国,偶罹愆,尤仰邀责备,则悚然曰:“风雨雷霆,无非教也。”乃益深其惕厉之心,不敢稍疏兢业之意。想老夫子大人此时亦必如是。
实录馆总裁事宜,上关乎帝典王谟,垂法万世,其任匪轻也。我夫子在仁宗 时阃寄 封疆,托以重任,亦先朝柱石屏翰 ,受知为独厚也。今圣天子 垂念及此,委以馆务,使夙夜勤劳,上报先帝用意亦良深也。
愿我老夫子大人用十分心,竭十分力,以纶扉枢部理事之精神,用于纂辑校仇之岁月。勿以衰颓疏于核检。责归于己,功诿于人,则群心孚而奏功无滞,此观日夜孳孳所翘祝者也。观拟于冬初旋轸怀庆,当纡道都门,躬侍左右,先此献蒭荛之愚,仰冀垂察。

覆韩大司寇书

前在都下,幸坐春风,祗聆训言,敬铭肝膈。夏间,寄《九十九砚图》诗 去,未及奉书。疏节之愆,至今耿耿。顷辱牋诲,再三申咏,藉慰斗山乔岳之思。
观细绎书中,眷怀旧雨,思缅故乡,逸韵高情,自是古人风范,仰佩何深!观尝读慕庐先生《薲村寿文》:“东方诙谐,而诙谐之外,有东方也;渊明喜酒,而酒之外,有渊明也;安石近丝竹,而丝竹之外,有安石也。”又曰:“三仕 之外,有於菟 ;三黜 之外,有柳下 。官何与焉?士君子得其所为我者无入,而不有余地以自处。”
今阁下位居爽鸠 ,法行秋令。而忘其尊严之分,不以人爵抑损天机,是胸臆恢恢,得其所为我矣!观窃谓司寇之外,别有一桂舲先生。若以执法,惟允天下蒙福,称颂大贤,则犹是管窥蠡测之见也。
梧亭见贻端砚,石质腴润,制法古雅,拜纳之。切感!切感!但以佳砚而酬拙什,惭不相称,殊滋厚颜。观拟于下月中旬,自丰润 俶装 ,由京师旋怀庆,瞻依德辉,近在弹指,并欲与梧亭一见,用抒驰结。


致鲍觉生先生书

心醉盛名,久历年所。去冬,始得亲炙颜色,大幸!大幸!
窃见阁下吐属无庸语,词翰高古,摆脱时近。而真气蕴于襟情,古心流诸齿颊,实足令人钦挹 不置。濒行,辱赐吴澹泉 先生文集一部。岁暮闲居,焚香敬读,乃知近时天都峰下,复有此伟人。天都以安身立命之学,接轨夏峰。夏峰庐墓六年,汲引后学五十余年,皆以躬行实践,涵濡天下卓荦轶群之士,故及门 有汤潜庵为大儒名臣。偕潜庵同游门下者,其文章、气节、政治亦复磊磊岳岳,树立非常。天都去夏峰百有余年,时会风气,骎骎 漓薄。所谓“溺没于科举旧习,叩以圣贤之道,则群怪以为‘狂痴’”,诚有如书中所叹者。
阁下受业天都,笃信弗疑,不翅睢州之与容城,岂仅以文字末节,遂了一世?固知有渊源者,其学必大且远。若第以笔墨区区,揄扬大贤,其所见亦陋矣!澹泉先生之言曰:“君子之志于道,合众人之贤明,以群相诱掖,虽中材企及之而有余;竭一己之私智微能,委曲与道相从,虽豪杰有所不足。”观于此不胜喟然。
观蹇劣无似,幼乏师承。年二十六,濡迹风尘。作宰岭外,所见多俗吏。幸有同乡君子乔,鞭以古心,授以从政作人之道,或间于五七字,示以真裁伪体。从此,如昏鉴被磨,略见微光。及壮,游都下,交游日广。然于往还酬酢之际,求多闻易直谅难。惟吾宗岸淮 先生、侍御吴玉松先生,皆勖以正轨,俾践古道。而论诗严切,不稍姑息,则翁覃溪阁学,颇复有前辈激奖之风。
今岸淮、覃溪下世,玉先生亦遁于江枫渔火之间。抚往念今,衷肠一热。幸辱阁下不以衰孱鄙猥,弃同瓦砾。坐之以精室,觞之以醇酎 。酒酣语深,时见肝膈,若张水部之与朱庆馀者。又与楷堂比部定鄙人诗稿,不使疵类引世讥弹。观拜大贤之赐,厚矣!深矣!惜以颓龄跧伏下泽,不能久留都会,日受切劘为怅怅耳!临书驰切,伏望道履珍卫不一。


覆吴巢松 督学书

夏杪,辱诲帖,词旨殷厚,可念彼时困于炎歊 ,羸躯委顿,故迟于裁答。厥后,使节西指洛阳,玉尺无闲,扃闱校士,又不便以蓬茆简牍,漫入铃辕。迨及十月下旬,王迪民太守旋自卫辉,而熊子升太守始以先生赐题贱照,讬渠带来。是时,观方染寒疾,杜门枯坐,得伏几吟之,委薾形骸,突然一振。《辋川 画》瘉人痁 疾,子美《花卿歌》 能驱疟鬼,焉见今人不及古人也?
观拟于阁下试毕旋省,驰书报谢。长至后五日,又辱芳缄,及《和榕皋翁〈重赴鹿鸣宴〉》七律四首。鄙人何幸,乃承殷勤眷念之念如此!不惟眷念鄙人,并殷殷念及孺子,此岂泛常通候之书,但煦煦作寒温语耶?书中又云:“莲幕君子,皆有见贻之作”,介兰村明府转致敝庐,遂亲诣县署,索于兰村,始知署中戚友,人人传诵,且有潜自抄录未及脱手者,珠光剑气,几至沉埋,此亦翰墨缘中一风流笑典也。
明岁春融,拟将尊作冠首七君子诗及方彦闻 《〈小琅玕馆宴集〉序》,装一长卷,以薰染怀州士子,使知名教中有乐地。扢雅扬风,倍胜于掇巍科、资显耀也。七君子诗,逸情高韵,出于性格,而各擅所长,不能一一酬酢,谨以今岁散体文及古今体诗摘录一帖,呈阁下雪政,并质七君子以为消寒之具,或不啻身在梁园 与邹枚 握谈麈 也。


致李松圃先生书

观今行年七十有二矣!白发垂领,知交落落。回首三十年前,与少鹤先生促膝韦庐,谈文字,泻肝膈,相勖警以道义,辄栩栩如在梦中。每当风雨夜来,追忆畴昔,辄思仰吾兄不置。试问韦庐宾客,犹有如曩日之“一鹤一松” 者乎?
而观于后三十年,交游差广。吾兄所识者,吴玉松、陈钟溪也。今钟溪谢世,玉松又远居吴下,观形踪愈孤。惟日取《韦庐诗稿》与少鹤遗刻,申咏数时,用慰离索之感。吾兄近年光景,久无消息。前岁 入都,向陈硕士、吴兰雪询及,稍稍知梗概,大率不如意之事居多。而所谓如意者,惟春湖 奉养水西别墅,远避尘嚣,得天伦之乐。春湖之子已登贤书,足为德门之庆也。
观河东解组,于怀庆买宅一区,竹坞苔岑,奇葩怪石,足以觞咏风月。又于济源城外,得嘉壤数弓,叠嶂重峦,目极无尽。而三溪荟萃,紧抱一邱。地师曰:“前案有三台峰,后案有贵人峰,此大江左右不多见之地。如用之,必生佳儿。将来子孙世泽,亦复能久远。”遂以元配王恭人葬焉。葬后三年,姬人李氏果生一子,相貌性灵,似非庸品。遂以干支八字,寄于玉松。吴门有精于命理者,玉松命其推算于大运流年之外,批曰:“相貌灵秀,发科必早,终身为显达中人。是厚德所积,风水所致。”星师 与地师 所言,默默符合,亦一奇事。
暮年得此子,出于望外。如不解组居怀州,焉有今日?可见失马得马,顺逆相乘。不到此时,谁知造物别有安排耶?然其中更有可诧可异之事。昔在留都作石桐挽诗,末二句云:“人间无此风流骨,应向韩苏近处埋。”今济源穴地,去昌黎葬处四十里,去郏县苏文忠墓,在三百里内。昔以之祝颂石桐者,今乃己身自践之,冥冥中不有物以为主宰者乎?
观昔解组时,不识者以为“可惜”;其识者以为“失官胜于得官”,初不知二者孰是?去年夏间,闻得《劾奏初彭龄》一疏已进呈御览,刊入《仁宗实录》,乃知失官果胜于得官矣!
观与吾兄情侔骨肉,一别三十余年,迢递五千余里。不辞琐琐,以晚年景况,为知己述之,亦古人“长勿相忘”之义也,惟亮察不一。

复邹公眉 观察书

前者高轩俯临敝庐,深以盍簪为幸。而冲襟雅度,春气盎然,挹之无穷,测之无际,真有令人不酣于醁醽 ,而沉沉心醉者。
观蹇劣无状,浮沉仕途。三十余年,牵于簿书,抛离旧业。卒以妄言褫职,是进退无据之人也。跧伏蓬茆,亦固其分。乃辱琅函,殷殷奖饰。对书增愧,弥切悚惶。拙诗规模狭隘,视古哲巨刃摩天,鲸鱼掣海,则渺乎小矣!若论立身砥行,无学问,无事功,碌碌鱼鱼,疚心俯仰,“完人”二字,何德以称之耶?
观惟平生得丽泽之益,文章、气谊有超然绝群者,则师之友之,终身不敢忘。或迢递山河,未谋一面,亦钦钦在抱,读其书,而思其人。乃今老矣!而学卒无所成,业终无所立,不亦愚且陋乎?先生古谊古心,不以疏拙而辱挂于齿颊,其终何以教之耶?来春有会合之期,梦毂心轮,时切跂 望。天寒,伏冀道履,珍卫不一。

鲍觉叟先生书

觉叟先生,起居万福!四月十九日,奉到正月中旬赐书。因青园 初抵大梁,人地生疏,故迟数十日,方能寄到。书中以观于垂暮之年连得两子,殷殷作吉祥语以宠荣之,已感铭肺腑;又以文恪公见贻少君之玉锁,及文清公所书老杜 《入奏行 》,颁赐两儿。念文恪、文清皆系刘氏达尊,而期望于黄口 孺子,意何挚且深耶!        
先生偶患足疾,想久已就痊。足底为风泉穴,一中湿寒,则窘于跬步 。或以尊中物,湿气下注,亦易于受病。年逾壮龄,望格外珍啬。世兄旧疾,复作父母之忧,岂能禁制?然疾不始于今日,而忧已深于往年,只宜排遣而已。唯“穷”之一字,彼此相同。家累固不待言,有好书不能买,有良友不能时时聚会见亲爱之。在窘乡者,欲一援手而不能。送穷文千言万语,不敌张道陵 一道勅符。奈何?奈何?
今愿先生得一试差,即放学政。既便于游览,用阔胸襟;或网底珊瑚,一洗荒蹇,亦可乐也。
观跼蹐林下,债如积薪。车马属于邻翁,貂裘寄之质库。唯残书数卷,不忍舍去。每当无憀之际,呼大儿挥扇,小儿坐膝,与老妇谈《般若 经》,作逍遥偶,遂觉目前之不穷者之役役于名利,转不如穷者之超然于尘俗之外也。良觌 无由,发此醉语,用博先生一粲。临书驰切!临书驰切!


致韩桂舲 年丈书

前三年,都门一别,不胜惆怅。老同年寥寥落落,千七百人中,存世者不知有几?其能见面而时时维系于心者,不过三五人。三五人中,尤相契洽,惟阁下与不佞 耳。两翁又皆在垂暮之年,别襼 一挥,何时再见?不能问之于造化。
江文通 黯然神伤,固非谬语。脱不知文通之肝膈,而以交谊为可重可轻,亦漫不识“黯然”两字作何解也。阁下居青云之表,近日月之光,欲罢不能今罢矣!亦天之所赐也。
百年如梦,寄于一枕。推枕而起,我自我。而梦自梦,于我何涉?既收回梦中之我,则真我出矣!真我出,乃可栩栩然,游于大造之间,无所牵碍。
不日赐环,停帆梓里,与榕皋翁、玉松老叟游木渎 ,登穹窿 ,便是神仙中人。惜观老于太行山下,不能支一筇,逐篮舆 竹兜之后也。
良觌无由,发此噫语,用慰离悰,唯鉴察不一。


致古北口 杨提台书

阔违英范,寒燠频更,梦毂心轮,时切思仰。恭维阁下以震世之经纶,作镐京 之保障。胸藏武库 ,名压九州。羊叔子 之风标 ,杜元凯 之干济,盖兼而有之。圣天子知人善任,以北门锁钥寄于伟人,良有道也。
昨见进呈《阵图详说》一编,既练射、练枪、练骑、练矛, 又于常操之外,加车骑、合步、连环三项,实于戎行,色色周备。而《论射》一编,有“固精定神,养气风度”之说,皆与戚南塘 先生“练心、练胆、练耳、练目”诸论,脉脉融洽,先后同轨。此又叔子、元凯本传中所未及者,观佩服钦挹,岂管城子 所能代宣一二?
观蹇劣无状,跧伏草茆,十余年矣!渔弟樵兄,混迹藏影,久不作出山之想。在怀庆教书数年,受业弟子举孝廉者九人。进士入馆选,名李棠阶 者,亦门下士也。数年馆谷,尚非虚耗。
六十岁以前所生子女,殆将十人,一无存者。今行年七十矣!息胤犹缺,更复绝望。乃不意去岁春间,弄一瓦;今年二月,又弄一璋。信我人阨,非天穷也。
阁下昔对饮于我小琅玕馆,谓:“晚年必有二子!”今幸托吉言,造我痴福。晚岁欣愉之事,良友关注之心,有非尘世中泛泛然者。谨以奉闻,用慰知己。
家弟春帆作宰丰润。此地路当孔道,差务冗繁,民则醇良,役多积蠹。因念手足之谊,不得已,姑来一游,匡其未逮。于闰月初旬到署,约冬间仍旋怀州。未识此数月间,幸得与阁下有盍簪之庆否。西望矞 辉,倍切驰诚。


覆栗朴园 太守书

新春六日,伏诵手书,意旨殷拳,有逾常格。寄到吕新吾 先生《去伪斋集》、《实政录》、《呻吟语》各一部,又佐以都门珍食四种。理义之悦心,刍豢之悦口,兼拜阁下之赐矣!
吕子遗书,自二十五岁登仕版,即已涉猎,所得犹浅。中年已后,稍稍有醒悟。年既衰,读书多于少壮,阅历人情世故熟矣!乃能咀嚼其深味。
今读世老先生重刊诸序,深醇雅饬,无一字不切实。其排纂次第,网罗散逸,检校讹脱。虽参赞有人,而商订斟酌耗心血亦复不少。若《实政录》,当时编辑无好手,指其六病,而更正之,非徒以重梓先贤遗书,博嘉名于士大夫之口也。
愚谓:“去伪、实政、呻吟,是一串事。伪不去,诚奚以存?不存诚,焉能有实政?”孟子讲“归仁”、“好仁”,而譬之以病求艾滕“五十里,犹可以为善国”。又喻以“药不瞑眩,厥疾不疗” 。《呻吟语》实本于此。新吾先生自序 述司农大夫刘景泽之言曰:“《呻吟语》有三益焉:医病者见子《呻吟》,起将死病;同病者见子《呻吟》,医各有病;未病者见子《呻吟》,谨未然病。是子以一身示惩于天下,而所寿者众也。”
愚始读桂林陈文恭公节录本,其中偶有过高语,稍节去,以求得乎“大中至正”之归。后又有节录补遗,小序云:“其中切近精要之言,多向所未见。”乃知旧时所读非全书。今阁下又网罗散逸,靡所不收,可称完璧矣!然今本为吕子之全帙,桂林本得吕子之精要。善读者更可于博约之中,别具眼力,得旨趣于无穷也。
阁下昔宰宁陵 ,在睢州河决之后。田有陆沉,民多逃散。及其归也,前官仍以原额征索。鬻儿女,完废田之税。阁下屡请于上官,奏请豁免。愚读详稿而喟然曰:“此吕新吾之实政也,不愧宰宁陵矣!”阁下以新吾著述,洊经 水患,捐俸修补之。今又重梓行于世,可谓至诚出于肺膈矣!而宁陵绅士李铭恩等籲 控抚辕,乞以新吾配飨圣庙。大中丞程梓庭先生即允具题,成千古之盛事,未尝非阁下赞成之力也。有司中得一循吏,岂独恺恻慈祥、拯民于陷溺中哉?而新吾先生施德惠于晋,身后二百余年,食报于阁下,亦天道自然之理也。
唐孙樵 《书褒城驿 壁》 云刺史、县令视其官如传舍,“当愁醉醲,当饥饱鲜、囊帛椟金,笑与秩终。 ”盖有深慨于当时民牧也。今承平之际,断无此等。或万一有之,可分赠吕子遗书以为药石,则功不在孙思邈之下矣。
即愚年近八旬,跧伏陋巷,省察身心及持家接物,终不免有气质之偏而身蹈于过,亦《呻吟》中之一人也。今刊本字大,纸鲜明,易于吟讽,一展卷一快意,若病肝郁者,服逍遥散也。


致大梁书院掌教家青原书

青原老侄:近状何似?念!念!
愚眩晕之症偶然一发,正坐读书,过于劳心之故。积习难破,奈何?奈何?
予前岁怂恿梓庭中丞,重修孙夏峰祠堂,从谏如流,不数月而工蒇。又属予代作碑文,镂之贞石。今阅邸抄,南皮 张侍御以夏峰理学正宗,疏请配飨圣庙。中丞闻之,当以予言不妄发而自喜,从善之勇也。
予去岁年底,作《除夕书怀十六首》 ,内有句云:“灭寇将军事,忧天蓬荜心。”又有“吾将书野史,贼被相公擒”之句。而逆回张格尔 即于除夕擒获。程隔万有余里,而遥遥相照,亦山林中一快事也。其诗曾寄于东桥太守,吾侄必已见之矣!
入今年,得近作二十余首,不能悉录。录《送别方彦闻》七古一篇,有“发乎情,止乎义理”之意,不欲作寻常应酬语也。寄去盘谷石两块,石质尚滋润,可为砚材。举家悉安适,无以为念,修夏峰祠堂碑文,辉县周公已拓出。如未见,可寄书索之。

 

 

 

刘大观《玉磬山房文集》卷二


重修解梁 关夫子庙 碑记

庙之重修也,其谋始成终之大局,已见于中丞碑记矣。有帝之慈惠,切于桑梓,而感于观之心脾者,宜纪其略,遂再伐中条之石,覼缕其事焉。
嘉庆九年甲子(1804),河东旱,民饥。圣天子忧之,命缓征,舒民力。乙丑(1805)又旱,民益以不支,命发帑抚恤,又以廪糈食河东二十六州县之饿者。一夫失所,唯有司是问。

是时,河东道郑人庆 有疾,不能治事。观以湖北试用道员,方陛辞 未行,奉恩命补授河东,具疏请训。圣天子谕:“以河东荒歉,民生憔悴,命尔往。尔善恤之,勿溺尔职,孤 委任。”观诚惶诚恐,举止无措,治装,急就道。
道中见有庙。庙,帝者。肃而入,伏地,告帝以天子所命,而以苍生流离,默乞覆庇于帝。一日一见,则一告;数见,则数告。自入晋境,无日不见,亦无见不告也。

行至介休 ,见前任翼城 令蔡曾源 者,自言能扶乩 ,甚灵,乞其扶乩。乩动,赋五绝二首《大书“汉寿亭侯 》,乃知乩中诗,帝诗也。伏地默告如前。在庙中,帝训勉,爱民济饥,如天子所命。且言:“吾乡父老皆拜观察之赐矣。”观且敬且畏,翼翼凛凛。曾源乃相顾悚然,谓观曰:“源扶乩三十年,未见帝降乩者。”
是夜亥时,曾源去。寅时闻雪声,起视,庭院皑皑,已尺许矣。感帝之德,喜民之有食也。秉烛冒雪行,行至灵石 、蒲 、解 、平阳 诸州邑,被灾者悉报得雪尺许及数寸不等。
是年,麦有收,秋复大稔,皆帝之赐。帝之矜怜 拙吏,而苏其部下之困民,使登于衽席 者,何其神哉!
是帝庙之重修,观尤不敢不竭其诚,用殚其力也。


憩圆明园大树庵记

余自知前生,一比丘 也。尝于山间水次,觏一人焉。高笠阔袖,筇声铿然,则欣欣而喜;又尝于深林钜刹,闻华鲸 一吼,则怦怦而动,是以知其然矣。尘缨 一缚,垂三十年。五官百骸,率非己物。其于世法,奚所裨也?

今驾轻车,出西郭门,偕二三蠢奴,来大树庵中。是日甚暖,途多飞埃,耳目口鼻,悉为所苦。入庵,脱帽置几上,拂尘濯面,心先适矣。啜茗数瓯,味甚甘,精神一振,乃观鱼潋滟 之水,玩花峥嵘之树。主僧德应来与和南 寒温数语,各归其室。

室右壁丈许,横幅健笔伟力,更无回折,吾乡先生东皋 临颜鲁公书也。观先生之书之古拙,盖仿佛先生之磊磊岳岳,不谐于时,今其人安在哉?

室敞双扉,纳诸妙相 。佛屋左角,鼠姑 一丛。遥睨之,孤蕊破矣,其余者含苞未解。若将有待,明辰一蕊开,午又两三蕊开,申酉之间,频开不已。红酣绿涌,力竭造化。

呜呼!余诚何幸?以简牍疲薾 之躯,来居此钟鱼疏散之地;又何幸?佛土名花,解娱客意,若良友订期,推襟送抱,不爽其约者,可知天下事,靡不有数存焉。逆乎数,而求数外之数,亦见其梦,梦而已矣。

约园记

园中有逸人焉,同年贾子汇川也。贾子以孝廉起家,出宰元和 。其才足以了繁剧,刮目上游,县中民悉畏爱之。乃卒以是,见嫉于僚友,受媒孽 ,以疾归。
归则跧伏园中,与郊外荷筱儿嬉嬉为耦 。荷筱儿生于草野,漫不知铜章墨绶昔属此人。园北有翠巘,出茂林修竹之上,为太行;园南有清流,白鸥红蓼,照映牕际,为沁水。其略彴雉堞 ,濒于藕花,时见酒人,乐于桑梓,则园东之幽趣也;其王屋、天坛,接于盘谷,五龙口之水来灌禾苗,则园西之沃壤也。园之胜如此,使不得一镕经铸史之人,焚香涤砚于其间,则园之不幸矣。夫镕经铸史,必有所用,不用以了繁剧,而用以守寂寞,则又元和父老之大不幸矣!
其友刘正孚尝来园中,借汇川书读,无以报汇川者,为作此记。其园之以“约”名,别有诠解,见主人《约园记》中。

重修阳武县 文庙 记

阳武之有孔子庙堂,未知昉于何代?明洪武后,历朝修葺,始有可考。
国朝,县令姜光印修于顺治六年(1649),教谕 栗民梁修于康熙十二年(1673),县令叶元钧修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县令君湄修于雍正八年(1730),县令谈諟曾 修于乾隆八年(1743)。此数君者,皆以儒吏知尊圣人,关心教化者也。厥后七十余年,垣壁剥蚀于风雨,檐甍穿漏于鸟鼠。折桧偃松,无人扶持,遂使荒凉百倍矣。

白壁君,以名阀世胄,由京秩出宰阳武。本趋庭 之训,以爱民造士为心。下车谒庙,神色悚然,若于肌肤,卒生芒刺。遂谋之学官及胶庠识大体者,风行草偃 ,其机甚速。于是,绅耆、乡老悉愿输诚 ,酬长官爱民造士之意。计费醵金 得一千二百有奇,经始于某年某月某日,落成于某月某日。大成殿、两庑、戟门、泮池、围墙,昈昈焉,赫赫焉,顿复前规。又以余力修二祠,祠“乡贤”、“名宦”。壁君乃走书乞文,镌诸石,以纪岁月。

夫孔子道隆千古,为帝王师。孔子之学,王政之本也。宫墙数仞,人材之渊薮也。自汉唐以来,备极尊崇,载在祀典。历代理学名臣,读孔子书,致君尧舜,考其始,皆托迹于此。涵濡酝酿,名列大儒,是此地为造士之地。娴于进退揖让之礼,习于干羽管弦之乐,明于天德王道之学,砥砺于孝弟 忠信之行。修于草茅,献诸阙廷。成于己,而及于物也,岂独取科第以为荣哉?
宋儒陆子云:“圣人之道,位天地,育万物,可谓大矣。然常寓之于宫室、祭祀、器服、度数之间。”又云:“国家讲太平、典礼,自学校始;学校之设,自赤县始,则兹庙又学校之权舆也。”然则壁君此举,知为治之要,立作人之基,岂簿书俗吏之所能为?余故乐为之书,壁公名昌 、教谕某、训导某、绅耆某,皆殚诚趋事,不惜其劳,例得并书。

重修卫辉府富教楼记
                                    ——代郎静谷太守作

城中突兀,有楼焉,雕栏四围,丽甍千尺,郭外数十里,帆樯、舆马、村落、山川,一瞩可尽,盖大河南北之伟搆 也。

楼初名“富教”,易以“璧光”。其成毁、修葺、岁月、姓名,载郡人贾继春《璧光楼记》。最后修是楼者,为前明郡守苗自成,至今二百年矣。鸟鼠穿漏,风雨摧剥,其形支离,其气萧瑟。一郡之运,会辄与之,以颓唐故,比年 饥馑,富者贫矣,贫而无憀。于蹈法之事,靡所不为,则不受教矣。
嘉庆十八年(1813)九月,民乱于滑,累及同郡。守土者不能不引以为咎,而思有以振作之也。谋之僚属及绅士、商民,佥曰:“楼之兴替,所关良钜。愿输资,用襄盛举。”

是役也,经始于某年某月某日,落成于某年某月某日。鸠工凡几万几千几百有奇,用财凡几千几百几十有奇。昈昈焉,巍巍焉,檐楹森耸,一如旧规。
工讫,余告于众曰:“楼之初名甚古,包涵甚大,后易名‘璧光’,以近于县学,取‘文明昭灼’之义。又以斗为帝车,运于中央,北斗七星,前四为魁,后三为杓也。然此象纬之学,固区区不足道。昔孔子知周万物,道济天下。于卫,有‘三至’ 之勤。庶而不富,无以安其庶;富而不教,背礼义而趋淫侈,铄其天性,适为厉阶。楼之立名,可遽更乎?”众唯唯称善。

余又曰:“富生于勤,义生于教。楼新矣,风俗不新,则袭名而悖实,能恃此楼转硗瘠为膏腴乎?能恃此楼化邪僻为敦庞乎?蘧大夫为孔子故人,其所以贤,以其能寡过知非,故曰:‘卫,多君子也。’自古贤人君子,天下仰之,如鲁灵光 。吾愿郡属耆艾乡绅、闾阎子弟无以楼视楼,能视楼如蘧伯玉 ,以其知非寡过,移俗易风,以孝弟力田 为居家世业,则富与教寓乎其中,庶几无负缔造经营之意欤!”


郡斋宵谈记

郡者何?古邺下 也。守郡者谁?侍御先生玉松也。所与谈者谁?玉松故人斥邱刘松岚也。
松岚在二十年前,识先生于茂苑 。气谊感孚,屏绝世态,故其交弥久不渝。岁丁巳(1797),先生客宁远,仆为主,先生为宾;兹岁甲戌(1814),仆游邺下,先生又转宾为主。造物者若知吾两人不谐时俗,而笃于气谊,辄使之乍离乍合。前兴离索 之嗟,后有喁于 之乐,遇合亦奇矣!
仆自以妄言褫职,偕弱累,居野王城。息影蓬茅,混迹樵牧。辍耕抚掌,语止桑麻。欲与平生故人,挥麈尾,沥肝膈,其道靡由。秋风夜来,驰情夙旧,未尝不吊孑影以唏嘘也。今造物示其狡狯,引衣绣鸣驺之士,就披蓑叱犊之氓。而故人昵于水乳,追首山观海之情,召元墓探梅之侣,岂非心轮梦毂,燕豫交驰,结幻想以成真境哉?
君子片语洽契,谊订久要,商出处,励名节,共休戚。有师友相兼者,有父子兄弟骨肉之间所不能言,而良朋戾止,慷慨激发,进药石以为调护者。既相信无猜,形骸脱尽,即诙嘲谑浪,亦有肝胆轮囷 寓乎其中焉。夫言者,宣齿牙之慧,达缱绻 之情。视其人,因其时,不出乎其位,在壑言钓,在陇言耕,在跧伏言韬晦,在荣显言设施。对青山而谈世务,左矣!结鹑衣而言貂裘,谬矣!何也?语生于情,情生于境。不衷之由而机之发,何异乎愚工凿枘乎?
然仆与先生则大不然,城府不筑于胸,升沉弗介于意。时而高谈伟伦,则金縢玉局,《坟典索邱》 ;时而兴会峥嵘,则蛇神牛鬼、木客山魈。远之,则勾注飞狐 ,朱崖儋耳 ;近之,则铜雀 昼锦 ,杜墓韩陵。卖扇者神仙,纳履者公侯,垫巾者名士,屠狗者大将,补锅者忠臣。炙毂缫丝,靡所不既。或追怀旧事,如香雪海,骑石马背上;如锦州石堂道院,呼铁丐,与共杯酌,击钵豪吟,类乎此者。皆剪烛西窗,翻舌澜不可控制者也。朋友之乐,于斯为极。顾酬酢始,二十年前;金石坚,二十年后。商出处,励名节,共休戚,有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者,盖仆与先生知契之深,实在乎不言之表。

拜韩魏公祠 记

曩,观待罪河东,拜裴晋公闻喜 ,拜司马温公夏县 。今著初服,自怀州冒风雪,策一瘦蹇,来游邺下,复拜公于祠。时在嘉庆十九年(1814)长至 月,日在庚戌 。公何如人?多后生小子之一拜哉?而后生小子不能不以拜古之大贤为荣,一振其意气。

既拜,遂周览庭庑,搜索碑版。祠左右贞珉颇多,率稚弱粗,浮记衔名、岁月而已,无足动游人咨叹者。独阶下古桧一株,依桧置亭,矗亭有碑,后人所镌苏文忠 《醉白堂 记》也。文古而书不古,为之太息 。公立朝本末,载于国史,如日月昭灼九州,僻陲穷壤能识字者,悉得见之。其文章与公德业相并峙者,苏之《醉白》 、欧之《昼锦》,更以“两记”艳称于后世。

观少年时读《昼锦堂记》,推尊魏公,实无惭色。以为万古千秋有此伟人,又生一能传伟人之健笔,以发明之。悚于心,噤于舌,欲进一解,措一词,而不可得。今寂寥无事,取《宋史》及公家传,反覆考校,似欧阳公记昼锦堂,发挥犹有未尽也。当时,手扶鼎鼐,平章海寓,以“韩、范”并称。范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公之心事,何独不然?公以相州 人持节守相,着将相衣冠,拜祖宗坟墓,其荣耀尊显天下所知,而其所以致此荣耀尊显者,则以危悚得之,非以暇豫致之也。

至和 中,造膝 密勿,定建储之议。宦官、宫妾诧于内,台省大僚沸于外,上意摇动,临朝默然。公于此时,可不谓危乎?英宗 以疏族践帝位,膺大宝,无几日,病作,狂惑,举朝侧目。公于此时可不谓危乎?及乎撤帘归政,朝野奠安,恃公以胆力任之。若此者,皆人所不能为,亦不敢为。为之幸,博策命元勋之名;为之而不幸,有杀身覆族之祸。吾故曰:“昼锦堂中人,非尊荣安富中人,实艰难危悚中人也。”

又,《醉白堂记》云:“道德功勋、安危社稷,公所有,乐天所无;宾朋宴乐、园林声妓,公所无,乐天所有,则又不然。”按:公守相州,园康乐、堂昼锦、亭广春、台休逸,引洹水灌莲、养鱼,植名花异卉凡数千株。公门下士王岩叟 作公《别录》曰:“公在相府,蓄女乐二十辈。”然则苏氏所云“园林声妓,为公所无”者,殆非实录。司马温公居洛阳,筑独乐园。文潞公携妓造公,不遇,谓园吏曰:“方草木盛时,相公出游弗归,可谓澜浪夫。”温、潞皆岳岳大贤,未闻以名园丽姝为盛德累,苏氏又何必为魏公讳乎?

观尝窃谓:“欧能写公之宠荣,遗公之惨澹;苏能写公之建树,略公之怡乐,皆未窥其本末之全。”今来拜公祠,敬为之记,且谬为之说。不识公灵爽式凭,以妄言斥之耶?抑以粗有所见,察愚蒙而恕之耶?姑识之,以质来者。


武陟万花庄龙祠记

昭昭也,龙之为灵,昌黎能识之。故唯昌黎能诘曲婉委,摹写其情状。其尊为麟介之首,犹羽族之尊凤皇也。其被五色,而游于神,小或缩为蚕蠋 ,大则极于天下。其狡狯尤不可测。然龙之见于载籍,行曰“龘”,飞曰“龖”,雨曰“施”,云曰“从”。畜而豢之,揉而扰之,何其驯也!战于野,其血元黄,又何其厉也!而卒未闻幻形乡曲,役于人若奴隶;又以人为妇,具衣冠而敦伉俪者也。有之,自武陟万花庄始。
庄氓高某有女,未字,百媒乃未尝一诺。媒噪曰:“若家女,简韶择秀,声价独高,将欲嫁龙耶凤耶?”高漫应之谢,媒去。高开畦数弓 ,艺蔬为业,以力殚畎亩 ,弗能兼治。佣一人治之,一人来。耸鼻缩目,躯干昂藏,愿受佣,供指挥。高曰:“可以畦蔬属之。”佣录录,弗示圭角。食已酣睡,睡复食,若此累日。高辄怒,谯责之,佣复睡如故。其女讶焉,往视畦,畦水充矣,蔬之茂过他人之蔬。
女以告其父,父乃大惊曰:“予日见其横陈,未见其操绠以汲也,水自何来?”以问佣,佣弗答,而睡与食如故。父曰:“嘻!是岂录录终役于人者?是将破壁而飞,吾女不若人之妻,而顾谁妻?”乃以女妻之。越年余,佣告其妻:“以行雨不谨,受帝谪,故今谪满,将去矣!”遂不复见。未几,昼晦,大风雨,妻亦绝其踪,不知所往。是盖前明永乐七年(1409)事,父老至今能言之。
继,万花庄父老梦一人,伟岸殊常,着缁衮 ,冠王者冠,来告曰:“吾夙受父老庄中恩,未报,吾今居修武太行山,脱父老庄中苦旱稿田禾,父老愬 吾,吾当以两雨父老庄。”后辄乞辄应,无或爽者。
嘉庆壬申(1812)夏五,武陟旱,禾槁百里,苍生遑遑然,以饥馑为虑。武陟大令君肃元率万花庄父老子弟,诣修武太行山祈雨。雨随大令车,至武陟,靡昼靡夜,民大欢。是岁,复大熟。
又越五年,大令语万花庄父老子弟曰:“龙受尔万花庄恩,则思有以报之;尔万花庄父老子弟被龙恩泽无以报,宁不辱龙?”父老子弟皆悚然跪阶下,求大令所以报龙者。大令曰:“以两雨,人人得食,赋税有出,父母兄弟妻子不离散,龙之功伟矣!功及于民,则祠之,礼也,祀典所载也!”父老子弟咸叩额于地,愿醵金筑祠。鸠工于某年某月某日,蒇功于某年某月某日,共费钱几千几百万缗 。崇垣丽甍 ,竭梓人之巧。村墟前后左右,珍禽掉舌,嘉卉茹芬,不俎豆而馨香,不筦 弦而宫徵,又可以怡神而悦民也。大令伐太行之石,征予文为记颠末。
或曰:“龙之功伟矣!事或荒忽,不近于经乎?”余曰:“哀牢 夸妇,触沈木于谿 ,生龙子,见于《汉书》。木何物也?龙可木不可人耶?妇触于木,则产龙;女役龙,不可妃龙耶?”

济源九十七泉记

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而醴泉 出焉。正出、悬出、仄出,见《尔雅》,寒泉 见《易》,肥泉 见《诗》,贪泉 见《晋书》,劳泉见《齐书》,廉泉 、狂泉 见《南史》。齐王宪之泉则忠,淮南子 之泉则悲,鲍明远 之泉则媚,柳子厚之泉则愚。嗟乎!泉之时义大矣哉!

嘉庆癸酉(1813),余执笔修《济源志》,问济源令君 曰:“济,四渎 之一也。伏流东阿,历诸历水,注不注山,随地出泉。济南泉有名者七十二,挂文人之口,着人欣艳,屐筇未莅,形诸梦魂。夫水有源委,譬木之有根,人之有祖。济源居历城 上游,泉必多于历下。《志》所载,但十有八,何耶?”君唯唯,既而曰:“邑中泉,诚不止如《志》中数。曩修志,以无系乎邑之兴替,邦之文献,故略而弗详。”余曰:“固也!然未汲于古,而得其深古者,以龙泉名剑,以响泉名琴,以甘泉名宫,以酒泉名郡,以平泉名庄,悉有取义,非出漫然。鹤庆 有诸葛泉,武侯驻师地也。范文正知青州,而甘泉见,有惠政也。泉果无系乎邑之兴替、邦之文献也哉?又尝闻庆山者,德茂则生,乘土而王,其政太平则醴泉出,是又凿凿于载籍者矣。”君曰:“嘻!泉固如是之不可藐耶?吾将下搜泉之令,令乡民举泉。泉举,请大书于《志》,以无负乎吾今之所闻。”

去两月,以一册来,得泉七十有九,与志中已载,合九十有七。玉川子者,济人也。泉以庐名,一见焉,再见焉,三五见,且弗止。岂玉川子之陇断欤?抑后人左袒玉川,奉无之物以贡谄欤?皆未可知也。愚则以为,是物为邑之公器。夺焉,据焉,泉且弗受。分一泉与张禹,曰“安昌泉”;分一泉与郭文,曰“嘉遁泉”;分一泉与徐有功,曰“参军泉”;分一泉与张廷珪,曰“贞穆泉”;分一泉与温造,曰“仆射泉”;分一泉与裴休,曰“太尉泉”。泉以人著,泉之幸也;人以泉著,亦人之幸也。

余老矣,笔墨荒疏,修志实辱志,其差不辱此志。而于山川胜迹,发潜德之幽光,厥惟此一端而已。


访迹 七十九泉

胎簪泉,济庙西北二里,旧名“万泉”。
安昌泉、嘉遁泉、参军泉、贞穆泉、仆射泉、太尉泉,六泉付郭,在城东北。
白龙泉,城西南方山村。
苇泉,留村南。
半壁泉,碑子村。
音声泉,禅堂山内,闻人声,流渐急;鸣金,则喷泻如注。
飞泉,西山偏看村西。
瀹茗泉,五色泉西北,旧名“窦家泉”。
漱心泉,玉碑子村李氏园中,清澈可鉴。
稻泉,碑子村东北。
露香泉,漱心泉北。荷花放时,游人甚多。
木槿泉,李氏后园,圃长三丈余,上有木槿一株,百余年物。
怡泉,露香村东。
峥嵘泉,碑子村北,水常高地数尺,旧名“涌泉”。
溥惠泉,龙翔宫西北。
五柳泉,邑北铁岸村东南,前怀庆太守康公基田浚。
泛月泉,铁岸村南,旧名“蒋家泉”。
冶泉,铁岸村东,旧名“张家泉”。
椒泉,鉴泉东南。
卯金泉,椒泉西北,旧名“刘家泉”。
史氏泉,汇泉东。
联珠泉,高家庄西北,旧名“连家泉”。
白榆泉,龙翔宫东北。
汇泉,龙翔宫东南。
獭泉,椒泉东南。
紫方泉,卫家河。
如意泉,碑子村东南。
垂绅泉,邵原镇西北,旧名“瀑布泉”。
白涧泉,县东北二十里。
天井泉,盘谷山上。
漱秋泉,东张凹村,旧名“蔡家泉”。
可泉,盘谷寺内。
洁泉,连家泉南。
曲泉,洁泉东南。
楝泉,邑西北,龙翔宫外。
黄龙泉,城东北,南堰头村南。
太乙泉,天坛西崖下。
浴鸥泉,邑西百里,王家庄沟村,旧名“白龙泉”。
疋练泉,邑西九十里,白龙沟村,旧名“白龙泉”。
祖师泉,邵原镇西南。
昭昭泉,邑西一百八里,段家凹,旧名“黄龙泉”。
冷泉,西张凹村。
槐泉,邑南双柿树槐滩旁。
悬泉,城南黄龙庙村。
瀼泉,邑西一百里,邵原镇东。
慈悲泉,邑西一百二十里,西阳村,旧名“菩萨泉”。
金粟泉,邑西九十里,黄腰村,旧名“黄龙泉”。
虾蟆泉,邑西九十里,高厚坡,韩退之有题咏。
马扑泉,邑西一百四十里,赵家寨。俗传:龙马至此欲饮,以蹄扑地,泉涌出。
龙洞泉,邑西七十里,水由洞顶溢出。
岱媚泉,高厚坡村。
汤泉,邑西一百里,黄楝村,旧名“汤王泉”。
舜泉,邑西一百八里,段家凹,旧名“舜王泉”。
鼎足泉,邑西北九十里,鸦门村,有三窟,旧名“坎泉”。
西阳泉,西阳村。
犹龙泉,邑西七十里,老君堂村。
黑龙泉,老君堂村。
释子泉,邑西九十里,师龛村,古有禅僧圆寂于此。
神驹泉,邑西八十里,上官庄。
鹅山泉,邑西八十里,鹅山下。
娘娘泉,邑西北八十五里,神沟村。
茹冰泉,邑西八十五里,神沟口,泉水极寒。
东阳泉,邑西九十里,东阳寺内。
宿鸿泉,邑西一百一十里,七沟河,泉四面皆芦苇,旧名“苇园泉”。
大王泉,邑西八十里,严庄。
漱玉泉,邑西一百里,黄楝树村,旧名“玉皇泉”。
铿然泉,邑西九十里,院科村,旧名“倚沟泉”。
阴阳泉,邑西一百里,歇马坡,其泉支出,一在山阴,一在山阳。
丽春泉,邑西北,花园头村,旧名“花园泉”。
柳泉,邑西,高厚坡村。
空青泉,济渎庙内,旧名“眼光泉”。
木栾泉,县西三十里,灵都宫后。
栖真泉,县西北三里,贺兰栖真墓。
济水源泉,邑西南七十里,王屋村。

旧有十八泉:
玉川泉,在县东湨河 北。唐卢仝尝汲水烹茶,亦名玉泉,又称玉川井。又,玉阳以东皆为玉川故县,亦号“玉川”。
珍珠泉,在济池东,泉水涌如贯珠,故名。
五色泉,在县北窦家溪南。泉下有五色沙石,唐温造别墅在焉。《通志》云:“相传有异人濯五色绮于此,水成五色。”
鉴泉,在铁岸窦家溪南,俗呼“琵琶泉”。
拔剑泉,在济渎池东北,世传,仙人王乔拔剑于此,故名,有题咏。
葫芦泉,在济池西。
蜈蚣泉,在西城根睪上,每泷水泛涨,势若吞城,赖此泉镇之不为害。《龟荚传》云:“螣蛇 之神,殆于螂蛆”,即此义也。
蒙泉,在枋口内。
甘泉,在大峪。
凤跑泉,在碑子村。唐宁王避暑,有鸟数百集此,泉水涌出。
龙泉,在蓼坞 。
麻姑泉 ,在灵都宫 东。
金莲泉 ,在灵都宫北,有题咏。
不老泉,在洗参井 北。
天坛灵泉,在什方院侧,为敕封“灵佑襄济黄大王 ”所创,王巩人天启五年(1625)游王屋。先是院艰于水,王至,众求之。王以手指地,凿之,佳泉涌出。
平泉,在堰头。
双月泉、二色泉,二泉见《通志》、《郡志》。


清化 祝融道院赏荷花

吴越之交多水郡,导水入城,疏通气脉。小舴艋 拍浮其间,若凫若鷖,可绘也。惜水中无花供人欣赏。淮扬迤北数十郡,水潆洄曲折,走于城中,独济南与怀庆耳。济南鹊华桥 边有酒坊,有芙蕖接古历亭 ,下折而西,达小沧浪 ,为士夫游人觞咏之地。
怀庆有水而无舟,芙蕖塞于港濑,无着篙桨处也。其水面宽敞,有亭有榭,有阁有桥,以点缀芙蕖者,曰“潮音寺”。寺前阁以观世音大士,阁下有石拓罗汉五百尊,阁之南,有坊曰“慧海文澜”,郡人又呼为“小补陀”焉。
每值夏令,芙蕖开时,余或独一人,对花瀹 茗,取花气水气,涵养肝脾;或萃宾客,开芳宴,取笑乐,展拓胸襟,盖十余年于兹矣!独今夏雨短,济水不通,芙蕖蕉萃,若嵚崎磊落之士不得其时,而局促偃蹇无善状者,岂造物厄人于运数,而花之嵚崎磊落者,亦施以挫折,而抑损其妍姿乎?盈虚消长,理或然也。
是时,少宗伯康公方闲居中道。以气谊浃洽,时至郡城,憩予敝庐。松牕竹榭,靡所不谈。余遂以芙蕖蕉萃,谈盈虚消长之理。公曰:“清化祝融道院,芙蕖盛开,想花之气数,未龃龉于天道,故鲜葩翠盖过于往时,曷往一观乎?”余诺之,欣然一游。同观者,宗伯之兄二如、武进孝廉方君彦闻。
二如性豪爽善谈,座中谈扬州之异卉名花与二十四桥之风月,娓娓可听。彦闻则对花搆思诗,雅丽若初日芙蓉,不翅谢康乐在今日也。宗伯历枢密,蕴纶经,以巡抚皖粤,恢廓大度,有过人者。雨后,睨天光之清妙,爱宾朋情性之疏旷,举一大白,谓余曰:“芙蕖之品,见许于周濂溪,非陋质凡容也。今日之饮若不痛,负花,即负君子矣!”余起舞挥觞,露衰龄之狂态。众悉豪饮,不计杯酌。于是,茗艼而归于中道。
既归,彦闻促余膝而言曰:“清化筑此道院,道院植此芙蕖,来与黄冠羽客作缘者,罄恒河之沙,不能尽也!乘轩策盖,喝叱游侣,恼花矣!处幽旷之境,而谈世务,亵花矣!耸儒冠,乏超逸之趣,见酒辄哗,举止无状,亦非花之所乐与为伍者也。清言雅兴,无拘束,无放浪,意之所到,神与天游,若今日之会合,庶几与花中君子无所乖刺乎?”闻所言,盖有惬乎吾心者,濡笔书之。

汪主簿 蔬圃记

樊迟 请为圃,夫子小之。以其身在圣门,与颜闵 诸贤为侪辈,乃铿铿然欲习于纷纭琐屑之事,是自小其人矣。然天下人各有其置身之地,与会遇之时。海涯植枣,青门艺瓜 ,非挺然杰出之英雄哉?放翁诗云:“闭门种菜英雄老 ”,著一“老”字,诗中有深味矣。

吾友汪子湘湖,才吏也。主孟县 簿,前后逾十年,偃蹇摧挫,才无一施,而突然有所醒悟曰:“轩者为昂,轾者为俯,腾者为雄,俯者为雌,命也,非人力所能夺也。安于俯而守其雌,吾将别开一局面矣。”于是,相某署之西偏,得闲土十亩,甘泉一井,槐榆杂木十余株,而为畦以种蔬焉。
春韭秋菘夏莧,得谙其物性。而浇灌以时,撷其英以登于俎,奉老母为寿。母曰:“尔闲曹,不失其职。因闲以为此,不愈于栉风沐雨,以事奔竞乎?”乃犹以为未惬也,又开一池,池南筑洁室数楹。坐母于室堂,而著笠于骄阳之下,手握耰 锄,用取母欢,以殷勤于人子之道。余书其额曰“娱母亭”。母见之,乐见于颜色。
道光丁亥(1827)三月,予自济源缥缈阁,纡道于孟。是时,令尹张君厚堂为予世交;其客睢州 孝廉蒋君梅隐,亦予年家子也,皆胸有邱壑,相与游湘湖蔬圃。
汪母喜,出精馔款客,客举尊酣饮,击吟吹钵而起舞,相传为西厅雅宴。而湘湖犹复以为未惬也,乞钱塘钱君叔美 写《河阳 灌园图》,以衡山、包山之笔,写庭馆、竹石、林木及畦中嘉蔬,苍然蔚然,悦人心志。而湘湖犹复以为未惬也,乞河内大令君兰村题《风蝶》,令一解中有数语,“如红尘,飞不到幽栖,只有白鸥知道,早忘机。”实与叔美画笔,悉有味外味。而湘湖犹复以为未惬也,执画册诣余,乞作记。
余笑谓湘湖曰:“子身现宰官,佩组绶,而著笠携锄,得无不类乎?顾子,闲官也。屈吏才以用于井泉浇灌,为娱亲之地,是寄其所寄,而无乎不可也!无乎不可,斯无乎不乐矣!”
湘湖曰:“河阳,潘骑省旧治也。读《闲居赋》 ,念念不忘太夫人。彼人子也,治安亦人子也。光华气焰,逊骑省远矣!”
予曰:“子未见骑省赋秋兴乎?仆,野人也。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谈话不过农夫田父 之客,摄官承乏 ,猥厕 朝列,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子将欲厕朝列、侣贵人乎?太夫人之所乐,岂在彼不在此乎?”
湘湖唯唯不复答,再拜,持图记而去。


孟县烈妇张氏碑记

乡闾妇孺不读书而知大义,往往轻其命如鸿毛,以期合于纲常之正道,盖出于天性也。夫死不适人,曰“贞守”;贞以尽命,曰“烈贞”。烈在巾帼,如忠臣义士之徇社稷,岂可令湮没于荒烟蔓草,不覼缕其事,而勒于贞珉也哉?
贞烈张氏者,孟县村民,花章生之小妇也。章生父春运,念兄春贵无子,以章生继春贵。章生大妇郭氏无所出,纳张氏为侧室,生一子,甫八岁,而章生卒。是道光五年(1825)十月十二日也。
张氏有遗腹,夫死后五日,又生一子,大妇郭氏视若己出焉。章生堂弟聪生狡诈不良,谋于春运,鬻张氏于李家庄宋姓为妻,得聘资,与春运分受。春运微示意于张氏,知张氏不从。因私属村中无赖子,伪为索逋者,日发恶言,欲以张氏抵债负。郭氏初不知也,无赖子频频辱詈 ,郭氏乃知聪生售计与夫翁春运,遂泣语张氏,隐痛刺心,而无以发聪生谲计。
遗腹子弥月,春运露口角,势将逼遣。张氏仓皇匿邻人秸垛下。及暝,宋姓迎妇以车至。聪生得张氏匿处,牵携以归。怂恿春运厉声色,执杖作威逼状。郭氏泣,张氏亦泣。张氏托言入室更新衣,而抱子掩扉,投缳死。子在母怀,犹呱呱索乳。呜乎!惨矣哉!
是时,宋姓偕诸无赖子鼠窜去,郭氏控于县。县宰易君得情实,齿不胜切,拟以威逼罪罪聪生,慰贞魂地下。而春运始终愦愦,以意由己造,薄聪生罪,矢口不移。君稽律例,无以子妇受逼死,而使夫翁抵者;又碍于春运所供,不能坐实聪生罪。不得已,以余犯罪聪生,掴其面百数,施满杖,血肉狼藉,通县悉感服。又命花氏觅乳妪,乳遗腹子,子竟死。又命诸生花峰奇、花清璧,乞能以文字维持风化者为文,勒贞石张氏墓前。峰奇,予门人也,来乞予。予谓:“此事合于纲常之正道,潜德幽光,不可不发明。”遂据实书之,命之曰:“贞烈张氏之碑”。

河北镇府巴公恤兵筹款碑记

上古寓兵于民,无所谓兵也。国家无事,烽烟不睹,民执锄负耒,殚力于畎亩,则熙熙皞皞之众,悉属编氓;有事,则擐甲御寇,草薙 禽歼,以编氓化为卒伍,法至善也。后世判兵民为二,失井田之制,而后有兵制焉。兵制练兵,责诸将弁。察将弁之称职与否,权在大帅。今之所谓大帅,曰将军都统、督抚提镇、总千寄阃 ,与兜鍪之士,共甘苦休戚,而后行伍无虚名,乃得实效。黄石公 《上略》 曰:“主将之法,志通于众。”又曰:“良将之统军也,推惠施恩,士力日新,战如风发,攻若河决。是收千万亿心为一人之心。先仁慈而后法律。”其义显然,掌兵者不可不知其本也。
今满洲厢白旗巴公,于道光三年(1823)十二月,奉圣天子命,来镇河北。九重恩遇,为一标主帅。“将弁不勤,恪兵不奋勇,则为负职。兵奋勇,而击刺无法,进退开合,操纵无纪律,器械顽顿,不适于用,亦为负职之大者。”谆谆告,诚兵若熊羆,气象为之一新。
又念“兵者,若吾家之子弟也,绳其身以法令,不养其心以示鼓励,是漠视也。必筹款以养其心,使无拮据,兵始为吾用”。将弁肃然起立,对公曰:“向有柳庄官地,岁得租二百余金,为军装、器械、修缮之资。兵奉差护送饷鞘及过境要犯,资无所出,蒙宪谕,以前项为差费,用示体恤,恩至厚也!然军装、器械亦为兵而设,经费无款,窘于营务。将弁职微,力难筹画。”公闻所对,窃忧之。
适乙酉(1825)乡试,抚军主武闱,镇府例得监试。试毕,以兵之拮据,修缮、军装、器械不足于用,谋之抚军、方伯。大中丞程公,节制镇标将弁,而统率卒伍者也,谋筹款于方伯。方伯以藩库闲款拨五千金,饬怀庆太守,发典商,一分起息,岁得息六百金,一半归司库,一半归营办公。俟藩库本银归完,即不复交其原有五千金,仍岁岁生息,为修缮军装及兵丁出差杂用,是藩库无所亏,而镇标久远得协济之力也。顾非镇府之实心爱兵,无以感动抚军、方伯;非抚军、方伯深知镇府之实心爱兵,推诚相与,亦不能如此之通融。是三公者,皆知以兵卫民之道,爱兵即所以爱民。署镇标中军吉公、右营都(门田)哈公属予作记,勒之贞珉,以志盛举。并望后之镇府太守,踵前美而无更张。是为记。


重修孙夏峰先生 祠堂记
——代程梓庭 中丞作

容城 三贤者,光明俊伟,皆足以撑拄宇宙。元刘子静修 ,明杨子椒山 ,明与大清交会之际,则有孙子夏峰,三君子有合刊文集行于世,如华岳三峰,动千古之翘企焉。
夏峰先生,讳奇逢,字启泰,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领乡荐,癸丑(1613)试礼部,报罢。是年,交周吏部顺昌 。庚申(1620),魏科都大中 出使江右,诣先生梓里,定交于杨忠愍祠 。
天启元年辛酉(1621),客都门。左佥院光斗 亦以气节敦交谊,吏部科都交先生,皆假于鹿职方善 ;继而佥院之交先生,则假于科都也。左、魏与周先后罹珰难,先生与定兴 鹿氏祖孙父子苦心营救不可得,作《乙丙记事》,载集中。佥院身后谥“忠毅”, 科都谥“忠节”,吏部谥“忠介”,“三忠”姓名,芳流史笔。视其人之所友,则夏峰可知矣。
崇祯三年庚午(1630),御史黄鹤岭疏请征聘,以病辞;八年乙亥(1635),礼科给事中王正志疏举“真孝真廉”,乞擢用,不赴。九年丙子(1636),聚义勇,守容城。直隶巡抚张其平、恤刑员外胡向化叠次荐举,皆不就;十一年戊寅(1638),入五峰山,结茅为避地讲习计。
国朝顺治六年己丑(1649),告墓移家,南徙至祁州 。忠毅门下士刁生名包 者,留止其家。七年庚寅(1650),徙辉县 。九年壬辰(1652),卫河使马光裕 以夏峰田庐持赠。疏篱敝席,兀然一榻,先生安焉。
顺天巡按御史陈淠水举山林隐逸,世祖章皇帝命督抚、巡按,起送赴京,以老疾婉辞。圣人宽厚,全其志,不加敦迫。十年癸巳(1653),作“十友社”讲学,月一会于百泉 。康熙五年丙午(1666)九月,睢州汤公斌 诣百泉问学,门弟子负笈数千百里来受教者无数,皆称为“夏峰先生”。十四年乙卯(1675),捐馆舍,葬夏峰东原 。睢州作启,约辉邑合卫郡绅耆、儒生,具牒籥督学使者,祀先生于百泉书院,是即所谓夏峰先生祠也。
方望溪 作先生《年谱》序云:“其行事或近于侠烈,而治身与心,则粹乎于先儒。”睢州序《徵君文集》云:“当草昧初开,干戈未戢 ,人心几如重寐,先生履道坦坦,贞不绝俗,使人知正心诚意之学为兴朝理学之大宗。”余仰止多年,心切向往久矣!仰邀帝命,来抚中州,闻前任河东观察、斥邱刘君言及夏峰祠堂,摧蚀于风雨,日就颓坏,捐俸于辉县周令际华,俾终其事,遂起工。适稽振务,抵获嘉 ,去辉咫尺,拜先生祠下。见祠后有空室数楹,为比邱积薪所。因思先生营救左、魏诸公,多义士,冒危险,忘身家性命,相与奔走络绎,皆以先生之心为心者也。用空室为忠义祠,以定兴鹿太公正、忠节公善,继及夏峰先生,与三忠頡頏于中,余子列诸左右,忠肝义胆,既炳照于生前,复得萃临于奕(衣冀),准以古法,实无乖违。在天灵爽,当亦欣然也。然扶持正人,动捋虎尾,在人,为一生奇特事;在先生,则为余事。先生庐墓六年,着麻衣 以读《礼》,是立本于孝也;鹤书频下,终守白云,是进退有据也;睢州执弟子礼,得先生指授,以理学名臣,配向圣庙,是师道立,成就天下之真儒也。夫孝廉、侠烈、隐逸三德备于一身,先生为何如人哉?然犹未足以尽先生正心诚意,全节完名,卧岩谷而师天下,其道尊矣!
祠续修于道光丙戌(1826)之秋,而讫工于冬。爰伐鹿门山中一片石,记述先生之峻德清风,使钦仰者知俎豆馨香非倖致,而出于世道人心之所不能已也!


刘叟传

叟,儒家子,清癯有雅骨。家贫,无以为业。晚年,以种花为业。怀州近古河阳 ,种花为业者多矣。业之精举莫如叟,资花力以赡家室,亦唯叟为最。
余尝雨后出东郭门,不十里,造叟之居。居有楼,太行一抹,沁流百曲。朝晖夕霭,与楼相回薄。楼之前,尺泥寸土,悉植异卉。楼东,有丁香一株。支矮铛 ,树下作饼饵,举止萧然,无村妪态,则叟之白发荆妻也。其居家之乐如此。
叟之花,既殊于众,索值多寡,不售其欺。人或琐琐与争较,则怒;怒则昂其值,亦不复售,用是,得“穷怪”之名。
呜呼!怀州,钜郡也。荐绅霞起,门阀高峻。江湖贸迁,城多富室。子孙不能承世业,或数十年而式微 者,有矣;或三五年而室如悬磬者,有矣。乡曲族党之间,不以为怪,独怪此叟,何也?吾意此叟胸中必有怪。其所怪异乎他人之所谓“怪”者,故隐于花,以娱其老乎?

贾大令传

贾大令湘,字汇川,先世自洪洞 迁河内,力田有隐德。高祖光烈,顺治己亥(1659)进士,宰英德 。有大猾陈启吾者,剪除之,藉藉然有“神明”之颂。曾祖亮,裕州 学博。祖宗夔,康熙庚子(1720)举人,乡党以“孝”称。父履信,邑庠生 ;出继世父履泰,亦庠生也。
大令年七岁,束发就传,英气压群儿。稍长,发议论,以滥竽科第取温饱为耻。乾隆丁酉(1777),入拔萃科。庚子(1780),领乡荐,修书《四库》,得议叙,承乏金匮 。
金匮为东南文献之薮,名族势宦,狎暱官长,雀角鼠牙 ,动有请托。拂众意,则不能久于其位。大令毅然以清威治之,手挽狂澜,力振颓俗。富室某为杜氏家奴,尾大不掉 ,搆讼多年。有邑绅来缓颊 ,以朱提 三千为寿。大令曰:“仆在家,穷诸生也,岂不知阿堵 物举世所珍?一受奴苞苴 ,必听奴驱策。君视此措大能受奴驱策者乎?”其人惭而去。
是时,江苏大吏采贤名,调君震泽 。震民健讼,甚于金匮。一下车,先理积牍,批郤导窾 ,有沈滞十余年者,舆情大服。监生 某嫂孀,有遗腹子。诬嫂有玷,欲嫁嫂而毙其孤,则兄产可夺。讯实矣,幕客沈姓突然来以贿动,怒绝之。衔恨次骨,沈耻于家居,遁迹福建。县民曰:“若人去,抵去一虎。安得吾父母久居此县?为吾侪驱虎耶!”
未几,调任元和。元和父老欣然曰:“是为震泽驱虎官也。吾桑梓有幸,得父母此官。”元和市衢无赖子蹙额告其侪辈,曰:“是震泽驱虎官也,吾食路绝矣。须敛迹,勿触其怒。”于是,讼简而民气和。他州县有疑狱,悉委之。金坛 获钜盗七人,解司情不实,檄君覆讯。君察囚貌状无凶色,核金坛狱词无切据。日夜推勘,乃安徽逃荒贫民也。具申文,臬司 释之;后,此案真囚别县发觉,悉抵于法。不然,七贫民之命枉罹刑诛,金坛令亦肝脑涂地矣。
是时,福建观察某擢江苏廉访。前遁迹沈姓受廉访关书 ,来为幕客,朝夕涂次,浸润数千里。大令遂以是罢官。归田后,笔耕舌耕,苟且枝梧 ,卒郁郁以死,是在嘉庆壬申(1812)子月二十一日也。
大令同年友刘大观曰:“吾汇川读书淹博,有特识。尝与予论古之循吏酷吏、心术治术,如善弈者熟弈谱于心,一局一着,一黑一白,弗爽毫发,岂一县令足以尽之哉?乃以驱虎,为虎反噬,无异乎今之牧令,皆畏虎不驱,以汇川为覆辙也。”


李南宫先生事

先生,讳友适,字南宫,明大学士李文达公后。十四世祖茂自邓州 迁济源。祖绍周以进士擢翰林,晋阶御史。父珣由湖北县令,历任山东按察使司,崇祀名宦。
先生少颖悟,博极群书,得经腴史液,去其糟粕,作诗古文辞,字字有圭稜,不喜平衍。后起之秀,多出其门。有周肃雍者,得先生指授,举乡试第一。先生数奇,教泽能涵濡人,科第则淹滞于己,屡试屡踬,终于明经。
初侍亲楚南,值苗民不靖。烽烟羽檄,日夜惊心,能仰体亲意。襄理簿书,一切征调遣发及筹饷济军,悉权其轻重,度其缓急,恤其劳苦。军中兜鍪士咸曰:“安得此佳公子耶?”
乾隆四年(1739),丁母艰 ,哀毁欲绝。父命食,始粥;父命酌,始水。逾年,又丁外艰 ,孱孱骨立,殆甚于前。及扶榇 旋里,经营葬事,悉合礼法。处诸父昆弟,敬以和,长幼有序,秩然蔼然。
岁辛巳(1761),济、湨、涢、泷,同时涨发,邑受灾。邑令张造门乞襄理赈务,杜胥役有侵冒者,遂毅然赴约。清户口,衡远近,无滥,无遗,无守候。并出己资,助公赈所不及。邑有大兴作及义举,力任之,人人敬服。卒之日,邑中父老咸嚄唶曰:“若人不显达,年复不永,必食报于其后人也。不然,无天道矣!”
卒后,以子师舒贵,敕赠儒林郎翰林院 编修,晋赠朝议大夫直隶天津府知府,例赠中宪大夫天津河间兵备道。
论曰:玉水方流,璇源圆折。古名宦之后人必嵚崎。先生能读书,不能署名榜尾,为文章吐气,厄于命也。其分亲忧于兵燹矢石之中,佐县令恤灾黎于饥鸿布野之际。科第中如是者,盖寥寥也,甚矣!书不可不读,能读书而不能用,犹之乎不读。


李明经传

明经,名师靖,字翊堂,县庠生,贡入成均,以弟师舒官翰林编修,得貤封儒林郎。
靖天性古厚,尚敦朴,不务虚华。年未及冠,父辞世,即内总家政,外接世务,循循然,动合礼法。时弟膺、弟舒齿犹弱,弟唐方在襁褓。母督责甚严,小不怿 ,即泣谓诸弟曰:“吾兄弟早失怙,止一母不能事,何以为人?”弟唯唯受教。家甚贫,或不能致温饱,必营旨甘悦慈帏。乍见者不知为屡空也。
岁甲午(1774),靖与膺、舒同入邑庠。族党亲串皆贤其母之能教,并贤靖之受母教以教其弟。是时,膺、舒年已长,以家计为忧。靖慨然曰:“书田有菽粟,弟闻之乎?弟立志为学,余勿问。”乃出食鹾俸,为养母蓄弟之资。
舒之由词馆历监司,为一时名宦,皆得于兄之培养。以己贵而贵其兄,实天伦之盛事。舒守正定 时,母就养郡署,命靖在籍理家事。靖寝食弗宁,若有所驱迫者,急省母正定。母讶之曰:“胡为乎来之速也?”对以“思母,来侍母晨昏”。未几,忽无疾而逝。精诚之至,通于鬼神,靖之孝乃如此。


李广文传

广文名师膺,字芋山,南先生次子。少颖异,发犹未燥,有神童之目。世父 稼轩先生爱之,遂子焉。事稼轩极孝。
迨长,益勤于学,作文字,矫健精深,语必己出,弗趋时,弗泥于古,人多奇焉。食饩后,数困乡闱。母杨太恭人 叹曰:“得不得,命也。勿强求,可援例就学职。”
中年,以训导摄封邱 教谕。诸学子执经登堂,得指授,如沐甘泽,以不得久留为憾。平日喜诙谐,风辰月夕,作诗酒之会,时出韵语,用资笑谑。座中人为之脱颐。及人有小过,侃侃切责,不少贷。后生无才藻,务夸竞者,必正色临之曰:“尔欲作江南詅痴符 耶?”悉悚息,勿敢放肆。
或亲串族党有急事,排遣不开,必倾囊为斡旋,无吝色,亦无德色。其光明磊落如此。先是季弟师舒由编修改广宗 令,侍母杨太恭人就养弟署。入以诚恪,左右慈帏;出以友爱,怡愉琴阁,有广威姜伯淮天伦至趣。
时,县中有疑狱。罪囚猾黠 ,不得确情。质君,君烧烛览狱案,得案窾郤,告之弟,一讯而伏。弟历州牧郡守,所至有贤声,皆风雨联床之时,有以讨论之也。
吁!有此至性,而济于学与才,偃蹇抑塞,卒不得一握圭组,非数也哉?


卫献伯先生传

卫琯,字献伯,先世自晋之阳城 ,迁济源轵深井里,世务耕读,以忠厚传家。
琯髫龄,器宇英伟,为世父乾烁钟爱,遂出继世父。年十余岁,父弃世,家贫,性傲岸,奋志读书,耻以干求践戚党之门。而文章憎命,屡试屡踬。挥弃举子业,砥行修身。自荐绅先生,以至布衣野老,皆乐与之游,酣嬉淋漓,容色温粹。乡里有争端,辄为排解。巽言精理,感人肺腑,人亦乐就之判曲直焉。
甲辰(1784)、乙巳(1785)间,邑岁荒,继以大疫。族中有饥者,必量力资救;或有父母之丧,无力营窀穸 ,必典质措贷,使归骨于土。由是,一乡之中称“赴义之勇者”,千口一律。
子际可,教之甚严,一动一静一颦笑,时时体察。学不进、交游或非长者,必厉色以督责之。际可,丁酉举于乡。丁未(1787),拣发楚南,以知县用。族党亲串皆来贺太翁,举觞为寿。乃长揖亲族,而诫际可曰:“亲民官,与民共休戚,衽席其民,水火其民,或鱼肉其民,皆官之一心为之,尔勿以墨绶铜章一朝入手,遂欣欣以为乐也。”
厥后,际可权城步 。苗蛮黠悍不惮法,蠹役奸氓排挤扇诱,往往成巨案。际可下车之始,欲以峻法激励颓风,伐山中钜竹,设为刑具,而示威县门。
琯见之,恻然曰:“有虞氏 革苗民,不以戈鋋 以千羽。矧 今向化已久,不务绥,辑之而鞭箠使之乎?即蠹役、奸氓,以身蹈法,能感以诚心,移以惠政,夫岂有豚鱼之不若者?”命急毁之。际可乃鞠跽 承教,唯命是遵。终城步一任,口碑载道。嗣是,代理新化 ,甫月余,颂声远播,皆庭训之有素也。年五十四,卒于长沙,楚人哀之。


何观察传

观察,讳达善,字子兼。幼聪敏,有至性。雍正丙午(1726)举人,癸丑(1733)进士。方试礼部,出闱时,心动,榜未发,驰归省母。至卫辉,果闻母亡,哀号疾走,日夜徒行三百里,足血出,弗知也。
继入词馆,改授广东恩平 令。恩平田赋多积弊,富户狡狯,通猾胥,移赋于贫,贫者赋重害切骨。为稽核更定之,万口衔恩,悉泣下听讼。廉察,案无夙牍。以卓异入觐,奏亲老乞恩补近地,改陕西澄城 令。同郡郃阳 县有疑狱,奉委确讯。同审官徇情瞻顾,久不决。携骨至省,面争之,超雪死罪三人。
以先在恩平卓荐铨部 ,推四川剑州 。未赴任,遭父丧。服阙,补山东莒州。州频年荒歉,申请赈济,买牛五百头,假民耕作。又为灾黎赎所卖子女千余,还其父母。因念州民无御灾之策,设树长,督民种树;开河渠,令得水利。乾隆十四年(1749),升授徽州府知府。州民闻之皆失色,赴省乞留。格于例,不果。越两年,莒之父老制屏绘像,刊《治莒十二事》,走三千余里,祝寿新安 。
在新安数年,善政入民肝膈,以颂口碑者,不可枚举。属县绩溪 ,岁稍歉,呼聚多人,乞县令赈济。令张大其词,以民变达府。及往按,有参将带兵数百会于路,婉言谢去。民有食,不罹于法,皆安堵。
二十一年(1756),入觐,蒙温语褒嘉,赐墨刻、紫貂、绮服。旋授江西粮道,调淮徐海巡道。堤工、物料积弊,累年弗能除。一旦除之,办灾无虚糜,有实惠。尝乘夜遣亲信家奴,访灾黎苦状。适一孤庙,有儿啼。视之,其母已饥死,儿抱母泣,不知母死。饬乳妇活之。又收养无依子女无算。岁既熟,一一遣归。
二十四年(1759),以捕蝗不力镌级 。制府尹继善 奏留,补授凤阳府知府,政务殷繁劳不支,以疾引退。家居六载,敦古谊,厚风俗,称“人伦模范”。年六十有六,无疾而逝。

何部郎传

部郎,讳复善,字完初,达善仲弟。髫年,觥觥有英概。乾隆丙辰(1736)举人。丁巳(1737)考明通,授山东莱阳令。甫下车,有监生宋某,旧家子,受叔抚养,恩至重,反侮其叔。严惩之。巨室亢族,悉畏敬尊长。利有裨于民者开之,弊有害于民者翦之。大吏闻其贤,调清平 令。
清平田地多斥卤,耕不偿种。本家贫,以别家代纳其赋。胥役奸诡,藉端揉弄,民以是搆讼多年。为平情决断,更设以调剂之法。不一载,民心大服。民有王丁者,被殴死置丛棘间,而凶首无主名。百方探刺,得凶首刘柱,置于法,民颂神明。
乾隆十九年(1754),以卓异引见,天颜喜,名书御屏,赐朝服一、朝珠一,遂擢滇南和曲州知州。州隶边陲,其俗颛愚而梗悍。受汉奸欺弄,藐官为害。以峻法绳之,汉奸遁,闾阎安堵,囹圄空虚。权临安府篆,持大体,不尚苛细。
二十一年(1756),以疾告归。病痊,补广西河池 州。署东兰州太守某者,,性卞急,因猺民细,故颇矜张。力谏不听,卒落职,乃悔。后权泗城 府篆,调归顺 州。有以归顺多蛊毒,劝时时慎重者,曰:“居官有大毒,曰‘贪’,曰‘酷’。吾不毒吾赤子,吾赤子岂毒吾耶?”
三十三年(1768),推升刑部福建司员外,晋阶陕西司郎中。七十有一,卒于家。


何刺史传

刺史,讳乐善,字同人,达善季弟。九岁能属文,十四入邑庠。乾隆丙辰(1736),与仲兄复善,同举于乡,历官山东福山 、诸城县令,晋胶州知州。
福山,地滨东海,多无业贫民。半走京师谋生,半趁海航,泛辽东觅栖止,家鲜恒产,鸷悍难驯。以严明治之,柔良不受逼于健者。诸城为山左钜邑,荐绅之族甲于天下,中外显要及牧令、杂职一百八十余人。以礼义服之,布衣不受辱于阀阅。
胶州,处腴膴之地。供张酬酢,一不惬人意,则刺促万端,动有愆尤。以澹泊处之,立身无过,亦无有以排挤而挫辱之者。而福山、诸城、胶州之士大夫及牧贩、农民皆称颂之。以劳瘁成疾,解组归田,犹用文字提唱其后辈守敦朴,维持其乡党。殁后,皆曰:“此不愧子兼 、完初 之弟也!”

李大令传

大令讳友晟,字慕西。聪颖有至性。甫四岁失怙,擗踊 悲泣如成人。事生母陈,仰意承志,曲尽孝道。
弱冠 ,赴伯兄友善泰州任,佐兄为治,井井有条理,人异其才。纳粟户曹,得府经历,借补长清 丞,历摄长清、利津 、乐安 令,恩济以威,锄莠安良,循声满山左,以卓荐授阳谷令。
阳谷,当逆匪王伦蹂躏之后,民气未复,轻徭役,恤孤苦,有元道州之遗风。乾隆四十九年(1784),銮辂南巡,道出境内,询大吏以“知县贤否”,抚臣某以“贤”对。蒙赐锦绮以光宠之。尝疏仪兰引河,工钜期迫,人视为畏途。独能以至诚感夫役,勇于赴功,如期告蒇 。
值运河冰结,粮艘滞,不能遄行,督万夫凿冰推輓 三昼夜无宁晷,遂中寒,委顿不起。年五十有一,卒于官。

卫大令传

大令,讳际可,字式之,乾隆丁酉举人,分发湖南以知县用,权城步、临湘 、宜章 、郴州,补安化 ,调湘潭 。
平生以俗吏为耻,公暇辄读书,取法古人。座右置日记一册,昼所为,夜必书焉。大司寇姜公晟抚南楚时,察吏安民杜奔竞,为封疆第一。
际可有吏才,受知姜公。适长沙道,州有钜案,械逮累累,委际可研讯。止坐法六七人,乡愚受迫胁者,悉请超脱。姜公曰:“际可贤吏也。目以才吏,犹小之矣!”
在城步,能安抚苗民。在临湘,不浮收漕米。在宜章,界联粤东乐昌 ,两处争讼,皆就宜章判曲直。发奸摘伏,以理为断,无袒私。及补安化,宜章民赴巡抚戟辕,乞请留任;安化民乞请到任,仍留宜章。及权郴州,且兼理宜章、永兴、桂阳县事。雀角鼠牙,争来控诉,悉如所愿以归。
是时,衡州 安仁 县岁歉。贾航 过境,饥民截掠,啸聚千余人。观察某公卒然以兵至,民大哗,将谋为变。廉访某公告抚军曰:“此事非际可不能了,他人往,愈滋大矣!”檄下,际可单骑,携数人入寨,出肝膈语,悚以祸福。饥民泣,皆曰:“非青天来,吾侪小人无生理,愿俯首,受青天惩创。”际可杖首恶数十人,余挥去,案遂了结。
及调任湘潭,求治愈切。数月,了积案千余起,士民欢腾。顾反以来暮为憾。未几,病作,乞回籍调养,而卒于家。


诸生李友博传

友博字稼轩,居济源东留村。祖绍周官御史,父珣官山东按察使。博天资超迈,读书等身,作文字千言立就。其才大不拘,拘准绳墨,困于诸生。
尝语人曰:“仲尼 门下士,以孝弟为仁之本。本不立,奚以学为?”父母卒,哀礼尽至,笃手足之情,如郊与祁、轼与辙也。
伯兄友善牧泰州,往省兄。夜宿逆旅,有宜兴储姓,以穷迫雉经梁间。扶下,倾游资,慰使归去。泰州在江南,事颇冗杂,佐兄治内事,动中窾郤。又尝佐其弟友晟宰阳谷。阳谷岁饥,办振务,慨然曰:“金一丝一忽、粟一勺一粒,皆朝廷恩泽活灾黎者也。民,天子授于县令,使无冻无馁,供力役以纳赋者也。振之弊,在户口不清。户口清,何弊之有?”子其勖之。是故,县之民颂德政,必兼颂其宰之兄。
一日,居家质衣,得钱五千文,且有急用。适途间遘一老妪携稚女,且行且泣。问,曰:“夫负夙逋,索之急,夫病且贫,将售女偿债家。”慨然以质库 钱五千使偿债,以留其女。同里有嫁女者,先期一日,妆奁被窃去。女之母将投缳,辄出资代为经营。勇于赴义,盖如此。邑中兴大役,众议盈庭,踌躇不决者,可用数语决之。
生平与人处,坦白诚悫无城府,涵养深沉,无疾言厉色。饮其和者,如饮醇醪焉。以胞侄师舒贵,赠文林郎直隶广宗县知县。卒之日,吊者盈门,无不感伤,授业诸弟子称为“懋德先生”。


陆太孺人传

闺壸有传,述其德也。传于何始?始汉大夫吾先人子政也。吾先人,其奚以始?《易》著《坤卦》、《诗》咏《周南》之意也。然则,闺壸之德重矣。其有贤者,可无述乎?
武进举人陆继辂 ,侧出也。受生母林氏鞠养 教诲,得成立。母卒,泣血濡毫,拜柩前,编母年谱。母得寿七十五,居绣阁十四年,事辂父恭城 君三十二年,抚辂二十九年。虽事琐如毛发,靡不有记;记一言一动,靡不有泪痕。呜呼!孝矣。
恭城君,已未(1739)进士。入词馆,改福建县令,继补官粤西,终仕局于恭城,故书其官曰“恭城君”。母,福建闽县人,幼孤苦,并鲜兄弟。赵编修名晋者,母林氏,以同姓蓄于家。恭城与编修,同官翰林,有夙契。及出宰于闽,适编修在籍。尝揄扬母所抚女之贞慧,出绣囊示恭城。恭城嫡室,卒已三年,求所抚女为簉室,许焉。是辂编其母年谱,所谓太孺人也。
妇职之大者有三:事姑、相夫、教子。太孺人事姑,能仰姑意。姑欲勤则勤,姑欲俭则俭,姑欲和娣姒,慈卑幼,御奴婢以恩,则举措无违,将以柔顺。姑喜,视以女,不视以妇。
《汇苑》曰:“妾,接也。”言得接见君子,而不得伉俪也。太孺人入室,分属小星 。在大妇既卒之后,委家务于已,此有所难也。乃因难而委曲抑损,敬事君子,课米盐,察寒温,佐丧葬,办婚嫁,皆有条理。其尤难者,恭城君被劾粤西,分忧于患难之际也。
《说文》曰:“母,牧也。”《易》曰:“坤,为母。”《诗》曰:“母氏劬劳 。”恭城君捐馆舍,辂在稚龄。太孺人以恭城之丧,得怔忡疾。家且贫,斯时抚孤成立,愈难矣。乃延师,必求名士。考日课以生熟,或窃读闲书,必怒,怒则杖,不稍宽假。及领乡荐,垂入仕途时,以恭城居官廉惠及所谳 疑狱告之辂,如泷冈阡表太夫人告永叔者。
嘉庆十四年己巳(1809)六月十七日,啜玫瑰露十余盏,栉发易衣,卒,神明不乱。
前河东兵备道兼盐法道斥邱刘大观曰:“母幼遭屯蹇,炼为贞纯,动与礼游,植范巾帼。固采蘩却鲊之,淑轨岂椒花、柳絮所能匹亚者耶?”


贤母传

济源世家有壸德,人称以贤,观察君师舒之母也。
母氏杨家居历城,父大立,官陕西河州 总镇。年十七归观察太翁南宫先生。入门,念翁姑已逝不及事,事庶姑以孝。岁时祭祀,必丰洁,曰:“吾展吾区区,补吾妇职,岂敢忽?”
先生既得贤助,委家政,下帷读书。谓蹑青云无难,立致乃过劳绵惙。适中年,遽见崩殂。母惨怛欲绝,血随泪堕,人哀之。
是时,遗孤曰“师靖”,曰“师膺”,曰“师舒”,曰“师唐”。虽不乏丈夫子,齿弱,无克与母分忧者。母衔戚营办幽隧,靡不有法。礼既成,吊者大悦。母课子严,诸孤自塾归,必稽核塾课。令背诵,诵或不熟,则怒。诸孤惧,而业日以进乃已。师靖、师膺贡成均,师舒以编修历官直隶天津兵备道,师唐以戊午(1738)举人候补甘肃知州。诸孤有所立,胥母手中笞为玉成之,亦母睫中血有以感发之也。
自南先生弃世,黠奴悍仆欺少主,无节制,盗售屈冢水田数百亩。鸣之官,官惑奴诡词,不能决。母呼奴跪阶下,检校簿籍,一一折奴,奴语塞,捣额于地,尽反其所盗。
观察先以编修官县令,得直隶广宗。母问曰:“狱中囚有几乎?”具以实对,曰:“此等人可切齿,其身堕缧绁,如陷犁泥,亦复可悯。”饬施药饵夏令,施絮衣冬令。囚悍鸷,无人理,荷慈惠,亦皆泣下。就此一端以推广之,则仁心、仁政出于母教者,可胜言哉?
嘉庆八年(1803),济源饥。命师唐驰归,尽散所积谷,周恤族党,父老子弟赖以生全者数百余家。又裁布为衣,远寄六亲,诸姑伯姊悉称修短。母之留心于平日,其精细如此。是时,县署厅垣圬者,发土得药酒一罂。母取以酌之,发白转元,脱齿复生,人以为慈祥之报。
观察自县令迁擢郡伯,声誉隆隆然为畿辅最。守天津,水陆交冲。海蛮鹾蠹,凌踏柔良,乃绳以峻法。母不怿,镌责之曰:“若诚恶蹈法,不畏父母官,何遽如是乎?”观察泣,俯地受教。十三年(1808),圣上幸津门,闻观察才守,克谐舆情,赐锦绮,慰其部下。十六年(1811)春,巡幸五台于行在,授大名道,旋调天津道。召对十次,敕近侍锡内膳十次。问母年、耳目、举止甚悉,观察免冠奏:“母耳重听,读书犹能读细字,发重黑,齿且复长。”上动容曰:“信如是,宜寿百岁。”越日,赐观察入宴,又赐锦绮、佩囊、带版。使归以告母,母曰:“我民间妇女守节五十年,荷天子宠荣如是。尔何以为报称耶?”五月朔,母疾,以六月二十日卒,得遐龄八十有五云。
颂曰:古之贤母,见于载籍者多矣,未有姑息其子称以为贤者。宋苏洵母性严,家人过堂下,履迹有声,即恐获罪。后洵及其子轼、辙,悉成钜儒。蔡襄知泉州有惠政,仁宗曰:“有子如此,母贤可知。”赐冠帔宠之。其母寿九十,康强如少者。今李母与苏、蔡埒,可不谓贤耶?吾闻绣水 宋瑾作《人谱》,使绝物欲,去习染,为人矜式 ;武林 陆圻 作《新妇谱》,使闺阁传诵,践坤道,皆所以激厉风化也。今李母之懿德述以为传,将以为《六珈褕翟》之谱焉。

范节妇传

节妇徐氏,河内庠生名坤女。幼淑静,举止不群,得父母钟爱。择婿戚党,无满意者。同邑孝廉范桂园以其弟椿园求婚,许之。归椿园逾岁,生子汝瑛。又逾岁,椿园卒。徐氏为椿园守节九年。嘉庆乙亥(1815)三月十一日,氏亦卒。属纩之夕,异香满室,族老邻妪竞相传说。予不以为然,征诸邑之齿尊无侈语者,实如所闻,异矣!
桂园受业于予门下,谨而信,能敦孝友 。一日,奉母命,书节妇事略,乞为立传。予观事略所列,节妇居孀,屏膏沐,严色笑,枯井为心,秋霜作面。而事姑诚恳,如椿园之事其母。恐姑哀其孀,遗椿园泉下之恸,乃讳其颜色枯槁,提携幼子,嬉娱姑左右,若椿园之未逝者。
迨藐孤稍长,饮痛茹凄,教以孝道,曰:“祖母在堂,尔父不及事,留此一点骨血,所望以报祖母者,尔孺子 也;尔父少孤,鞠养成立出于尔伯父,气息临绝,喉间犹隐隐呼兄。予实闻之,所望以报伯父恩者,尔孺子也。”是时,汝瑛发未燥,遂如成人。
初,节妇有疾,隐忍弗露,姑未知也。疾危喘甚,苦不支。姑临视榻前,犹强起理发作健容,告于姑曰:“儿不耐汝瑛扰,姑携往外家消遣,儿病寻愈矣!”未几,乃卒,其贞孝出于至性如此。卒后,姑哭妇,甚于哭子。不忍没妇之贤,而求文字奖善于寒骨,亦可哀也已。
斥邱刘大观曰:“柏舟之操,闺阁能知大义者,或间有之。其不以孀为孀,不以死为死,转恐以孀与死,伤白发老人之心,百计弥缝,瞑目方已。此可下鬼神之泣矣。大节如此,诸细事之可传者,可以概见。然守节九年,格于例,不得旌表 。事关风化,乃为作传,用安桂园之老母。”


吴絅斋先生家传

先生讳锦,字绣章,一号絅斋,始籍洪洞。十二世祖讳兰者迁籍于温,曾祖国用以顺治戊戌(1658)进士令江西永丰。丰士民薰其德,筑祠俎豆之。祖渤、父广嗣悉官训导,敦实行,工词翰,崭崭轶群。
先生生禀异姿,濡世泽,冠犹弱,已噪英名。学使者按怀州,补博士弟子,龄方十六。郡中耆旧以伟器许之,谓:“脚底青云,不十年,可平蹑矣!”而自负亦且不凡,操笔行文,必准古法,未屑低抑以趋时径。乃竟坐是阨棘闱,卒不见售。
适金川蛮作乱,大将军率兵往剿。闻之,毅然而起曰:“乘下泽车,骑款叚马,岂锦初志?”乃输资农部,得县丞,将展其才兜鍪矢石间,又牵于家累,使嵚崎磊落之气,卒不得一吐,君子惜之。
既抱其才不获用于世,遂小施于桑梓族党。仲兄霦者无子,孀嫂守柏舟之操,无孤可抚,日夜泣。取伯兄霖庶子,以子仲兄。兄血食 罔替,嫂恃以完其贞焉。从兄玶字叔雅者宰黔中印江,族子景元秉铎汝宁,悉卒于官。归柩城外,不得入。或有驰告县尹者曰:“柩中旅魂,絅斋近支骨肉也。”尹弛其禁,使入城治丧,其德望孚人如是!此姑举其大者,余不及覼缕,然其人之矫矫已自可想见矣!
论曰:先生胞侄名有对者,余丁酉拔贡同年也;元和令、河内君湘,亦丁酉拔贡。余尝闻贾君曰:“湘昔赴礼闱报罢,谒蔡相国葛山师。师问:‘湘,汝怀庆人,汝乡文人吴锦今何如?’”盖相国督学中州,先生以文字受知。越数十年,姓名犹复挂相国齿颊。相国,今代名臣也,许一人诚复不易。先生乃见许相国,以文人目之,是科名中无是人,践仕途无是人,而相国胸中乃有是人。呜呼!先生非屈于不知已,而申于知己者哉!
原配郑孺人,有淑姿,不寿,无所出;继配邱孺人,方在闺阁,即举止凝重,若古贤媛。及作妇,动循内则,以不逮事翁姑为戚。是时,堂上有祖姑朱太孺人,性严,家事稍不谐,即怒,卑幼日夕凛凛。独孺人先意承志,能解怒为怡悦。岁辛丑(1781),先生辞世,诸子在稚年。孺人以壸德,摒挡门户,事靡不举。子若孙,靡不以教;三亲六党,靡不以慈惠,贤明得大体,群相称颂。孺人次子清文,问字余门下,尝脱帽叩额于地,乞作传,表扬父母,余未敢轻许。窥其色,恳然蹙然,若有缺陷在身,不若是,即抱终天之憾者,母贤弥可征于其子之孝矣!

赵封翁 传

翁讳永和,字公惠,世居修武墙北村,以孝弟力田传于累代,未尝取科名登仕籍也。考讳某移居恩村。翁绮年入乡塾读书,器宇不凡,以“义侠”自许。乡中长老见其举止异于庸俗,咸曰:“昌赵氏者,异日必此人!”
考以家贫,煮字不能疗饥,命弃书习贾。持筹握算,色色精详,市中老于作贾者皆以为不及。然迫于父命,身在贾,而心犹眷眷于书。桑梓中有通才能不负书者,必以礼接之。或能读书而家寒,以贾中所得佽助 之,以成就其人。族子某不善持家,弃祖父遗产,窘甚。翁代为赎还,使受夙业,而教以修身节用之道,某感激为泣下。墙南村左姓、刘姓诸戚谊家落,婚丧不能举,悉赖翁举之。
雍正元年(1723),饥,村多流亡。族人某有欲移家河南避荒就食者,止之,屡贷以粟,得甘澍;又资以种,使田亩勿荒。村中有移居而荒其田者,并令代种,曰:“田主归,析半与之。得情理之平,必无怨。”是岁秋大熟,某由是致小康焉。
恩村为陕甘、四川往来通衢,村西地窪下,值大雨,泥淖横阻,行旅多陷溺之嗟。先生醵金修治,金不足,更出己资,修使平坦,途中人感彻肺腑。有异县商贩,辇脂麻数百斛到恩村者,损其值不能售,强售于翁。越数日,价忽腾高,商悔且泣。翁闻之,曰:“脂麻故在也,何泣为?”以原值还之,其人感谢而去。及晚年,家寖丰裕,呼子孙至榻前,训以“读书为善,敦气谊,勿校锱铢。”取族党乡邻夙券一箧,计逋金千余,悉焚之。
翁生平有利人之事靡不为,为之靡不勇。虽世族大家,罕闻慷慨有如是者,矧畎亩市廛中乎?乾隆己卯(1759)仲秋,捐馆舍,得年七十有三。
长子廷贤,次廷杰。廷杰子三元,乾隆丁酉科拔贡,某科举人,甲辰(1784)进士,自部曹累官广西左江道、广东盐运使司。翁累赠中宪大夫,例晋中议大夫。曾孙迁由孝廉出身,需次工部员外;遫亦举庚午(1810)孝廉,邃以明经官学博。翁曩者未读之书,遗之孙曾,皆已读之,用慰翁于九泉之下焉!
论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德者必食报于后人。方翁之隐于市也,作种种善因,实由于性之本善,岂计及身后膺朝廷锡类之仁、受中宪大夫之诰?命理不爽,则事有必至。人亦何惮而不为善,不以翁为师耶?


大理寺 少卿查公家传

公名淳 ,字厚之,号篆仙。系出于姬鲁公之后曰延公者,食采于柤,因以为氏。春秋公会吴于柤,即其地。汉唐后,代有显人,其事迹载公年谱中。七十四世名秀者,明万历间,由临川 迁宛平 ;再传至讳国英者,是为公之高祖,早世。高祖妣周殉甲申难,贞烈载《大清一统志》。考,湖南巡抚俭堂公,讳礼 ,性敦厚,有干济才。与吴江陆中丞曜 ,以廉洁凝重,同简帝心。乾隆壬寅(1782)卒于京师,高宗纯皇帝震悼嗟咨,谓大学士英廉曰:“查礼死,可惜少一好总督矣!”
公秉于庭训,性刚直,而练达世务,初仕四川南江 县令,调南部 ,又调长宁、宜宾,推升云南赵州。经钦使李公湖、川督文公绶、将军明公亮奏留四川,办征剿金川善后事。越两年,抵滇,升补武定直隶州牧。叠遭三年之丧,服除,选福建龙岩。天子念大臣之子官声好,不辱其亲,特简广西平乐府知府,异数也。平乐未久,调桂林首郡,旋擢常镇道。以事左迁,继复起湖南粮道,历任贵州、江西按察使,而终之以大理寺少卿,公涉历仕途数十年,不媕娿 ,不胶执 ,遇事之难且大者,胸次有准绳,故举措绰然有余。
南江,在万山中,山有名柏阳坪者,古柏夹道百余里,为一邑胜概。豪商啖利,结山间不逞之徒,伐之,将为祸薮。公具牒上官,陈利弊,禁绝之。县北有大巴山、小巴山,绵亘五十里,人迹罕到。募土著及外境民,芟薙荒秽,垦为膏腴,得良田二万三千余顷。
宜宾为叙郡首邑,民难事冗。告期,辄收数百纸。或有疑狱,常累年不结。公至,则厘剔无遗。部民曰:“非官也,吾父母也。”为醵金立生祠 。是时,长宁南部,南江旧治,编氓有积讼未了者,多赴成都,乞制府批发宜宾。制府贤其贤,目以循吏。公愯然 曰:“名所在,嫉忌丛之,吾抽簪去矣!”适用兵金川,不敢引退。善后事杂揉多端,报销军需尤重大。自军兴至凯旋,耗损帑金计六七千万。日夜钩稽,百款了了。大将军阿公谓俭堂公曰:“使天下牧令皆如淳者,我辈高枕无忧矣!”
其在桂林也,安南军兴,设军需局镇南关内。抚军孙公永清 奏以公总司其事。奉上谕:“查淳曾在四川大营办理军需,素称干练,此次军需局务,即着淳迅速前往筹办荷。”知遇可谓深矣!军需要务、征调夫役、运粮饷、备军器及策应守防,抚军悉赖公筹画。筹一事画二策,靡不中机宜者,抚军称“篆仙先生”,不复以官阶论势分。
是年春,撤局。五月朔,旋会城,时全州有聚众抢谷之案。摄牧余清标发急递具禀事甚急,抚军陈公用敷 颇骇诧。召公戟辕,付以本标精悍兵三百,材官十员,命驰往弹压。公密白:“此贫民乏食,有谷之家不肯借,出硬语激成,骤以兵往不便。止需晓事兵弁二三人,易服随行。脱必须兵威,兵乃可动。”
因密请令箭三空,白剳一二,便临时附近调遣。部署毕,故徐徐缓行。至灵川榕江驿,清标复禀,滋扰已三十七村。公阅之,不动声色,仍缓缓行。及入境,拦舆控诉数百人。公怒曰:“年荒,尔积谷居奇,激众怒,彼无知强借亦情急耳。欲官以攘夺之罪罪之乎?”裂其状,痛斥之。诉者语塞,而抢者亦心服矣!入城,督州牧捕获首恶数人,荷校通衢示惩警。余悉薄责,释归农。其被抢之谷,按数册记,令秋成后偿原主,案遂结。公于事之大且难者,以镇静得事机之窽要,往往如是。由湖南粮道,秉臬于黔。于豫章,恤刑察吏爱民事迹不能覼缕,然吏民至今犹复津津挂于感颂之口。
及入为京卿,公年齿已陨矣。嘉庆癸酉(1813)九月,逆匪林清蓦入禁地,京官多有扩疏建言者。公耻于随众俯仰,踌躇审慎,必求一切中时务,以持乎大体者,夫然后披腹以呈琅玕。庙堂之上求治甚急,以敷陈羁绶,饬部议,镌五级,予休致 。
罢官后,家计窘促如寒士,但余残书数箧、旧端石研十余方、汉铜章数百纽,藉以娱老。所与往来者,皆耄年旧雨退栖林下者。年八十五辞世,属纩之夕,神明不乱。盖终身无愧怍,达于荣枯消长之理,故来去皆洒然也。
刘大观曰:“观受知于公最深,知公之天性亦深。公严冷之性如冰霜,凛然不可犯。而怜才如命,见人之有气节,而善用其才者,奖诱之,提掇之,欲搜罗众才,辅翼己之才,以上报国恩。如观之蹇劣,亦深受奖诱提掇者也。一蹶不振,息影茅庐,回首曩时,能不惕然以呼‘负!负!’耶?”

王广文传

有本于正心诚意之功,读《大学》二十年,弗忍释手者,曰澹庵君。
君名九龄,字梦锡。大父 讳国麟者自河内迁武陟,考讳守身以家贫不足以供养,辍儒业,习贾贸迁,稍丰裕,则构塾于家,以藏书授之君曰:“此吾家故物也。吾有书不能读,今养吾亲,粗粗有所恃,岂复以家累累汝?汝立志为儒者,则荣我即孝我矣!”
君双眸如电,书一过,不复忘。见以时文取科第者,曰:“此进身捷径耳。读书,有志之士,岂沾沾于此?”后博极群书,不得要领。得孙夏峰著述而印之,于《阳明语录》有会于心者,曰:“孔子一生,根柢在《大学》一书,‘格致诚正’以外,无所谓学也。”于是,泛览他书,而必求其于《大学》相会通者,慎思明辨,而笃行之。
大梁山长丁先生田树 、先生去疾 皆深于读书穷理,不趋于时尚,靡不奇君,以君为士林翘楚。君出身孝廉,授中牟训导,教诸生,一如其所学,而期以躬行实践,无蹈虚文。其见解言论在《行状》,不赘及。
君之事亲也。为父梳发,见发白,即愀然隐惧。母病侍汤药,昼忘食,夜不贴枕。母手冷,执母手竟宵不释,以为可煖而热也。母卒不救,哭母始以泪,继之以血。是与孙夏峰之孝皆出于“正心诚意”,盖一时之真儒矣!
赞曰:桐城有左仁,忠毅公后裔,孝而愚者也,其祖遘恶疾,人皆避去。冬夜苦足寒,仁燠之,时年十五,如是者六年,果染疾,继其祖以死。方望溪先生为作传云:“当明将亡,而逆阉之炽也。如遘恶疾,近者必染焉。忠毅与同难君子皆明知为身灾,独不忍君父之寒,而甘为燠足者也。”左仁以燠祖足为孝,君以煖母手为戚,盖皆有不可及者。设君出仕为显官,移孝作忠,当何如耶?乃蹉跎偃蹇,终于一博士,其所学与志之所在,百未一试焉。惜哉!

 

 

 

   刘大观《玉磬山房文集》卷一


自  序

曩 在粤西 作县令,年二十有七矣,始学为散体文字。其时,僚友中有为之者,组织粉泽,客气 满纸,与古人立言之义漫无干涉。欲得钜手以为指授,鲜其人也。
岭外,山川草木多奇诡。猺獞 笛蛮,穴食巢栖,其殊情怪状多畴昔所未闻。不揆蹇陋,发于泓颖 ,得捻圆 一百四五十枚。过岭后,浮家吴门,不珍惜,失去,从此不复为矣。
继在辽左十年,邗上两年,河东 五年。长官有知契者,交游有文藻、道义相磋砺者,或于民生利病有知之而不能已于言者,囊不可括,妄为一鸣,又得数十篇。侍御 吴玉松 先生、农部员外 同年 杨蓉裳 先生皆以其所鸣“譬鸟之于春,虫之于秋,抉乎其性灵,感乎气候,非有所矫饰而然也。”谓“宜授梓,质诸高贤”,辄不揆蹇陋,献此敝帚 。
柳子厚 之言曰:“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欧阳永叔 之言曰:“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观行能无取,信道不笃。平生所读书,无牛身之一毛、沧海之一掬,厚其颜,滥竽文士,不诚悖哉?!吾用吾半生著足之地,过手之吏务,涵濡激发之,显爵通儒藉是以为日记而已。
嘉庆辛未(1811)正月  斥居士 书


赵浮山 先生诗序

盖自令甲以经艺取士而嵚崎 卓荦 负奇才者多绳束跼蹐 于举业,此外则无暇及焉。迨其得文章之才,蹑青云,历显阶,而遇物多不能名。或有时僚佐宾朋、宴游登览亦唯寄情曲糵、流连光景,不能托兴于风骚。若是者往往然也,而浮先生则不若是。
先生举壬午(1702年)乡闱 第一人,世祖章皇帝 阅闱墨,屡加叹赏,于是负盛名于都下。及由进士 入词馆,海内士大夫知先生制艺超轶时流,不知先生工于有韵之言也。先生亦雅自韬晦 ,不以诗自豪。至年近桑榆,稿藏 嵼 ,犹复不轻于问世。越百余年,裔孙铭彝 作宰修武 ,始搜辑遗稿,拟付梓人 。
观与修君生同梓里,以文章道义相切劘。今读先生诗,为之俯首,不翅乡先达犹在今时,得见衣冠杖履于枌榆社中也。先生诗格甚高,不尚涂饰,而一以深情至性镕铸伟词,故寖寖入于古厚。然造物予以才,不予以命。少年抱鸰原 之戚。有弟,名作雨者,死栖霞贼中。贼平后,鸣之于官。官傝(宂辱) ,少决断。待质五年,穷愁潦倒,而弟冤始雪。读历下 诸诗,泪痕浃入墨痕,令人悚然。念手足之休戚,关乎性命。
及读书中秘,回翔木天,声振业光,弥著弥远。而古性崚嶒 ,不谐于台阁大僚。以翰林 改官农部。既又改官比部 ,非意之所惬也。诗境至此,又为一变。比部为执法之地,人以为,读书万卷不读律,将攻所短而挤排之。先生觥觥独立,不移情以就法。案有疑窦,烛照如神。于是,大司寇以“明允无私”列京察异等,擢辰沅观察 。辰沅,苗疆也。抚驭峝蛮,济威以恩,部下氓视若慈母。又以不谐于中丞 ,以下考去位。读《湘芷集》、《于役集》,可想见当时意兴之萧索矣!
饴山 翁作先生墓志谓“名浮于命,位不称才”,自是不刊之定论。顾予陋识,以为位之尊卑,由于命之通蹇。虽长才大略,不能与造物争衡。而名者存乎己者也。造物能厄人以轗轲 ,不能夺人之声誉。如吾乡朱荔裳先生,以族子告密,羁萦缧绁 ;王西樵 先生中萋菲之言,罗织囹圄。其艰危险阻、侘傺 无聊有数倍先生者,今其文章之光焰犹惊爆于艺林也,其端人正士之名犹不没于天壤也。是造物以偃蹇 挫折老其才,使邃其涵养之功,卒得身为完人,芳流奕禩 ,夫亦何怨何尤哉?
君曰:“唯!唯!请即以是叙先大夫遗稿,先大夫有余幸矣!”乃不辞谬妄,而为之序。


重刻《唐贤主客图诗》 序

《唐贤主客图诗》,始于张为 。改“五主” 为“二主” ,辨其源流,求其切当,以位置诸客,则高密李先生石桐 也。
观初在桂林与老友李松圃 同受诗法于石桐季弟少鹤 先生,未几,两先生辞世。后死者分无所逃,遂致书岭外,分任剞劂 ,传遗稿于黄金台 下。既又刻《重订〈主客图诗〉》,今十余年矣。
海内诗人,走“清真雅正”一路者取法水部 ,走“清奇僻苦”一路者取法长江 。此风大行,足慰九泉。然都门纸贵,焉得如天女散花,娱及众生,人人赠与,饱其所愿乎?
吾乡莱阳赵三兄 以此本品择之精,天下觊觎 之广,为析薄俸,重役梓人,而问序于观。观不辞谬妄,告于赵兄曰:“昔秋谷先生之论诗也,可以惊四筵,不可以适独坐,盖犹龙氏知希者贵之义。老杜则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是独坐之适,亦未然矣。精言之又侈言之,曰:‘可惊风雨泣鬼神 ’。盖言此物此志除我之为我,独鬼神许其知也?独风雨许其知也?呜乎!难言之矣!而忻州元裕之 又为之说,曰:‘万古才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 。’于心所独知之中拈出一‘清’字,余初惝怳 不解所谓。及由岭外还山左 ,雨后过洞庭湖。澄然皎然,千里一碧,风在帆上,日浮水上,觉天地盘薄之气未有清于此时者也。夫人身,一小天地,使其心肝脏腑得此气发而为诗,焉有不清者乎?清而焉有不真者乎?真而焉有不雅者乎?雅而焉有不正者乎?其由清而奇,由奇而僻,由僻而苦,此清气中之间气也。其视今之以客气、浊气、伧夫气充塞于五七字之中,不啻蠛蠓 之视孔翠、仙鹤矣!此余闻于石桐、少鹤两先生,研精砥志二十余年,求得其说于《主客图》者也……”
语未竟,有峨冠博衣而来者,曰:“高叟将破余愚,用诩厥智,持初盛中晚之见,以为难于张、贾。”
余抚掌以语之曰:“荔支与江瑶柱 同味,此意不可告人,君请休矣!”

《行脚集》自序

余罢官后,百体有主,笠屐远迈。自黄金台下至七十二泉 ,又自大梁 、成皋 、洛阳回至鹾城 。拟偕妻孥 炊黄粱于破釜,与伏枥 之驽休息骸骨矣。
因念鹾城只尺太华,有杖不撰,山且笑人,爰共痴奴,遥践胜地。听雨于玉泉院 ,访僧于云台峰 ,濯顽躯于温泉,嚼秋英 于韦、杜。如不送去冠上峨峨之獬豸 ,焉得换来峰头巍巍之佛髻 耶?
游踪所至,辄有题咏,命其集曰《行箧集》,属同年老友杨蓉裳作序。蓉裳误听,以“箧”为“脚”,序中,不儒我而僧我,又以不得共游华山自名“懒残”,以作序比“丰干 之饶舌”。其文嘉矣,不忍割去。又病其役我于比邱 ,非名集之初意,促蓉裳改之。
蓉裳曰:“吁!用子之硁硁度我之恢恢耶?士为名累,如鱼中钩。鱼尔尔不知怒,僧尔尔则以为怪耶?夫僧之异于儒者,脱刺促 而就逍遥也。子之游逍遥矣,子之诗亦逍遥矣。逍遥尔,故僧尔;刺促尔,乃儒尔。尔安于刺促,不安于逍遥,吾将改吾之序矣!”
我无以对,而听其以“脚”替“箧”焉。


《怀州 集》序

怀庆 之为郡也,《禹贡》 曰“覃怀”,商周曰“畿内”,春秋曰“晋南”。其后为“三川”,为“河内 ”,为“野王城”,为“王屋郡”。在金、元为“怀州”,在明及今为“怀庆”。
太行北峙,沁水东流,南接成皋,西联伊洛。舟车所会,人称“陆海”。郡之周围,琅玕多如桑麻;城之内外,芙蕖胜于黍稷。盖得中州 之正气,而风味则近于江南也。
观 解组 后,祖籍斥邱 有屋三十余楹 、田一百余亩,长兄雪浦 先生居而食之。失林之鸟无所栖托,适妇兄牧村太守 握符怀庆,姑作萍梗之游,徐图燕巢之寄。时嘉庆辛未(1811)夏五月中旬也。
入郡十余日,得西域 人买氏故宅一区,在郡城西北高台寺下。其宅有青梧六株,璎珞松一株,刺松一株,石榴、海棠、椿、榆、槐、柳三十余株。野鸟依人,突逢新雨;虚堂坐月,如遘夙交,不谓余生得兹佳地。观既不敢复作出山之想,闭门省咎,以读书为事。稍暇,则叠石为山,疏畦种菜,以为娱乐。
有同年贾约园大令 来让予曰:“无竹令人俗。君所居有花有木,有山有石,而无箨龙 以摇秋风,美哉犹有憾。”于是,移竹百余竿,种书室之后,额书室曰:“小琅玕馆”,是为仆得兴吟诗处也。
自辛未迄甲戌(1814),得古今体若干首,名之曰《怀州集》。

重修《河内许氏族谱》序

观知识庸暗,以言事褫 职,来客怀州,是在嘉庆辛未之仲夏也。州为鲁斋 先生父母之邦,托迹 于此,实为厚幸!每元旦,整肃衣冠拜祠下。许氏后人必来答拜,用此眷眷,谊同桑梓 。
越两年,癸酉(1813),先生十六世孙天鹏、鸣皋及其族子翠峰重修世牒,用展孝思。以作序无人,諈诿 愚拙。窃惶恐不敢承。而鹏、皋之意颇坚。不获已,乃敛容正襟,而告之曰:
帝系载于《礼经》,世本甄于史氏。谱牒之学,由斯代兴。自魏晋浮华,以簪缨相耀;齐梁猥鄙,惟阀阅 为荣。甚有援引声气,趋竞流品,取同姓有名于时者附家乘以镂姓名。此与《眉山 苏氏序祖谱》之义,相距远矣。阳明 先生曰:“虚伪滋,而风俗坏。人无实行,家无信谱,良有以哉?”今诸子为鲁斋先生后人,以理学传家,所以扬世芬、敦宗谊,固有合于眉山要领,簪缨阀阅岂足挂齿?
顾鄙人,筮仕 也早,接见天下士夫、学子多。大凡称颂鲁斋先生者,以先生之学追配程朱讲性理而已,而不知先生际遇之时难于程朱。先生建立之伟业有程朱性量渊涵,不能赴机应变以大其设施者,则今之士夫、学子往往忽之矣!
谨按:先生以太和九年 乙巳(1209),生于新郑 。壬辰(1232),元兵渡河,为游骑所得。其万夫长酗酒,杀人为戏。先生此时,非程朱所遇之时矣!乃保身为哲,从容曲譬 ,活无算生灵,是先生之智也;世祖 欲伐宋,朝士纷纷建议攻战,先生独苦谏世祖服之以德,勿取以力,是先生之仁也;平章 阿哈马,奸回 贪冒,牵制朝柄,先生劾以罔上 不道,是先生之勇也。
文中子 当隋之乱,隐居求志,颐养天和。及唐之初叶,扶持景运 ,赫赫数公半出其门下。先生处金、元之交,与窦默 、姚枢 为友,天德王道,探幽析微。而元初名臣,如安童 、不忽木 ,皆涵濡训迪,名垂竹素,是非后世之文中子乎?!
语云:“学以致道。”又云:“通经以致用,道之不致,奚以学为?用之不致,奚以经为?”先生学程朱之学,于程朱干济之所未及者,乃能及之,是善于学程朱者也。善于学程朱,即善于学孔孟者也。不然,皋夔稷契 无多著述,其学反在董、贾、杨、马诸人下哉?!
天鹏、鸣皋曰:“然!然!请以是说为序焉,可也。”
嘉庆十八年太岁癸酉(1813)四月上浣   诰授中宪大夫、
前任山西河东兵备道,兼管山陕河南三省盐法道、
署山西布政使司、山左后学刘大观 撰


续修《济源 志》序
——代袁太守继纲作

予由比部忝操郡符,事有未谙,咨诸僚友。僚友之久于怀者,君 一人而已。君宦情雪淡,思在莼鲈。县中士民走大梁,吁节府,留之不使去,是在嘉庆壬申(1812)夏也。次年(1813)六月,君续修县志,请序于予。
予曰:“盛举也!为此于临去之际,是作宰之余波矣。余波且兢兢不苟,前此十余年之敬其事可知,县中士民乌得不留君而眷眷君之去哉?君既以修志为事,志体不可不讲,无志法斯,无志体、志法亦难言矣。得其法而最良者,《鄠志》有王渼陂 ,《高陵志》有吕泾野 ,《朝邑志》有韩五泉 ,《耀志》有乔三石 ,《秦志》有胡可泉 ,《平凉志》有赵浚谷 ,《富平志》有孙立亭,《华志》有张光孝 ,《武功志》有康对山 。是诸志者犹有《黄图决录》之遗风。而对山承其先人未竟之余绪,一书告成,两世心血,尤为良中之良者。其书才七篇,爱惜笔墨,缩冗为促,于古者“谨封守而察时变,厚风俗而励官方”之意已粲然明备。王文简尝称之,见《池北偶谈》 :“予婉转物色,若藏拱壁 ,盖真不愧以史法运诸志法!”
至于古今沿革,必资征考,陋伪秉笔,率多讹舛。如《中州通志》所云:“士雅山 为祖逖避兵处”,注以为“陶侃 ”,“钟皓 ,字季明”讹为“钟明”;“杜根 郡吏成翊世 ”讹为“杜根之子”;“马知节 ,蓟人,隶诸祥符 ”,甚矣!操觚之不可不慎也。
予阅济源旧志,以“天坛”讹“天台”,置“龙潭”、“泷水”于“济、湨”之外,幸侍御君正之。“角亢 分野”讹为“室璧,湨水东北”,“迳波县故城”引为“汲县 废地”。又,张禹 、郭文 、徐有功 、张廷珪 、温造 、裴休 有本传,悉置不录。幸南充 令君正之补之,今续修此志,似可无憾矣。
按:济源分野属角亢,本诸《明史•娄枢 星野:魏分与卫分考据》。《汉书》以为“河内应属觜觿 参”,予因详核《山西通志》有“绛县、垣曲胥同觜参”之语。济源壤接垣曲,河内是娄说,理似稍足。引《明史》以为角亢者亦复不足凭也。沁水发源沁州,南迳岳阳,东南迳沁水县,穿太行至怀庆,迳济源、武陟 入黄河。乃云:“自山西泽州 ,迳本县得母疏耶?”然此犹志乘末节,于治术、学术,奚关轻重?
君以禹、文、有功、廷珪、造、休各本传,登之梨枣,固志体如是,抑更有深意焉。如安昌侯之学业、郭文举之嘉遁 、徐参军之刚鲠、张贞穆之忠荩、温仆射之威望、裴太尉之酝藉雍闲,皆一时人物。载在史册,刊传于志,欲后世居济源者学其学以志其志也。或纯疵不掩,屈于千秋之公议,亦可以为镜鉴也。
吾谓康氏《武功志》以己之褒讥为褒讥,段氏《济源志》以国史之褒讥为褒讥,格殊而义则无殊。呜呼!此盛举也!予岂复能讳其蹇浅,用括其囊,而无片言,以塞君之请哉?!

续修《济源县志》序
——代何大令荇芳 作

荇以拙吏饮济源之水十有八年,病且老,归志决矣。辱邑中绅耆野叟忘其拙,苦苦见留,马齿 无余,龙钟 可愧。
余既不能别天坛,辞王屋,落帆京口听潮声,以乐于桑梓。因追念前此一十八年欲为而为者已粗粗了事,欲为而未及为者,邑志年久,不可不修;东门桥摧于水,步者、骑者、负贩者、荷耒耜以往耕者,纡道不便,宜急急以筑之也。邑中绅耆、野叟知余之志,为余了其所未,以慰余耿耿之心。不一年,而桥筑矣。乃相率登余之堂,以告余曰:“邑志关风俗、人心,有司之政教。疆域、星野、赋税、兵防、礼乐、制度及文献兴替,时会变迁,久缺不修,公所歉也,邑人之辱也。公在兹邑久见信,公一言,无不趋义醵 金,勇于听公之所命,公去,则难矣。”余曰:“仆素餐此邑十有八年,兹事未举,面有怍 色。今邑人乐于此举,以众擎用洗余所愧,余何惜一言默嘿孤邑人之意?”不数月,修志之资,又已集矣。
适天津观察李谊源先生读《礼》在籍 ,察余拙,匡余未逮,设局定章程,采访节孝,延邑中之秀,分领局事。又值河东刘 观察以言事罢官,客居怀州,延请掌理修纂事,坚辞不允,以谊源观察敦劝不已,始诺焉。又,余辛酉(1801),分校所得士王子勋臣、邑孝廉 君庆悰、明经 李际晨、博士弟子 员段叙钧等,相与编辑对校。
书成,请序于郡伯袁公。袁公曰:“君在济十有八年,欲去,邑人留之。为此,于欲去之后,此作宰之余波也,乐为之序。”荇蹇劣无状,受知郡伯,弥滋愧矣。此修志之始末不可无述。志刊竣,将携以作归装,使后世子孙勿忘济源士风、民情之笃厚焉!


周衣亭 太史 《四书文》序

人各有性之所近,近则嗜之笃,笃则造之深,深则钩元索奥,眇虑凝思,必求其工而始辍。梓人营室,磋工琢玉,武夫控弦,调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于宫商合变,靡不悉罄其力,役役于性灵。而文字之与学者,尤深乎其深者也。说者谓文字运于笔而发于心,耳濡目染及于是,其心之所发亦随乎其耳与目以为转移时文者,操觚之士鲜有不濡染者也。
吾谓:“时文易而古文难。予曰:‘否!否!’”
古文严于体例而不窘于发挥。譬营室焉,千楹万础,匠于一心,拘拘为庸,恢恢为哲,惟意所适,叠变不穷。室主人不能夺其绳车而劫其墨斗也。琢玉、控弦、调音律大率如是,何也?古文可发挥人之性灵也!
时文为科目阶梯,名曰“制艺 ”,又别其名曰“制义 ”,言以所艺赴功令,合则入彀,离则摈斥。其绳墨琐屑,其法制烦苛。骥有霜蹄而不能奔放,鹏具风翮而无暇展舒。窘窘蹙蹙,动辄岨峿,焉得谓之不难乎?
予持此论在四十年前,同学诸子不谬我而然我,遂乃于无佛处称尊 。及游岭外,浮湛 于簿书,此事遂废。然亦以非予性之所近,逃所难讳其所拙耳。今素发垂领,栖泊殊乡,忝窃皋比 ,忘其蹇劣,乃复以此事为事。
学子执业以请者,此物此志也;居亭主人储馆榖以相期者,此物此志也。既委身于此,岂复能以非予性之所近,托于不知哉?而析津 君乃以其师周衣亭太史制艺遗稿,诿諈作序。
太史以乾隆己未(1737)进士授馆职,戊辰(1748)遂初服 ,萧萧然恬退人也。既退,以经史为菽粟,以著述为耕耨 ,流腴翰墨,澡雪精神,不知何者为身世,何者为荣辱。其乡之耆旧 与当道之贤者争延致于塾于家,得指授以摄青云者趾接于踵。
君镂版行世,得时文四十篇。吾观其笔之缜密,则近于罕皆 先生;吾观其爽朗,则近于望溪 先生;吾观其挺特精悍,则近于素存 先生。其于乾隆间,径闢清真,风趋雅正,庶几乎东皋、鹿泉两公矣!太史造诣之深如是,由其性之所近,沈酣于此中者久矣!非粗粗涉猎所能袭而冒也。
咄哉!咄哉!鸥不以浴而白,乌不以黔而黑,各具其质而已矣!而我顾以己之所难,谓天下皆以为难,是何啻操斧柄以血其指,遽谓人间不应有公输子 乎?


殷雪岩明经制义序

洛阳殷雪岩明经学务淹博,饶于腹笥,以家贫念,非取科第、登仕阶,不足以娱亲,故摄心于应制文字,昕夕研磨,造于深邃。其乡之侪 辈工于制义者,咸逊谢而推重之;大河南北卓荦嵚崎之士题名于甲乙榜者亦钦挹雪岩,弗敢藐觑。而雪岩屡荐屡踬 ,终一明经,非学与时相龃龉 也与?
雪岩命既蹇,不能得文章之力,郁而必发徵诸后人。今教授怀庆,以进士得国子 学正 改就广文 者,则雪岩之嗣君也。雪岩深于制义,不自珍惜,即生平得意之作亦瓦砾视之,百无一存。广文曰:“一句一字皆吾先人凝注之心血,敢视若浮云散于无何有之乡乎?”吉光片羽,殚力搜罗,才得七十余首,命梓人刊之,而乞序于余。
余于此事,非性之所近,未窥名家巨手之藩篱。乃藉此径跨入仕途,濡迹风尘,乖三十载。今老矣!荒陋弥甚,敢自诩为“解人”乎?广文索序之意弥坚,乃取七十余首,玩索累日。其气清,其理透,其铸词,淡永悠闲。而镂肝怵肾,语必己出,不屑拾他人牙慧 。呜乎!此赏心惬意之文,非骫骳 狡狯 猎取科名之文也。宜其不谐于时,气抑塞而不能吐。
魏叔子 与陈元孝 论文曰:“吾辈生古人后,当有得于古人真血脉,不可为人奴婢,依傍门户作生活。”吾谓雪岩之文庶几能得前人真血脉,而不依傍作生活矣!


镇远 同知 姚宇清太翁八十寿序

《春秋》书:公孙会自鄸 归宋,传者以为贤。何以贤之?以子臧之后贤之,圣人重贤者之后,足延于无穷。如此,则称寿之义孰有过于此者?
今嘉庆乙亥(1815)七月二十八日为宇清翁八十大庆,翁为温县 大令山臞君之尊甫。河北观察赵公、怀庆太守周公及山臞同僚君共谋一言,为翁侑觞 。观客居怀庆,知山臞贤而友之,不能以不文却焉。
翁之祖为少保忧庵公,父为观察息园公。翁少孤,事母徐太夫人至孝。乾隆庚辰(1760),以孝廉出身,历官新城 训导 、安徽东流 、贵池 县令、宿州知州、署颖州府事,大吏以廉明卓荐引见记名,授甘肃阶州 直隶州。服除,拣发贵州,署铜仁府事,补镇远同知。所历之处,不论久暂,必思所以无憾于心,而上可以对先人,下可以对赤子者。临去时,父老子弟往往泣下。其善政不可悉举,姑举其数事之实心爱民者。
在贵池,值水灾。力请大吏奏加抚恤。既得请,慨然曰:“金一丝一忽、粟一勺一粒皆朝廷恩泽活灾黎者也。冒销一丝一忽,则灾黎不得入手;冒销一勺一粒,则灾黎不能入腹。”于是,禁胥吏,不使克扣;清户口,不令偏枯 。民情大洽,颂以“再生”。
在宿州,刻刻以地处洼下、民无宁居为忧。值河决,请赈,活无算生灵,苦心经画,如在贵池。牧民者之于听讼,曲直得情,勿牵连、无稽滞而已。其于命狱,求其生而不得,则抵之而已。先生之摄寿州 ,擢阶州。情伪折于片言,稽留不出三日。其斗殴伤重者,出药药之,往往得生。生一人,免抵一人,是一举造福两人也。非素有恻隐之心,安能视民饥民溺,如己饥己溺?安能视民之祸福如己之祸福哉?夫寿者生机之所积也。于人之困阨蕉萃,不得其生而能以天地父母之心生之,故仁者之必得其寿也。
在昔少保公微时,于萧山城外,歼两健卒,救一翁二女之阨。虽出于一时义侠,而不忍翁女之狼狈,则恻隐之心也。后以解组之县令投康亲王 麾下,募健儿杀贼,屡建殊绩,位至福建总督,加少保衔,此固非常之人建非常之业。闽人遭耿、郑乱,用兵数年,日不聊生。幸而存者,供敛资粮、器械,剥肤槌髓,加之饥馑,转沟壑无算。公上《平海机宜十四事》,民困始苏。又以金三十余万赎回士卒,驱击男妇二万余人。此恻隐之心所蕴酿,而成全者,弥无既极。翁昔推少保之心行于政事,今温县又推翁仁恕之政以爱其民。所谓贤者之后足延于无穷也。今寿翁以此说进,或有异乎冈陵 颂祷欤!


家谱序

自父子而祖孙,自祖孙而尽服,而十世百世。推其始,则一人也。万物之始曰“祖”,而人之始迁于异乡,列入编籍,则曰“始祖”。祖之有始,若水之有源,肇端西极,折赴东墟,初为胎簪,继为巨浸,支分派衍,浩浩乎不可稽矣。故《水经》作于无名氏,而郭景纯 、郦道元 辈皆有注焉。古来大家世族有念于此,因《水经》而作谱系。谱系不作,则子姓无所统,尊卑名分、生卒月日及平生之显晦穷通,后世子孙不得而知之。作于前,不修于后,岁久丁繁,不通庆吊,处一郡一邑,旷若千里,往往觌 面,不知为何许人,则后世子孙亦不能逭 其罪也。
我始祖自潍 迁邱十八世矣,仕宦科第历四百余年,不至凌替,则世芬祖德岂能殚述?刘氏有《族谱》,自七世祖廉访 公 始,甫脱稿而卒,未及付梓。廉访公之孙九世祖千子 公始序而刊之,是在前明崇祯十年丁丑(1637)闰四月。谱之续修在康熙五十一年壬辰(1712)四月,我曾祖宜斋 公与曾叔祖秩公 公、睿思 公、静庵 公互相厘定者也。
自曾祖至观又越三世,自康熙壬辰(1712)至嘉庆二年丁巳(1797)又越八十五年。是时,观作牧宁远 ,胞兄雪浦到署,观告吾兄曰:“我祖我父尝以家谱不能续修为憾,以宦涂坎坷,固无暇也。今观托祖、父余荫,得山海关外一散州,风淳事简。而薄俸所余可仰体祖、父之心,用毕未了之事矣。”
兄旋里,约远近宗族,各以本支排纂世系,不数月而成。寓书于观曰:“家谱既修,一支有抄本一部,不虞久远。世次凌杂,似可不必复有刊本。用是因循,未付剞劂。”
观由宁远知州加捐道员,签掣湖北。请训记名,特授山西河东道。于嘉庆十五年(1810)劾奏山西巡抚 初彭龄 “任性乖张,不学无术”,彭龄革职 ,观亦以《疏》中一二款风闻 未确一并斥废,遂客居怀庆,以读书、游山消遣岁月。
因思家谱修于丁巳(1797),今岁次庚辰(1820),又越二十三年矣。亡者、存者、后生者,事迹、名字、婚配不补入,知后世子孙谁复以此事为事者?又念抄本一有散失,则难于再录,不若刊本藏于家庙,有散失可复印也。乃命胞侄维镛 、族侄光廷 、侄孙钟泰 依丁巳(1797)初稿为增续之,悉奋勉勤事,用殚其尊祖敬宗之心。观校其舛讹,弥其疏漏,复据实绩,作大传小传。大传者,学品事功兼有者也;小传者,无事功而有行谊者也。
是时,胞弟大均 以县令需次直隶,摄篆满城 ,请任刊刻之役,吾欣然诺之。今以续修家谱之原委书之简首以告后世子孙,更数十年后,有子孙之贤者当有感于斯文。
按:刘氏受姓始陶唐,之后封于刘。裔孙刘累 事夏为御龙氏 ,商为豕韦氏 ,周为唐杜氏 。杜伯 子隰叔氏奔晋,为士氏,孙士会适秦 ,后奔晋者复姓刘氏。汉娄敬 、项伯 皆以有功于高祖,赐姓刘氏。自汉以后,显荣昌炽,唯彭城为最。虽清河、陇西、琅琊不能以族望自雄。然以缘附者日众,而谱系益繁。其最著者七房:彭城、尉氏 、临淮、南阳、广年、丹阳、南华,而北魏凌江将军 之后,由襄平徙河南者不与焉。辽阳刘氏,其先传自太保秉忠 之后,至正末有讳显者,仕为通州安抚司副使,洪武中授都指挥佥事,封明威将军,予世袭。子通以军功进指挥使,封怀远将军,赐铁券 ,作镇开原 。十一传而徙大兴 ,有《辽阳刘氏族谱》。此旧谱诸序未及载,故覼缕 书之。
唯我邱县始祖,迁自潍县,其本支出于彭城、尉氏七房乎?抑出于襄平、辽阳乎?皆无由稽考。我父桐城 公乾隆乙未(1775)以公事赴江宁 ,方伯 刘公讳墫 者,诸城文正公统勋 侄也,问由何处迁籍于邱?对以潍县。又问迁籍于邱在何时?对以明建文 时。方伯云:“我先世亦于建文初年自潍迁于诸城,是本支矣。可持家谱来印我渊源。”未几,方伯以疾卒,事遂沈搁。惜乎邱谱,诸城不得而见之;诸城谱,我邱亦不得而见之。他日,得诸城谱,则潍县始祖出于何支,始能了了。
又按,曾祖宜斋公作《世表序》云:“从弟秩公赴试济南,遇宗人之居东莱 者,问其鼻祖,乃讳彦诚,是止于邱侧,与率潍之浒者,盖伯仲也。”观则以为不然。自潍迁邱之始祖,是潍之末世矣,岂与居潍鼻祖为伯仲,或以诸城迁自潍县?而潍属于莱,以诸城之鼻祖误书东莱之鼻祖,袭谬承讹,未及厘正耳。
我邱县始祖以“彦”字排行,诸城始祖亦以“彦”字排行。而迁居年岁,又同在建文未逊国以前,是真属本支矣,是真属伯仲矣,俟见文正后人一问之。
阳明先生跋《竹江刘氏族谱》云:“王道不明,人伪滋而风俗坏。人无实行,家无信谱。士夫不务修身立德,而徒夸诩其先世以为重,冒昧攀缘以乱其宗。不知桀纣幽厉之出于禹汤文武,而颜闵曾孟之先未始有显者也。”吾之欲得诸城谱,盖欲正潍县之所自出,非以其家累世为宰相也,后世子孙亦不可不知。
十五世孙,前任山西河东兵备道
兼管山陕河南三省盐法道  大观  谨撰

敕封太孺人 刘母王太孺人七十寿序

嘉庆丁丑(1817)仲秋八日,吾宗志亭大令之母王太孺人七十大庆。其僚友与治下绅耆咸欲为歌诗,祝遐龄而颂懿德。志亭人子之心勤勤恳恳,复驰书怀庆,来征寿序。盖志亭家于义州 ,余昔牧宁远,壤圻相迩。又以同宗世好,其两弟尝从余读书,知太孺人之孝慈贞静,视他人为独深也。
义州属留都 ,山雄土厚,人物多挺特。太孺人出于华族,科第簪组,累世联绵。年及笄,嫔于家冲杓先生。事翁姑至孝,缝纫滫瀡 不假手臧获 ,既工以精,得二考娱乐。冲杓先生有仲兄早世,嫂年亦促,有遗孤在髫龄。察寒恤馁,逾于己出。尤能仰体翁姑于不言之表。翁姑晚景怡怡蘧蘧以寿而康者,得贤媛为子妇也。
冲杓先生抱异姿,寒牕刻苦,艰于一售,文章无灵,尝语太孺人曰:“数能厄吾身,未必终能厄吾子。吾将训督吾子,冀其成,用吐吾气。”故教诸子严,教冢子 志亭尤严。太孺人义通内则,不以严于父,辄姑息于母。外施威扶,内无温语,益坚诸郎君愤发之心。乾隆庚戌(1790)志亭补邑诸生 ,冲杓先生旋于壬子(1792)初夏归道山。是时,丈夫子有四:长曰澍,即志亭也,年二十一;次子澄年十六,湄年十二,渟年十岁。女子二,俱幼。太孺人守饮冰之操,居悬磬之室,神明不乱,处之澹如。尝于家祭时,焚香告诸子曰:“吾家故贫也,贫不自今日始也。若辈有父书不能读,是为真贫,是为不孝,何以称人子之分?”志亭泣,伏地受命。偕弟澄就傅山左,岁戊午(1798),领乡荐 ;庚申(1800),澄食饩 胶庠,湄入泮。乙丑(1805),志亭成进士,澄以优生贡成均 ,渟亦补博士弟子员;癸酉(1813),湄赴试留都,登拔萃科。而所抚伯氏之孤名养和者,有勇干,娴于弓矢,亦于丙午科列鹰扬之选。
自太孺人秉家政十有余年,贫欲彻骨,橶挶 无聊。乃料简葬祭婚嫁事,不可覼缕。又能手提诸郎君侪于儒冠儒服,饮香名于艺林,不见声色,行所无事,难乎哉!难乎哉!
志亭既以进士补官西平 ,大吏知其贤,调补汲县。嘉庆十八年(1813)九月,逆匪牛良臣等戕官于滑,劫狱囚,肆焚掳。滑距汲不满百里,闾阎 震骇,鸡犬皆惊。志亭以民社之职,谨防守,理驿站,集乡勇,羽檄飞驰,暇无寸晷 。太孺人则晓以大义,不许念堂上老人,溺私恩,疏于要务。县之民闻而泣下。五阅月,滑平,邀议叙,调补淮宁 。至今,父老颂大令之仁,必溯源于慈帷之教,以片言活亿万生灵,使勿蹈锋刃以沦沟壑。
母之仁,母之所以寿也。余憨直不喜贡谀,推得寿之理,颂壸范以佐霞觞,用告天下之为人母者。


殷母郭太孺人七十寿序

太孺人,雪岩先生之继室、月圃广文之嫡母也。广文世父春岩先生为余丁酉(1777)拔贡同年。以世谊尊视余,执礼甚恭,往来无间。余尝与论经史,谈骚雅及平生所历名山大川以为娱乐。以其心之诚、谊之笃也,即彼此家庭间事亦靡所不道。余固知广文之孝于萱 帏,实由于太孺人之克慈其子也。今太孺人年七十矣,广文之长官、僚友、族党、戚属及门下士皆拟称觞为寿,而征序于余。以余知广文家事较他人稍深,余奚能以衰颓、不任笔墨为辞,拂诸公殷殷之意?
太孺人,洛阳世家,科第簪缨,绵延数代。所居乡曰“平乐园”,盖昔年建都时名贤故宅。岳色河声,孕毓 灵秀,故闺阁中音容举止,与寻常门第不同。及嫔于雪岩先生为继室,以不得事翁姑为憾。岁时祭祀,必诚必洁。理家事以镇静,不闻怒声。与广文生母孙太孺人坦白无猜,意相水乳。视前室、簉室 之子与己之所生,不存私见,悉以慈畜之。即汲奴灶婢靡不爱戴。主母出于至诚,此如山之有冈岭陂陀,不竞乎峭厉;如水之潆洄周折,不尚乎奔腾。资之厚,则为寿之征也。
太孺人所出曰芳蕚者,仰慈训,能读书,乃阨于科名,未博一第。以乃兄月圃事太孺人孝,资薄俸,具甘旨。又逢国庆,为太孺人请封典,以为荣华。故克尽弟道,循循谨谨,此亦太孺人之教也。
广文,辛酉(1801)进士,授国子监 学正。念家贫不能迎养,辄陈情 冢宰 ,乞改教授,始补卫辉 ,继调怀庆。一河之隔,即是洛阳。太孺人以春秋佳日,驾双轮,坐轻舆,来往其间,亦晚年之乐也。寿而不乐,何取乎寿?寿而乐,则神明愈健。酌醇醴 以养天年,其遐龄愈不可限矣!
古者,闾必有史,斯一乡之善,人知所劝。而女子之德亦必有女史,记之诗言“彤管有炜” 是也。《周南》 一十一篇,言女德者十;《召南》 一十四篇,言女德者九。故吾今言太孺人之寿,而先以德言寿之所以永,不敢以无稽颂扬蹈贡谀之诮也。是为序。


卫菱江孝廉诗序

“水无渠而不洁,山无石而不耸,村墟无树不茂密而葱茏。问中州十郡,何州何邑有之乎?他处不恒见,唯济源风景能似之。泉甘土肥,草木丛茂,窈深缭曲,乐且无央。”此昌黎序中语也。然盘谷在济源,境诚佳矣。而境之佳者,不止一盘谷也。扶舆盘薄之气,既钟于山川草木,必孕毓于翰墨衣冠,此理之可推而弗爽者矣!
吾尝稽济源人物,学业宏博有安昌侯,刚耿有徐参军,忠荩有张贞穆,威望有温仆射,醖藉雍闲有裴太尉,胜地伟人,并垂千古。而以诗鸣当世者,则有玉川子 。昌黎赠诗云:“先生事业不可量”,又云:“近来自说寻坦涂,犹上虚空跨騄駬 ”,则玉川亦昌黎之畏友 也。自玉川身后,工诗者不乏,而无良友如昌黎者以揄扬 之,又无子孙、及门弟子之贤者为之收拾流传,遂致沈沦晦昧。非诗之所遭,有幸有不幸哉。
余客居怀州十年矣。物色风雅之士,殊不多觏 。所觏者,以卫君菱江为社中翘楚 。菱江之集曰《扫花诗草》,盖以李太白《赠孟山人》诗“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因署“扫花”为名,即用“扫花”名其诗。
天坛在盘谷西北,屹立尊严,无与匹对。盘西之千岩万壑皆拱拱然如儿孙然也。扫花道人尝为予言:“人必先扫除世累,使此中空洞不着一尘,而后可为仙人。”司一帚之役,则其诗之超尘绝俗从可知矣!
玉川子以“怪辞”惊众,得山川之奇气。扫花道人息影于岩壑佳处,闭门读书,颐养性灵。其昕夕所闻,则泉声之低昂,鸟声之幽婉,樵斤牧笛之抑扬绵渺也;其所见,则钓翁之纶竿,农父之耒锄,缁流羽客之梵贝屐筇 也。或出而远游,则金陵、皖江、庐岳、武昌 。仰慕古人,不狎暱今人。其居家在客,一趋于夷旷,藻元莹素,荡累超神,非得山川之逸气而近于仙者欤?词翰所发皆由于性情所近,盖如物类由于气候之所感,春光妍丽,鸟语含宫声;秋气悲凉,虫声寓商调。人籁也,即天籁也。扫花道人襟怀超脱,又处于山川深邃之地,则人间烟火气岂能复染其笔端也乎?!
令子卫醇抱乃翁遗稿,乞余作序,将刊而行之。余幸《扫花诗草》不堕于晦昧沈沦,濡笔而为之序焉。


王楷堂 《澹香斋咏史》诗序

楷堂见予文字于二十年前,予识楷堂须眉于二十年后。惜盍簪 之晚,而交契独深。初,予作牧宁远,楷堂客游复州 。见予诗只《留都集》中十数首耳。既见,始出全集,乞为删订。楷堂抱古心于此事,无姑息,删予诗数十首;其未删而更易字句者复十余首。予喜其直,不怪考诗之严也。楷堂以予之不怪以为可与言诗,欣然出其《澹香斋咏史》一册,俾 予序焉。
夫史者,上溯往古,下衡迩代,前后绵延垂二千年。其君德臣道、治乱兴衰及事功学术之醇疵,廊庙山林之显晦,能了然于心,抚掌而谈者,代不数人。若考核陈迹,发为韵语,蓄阳秋于缄默,扬衮钺于毫端,不愈难哉?!
昔钟嵘 云:“东京 二百载中,惟有班固 咏史质本无文。降及建安,曹公 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 、王粲 为其羽翼。”予观《文选》咏史诗,唯曹子建 、王仲宣、左太冲 、张景阳 、卢子谅 、谢宣远 、颜延年 、鲍明远 、卢子阳二十一首,而孟坚、孟德、公幹及平原兄弟悉未采录,岂昭明太子 与嵘各有所见耶?
《唐诗类苑》 有怀古诗,无咏史诗。怀古之作,践其地,思其人,发诸慨叹,盖与咏史名殊而意同。《文选》皆五古而无杂体,《类苑》则七律七绝居多。而凭吊欷歔,蕴含无际,得弦外之音者,自以老杜为高绝。北宋以后,迄于元末,咏史诗不一,其人能继《文选》与少陵者杳不多见。明李西涯 相国用廿一史,拟古乐府百篇。古峭严冷,褒刺无乖,传诵吟坛,九州纸贵。继西崖而后,为长洲 尤西堂 氏,采《明史遗事》可为鉴戒者,亦拟乐府百首,则染于猥琐,失大雅之音矣。
澹香斋主人沈酣于老杜三十余年,以杜法咏史较五古乐府尤难落墨,非才雄力厚,破坚壘而游刃有余,焉能矫矫然别创一格也?姑举其百中之一二言之。
如:《咏贾太傅 》云:“绛灌功高颂太平,中朝无地着儒生。”《咏刘子政 》云:“天禄书成亦自伤,前遭恭显后诸王。”《咏扬子云 》云:“行年四十去成都,七十才为莽大夫。”《咏马伏波》云:“车中薏苡果明珠,酬得扶风老将无?”《咏诸葛丞相》云:“成都桑老带秋烟,回首隆中抱膝年。”《咏陆士衡 》云:“一声鹤唳送轻帆,不死兵戈却死谗。”《咏徐孝穆》云:“受禅文偏六代多,才如孝穆奈时何?”《咏李太白》云:“唐家事业付汾阳,诗酒随缘到夜郎 。”《咏裴晋公 》云:“老年不是爱优游,帝室权都宦者收。”《咏司马君实 》云:“洛中听老杜鹃声,十五年才返旧京。”此以超脱之笔作起句者也。
如:《咏吴季子》云:“错落封疆怜鸟喙,摧残骨肉叹鱼肠。”《咏伍子胥 》云:“故国有人贪宠利,深宫无计出婵娟。”《咏屈正则 》云:“令尹官高能蠹楚,《离骚》书冷不焚秦。”《咏田单 》云:“墓无完骨生人愤,敌有功臣幼主疑。”《咏苏秦 》云:“富贵反教劳父母,贫穷原不愧妻孥。”《咏张留侯 》云:“帷幄功高方善病,神仙事杳足消疑。”《咏李将军 》云:“鄙人不赋封侯命,飞将空生用武朝。”《咏司马子长 》云:“海内故交无季布 ,朝中知己独任安。”《咏东方曼倩》云:“敢弄公卿真骨力,能诛宠倖即神仙。”《咏严子陵 》云:“星辰已动身犹卧,日月能光手不扶。”《咏来君叔 》云:“万炬影摇抽刃候,一人悲动奏书前。”《咏冯节侯》云:“河山功业原边树,风雨君臣灶下衣。”《咏杨关西》云:“老臣忽遘雷霆怒,保母犹兴土木功。”《咏管幼安 》云:“春喧村落先生井,雪满头颅汉代冠。”《咏嵇叔夜 》云:“发到死时犹未栉,琴从援后已无声。”《咏刘越石 》云:“眼底萧条余部曲,樽前意气讬豺狼。”《咏魏郑公》云:“一代风裁归妩媚,贰臣功过费评论。”《咏傅相州》云:“僧高但许愚西土,佛死何能葬醉乡?”《咏武攸绪》云:“未忍朝纲归母后,几曾罗织到神仙?”《咏李邺侯》云:“独保皇储无绮皓,不教宿将似韩彭。”《咏陆忠宣》云:“赐环 诏下亡身后,募格金悬失路时。”《咏韩魏公》云:“是谁能释宫帏怨?竟有人弹社稷臣。”《咏欧阳永叔》云:“海底蛟龙悲孝子,朝中朋党困儒臣。”《咏李少师》云:“七旬宰相悲南渡,五君臣泣朔风。”《咏韩太尉》云:“万古风波三字狱,十年魂梦两宫仇。”此以精警之笔作对句者也。
《咏王右军 》云:“书法自然能入圣,丹心化出墨花香。”《咏虞永兴》云:“和诗不敢崇宫体,一代元音正此人。”《咏杜子美 》云:“千古江山饶涕泪,耒阳南望(水耿)愁余。”《咏李西平》云:“能保忠臣唯李泌 ,怪他仙骨自珊珊。”《咏白太傅》云:“八节滩头无党祸,自编长庆署瑶函。”此以凄惋苍凉之笔,作收句者也。
神龙变化,不可测度。要皆取法于老杜,得其法则,直书婉譬,悉寓枢机,且字字有光焰也。老杜去今七百余年矣。拈韵操觚之士皆称少陵为“诗史”。吾今读澹香阁诗,乃愈信咏史者不可以不学杜。

刘雪湖诗序

诗,心声也。人孰无心?心孰无声?而音节殊致,妍媸异形,若以鉴鉴人,遁其形而弗得焉。盖深于机趣而浅于腹笥,则窘于发挥。书读五车而机趣弗深,如富家儿对宾客,猥缩嗫嚅 ,不能尽其辞。或尽力支撑,终见龃龉。其深于机趣而兼能充于腹笥者,屐筇所至,不离乡井,则耳目困于狭隘,机趣无所感触,亦不能驱遣缥缃于腕下。故性灵、学问、涉历三者为讽咏之权舆 也。三者悉备,所造乃深。古人之所以凌轹词坛压倒一世者岂易言哉?
吾宗雪湖少丁孤苦,及壮,念无以为生者,日夜钻研于棘闱文字。以阨于数,屡试屡踬。喟然曰:“儒冠误我!”遂舍去,而遁于申韩之学,实非其志也。乾隆中叶,游幕留都,览医巫闾之雄秀,潘阳岫巗人民风俗之敦朴,神来意会,辄染吟毫。继游粤西,帆挂漓水,见夫峒蛮猺妇,饮血茹毛,其语言啁啾如子规杜宇不可解释,未尝不叹身为饥驱如是之远也。抑郁无憀 ,用诗写之。由粤入楚,为观察君之揖客。采芳芷,吊湘魂,骇诧嘘嗟,靡由寄托,乃尽泄于有韵之言。是雪湖之性灵近于骚雅,而船唇鞍背饱历冰霜,又经万驿之迢遥,性灵涉历实兼之矣!
其为诗慷慨激发,得雄健于吾家越石,得爽朗遒崒于吾家公幹。所谓“骏马倏忽踏九州” 不是过也。惜乎!所如不偶,春秋榜尾不能挂一名,稍吐其抑塞之气。东飘西泊,资食砚田。始在壮龄,遽归怛化 。假使绮年 处丰腴之地,以千金买书,昕夕讽咏,又得与天下名士切劘研索,穷探古人之精奥,其造诣渊深,屡变益上,岂佔毕细儒能望其崖岸也哉?
余作牧留都,雪湖已旋梓里,未得展殷勤,娱翰墨。而诗中所游历之地,如辽左、桂林、楚南,皆我足迹之所到,亦靡不有诗,则知雪湖之诗之甘苦莫深于我也。今雪湖墓草宿矣!泉台 永闭,寂寂沈沈,又乌知十余年后有序其诗而悲悼其人者,有一同宗之斥居士耶?!


《和声诗草》序

吾尝叹,读书稽古之士一释褐而萦圭组,则声容一变,性情举止亦为之一变,前后若两人焉。何也?束于案牍,疲于奔驰。役其形,以劳其心,则胸中书味扫矣!或酣于声色利达,逐逐营营,以昏其志,则胸中书味一扫而尽矣。当此时也,以吟啸风月,发抒性灵,就而与之周旋,则困于案牍奔驰者将蹙额欷歔以谢无暇,是圭组不足以俗人而人自俗也。若酣于声色利达,则视兹事为迂腐,趋而避之,唯恐不远,是圭组不足以溺人而声色利达为溺人之渊薮 也。
吾友振衢通守 昔丞河内,治丹渠,有疏有濬,有蓄有濬,相其宜而施之,县民至今沐其德泽。尝于公暇,谈予寓庐。其声容举止,蔼蔼 然,循循然,犹似吴门一老诸生。既久,以诗稿来质予,与坐松窗下,论风骚源流,辨别雅俗,常至子夜。窥其意,若欣欣者。后迁官德州州同 ,又通判 张秋,数年不相见。及自张秋调卫辉,距怀庆只尺。常藉公事来访故人,其蔼蔼循循犹复是昔年面目,而诗学则进于昔年矣!
振衢以恬退之性厕身圭组,以忠诚为体,以谨饬为用,以撝 谦抑损为接物之权舆。唯其忠诚,则弗肯作伪;唯其谨饬,则不屑为时俗所移;唯其撝谦抑损,则心日虚而能受。心虚而能受,则声容举止无骄矜,无荡佚,有合于温柔敦厚之旨焉。故其为诗不修貌饰容,以趋于妍丽;不高蹇抗傲,以侈其吐属;不缒幽凿险,涉于诡怪,骇时流而标新异。其于骨肉交游聚散离合之间,则忻戚出于肺腑而流于笔墨。其于得失荣辱升沉毁誉,若浮云之过眼,不以琐琐撄其襟怀。是词翰于性情皆出于真挚。而勤职爱民,亦复与摇膝握管无异同也。今将以《和声诗草》付之剞劂,慰其平生。以賡唱 为欢娱者,予亦乐焉,为述其梗概如是。

董秋樵《雨怀书屋》诗序

呜乎!秋樵年丈属纩 中州辄已十余年矣!造物能夺其人,使陨于中寿,不能夺其文藻,使不留于天地之间。今秋樵次子锡恩将于明年举父丧,以墓铭乞太谷温制府 ,而以诗乞序于予,盖以予与制府皆其父丁酉拔贡同年也。
初,乾隆戊戌(1778)赴廷试 ,天下同年千七百余人,而工于诗者,无锡则有杨子榕裳,甘泉则有江子秋史 ,江都则有汪子容夫 ,而吾山左聊城则有靳子橘村与秋樵数人而已。榕裳、秋史早已刊其诗,以传诵于世;容夫于其身后三十余年,始据阮芸台先生刻其诗于《淮海英灵集》中,惜乎,只选八首,未及多录;橘村、秋樵皆藏稿于家,未付剞劂。秋史、容夫前卒,橘村继之,榕裳又继之,秋樵则卒于嘉庆十二年丁卯(1807)。呜乎!同年之中工于诗者寥寥无几人,皆先我而死矣!予亦复粗粗能诗,而视诸子则有所不逮。今已行年七十,犹视此事如疾之与参苓,饥之与饮馔,寒者之与貂裘,不忍于须臾放去,岂非痴哉?
榕裳序予《玉磬山房诗》在渠 未死之前,今我序秋樵《雨怀书屋集》在渠已死之后,呜乎!焉能不悲耶?然榕裳、秋史之刻其诗皆自为之,容夫则待乎桑梓贵人为之。橘村墓草已宿,为刻其诗者不知将来属于何人?而秋樵之子家贫,饥驱于四方,乃急欲刻其先人遗稿,孝也!亦由其沉酣于此道,知此道之可贵也。呜乎!秋樵有子,吾且转悲而为喜矣!
秋樵之诗工于法祖,其高祖两江制府默庵公、祖太史曲江公皆以诗著名天下。秋樵绮岁作时文,则如餐蓼 ;作有韵之言,乃如啖蔗,固出于一庭授受,亦其天性近于斯。故为之而能勇,勇而后能工。或问:“《雨怀书屋集》沉雄乎?雅健乎?淡永乎?清奇僻苦乎?请为鄙人一举似之。”予高声朗诵曰:“初日芙蓉谢康乐,晓风杨柳孟襄阳。”其人唯唯,挥袖而退去。


范秋坪《见山草堂诗集》序

人之立身不孤介 ,发为文字必平平无奇。唯能不逐于时趋,高立崖岸,然后,扢 雅扬风,皆有可以遗世而独立者。吾友范子秋坪骨冷神寒,近于郊、岛 ,不轻暱一人而与之游,不草草轻读一书,不孟浪作事于乡党 ,盖太行山下一孤介之士也。
予以不合时宜,解组绶以脱尘网,鹤野云闲,讫无定踪。见此郡有山矗然,有水淼然,有竹森森然,遂蹴居于此。山之苍翠可眺可游,水之潺湲可酌可钓。竹之突兀葱茏,上插太虚,下荫洲渚,可结庐其下,消受清风。选地而栖之,以潇洒送日月,可云适矣!顾吾性嗜静,亦复苦于岑寂,若形影相吊,孑孑无徒,殆非吾性之所乐也。于是,以诗致秋坪于门下。秋坪之孤介,老夫之不合时宜,若磁石之与针,琥珀之与芥焉。
秋坪诗格初不甚高,而笃好则甚于我。尝手抄其诗,就予印正。予掇 其精华,汰其糟粕 ,不丝毫作姑息,乃戏语秋坪曰:“‘人怪考诗严’,王仲初 语也。子岂怪我乎?抑喜我之无欺乎?”秋坪怡然不作一语,窥其意若甚乐者。自此,秋坪之诗进矣!未几,而寖寖愈进矣!予喜其心之虚、好学之勇,尝告予老友吴玉松先生。
玉松守彰德 ,藉公事来游怀庆。秋坪携《见山草堂集》,晋谒行辕。玉先生且吟且叹。叹已,牵予袖而言曰:“吾此来,见太行之崚嶒峭拔,乐矣!见沁水之潆洄曲折,乐矣!见修竹于山麓水湄,摇风弄影,乐不可支矣!不意于风雅之中,复得见方干 、李洞 也。”吾相与一笑。越一日,玉松去矣。
玉松居故乡时,落落寡合,具严冷之性;及显达,作宦京师,非素心不与酬接。至于奖饰文字,务为标榜,尤切切以为耻焉。秋坪诗得先生一赞,吾视之若黄河清矣!夫以玉松之严冷,秋坪之孤介,而仆以不合时宜,混迹其间,岂非天作之合开吟坛一胜局欤?
吾方属望秋坪守生平之夙分,不以寸步离于书室,鞭古心,操古绠,由方干、李洞以造于少陵、太白,更足以张吾军也。不谓其役心太苦,精血日亏,遽随长爪郎 赴召玉楼 。咄哉!咄哉!吾兴扫矣!吾心尤悲矣!然秋坪死,而其诗固未死也。镂冰雪于嘉木,散珠玑于九州。谁谓秋坪不尚在人间世耶?吾选其遗稿存一百六十余首,视《长庆集》,则嫌其少;较唐山人瓢中物,则觉其多。诗之工原不系乎丰与啬也。嗟乎!吾不能复致秋坪于门下,吾差足以慰秋坪于地下。宛陵春雪,绣作弓衣,文之行于远也,安知后贤不可接轨于前修耶?


莫青友 少司空 诗序

曩初识青友先生在朱章甫侍御座间,谈未深,匆匆别去。越数年,予作牧辽左,先生以少司空奉使留都,始与先生款洽,所言皆经世要务,无客气,无庸语。或言及于诗,澜翻舌本,遂滔滔不穷。盖有真性情者,不觉其天机之流露也。
又越数年,予诣都下,先生宴客于“紫藤书屋”。来赴约者,法祭酒 时帆 、张太史船山 、杨户曹蓉裳、满洲布衣英梦禅及予为五人也。时帆、蓉裳性恬静,言寡而意深;船山疏放,或终日不言,言必排今抗古,耸闻举座;梦禅生于阀阅,其祖父昆弟,高轩骏马,炫耀于九衢。而己独隐于画,工于皴染,得麓台 、烟客 、且园、南阜之三昧 ,视簪缨若赘物也。数君子无一热人,率不合于时宜。而主人契洽之,其性情可知矣。知其性情,而诗之发于性情者可知矣。
先生之诗以本乎天授者蕴其真,以游览山川、凭吊古迹发为感叹欷歔者写其寄托,以平生阅历、物理人情、醇浇冷暖发为揄扬讽刺。貌袭汉魏不屑也,摹仿六朝不屑也,束缚唐宋之规模风格,亦不乐也。常于酒次兴会飚发语人,曰:“语必自己出,舍去性灵中自有之诗,假借他人口吻以为诗。乌乎,可哉!”座中客悉首肯以为至论。然先生诗只见其吉光片羽 ,而全豹则未获一睹。
今先生墓草宿矣!时帆、船山、蓉裳、梦禅,皆先后归于道山,唯留予一人,跧伏林下,如就枯之木。闻旧时京邸紫藤花亦偃蹇无聊,数易其主,悲已!而先生少君梦莲,为校官 于林县者,持公《砚雨山房诗集》乞序于予。予奚能辞焉?噫嘻!文章千古事,亦难言矣!
颜鲁公 作元次山 墓碑曰:“其心古,其行古,其言古。”又铭曰:“炳文华国。”李义山谓:“次山之文如国大治,如岁大熟。”而皇甫湜 则曰:“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天下无两次山也。次山文字出一手,非两人也。颜、李推许之,而皇甫薄之,使后世奚所适从?予之序公诗,亦未敢以为定评。然以本乎天授者蕴其真,以游览凭吊写其寄托,以阅历醇浇冷暖发为揄扬讽刺,则先生之天性即隐跃于吐属间矣!
庐氏多崇峦叠嶂,近于商山、太华、终南,蕴酿乎雄秀之气,乾隆间,有熊耳山人以诗雄于一世,继熊耳山人后者,其为青友先生乎?

重修《河内县志》序

昔,简斋 先生以翰林出膺民社,由沭阳 调任江宁。《江宁县志》九十年未修,毅然修之。而系以序文曰:“志江宁难于治江宁,治之者行其当然之事,志之者纪其已然之迹。当然者以意为已然者,不可以意为然。非志之详,则治之亦必不备其道旨哉!言乎志之所以难,在不可以意为,而要有例义以为准绳,不能炫华藻乖文体以愚瞽 儒也。”
今河内大令,袁公简斋先生嗣君也,能读父书,志先人之志。志在举其职,不旷于官,不能不稽往牒以准今时。乃河内之所谓“往牒碎烂模糊,几同废纸”,盖志之不修,已逾百三十年矣!君愀然 曰:“此一百三十余年中,山川犹是也,城郭犹是也。而沟洫 田赋、士习民情,非百三十年前之旧矣。职官选举无所稽考,闾阎之孝子、节妇、贞女率不识其姓名,艺文之有裨于政教悉就湮沦,碑版足以资考镜以核古迹真伪者胥弃之荒烟蔓草,牛砺其角,民甃 于垣,守土者得无愧乎?”于是有重修之举。是时,有大兴君履篯、吴江 处士君育 皆绩学能文,延以操觚。而以仆参赞其事焉。
窃按,汉之河内郡幅员及于汲 ,共温 、轵 、隆虑 、荡阴 诸城邑,隋改野王为河内县,历代沿革不一。元以河内县隶燕南河北道,初置怀州,此河内为怀州附郭首邑之始也。其山有太行、紫金、贝涧、水峪、悬谷、云岩、龙门;其水有沁,有大丹、小丹。岳毓渊储,贤俊出焉。其风俗俭啬,物产丰饶,见于东汉之诏诰。其官师,若寇公恂 、魏公朗 、裴公楷 、叚公秀实 皆垂大名于宇宙。而袁公应泰 凿山肋以疏渠,灌腴田数百余顷;王公汉丁,明季危亡之秋,不假一戎一旅,而戳贼于太行,以卫一邑之民命,亦足以感发后人也。其人物有学问者,如穆舆直、李义山皆艳称于世。而以理学名臣焜耀史籍,元有鲁斋先生、明有柏斋 先生。鲁斋尤以大学问发为大经济,得配飨孔子庙廷,馨香俎豆 ,世世罔替。夫一邑之中,有配飨孔子之人,则其士习民风自有可观者。征文考献,牧民之权舆,故曰:“非志之详,则治之亦必不备其道。”
仆与秉笔诸公仿武虚谷 《安阳志》例义,择善而从也。惟艺文衍《河内旧志》,差有增损焉。君拄腹淹博,邃于考据,补以《金石录》,而例义始备。书既成,士大夫皆曰:“修残补漏,惨淡经营,于百三十年后,君可谓得治绩之要,而勇于为之者矣!”仆云:“事无精粗钜细,皆有所师,不能师其心,以自为师。先人有治谱,固为政之师也。贤哉,君庶几无愧于名士之后。”

东河 制府严公五十寿序

圣天子御极之元年,宵旰勤劳,励精无逸,以执中绳祖,以不息法天,万机凛于寸心,尤以用人襄治为要道。一时,中外臣工膺组绶者,大法小廉,趋事惟谨。然朝廷之用人,迁擢不次,往往出于常格之外。有心腹大臣思虑之所不及,而适合乎海寓公论之所同然者。当是时,东河总督缺人,帝以咨纶扉夙旧:“孰可往者?”咸矜持默默,恭俟睿裁。上乃擢公于河北观察,授以河帅之职,盖慎之又慎,而后用之也。
公初仕隶于南河,治水之书靡不读,历代治水有利有病靡不研究其根柢,而穷其源委。法可循也,而不可泥也。能因时度势,神明而变化之,故由丞倅洊历监司,一疏一濬,一控一御,无失策,岁报安澜。大府上其功简,在帝心久矣,故决然用之而不疑。
公念受恩深重,治水关民生休戚,非殚诚宣力,披沥肝膈,无以纾圣人“轸恤元元”之意。乃饬躬率属,弥勤罔懈,综理筹画,悉中机宜,人事尽而天道无乖拂焉。去岁夏秋两汛,雨数十日。直隶永定河以溃防入告,河南以沁水、漳水决口入告,山左亦复以运河冲损,见于奏疏。独公统辖黄河,东西绵亘千余里,固若金汤,鱼龙水族不能施其威,民间庐墓田禾靡所损坏,功伟矣!积仁人之德亦良深矣!
夫永定、沁、漳、运河,皆支水也,非有桃花竹箭之澎湃淩(水焪)足以撼城郭而摇地轴、崩堤堰于惊涛也。若黄河则不然,上游来自昆仑,达于西安。若沣 ,若滈 ,若泾 ,若渭 ,若浐 、灞 ,交潏 、漆沮 涝潼,漾陂樊川 。当雨(水摇)波涨,悉汇趋于大河。豫省疆域联接于秦关者,其水有稠桑霸底、宏农盘涧、金砂玉溪出于陕州,又有伊洛瀍涧、昌谷崤 渑出于河南郡,郡之北岸又有济、沁、泷、淏诸水出于怀庆,皆于大河通脉络,以为依归。当去岁奔腾泛滥之时,而大河巩固,苍生安枕,固由于修防有备,亦因公恺恻至诚之心,有以感格于川渎神明也。
今癸未(道光三年,1823)莫 春十有四日,为公五十初度。怀庆太守君受公培植,来绾郡符。以其平昔感荷之赤诚,思所以效荩于万一者,属观作序,颂公德惠。观,林下人,偃蹇颓放,曷敢以草野荒率之笔上辱大贤?而君诿諈不已,若舍鄙人无可操觚,以助觥筹之兴者。乃践其约,濡麝煤 ,纪述盛事,盖观亦谬以文字辱公之青睐者也。
谨按:古之治水者,禹功大矣!在汉有贾让《治水三策》,在元有贾鲁 ,在明有潘季驯 ,皆深于疏濬之道。国朝则有靳文襄 公集治水之大成,载在《方略》。数十年间,无昏垫,无沉沦,夺千亿万生灵于风涛之险,而登之于休养生息之地,智也,而仁与勇兼之矣。至今,文襄大名垂宇宙,祠庙之,俎豆之。江南万姓,子子孙孙,尸祝 于文襄者百余年如旦夕也。不朽之谓:“寿享大年,抑其末耳!”观今以寿文襄者寿公,可乎?太守曰:“然,请就此以为序。”观曰:“否!否!公之经纶事业,粗举梗概,犹未足以尽公也。”
公天性慨爽,不设城府,宣劳敬事之余,则延宾酌醴,资管弦风月,以畅天机。伟器英才,曳长裾、耸峨冠于幕府者,咸醉公之德,而乐为公用,如钱塘陈生事文襄于当日也。故事无不集,功无不成。士大夫居显位,而襟怀空洞,得其所为我者无入,而不有余地以自处。今公忘其显荣,以嵚崎磊落之怀待天下士。即以光风霁月之性灵,而得其所为我者,量之大,才之雄,德之厚,为何如哉?若执管蠡之见,以功在河堧,为苍生造福,遂足以尽大贤之分量,是犹支筇泰岱,见一峰一峦一瀑布出于霞表,辄诩为山之全局尽于一睹,窃恐山灵隐隐嘲鲁儒堕于烟雾矣!

河北镇府马公六十寿序(代)

古人之所谓 “寿”,非兕觥鸠杖 消受遐龄之谓也。小者寿其身,大者乃寿于世。其能绎 乎寿之为义,而得其所以然,乃以颂美扬芬,而不戾于古。所谓寿世者何?立德立言立功也。德与言属于儒冠儒服,功则属于兜鍪 之士。无德与言不能立坊表,维持名教 ;无功亦不足以翦凶逆,以卫编氓。是功勋所以辅道德,苟能有所立焉,则不朽之名寿于世也永矣!
今河北镇府马公以子月 十一日乙亥为六旬初度,同官钦其德,敬其人,服其功业,咸欲以序言寿之。某备兵河北,共守斯土,与公有唇齿相关之谊。公之丰功伟烈,建立于烽燹矢石间者,即为公致寿之由,固宜胪举颠末,用告寿筵之宾客焉。
方嘉庆辰巳之年,封疆不靖,蠹丛妖薮,纵横数千里。天子命大臣有威望者剿之抚之,乖十年,而后克九重宵旰之忧。诸大帅扫除荡涤之力,为苍生造命恩良深矣!公当其际,以武庠告奋勇,名隶军营。尝谓军中侪辈曰:“贼以乌合屡抗官军,我戎行不能戮贼,为贼耻笑。以畏死之心夺枭雄之气也。诚鼓其气不惮死,群贼蚁命握吾手中矣!”大帅闻公言,壮之。遇贼匪勇悍,众惮于前进者,翼长必以公列前队。初,遇贼通江 双河塘,贼数千,兵势寡弱。公呼众伏山背,独马冲出,擒贼首屠世龙。众始信公胆力,服其智谋。而从此攻贼,必督公于前队;退兵,必殿公于后队矣。继于麻巴寨一战,擒冉文畴;龙山寺一战,擒冉天元,军威大振。主帅稽功于众,以公出力尤猛,列功状。钦赐“西哩德克巴图鲁”勇号,赏戴花翎 。
贼首张士举者勇无敌,党羽尤众,官兵与战房县 八卦庙。自辰至酉,贼焰张,凶猛不退。公拍马驰入贼队,箭毙张士举,余悉就擒。主帅上其功,擢以都司 。公前后二百余战,功不可悉数。举其大者,可知其余矣!厥后,由都司擢陨阳游击 ,历江南苇荡营参将 、督标副将 ,乙亥年(1815),奉特旨,授河北镇。拜印之初,著恩信,严纪律。器械锋不利者易而新之,操演不如法式者指挥之,训督之。士气轩昂,尽如虓虎 。天子屡嘉奖之,抚军视兵欣欣有喜色,辄相亲如骨肉焉。维公硕躯丰干,风骨森森,方在壮龄,性烈如火。一日不杀贼,则郁郁不快,故枭獍之血渍为刀痕,多出辣手。今甲子六旬矣!功成名就,保障封圻,蔼然粹然!有海涵地负之量,殆所谓“贵人态度,而寿者之征”乎?

马镇府德配夫人六十寿序

予自髫龄入塾,抱书卷六十余年矣!六经 群史外,或有时涉猎兵书。每见古之将兵者,风云龙虎,变化莫测。或出乎九天之上,入乎九地之下,运以精心,骇诧神鬼,则昂昂然触发予磨盾从戎之志。兵书外,又喜读吾家子政之《列女传》 ,闺阁为人伦风化之始。每见古之贤媛,孝事翁姑,贤敦伉俪,慈惠严明以教养子孙,则妇职母道兼尽无亏,亦足以感发后人钦敬之心。然书中纂辑可稽核古人入于追溯而已,尤觊于目中之所睹者,得仿佛于古人而快吾意焉。
今河北镇府予同乡马公在军营十余年,与群贼血战二百数十次,天子赐勇号曰“西哩德克巴图鲁”,由行伍擢方面大员,盖兜鍪中出色人也。予初不相识,自河东解组,客居怀庆,始昕夕还往,敦桑梓之谊。睨其貌恂恂然无武健气,听其言论殊有条理,虽读书未深,而胜于深于读书者。每炎夏对饮,解衣挥扇,则见其箭痕戈斑刻划肌肤。予且惊且叹,谓:“曹参 身中七十余创,始成开国之钜功,古今人盖同一揆矣。”
公因为予言:“岁十九由武庠入行伍,严慈见背,家事萧条,恒郁郁不乐。吾糟糠 妇从容规谏曰:‘贫何足忧?大丈夫不立志,乃可忧也。若局促于家乡,得一官,授一职,亦庸庸耳!今川陕与南北两楚,贼氛未靖,君曷往告奋勇,赴军营,为出身地乎?’遂出征十余稔,甫解铁衣 。”
予曰:“贤哉,夫人!闺阁中识大体者也。设为男子着兜鍪,抑岂寻常傝(宂辱)丈夫耶?按公在军营歼除逆匪不可数计,通江双河塘之战,贼数千,兵力不敌。公挥众伏山背,让贼过山。过未半,公独马冲出,生擒贼首屠世龙,余纷纷散去。从此,威名著矣!麻巴寨之战,夜攻贼巢。天昏黑,众因循畏缩。公首先持戈登贼寨,戮贼中枭勇者数人。大军拥入,擒贼首冉文畴。江油 县龙山寺之战,贼首冉天元督众万余,径扑大营。官军戮贼千余,生擒无算。渠魁冉天元始授首。以公出力尤多,钦赐勇号,赏花翎。房县八卦庙之战,自辰至未,贼恃勇,鏖战不退。公首先冲入贼队,箭毙贼首张士举,余悉就擒。此数战勇尤不可及矣!予闻之跃然而起,实快吾意!”
公曰:“兜鍪之士往往不能成功者,以畏死之心切,则气馁矣!气馁复奚能杀贼?又或有内顾之忧,念此身不可死于矢石,则心摇矣!心摇则气散,亦不能与贼争须臾之命。我严慈见背,此身可以报国。虽蹈白刃赤蛮土,亦无所畏怖。吾家守坟墓,教子女,有糟糠妇在,胜于吾在家乡。吾心不摇惑,气不散,而勇于杀贼,以无内顾之忧耳!”
予曰:“贤哉,夫人!始谏公入军营,出于闺阁一激之力;继使公专意剿叛,成赫赫之功勋,亦由闺阁能分疆场血战之忧,使无所为牵挂也。然夫人卓荦不群能若是,其平生克尽壸道,立闺阁之标准,必更有过乎人者!”
公曰:“君,乡党骨肉,谱订金兰,家庭事无不可告。”因为予一一述之。
盖夫人,外家蒋氏,年十六来嫔于公。是时,堂上有曾祖姑马太夫人、祖姑郭太夫人、姑郭太夫人。曾祖姑年已九旬有余,性严烈。子妇、孙妇、侍奉者不惬意则怒,皆凛凛畏惮,惮则愈矜持,愈不能惬意。独夫人能委曲承顺,不以怒而生恐怖,弥敬弥勤,不离左右。凡饮食起居,胥投以所好。即中裙厕牏 ,皆身自浣涤,不假手他人。曾祖姑喜甚,称“孝妇”不绝口,年百岁,始以寿终天人。事祖姑与姑一如事曾祖姑,乡党亲串交口揄扬,以为“目无多见”。
方公之赴军营也,家留四子一女,而少子宏图落地才三十余日。此时,作母亦良难矣!夫人以寒家而哺众口,使无饥馁。婚嫁事皆徐徐措办,俭而中礼。而严以为教,尤严于教幼子,不稍姑息。今宏图以府倅,需次武昌。楚北巨盗抗拒兵役不受,捕杀人如刈草。府倅承檄捕贼,能只身入贼巢,捉贼首。大府奇其才,而诧其勇。凡他人不能捕、不敢捕者,悉以委之。甫半年,而盗焰遂熄。又委摄武昌、钟祥 两钜邑,以觇 其听断之才,而所至有循声。外县有不决事,县民上控,乞委马公,使讼事无冤抑。大府益奇其才,累疏入告,将不次超迁。此皆夫人训教严而不姑息之成效也。
夫人之贤,视《烈女传》中为何如哉?今莫春八日为夫人六袤佳辰,城中士大夫及属吏、部民、行伍,皆欲以心所钦服者为文,以寿夫人,而征序于予。予与镇府为莫逆之交,知家事独深,用懿德闺范足以寿世者以为寿,不敢尚浮文作周旋一字焉。


袁兰村 大令五十寿序

兰村明府 以香亭 郡伯之令子,而嗣简斋先生为长君也。生吴越华腴之地,为岳岳名宿之后人。耳所闻,目所睹,自与穷壤瞀 、儒囿于孤陋者不同。诗书之气朝薰暮染,而发为卓行良规,必翘然而有殊于众焉。
君宰河内之明年,岁次甲申(1824)十月十四日癸酉值五旬初度,士大夫善君而欲举觞于寿筵者以序文诿仆。
忆在乾隆中叶,旋自桂林,谒简斋先生于随园。口未寒温一语,遽伸手索予诗稿,仆出诗于袖。心许之,摭 卷中可为谈资者入《随园诗话》 。越两年,仆客居吴门,又相值质问风雅,昕夕无间。是仆奉教于大翁在三十年前,今缔交君在三十年后,盖非偶然也,序岂能复辞?
君秉姿英特,工词赋,不受缚于时文,常作齐鲁燕赵之游,交天下磊落嵚崎之士,看碑吊古,结社推襟,意甚豪也。所著《捧月楼集》,独标襟臆,别具机轴,都下同人艳称之。中有契合最深者,谓:“君不纳身于仕版,则才无所施。吟社酒楼,岂终身栖泊地乎?”乃输赀农部得县丞 ,需次中州。
嘉庆申酉年间,汝光多不逞之徒,结盐枭,肆扰害。强兵悍役束手不敢前。大中丞方公驰羽檄,委以缉捕。君买线贼党,捣贼巢穴,得渠魁,余悉就擒。中丞喜,擢汝阳 县令。汝阳圻接正阳 ,香亭郡伯昔宰正阳有遗爱。正阳父老入郡,谓汝光之民曰:“尔今父母官,昔吾正阳公子也。父好官,子能读父书,居官未有不好者。前汝阳匪党,劫子女牛马,白昼杀人,公能捕之,除民间大害。今官汝,必造福于汝矣!”
君下车数月,豺狼敛迹,闾阎安枕。而催科抚字,仁惠如正阳。大宪愈贤君,调繁河内,是在道光癸未(1823)三月也。是年六月,沁水溢蒋村堤,工势危急。君驰往,督夫抢救,立水中三昼夜,水势尤猛。附近村民向不出夫者感君慈爱,数千人来助畚锸 。堤固,得无虞。未几,丹河又溢,九道堰横决,水碓机轮随敝屋颓树,翻涌乱流,非人力所能施。水退,民无栖止,无盖藏,寒馁交困。君不待申报,破成例,先施振恤。振后,乃补报。民感切肺腑,多有泣下者。君急民之急,若急于己身如此!
《河内县志》沉搁不修百三十余年矣!君愀然曰:“节孝、选举、风俗、民情及沟洫、田赋、兵制皆守土之要务,无所稽,则靡所观法维挽焉,可不修乎?”遂延大兴君彦闻、吴江吴君山子设局纂修,而以仆赞襄其事。今已数月,将告成矣!
君之捕党匪、勤抚字、拯灾患,诚有过人者。若志书之残缺荒芜百余年无人问及,君毅然为之,不可谓识为治之大体与?夫古人立言之义,必观其人之所为而责其实,期其进于德而永令闻。今吾所举兰村明府事迹,必有实可责,乃列之于文字,老友贡直不贡谀也。更十年后,宦阶政治当有与其年而并进者。维时予年八十有二,犹可纪述德政于揽揆宴宾之日也。


宋思堂诗序

少司空陈钟溪先生,余诗友也,兼以道义相切劘。先生校士西蜀,严于甄核,所收尽一时之豪隽,藻鉴精而真才出矣!余栖泊怀州,寂寥无事,尝于造庐挥麈之宾客,物色诗人,十余年中,乃得一思堂。问其履历、角色,云以癸酉(1813)选拔贡生 ,得州倅,实出于钟溪先生之门。噫!操玉尺而求玉箰,圭棱四射,湧溢光芒,岂独以风檐笔墨尽其量也哉?
思堂别后,钞其诗百余首,乞为审定。予既友其师,切劘道义,又于选拔忝居于三科之前,非泛泛也。若涉于客气,作泛泛揄扬,负思堂,即所以负钟溪先生。故于其诗之合于古法处奖许之,有于鄙意不甚相惬者窜易之,不稍将就。
王仲初云:“人怪考诗严。”知思堂不我怪,故严以考其诗。亦惟思堂之诗,有超出乎寻常蹊径者,乃可严。若自负不虚心,俨然以诗人自命,予复何严之有?今督学 吴巢松先生得思堂全稿,删若干,存四百五十首。而为之作序曰:“人之有情如天地之有情。能情天地之情以为情,其为诗必工。盖发乎情,止乎礼义诗教也。”其推崇思堂天才,雄杰有奇气,适如其分量,非周旋语也,抑何能复置吾喙乎?
曩者,钟溪先生与予论诗:“要求古人安身立命处,所谓安身立命者,言中有物也。游一山,涉一水,发挥于一草一木。蹑古人之陈迹,溯时代之兴衰,悉归于讴吟寄托,则诗外有诗。其诗魄力乃恢阔沉雄。”予特听而伏之,以为匡衡 说诗无兹爽朗。执此说以视今人之所谓诗,不知其安身立命者何在,盖空言自负,皆愚于诗者也。予无以塞思堂之挚意,即以所闻于钟溪先生之言,言之于思堂。回首曩昔,又不胜人琴之感云 !

《兰台 外史》序

宋诸大儒讲性理多有语录,门弟子记述其师所雅言者,仿《鲁论》义例 而录之,欲以垂示于天下后世。其始,诸大儒研究性理之精深,各有体会,而发之于言,亦第求其是而已。初非标异擢新,以理学为猎名之具,故所言不同,而理归一致,靡不隐合于孔孟之所说。
自宋而讫元明,先后同揆,师语之,弟子录之,如《传灯录》刊行于《梵书》;厥后,门弟子附会穿凿,立门户,施戈矛。祖程朱,则攻陆王;尊陆王,则诋諆程朱。穷理尽性之学日以支离而不可收束矣。
国初,诸老辈避讲学之名,而无以发舒其闻见,遂以闲笔,著为绪言,盖袭《说苑》 、《语林》 之逸趣。康熙中叶,著述多古雅,足以扩充知识,疏浚性灵。如阀阅朱门于峻宇雕墙之外有别墅,石辇于楚,卉移于越,乔木阴森如虬龙,靡不耸奇贡秀,供游览于无穷,是亦艺苑之有风味者矣。迨乾隆、嘉庆数十年间,说部日多。其中,有游谈不经,翻舌澜而无忌惮者。吾不欲举其人,抑且不欲显揭其书之名目,有识者当自辨之。
蕅船刺史 以词馆出膺外任,需次省垣,著《兰台外史》以消遣岁月。其书无侘傺 无憀之气,无诙言以矫俗,无侈言以骇世,不失为文人吐属。然此何足以尽蕅船?更将于吏治求格物之学,于格物以体察人心之诚伪,风气之醇浇,山川气候之寒暄,鸟兽草木、日月风雷之怪变,疆域封圻之错综,纂辑成书。因乎地,相乎势,以大其展用。斯乃以儒术为治术者也,此亦朋友讲习之一义。予何敢以衰庸蹇陋,缄其口如寒蝉,负缔交之初意耶?

兰石斋序

余于乾隆年间,诗人独推许武进 黄仲则 。入都,与内阁学士翁覃溪 先生论仲则诗,洽于所见,遂以覃溪删定五百首刊于京师,令海内躭吟之士知昆陵有此人,而其人有此磊落轩昂之笔。
是时,昆陵之宦于都下者,有洪编修 稚存 、孙部曹 渊如 、赵舍人 味辛,皆与予善。花晨月夕,作文字饮。每饮辄叹息仲则丰于文藻,而啬于遇合,卒客死于饥驱。予《题仲则集后》云:“不知造物有何亲?独将此笔与此人!不知造物有何恨?独使斯人受奇困!”覃溪先生赏之,以为仲则不死。
今阳湖 君方立 ,亦昆陵后起之秀也。戊寅(嘉庆二十三年,1818)赴北闱,以第四人获隽试春官。数见黜,年逾三十,遽捐馆 舍,遗《兰石斋》骈体文二十五首。其同年友方子彦闻刊于怀庆,盖怜其才,不忍使其笔精墨髓与昂藏七尺躯同埋没于人间世也。
予观其集中诸作,有以纵横恣肆写其襟臆之超旷者,有以酸楚悲凉写其平生抑郁牢骚者。其超旷得之于天,其抑郁牢骚厄之于境。厄于境,如骅骝騄駬负重危途,昂首一鸣,聊以舒其傲岸不平之气。气竭,而精华亦为之萧索,此其所以不寿也。
或谓:“古来之工于衡文者,莫如玉溪生 之《论元漫叟 》,如‘太虚无状,大贲无色,寒暑攸出,鬼神有职’ 。方立集中有是耶?”
曰:“无!”
曰:“若以一国换人一笑,若以万世换人一朝 ,方立集中有是耶?”
曰:“无!”
曰:“玉溪所云:‘笔力所不到’,彦闻奚以刊之乎?”
曰:“子不闻‘若大压然,不知其兴;若大醉然,不知其醒。重屋深宫,但见其脊,牵綷长河,不知其载’乎?若是者,方立集中悉有之,亦难能而可贵者也。夫骈体文非制艺所需,热中于科第者率皆不暇为,亦不能为。方立于人所不能为而为之,其自命为何如耶?闻方立所著有《长安志》三十卷、《〈水经注〉疏证》三卷。及天文、历术、算数、古今舆地沿革,皆精于研索,足以追配古人。或有古人之所疏,而方立密之;古人所涉者浅,而方立独深。呜呼!杰矣!彼光韬秘枕未出以问世者,皆其肊膏心液所凝炼,而抵死方休者也!安得文字之交复有慷慨如彦闻者,以尽发其底蕴乎?”

李子沆 诗序

才钟于人而有以自负,必不酸腐其齿颊而浅庸于语言。言之浅者必庸于识量而碌碌乏英气也。
门人范生榘坊中乙酉(1825)乡试 ,旋自大梁,告予曰:“宝丰 李生子沆,吴巢松督学所取士,以为选拔百二十人中之翘楚。坊见于省垣,子沆曰:‘君见举于有司,非吾所羡。吾所艳羡君,以为松岚先生门下士也。’”予讶其所语不凡,知为卓荦之士,而转惜予蹇劣荒疏,跧伏林下,弗克以自振,犹冒虚名于英彦之口,窃自愧矣!
迟月余,子沆以书与诗稿介大梁山长 家青原来,乞予序。书中词旨殷厚颇撝谦。始知,为卫多先生嗣君。先生为乙酉(1765)拔贡,与丁酉亦称同年,盖拔贡十二年为一科,故上下两科引为年谊。而先生令弟讳葛者,与予同拔于丁酉,气谊相亲,尝一盍簪于京师。先生当乾隆中叶,迴翔谏垣,以建白 切于时务,著“敢言”之名。继观察江右,督理漕运,以厚重持大体,士大夫皆称为“君子”,以为不辱卫多字义。未几,旋引疾归林下,其性情之恬退亦复有人所不能及者。
子沆受庭训,足以涵养性灵。其随侍京邸,所遇多伟人钜公,麈尾 一挥,皆文章道义,可云不陋于耳矣!其随侍南昌,所见多名山大川,江帆一挂,胸次可吞彭蠡,笔头可撼匡庐,庶几不孤于目矣!心者,耳目之主宰。耳目者,受役于心者也。语由心出,故其为诗,如峰峦之有起伏,川渎之有波澜也。其五律,如:“一鸟随帆尽,长天入水宽。远怀落乡国,瘦骨耐春寒”,则高岑之雄阔也;如:“沧江一夜雨,万绿入春烟。犬吠桃花外,鸡鸣桑树颠”,则王孟之澹永;如“峰峦归素手,天地老朱颜”,则少陵之高深古健也;如:“泉随樵磴折,山到寺门深”,则随州之超逸幽旷也;如:“麝兰销艳骨,泥絮定禅心”,则香山之沉著通彻也。字字抉唐髓,不降格入于宋派,亦近今之罕觏者矣!其五七古及乐府、截句淋漓悲壮,感发无端,大率与五律相类,而琢磨凝练间有不及五律者,非其才之优于此而绌于彼,致功有浅深,火候有到有未到也。更十余年后,读书愈多,闻见弥广,其所造有不与年俱进者哉?
窃念康熙年间,人文蔚起,中州以诗著名者,如栎园 、牧仲 、曰缉 诸老辈,文采风流,与“南朱北王”并驱一世。今百余年来,不闻有追前踪而继起者,其故何哉?大率疲精役志于时文为进身之地。有躭志风雅不屑羇缚于时文者,则以为迂腐而群相轻薄之。呜乎!躭志风雅,诚如有碍于进身,则大梁、商邱、鄢陵诸公未尝不显且荣也。吾愿子沆坚其志,勿为时俗所摇。他日以诗人作名宦如牧仲先生,则无负于巢松督学矣!


《娱老集》序

自嘉庆辛未(1811)来居怀州,迄道光丁亥(1827),越十七年,而予老矣!一切胶胶扰扰,妄念起伏,皆以老屏绝之。妄念销磨,归于闲适。朝哦暮咏,逍遥以送日月,是此生欢娱境也。
《怀州集》三卷始于嘉庆辛未,截自道光辛巳(1821)。自壬午(1822)以后,所得诗名《娱老集》。盖以诗娱悦性情,而自忘其为七旬之外之老夫也。
予诗有数集,序我《岭外集》、《漓江归棹集》者,阁学 翁覃溪先生也;序我《留都集》者,侍御出守彰德吴玉松先生也;序我《邗上集》者,粤东 制府阮芸台先生也;《回帆集》不几首,则无序;序我《鹾城集》者,少司空陈钟溪先生也;序我《行箧集》者,农部员外同年杨蓉裳先生也;序我《怀州集》者,少司空改詹事 鲍觉生先生也。
翁、陈、杨、鲍,墓草已宿。芸台制府在滇南,路遥百驿。玉先生老于江乡,年八旬有一,近多不称意事,岂复敢劳以笔墨?而平生文字之交深于风雅如吴舍人兰雪者,又牵羁人海,老病窘蹙,无意兴及于此事,故是集辄自序之。
或问:“集中有伤逝之作,不得以‘娱老’概之,曷芟 去?”答曰:“‘生身后圣哲,随俗了悲欢。’ 子未读陈简斋 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