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静距离金志文:做好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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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迟到了。”刘叔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马路另一边的红灯,自言自语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急得直跺脚。
  刘叔住在我家对面,在民政局上班。昨天一个朋友过生日,他玩到很晚才回家,肯定又喝了不少的酒,因为他又醉到“找不到房门钥匙”的程度,把门拍得震天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倒是小事,何姨(刘叔的老婆)倒没我这么能够适应环境,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开门,见到刘叔那副样子更是骂得凶。刘叔也不吱声,或许已经醉到张不开口的程度,见门开了就往里钻,这时何姨总会说:“急着去投胎呀!喝酒的时候忘了要往家里钻吗?”或许刘叔此时倒头就睡,全然不顾何姨絮絮叨叨的盘问。直到何姨也说够了,夜又宁静了。
  刘叔虽然经常很晚回来,但上班从来不会迟到,一大早闹铃一响,刘叔准时起床,重复而有序的一天又开始了。可是今天不然。我还在床里窝着,忽然就听到刘叔有点生气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都怪你,停了我的闹钟,害我就要迟到了。”
  我不知道刘叔居然也会生气,有点诧异,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吃了一惊,居然就要八点了。这个时间对于我来说尚早,但对于刘叔,他早该坐在去上班的公交上了——或许已然坐在办公室里。何姨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不急不慢地说:“现在知道急了?我就是停了你的闹钟,故意让你迟到,给你个教训,看你还那么晚回来!”接着我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以及匆匆的脚步声,留下何姨依然絮絮叨叨的话语。
  此时的刘叔一定又急又气,可是没有用呀,他恨不得绿灯马上亮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红灯仿佛也跟他较着劲,这次亮起的时间,似乎特别的长。忽然,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杖,一颤一颤的从刘叔后面走过来,眼瞅着就要走到行车道上了,恰巧一辆轿车为了不用等红灯,也风驰电掣的开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刘叔一把抓住老大爷,轿车正好就在老大爷面前停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个司机被这么一惊,来了气了,从车窗伸出半个脑袋,一句话脱口而出:“红灯,红灯,没长眼睛呀你!”
  刘叔正要说些什么,老大爷的拐杖忽然就倒了,一只胳膊也沉了下去,同时,刘叔也觉得手上一沉——老大爷就要倒下了——刘叔赶紧把他抱到怀里。周围的人都被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看着,司机知道大事不妙,也不管谁对谁错了,一脚油门踩下去,立刻影儿也不见了。现在,大家谁也不急着过马路了,自动的散成一圈,围着刘叔和老大爷,看着刘叔对老大爷喊:“大爷,大爷,醒醒,别吓唬我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那些本来就在现场的人们现在忙得不亦乐乎,心有余悸的对一脸迷茫的新来者们添油加醋的解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没有人敢碰一下刘叔和老大爷。他俩就像一个圆心,围观的人就是以一定的半径划出的巨大的圆,当然,圆是永远碰触不到圆心的。不知道圆上的谁忽然说了一句话:“快打120吧。”
  刘叔忽然一惊,着急的说:“那就快打啊!”这句话虽然声音很大,却没有人听得见,大家都努力避开刘叔求助的眼睛。无奈,刘叔只得一手抱住老大爷,一手颤颤巍巍的从裤袋中摸出手机,拨通了120。
  很快,救护车把刘叔和老大爷送往了医院,刚才还水泄不通的人群也不知何时自动的散开了。
  到了医院,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确认老大爷早因突发性脑溢血离开人世。刘叔一屁股瘫坐到椅子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不久,老大爷的家属气势汹汹的赶到了(估计是院方从老大爷身上找到了号码,通知了他的家属),当得知刘叔就是那个“造成”老大爷死亡的“凶手”后,男的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前去结果了刘叔;女的们一蹦三尺高,扯开嗓门叫骂——好像刘叔夺走了他们最亲爱的人的生命,让他们痛心疾首。
  医院一边艰难的维持着秩序,一边报了警。
  刘叔的家属比警察先到了一步,当向刘叔确定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们男的也理直气壮的摩拳擦掌,女的也一蹦三尺高的回骂,局面混乱得不可收拾,医院里忽然比菜市场里还要热闹——只要是让别人扶着还能走动的病人,都举着个吊瓶围着看。
  好不容易等到警察来了,大家才极不情愿的同意心平气和的解决事情。
  老大爷的大儿子(简称老大)拍着大腿,瞪着刘叔,首先发话了:“你把我爸给害死了!你就是个杀人犯!”         刘叔觉得很委屈,但是怎么也提不起嗓门,小声说:“我只是看他闯红灯,就要被车撞上了,才帮了一把,谁想到老大爷就突发脑溢血了?”
  老大听后很生气,龇牙咧嘴的说:“你放屁!我爸身体好着呢,那条马路过了几十年了也好好的,怎么偏偏见到你就不行了?他眼神那么好,就算忘了看红灯,那么大的车他还看不见?准是他见到车就停了脚步,你一把推死了他。”
  ……
  两家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争论着,不知不觉就说到钱上面了。这个问题比老大爷的死更让两家人生气,如果没有两名警察看着,他们早就打起来了。最后,可想而知,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本来嘛,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敢保证给一个正确的裁决?两名警察也被吵得不耐烦,看来无论如何是调解不成了。既然你们都要公平,好吧,上法庭吧。
  老大爷一家果然就把刘叔告上了法庭,要求刘叔付五十五万的赔偿金,不然这事没完。听说对方本来想告刘叔谋杀,幸好对方律师不同意,说谋杀有点不靠谱,告他个过失杀人还差不多。刘叔一想,过失杀人?这罪也不轻呀!怎么自己情急之下帮了别人一把,这就成了过失杀人了呢?刘叔要是有钱也就罢了,可偏偏刘叔一家三口全靠自己顶着,何姨是全职太太,有个儿子即将高中毕业,哪里有多余的闲钱?就算把房子也变卖了也凑不齐五十多万呀?刘叔几乎一夜愁白了头,可是官司还得打呀,无奈之下也请了个律师,开始了法院拉锯战。
  官司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进行着,刘叔少不得托人送礼,陪着笑脸请客吃饭,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刘叔不再坚定地认为自己帮人是对的,他开始想怎样才能花最少的钱把这件事情摆平。刘叔的脾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好了,也老了很多,经常与何姨吵个没完。最不能让刘叔容忍的是,对方居然天天都成群结队的去他上班的地方闹,摆两个大花圈在大门口,老大爷的孙子孙女们、外孙外孙女们,齐齐的跪成一排,叫着“爷爷外公”哭得撕心裂肺。刘叔的领导们虽然平时都和他很要好,也曾多次出面与对方交涉,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你也说不清呀,只得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刘叔再也没能去上班,好几次都是还没走近门口呢,他们就张牙舞爪的围了过来,刘叔哪敢再靠近啊?
  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大局考虑,领导们软硬兼施,硬是劝着刘叔辞职了。听到这个消息,对方先是将信将疑,看到领导们出示确凿证据后确信不疑,听说现在再这么闹下去就是犯法了,他们才恋恋不舍的撤退。 
        没了工作,刘叔仿佛失去了一切,再也不敢在家人面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任凭何姨怎么骂,任凭好心的亲戚朋友们怎样善意的批评,任凭儿子对他怎样百般抵触,他总是低下头,沉默不语,悔恨的眼泪总是把地板打湿一片。
  最终,谁也熬不起这场官司了,双方终于肯定了一个合适的价格——二十三万七千元,这几乎是刘叔一家所有的积蓄。然而刘叔失去的不仅仅是多年的积蓄。何姨被这场官司搞得精疲力尽,风平浪静之后,她只对刘叔说了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吧!”刘叔还没有想好要对她说些什么才好,何姨却把早已打包停当的行李搬出来,到娘家去了。刘叔的儿子似乎也不想再见到他,跟着何姨一起去姥姥家了。刘叔忽然明白,除了房子和自由,他真的失去了一切。
  现在的刘叔,的确是孤家寡人。为了维持生计,他和很多临时工一起去绿化队栽花种树,衣服始终是脏兮兮的,似乎始终也没有再洗过。到了晚上,他就把自己锁在家中喝闷酒,时常在半夜听到他家里摔碎酒瓶的声音。
  从别人口中得知——据说他也是从刘叔工友口中得知:刘叔一直劝着他们别做傻事,千万别扶着别人过马路——就算是自己的亲爹,也不行。万一亲爹忽然就死在自己的怀里,亲兄弟们都会怀疑是你掐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