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传八极拳:逆夏 : 他为什么那么嚣张

昨天，做了一个采访，最后被和谐了。（顺便说一下，最近特别讨厌和谐这个词，对于记者来说，“被和谐”意味着真相无法揭露，正义无法升张，弱者愈弱，无道者愈嚣张）这次，嚣张的那个，我不知道能否说他是无道者。　　　　　　　　　　　　　　　　

事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们暗访到一家黑网吧，在放学的时间坐满了小孩。孩子们说，这间网吧开了三四年了。照理说，这样的网吧，被举报肯定不止一次。它处在闹市，面朝大街，门洞大开，如此明目张胆，与我之前见过的几十家缩在城中村的网吧完全不同。更令我们惊讶的是，它离社居委办公室不到50米！　　　　

找到当地工商所，话还未说完，所长便笃定那一定是老马家的网吧。他拿了桌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说，他们已经多次接到举报，也多次下了整改通知。“没有办法”，工商所里n多人都说。　　　　　　　　　　　　　

原来，老马是一个两劳释放人员，网吧开了近十年，以前是有证的。几年前，他为了给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做手术，卖了证件，从此成为黑网吧。“情况很复杂”，工商所的人们都说，一直强调他是两劳释放，意在说明他十分难缠。如果真的拿他怎么样了，他可能纠集一批曾在里面呆过的人一起闹事，连命都可以不要。另外，他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确实需要花不少钱。　　　　　　　　　　　　

我们跟着工商所的人来这家网吧。他们很熟悉，几十来岁的小孩在上网，老马说那是他家亲戚一个副所又拿出了责令整改的通知书，一边填一边让老马要改。老马很胖，嗓门很大，一边随手折了那份通知书塞进口袋（看也没看），一边笑着跟围观群众说他的不易。派出所的人来了，二话没说直接抱走了一个老虎机。看着老虎机被抱走，老马彻底发了飙，对着电视台的记者喊：“你就是坏心，最坏了！”并扬言要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我们帮他解决问题为止。“你干吗不做份别的工作？”“我做什么工作？我又没偷没抢！”“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吗？”“我违什么法了，你说说，我违什么法了？！”“无证经营，还有让未成年人上网。”“我没偷没抢，这叫什么违法？！”老马嚷嚷着，从始至终，没有觉得自己让那么多小孩上网打游戏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并一直强调一定要我们解决他的问题（他说了一句给他几十万，他就不干了，但没有录音），说共产党就应该为人民服务等等。

老马嚷了很久，气愤地骑车去学校接他的儿子。工商所和社居委的人跟我们说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难处。大意还是跟上面一样，这人难缠，是亡命之徒；他家里确实困难，不让他开网吧，他会经常来向社居委向街道要求这要求那；一切以稳定为基础，不能把事情闹大。“情况很复杂”，他们还是反复强调，并多次说他以前是有证的，现在证件难办下来的原因一二三四……我很不淡定地说，不管什么原因，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无证经营并且接纳未成年人，已经构成违法，为何不处理？工商承认他存在违法行为，但接下来又开始说证难办的原因，牵扯的部门一二三四……我说：“那是否能怀疑你们监管不力，执法不严呢？”工商有些尴尬，又开始说起了多头监管的难处以及情况的复杂性。

社居委的人不肯接受采访，说要等街道负责人来了才行。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等来街道负责人，等来了老马和他的儿子。九岁的小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胸前一道长长的伤疤触目惊心。老马脱去了儿子的上衣，把他拉到我们面前，说现在就赖上我们了，让我们给他解决。小男孩可能习惯了这种场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睛里都是漠然的。这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影响？我们都劝他让孩子穿上衣服，老马冲我们吼道：“你们不是会曝光吗？你们不是会找事吗？解决啊！”他一直说，这个孩子是活不长的，“迟早的事儿”。我们让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讲这些，他说自己有神经质，不会管那么多。与此同时，围观的人中，有几个男的开始起哄，让我们先帮老马把问题解决了。

在社居委主任的劝告下，老马总算愿意让孩子穿上衣服，回去了。他的弟弟已经跟在派出所警察后面，去赖老虎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工商所的人表示不会强制没收他的机子，现在已让他暂停营业。但我们知道，也许，晚上，他就会重新开门了。

后来，我们三个记者讨论了很久，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嚣张？

他是一个辛酸的父亲，毋庸置疑。社居委的主任说，这个孩子是他出来后找了一个女人生的，生下来就有病，后来女人走了，离了婚，他又找了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姑姑带，没娘疼没爹陪，还有病，很可怜。我和小麦似乎有些同情了，但是张提出了一个问题：“难道为了这一个孩子，就能让他去害别的无数个孩子吗？”他并不是残疾，为何一定要用开网吧这样的营生而且不合法经营？

矛盾出现了。他的行为到底值不值得原谅？还有一个是，记者在这样的事件里，到底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和立场？

这个社会太混乱。我们讨论了很久，为何社居委和主管部门这么害怕？第一，他们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愿将事情闹大，从来“维稳”都是第一位的（这个稳不仅包括社会也包括他们自己的地位），因此他们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如工商所说的，最高拘留他15天，出来后有事如此，一直循环，似乎没有法律能治得了他；第三，他一直硬着脖子叫嚣，黑网吧不开也行，让政府答应他的这样那样的条件，但是政府没法保证治好他儿子的病，保证他的生活，而他又是个无赖。

这是什么问题？法律不完善？社会保障不健全？还是别的？

正如一个工商工作人员说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职业就是他的唯一的饭碗，如果砸了他的饭碗，他就能拿命来拼。可是，保住他的饭碗，却又得让很多人“受害”。这是一个多难的命题啊！

而记者，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时，又该怎样？站在最公正的立场守望社会，去谴责去打击；还是跟随自己的感情，认为情有可原？

到底是什么放纵了他的嚣张？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困境？

（看到朋友们的回复，再加一段。我并非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他。老马确实不容易，他或许真的是为了他的孩子他的家而成为一个“无赖”。电视台记者张说，他可能为了一个孩子去害了无数个孩子。我们马上说，可一个需要关注自己生存的人哪会考虑这些？但是，我们不是在跟老马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在跟那些主管部门，以一个记者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我们没法给老马扣上“毒害青少年”的帽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行为是违法的。而作为主管部门，作为执法部门，工商们强调的是维稳表现的是无奈和不作为。为何掌握着权力的他们却变得这么懦弱，这和老马为何那么嚣张应该是同一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