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白素贞的歌名:罗大伦著《神医这样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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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乙卷

  北宋仁宗年间。山东郓州(现在的山东东平县)的一个村落里。成年男子都下地干活儿去了。村里剩下些妇女,在各自的家里忙着家务。不知谁家散养的一群鸭子向村边的河里跑去。一派静谧的农家祥和景象。

但是,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气氛却没有那么愉快。一个男子,正在收拾包裹。他稍微有点喝醉了,眼睛里泛着微微的红色。在他的对面,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板凳上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个小男孩,就是钱乙。

此时的他还远不是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名医,他还完全不知道,他正要面临的,是一个空前的灾难。

  对面的男人就是钱乙的父亲钱颢,他正在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和钱乙嘟囔:“对不起了,儿子,你妈死得早,以后就靠你自己了。”钱乙几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瞪大眼睛听着。

  钱颢用力打好了最后一个结,同时说到:“我要去寻找神仙了,如果找到了,我会回来带你一起成仙,如果找不到,今天就是我们父子俩诀别的日子。”

  钱乙还是怔怔地看着父亲。钱颢放在钱乙身边几文钱,然后喝了口酒,拍拍小钱乙的脑袋,背上行囊,扬长而去。钱乙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用手使劲地抠着木头凳子,眼睛里半含着眼泪。

  虽然他不知道父亲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唯一感觉到的是: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从各个方面来考察,钱乙的父亲都是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人。

  根据文献记载,显然他没有把钱乙托付给任何一个人就独自离家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无法理喻的事情,要知道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生活能力,这样做几乎是会置他于死地的。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们可以从他所去的方向来分析出答案。他去的方向是向东,海上。山东自古有寻找神仙的传统,加上有独特的海市蜃楼,这在古代可是绝对的鲜活的大广告,连秦始皇这样的大腕都被这个广告给忽悠来了。因此在山东,抛下妻子儿女毅然离家访道的行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经常有人传说某某人离家最后遇到神仙然后飞升了。

  钱颢显然对此类传闻非常感兴趣,经常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饶有兴致地和别人谈论这些成仙的成功经验,眼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如果单独看待他把三岁的儿子扔在家里的事情,可能大家会觉得这个人太绝情、有毛病,但是如果结合上为了成仙这种追求,则理解起来就容易多了。

  此时的钱乙已经成为了他成仙途中的一个负担,一个包袱。

  他是个乡村医生,严格地说,是个针灸医生,但是他不好好地琢磨怎么用科学的手段来找到经络的实质,却如此热衷于神道,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终于有一天,他在喝了点儿兴奋的小酒后,下定了决心,别人能做成的事,我也一定能行!别人能找到神仙,我也能找到!我能!我能!我能!

  于是怀里揣着本励志畅销书《成仙改变命运》毅然离家,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钱乙,“东游海上,不复返”。估计是飘到了日本或者朝鲜哪儿的,想回也回不来了。

  神仙没见到,见到了一帮操着日语的人,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但此时更可怜的是小钱乙。他仍然不相信父亲就这样远走了,他把小木头板凳搬到了门口,在那里坐着,望着远处。母亲去世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此刻,他的父亲又不回家了。他的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眼泪已经被风给吹干了。

  让时间快快地流走吧,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他很快就会把这些痛苦的记忆忘掉的。

  邻居们开始有人议论,咦,这个孩子怎么整天坐在门口?

  有人路过时还顺便逗逗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可是钱乙的眼睛只是望着远方,没有任何表情。终于有一天,邻居发现了饿得昏倒在小木头板凳旁的小钱乙,大家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于是赶快叫来了钱乙的姑姑,他的姑姑来了后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自己那位不靠谱的兄弟干出了什么绝情的事情来。

  当钱乙被抢救过来后,就留在了他的姑姑家,他的姑父姓吕,是个乡村医生,两个人一商量,虽然钱颢这个人不靠谱,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么可怜,怎么能让他去送死呢?于是,两个人就收养了钱乙。慢慢地,这段痛苦的记忆隐藏在了小钱乙的心灵深处,不见了,他和吕医生成了一家人,吕医生只有一个女儿,正好把钱乙当作了自己的儿子看待。

  钱乙在姑姑一家人的照料下,慢慢地长大。这应该是个很幸福的解决方案了。

  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钱乙得到了父母般的照料,从表面上看,他的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但是,人们总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什么不同,不同在哪里呢?又说不大清楚。

  在夜里从睡梦中惊醒的瞬间,有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失神片刻。这种不同更表现在他跟随姑父出诊的时候,如果遇到了患病的孩子,他看到孩子孤独、痛苦的表情时,他的眼睛里会同样被痛苦灼伤。

  别人很奇怪,他难道能从这些患病的小孩子身上看到自己?

  他的姑姑一家人也很奇怪,一个三岁时发生的事情,应该没多久就会忘记的,现在他已经完全说不出当时发生什么了,难道在记忆里会留下什么痕迹?不应该啊?再试探性地问问钱乙,他自己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大家就觉得可能他性格就是如此吧。

  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渡过了他独特的童年时代,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他的姑父安排他去私塾读书,然后在空闲的时间跟着自己出诊。

  中国农村的医疗条件一直不是很好,宋朝的时候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连草药都很缺少,于是,在出诊之余,钱乙就跟着姑父到山里采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他对药物的知识与日俱增。

  真是应该感谢钱乙的这位姑父,他教给了钱乙全部的医学知识,将钱乙培养成为了一个杰出的人才,给了钱乙父亲般的爱护,但是,这个人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我们只知道他姓吕而已。

  在很久以后,当人们拿着关于草药的问题来请教钱乙的时候(有的时候是一些没有见过的草药),钱乙对答如流,对草药的生长环境、形状、习性、药性等讲的一清二楚,大家都听的晕晕的,回头按照他说的到书里一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这搞得大家无比佩服,觉得钱乙太有才了,实际上,这都是钱乙在跟随姑父进山采药时学会的知识,加上他好学,晚上回来再翻翻书,就理解得更深刻了。

  现在的中医院校的学生就缺少这一块的知识,大家知道药物的名称,可是具体长什么样子却不大了解,一到药房里全抓瞎了,一般连炮制好的饮片都不认识,就更甭说生在在地里的状态了。

  我常说,一个使用草药的医生,一定要做到拿来一把草药,放在手里一捏,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药,性味如何,该用多大份量,进入人体后起到什么作用,要达到这样的地步,要将草药和自己的身体融合成一体,让草药随意受我支配,对草药熟悉得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样,只有这样,才能用好草药,如果只是知道草药的名字,会写藿香、佩兰等几个药的名字是远远不够的。

  应该向人家钱乙同学好好学习啊。

  这位吕医生也发现了,钱乙这个少年人有点特殊啊,就是骨子里带着股忧郁劲儿,尤其是碰到患者是儿童的时候,你看他比谁都痛苦,仿佛患病的是自己一样。

  村子里张铁匠家的孩子病了,才两岁,不知道是什么病,高热,抽搐,吃了药也没有效果,钱乙在旁边,当看到孩子无助的目光的时候,钱乙感到了种彻骨的疼痛。他仿佛是看到了这个孩子陷入了黑暗中,被人世间孤单地抛下。这种感觉让钱乙似曾相识,让他的心中被猛烈地敲击着。最后孩子还是死去了。钱乙呆呆地坐在院子的外面很久,望着远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个秋天,旁边枣树的树叶随着风慢慢地落下,更透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凄凉。回到家里,吕医生也很疲惫了,但是他还是拿出了一本很旧的书给钱乙。钱乙诧异地望着姑父。

  姑父:“如果你有心于此,就看看这本书吧。”

  钱乙接过书,封面上写着“颅囟方”三个字,“这是什么书呢?”

  姑父:“这是专门治疗小孩的医书,是中古巫妨写的,你可以好好看看。”(这本书的原本现在已经遗失了)

  钱乙好奇地翻开了书,又问:“为什么治疗小儿的书这么少呢?”

  姑父:“那是因为小儿的病难以治疗啊。”

  钱乙:“为什么难以治疗?”

  姑父:“因为小孩子自己不会说话,没法儿自己说清病情,还不配合诊脉,所以不好诊断啊,还有,他们的脏腑娇嫩,用药稍微错一点就会酿成大祸,所以大家说:宁治十大人,不治一小儿啊。”

  钱乙点着头,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就好好地学习治疗小儿的病吧!”从此,钱乙开始在学习《伤寒论》等经典的同时,更加着力在《颅囟方》的学习上,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本《颅囟方》在吕医生的手里没有学出大的名堂,在钱乙那里却创造了一个非凡的成就。

  这就是钱乙的少年时代,白天和姑父出去诊病,晚上在家里苦读医书。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十年后。一个夜晚。东平王冢。

  这位东平王是汉武帝的第八个儿子刘苍,他被封在了山东的东平,死后就葬在了这里,据说由于太思念京城了,所以他的坟墓上的柏树的叶子都是向着西方的。他的王冢很大,像个小山一样。在王冢的顶上,此时正坐着一个青年人。他在星空下,正抬头凝视着无尽的夜空。他的眼睛很明亮,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他的头发披散着,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酒壶。

  他就是青年时代的钱乙,此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豪放的年轻人了。这些日子,他经常在这样的夜里来到东平王冢的顶上,来观察天体星座的运行。此时他正在学习五运六气的理论,夜观天象可以使他更好地理解这些理论。

  什么是五运六气的理论?五运六气就是《黄帝内经》中记载的一种论述宇宙自然和人体的关系的理论,许多古代医家就是从中悟出了一些治病的道理的。为了更好地体悟宇宙自然和人体的关系,他已经持续来这里一个月了(囊学六元五运,夜宿东平王冢巅,至逾月不寐)。

  这个时候,钱乙已经二十几岁了,他的姑姑已经去世,姑父也老了,他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儿科医生了。到了春天的时候,钱乙的姑父,我们无法知道名字的吕医生,也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把钱乙找到了自己的床头,对钱乙说:“姑父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钱乙很诧异:“您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姑父:“怕来不及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

  钱乙很茫然:“不记得了,大家不是说,他是早已去世了吗?”

  姑父叹了口气,说:“那是你姑姑骗你的,他现在不知生死啊。”于是,姑父把钱乙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全部对钱乙讲了。钱乙突然感觉脑中乱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啊!原来自己梦里长期出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是父亲啊!长久以来出现的那个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被抛弃的梦境是真的啊!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还活着啊!钱乙慢慢地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放声大哭。(文献记载:乙号泣)

  在痛哭一场后,他仔细地想了很久,然后擦干眼泪,来到了姑父的床前,郑重地对姑父说了一番话:“姑父,您把我抚养成人,我们情同父子,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当作自己的父亲来看待的。”姑父感动地望着钱乙。

  钱乙:“至于我的生身父亲,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也要去寻找到他,尽管他对我不公,但我毕竟是他的儿子,孝道还是要讲的,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也应该老了,需要人照顾了,他对我可以不尽抚养之责,但我不能不尽侍奉的义务啊。”

  姑父吃惊地点点头:能以孝道立命,他这一生一定会走的很好的啊。

  谷雨日。阴雨连绵。钱乙的姑父,吕医生去世了。这个善良的乡村医生是值得尊敬的,他培养出了一位中医儿科的奠基人,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实在可叹啊。

  现在家里只剩下钱乙和他的姐姐——姑姑和姑父留下的一个孩子。

  钱乙担当起支撑一个家的职责了,他按照对待父亲的礼仪,安葬了自己的姑父。葬礼办得很隆重。

  其实,也无所谓有什么葬礼,只不过是受过吕医生恩惠的乡亲们,在听说了吕医生去世的消息后,各自从十里八乡纷纷汇集而来,向一位在乡村奔波多年的医生表示敬意。

  有很多医生,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富贵,但是身后却得到了老百姓的怀念,哪怕是你为他治好过一次疮痈,他都会为后代讲好多次。这就是乡村医生,从古代,到今天,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在葬礼后,钱乙开始打听谁家的男孩子到了需要聘媳妇的年龄,人还不错的。终于,有人提起邻村的王秀才的儿子人品很好。

  于是钱乙托媒人登门,没想到大家都异常满意。于是钱乙又为姐姐筹办了出嫁的事宜。

  过去,父母去世的三年内是不能有喜事的,那是为了表示对父母的孝。

  但是,在丧期内出嫁孤女,那更是孝道的表现,因为只有这样,父母才可含笑于九泉之下。于是,周边多少里的人都在含泪关注着这样一场婚礼。

  到姐姐出嫁的日子了。钱乙穿戴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以女方家长的身份送姐姐出嫁。

  时辰到了,鞭炮响起,大门打开了。大家看到这个家里仅剩下的两个人走了出来,姐姐和弟弟。

  弟弟在送姐姐出嫁。在姐姐坐上轿子的那一刻,钱乙的眼泪流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姑姑、姑父,你们该安息了!”

  在婚礼后,钱乙把姑父留下来的房子卖掉,然后把钱送到了姐姐那里。姐姐看他背着行囊很诧异:“弟弟,你要去哪里呢?”

 

  钱乙:“姐姐,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我要去寻找我的父亲了,如果他活着,他该需要我了。”

  农历六月五日。芒种。大风。钱乙启程了。风吹动钱乙的衣摆,呼呼作响。风从海上来,带着海草的味道。钱乙昂起头,逆风而行。

  钱乙的父亲钱颢到底去了哪里呢?这简直就是一个迷,我们只看到文献里记载的“东游海上”,这范围可大了去了,我觉得只能靠想象来写了。估计钱乙当时所知道的情况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反正是向东,大方向是没有错误的,然后一定要去海上,估计要从山东半岛乘船出发。

  这是个艰苦的旅程,如同大海捞针,估计和寻找一个真正的神仙所费力气相仿。钱乙一边在沿途给人家治病,一边打听自己父亲的下落。

  这个工程耗费了钱乙好几年的时间。

  大家不要小瞧了这出海,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在古代,那绝对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的(现在好像也差不多),出发前还要点柱香好好拜拜龙王,稍微一个不留神,那就会葬身海地喂了乌龟了。所以钱乙基本上就是在海边建立了一个大本营,然后等着老天爷给个笑脸,伺机出海。

  这样的远洋业务钱乙同志一共执行了五六次,估计此时的他已经该是个航海老手了,比现在的驴友们要专业得多。

  苍天真是照顾有孝心的人啊,就是这么一个近乎无法完成的寻人计划,却真的让钱乙给完成了,几年后,他终于打听到了父亲的所在地。(凡五六返,乃得所在)敢情这位钱颢同志还没有成仙啊!

  那么他在干什么呢?让我来放胆地猜想一下他的状况吧。

  首先是他已经老了——既然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其次是他并没有再娶妻生子,因为后来他跟钱乙回来养老了。按照我的想象,他此刻正在日本的某个小岛上卖烤鱿鱼给旅游者呢。他已经白发苍苍了,蹲在地摊上一边煽火,一边不停地嘟囔:“啊喷香的鱿鱼串啊,大大地好吃,各位快来眯西眯西吧!”

  这时周围的一个人跑来告诉他:“钱桑,听说,你的儿子,来找你的干活,你的,快快地去见见。”

  钱颢呆住了,衰老昏花的眼睛半天没有眨,片刻,又开始摇扇子:“不会,我的,没有儿子的干活。”

  这么说话太别扭了,我们还是让他说正常的中国话吧:“不会吧,我的儿子,应该不在了啊。”

  来人:“听说,他的名字叫钱乙啊。”

  钱颢终于停住了手里的扇子,张着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半晌,才说:“千万不要带他来见我!千万不要!”可是,钱乙却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他从众多的地摊的小贩中,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面容,这个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模糊的面容,现在已经苍老了。

  就是这个人,当年把几文钱放在自己的身边,然后背着行囊远去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钱乙张开嘴,涩涩地喊了声:“爹。”

  钱颢如雷击般怔在那里,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容。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吗?那个好多年前坐在小板凳上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去的孩子,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吗?钱乙轻声地说:“爹,跟我回家去养老吧。“

  他的眼泪从昏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蹲在地上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然后,他放声大哭:“我心里有愧啊,我亏欠你太多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因为,你是我爹啊。”

  大海波涛澎湃。岸边的岩石被拍打得水花飞溅。

  返回家的路也不容易走啊,一共用了几年的时间。(又积数岁,乃迎以归)

  反正也不知道钱乙和他父亲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日本是我猜的,没有文献支持,各位千万别拿这个说事儿——说钱乙到过日本成就了中日友谊的佳话等。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去的地方看来确实很远。

  回到家时,钱乙已经三十几岁了。当钱乙带着老父亲出现在乡里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别不是父子俩都成仙了吧?上来一问,敢情还是凡胎俗子,只是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多人都感动得哭了(乡人惊叹,感慨为泣下),大家齐声赞叹,这可是真正的孝行啊。

  邻村的张孝廉和陈孝廉还特意挥动了笔杆,写了几首得意的诗歌来赞颂这件事情。(多赋诗咏其事)

  从此,钱乙有了父亲了,他精心地照顾父亲,同时开始了有规律的行医生涯,白天行医,晚上陪着父亲喝上几杯。(钱乙后来的酒量也不错,估计就是这个时候练的)

  七年以后,他的父亲去世了,钱乙用庄重的礼仪安葬了自己的父亲。

  钱颢东游,是想寻找天上的幸福,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幸福就在他的家里,在他儿子的孝心里。

  通过这些资料,我们可以基本分析出一些钱乙同志的性格特征,首先他的儿童时代的心理是有创伤的,这对他个人来说是不幸,但却恰恰使得他对儿童抱有极大的同情心,这种同情心最终上升成为了一种博爱精神,成为了他为儿科奋斗的动力;另外从他处理姑父和亲生父亲的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该同志极其质朴、孝顺,其道德水平是很高的,这使得他能够在日后不断进取,最终成为一代大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钱乙治疗了大量的患者,他的医术日趋成熟。

  这么来形容钱乙的工作量吧,估计他是把周边地区的孩子都扫荡了个遍,但凡找个没病死有幸长大成人的,拉来问问:“小时候有病是谁给瞧好的啊?”回答:“钱乙叔叔”。估计就是这样的。

  这其中,有两个孩子还非得提一下不可,一个孩子叫阎季忠,这个孩子在五六岁时,患了好几次病,这病得那叫一个重,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在须城做官,急得就差点儿当着同志们的面哭了,后来有同事看不过去了就告诉他,东平的钱乙那可是儿科专家啊,估计人家能有办法,你不妨试试?于是就把钱乙请来了,结果很快就把阎季忠给救活了,就这么着,两家还成了朋友。

  您该问了,这事估计在钱乙的日常生活中也就是小事吧,唠叨这个干嘛呢?

  我唠叨的原因是,这个孩子活了以后,还长大了,长大了以后,看到钱乙老师救了这么多的人,感到这是一件好事情,为了“使幼者免横夭之苦,老者无哭子之悲”,他就把钱乙老师经常用的药方和方法给记了下来,这可是真传啊,钱乙老年时亲自给他掰开了讲了讲,各个方药怎么怎么用的。

  后来,人家阎季忠把这些讲稿整理整理就给出版了,请各位注意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钱乙的书,就只有阎季忠出版的这一本,独一份,如果没有这个阎季忠同学,那钱乙的学问就绝了,我们就会根本不知道钱乙是怎么看病的,可见,阎季忠的功劳很大啊!这正是:钱乙给了这个孩子第二次生命,而这个孩子,也成就了钱乙学问的传承。

  另外一个孩子叫董及之,这个孩子当时也病得不轻,他患的是斑疹,由于治疗不当,结果变成了危候,斑疹已经黑紫内陷了,这是说明正气已经大虚,如果再抢救不及时就会导致死亡了(危恶殆极),家长这个时候也是急疯了(父母已不忍视),怎么办?还是有人提起来了:“听说钱乙治疗小儿病那是一绝啊,怎么不请来呢?”

  对啊,这个董及之的父母如梦初醒,赶快请来了钱乙,结果钱乙用一种叫牛李膏的药,给孩子服下去后,孩子就开始拉出了像鱼子那样的大便,然后,斑疹开始变红,最后慢慢地发了出来,这种病,就怕斑疹往里走,那叫内陷,危险着呢;如果往外走,发出来就好了。

  孩子救活以后,家里人惊奇无比,就问钱乙了:“老师,您太厉害了!可您用的这个牛李膏是怎么做的啊?您能告诉我们吗?万一孩子以后再患这个病呢?”

  人家钱乙也不掖着藏着的,就直接告诉他们了:“嗨,就是牛李子,等到九月份后摘下来,熬成膏,少放进一点麝香就可以了。”

  中医好多民间的方子特简单,但疗效非常好,各位看官有感兴趣的可以研究一下。

  这个患者看完了以后,钱乙也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看的患者太多了,有时想记住都难。后来,等到钱乙老年的时候,都从太医丞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回到故乡后,一天,有个叫董及之的年轻医生来拜见他。

  董及之?钱乙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那就请进吧。

  董及之进来,拜见了钱乙后,拿出了自己写的一个小册子,叫《董氏小儿斑疹备急方论》,钱乙打开来一看,大吃一惊,连声赞叹:写的好啊,这都是我平时研究的内容,可我还没来得及写出来呢,你居然就已经都掌握了!(是予平昔之所究心者,而予乃不言传而得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予深嘉及之少年艺术之精)!而且还如此愿意把自己的心得写出来传授给大家(有惬素所愿以授人),真是难得啊,这样吧,我来给你写几句评语放在卷尾吧。

  看来这钱乙是真的看好这位年轻医生了,就以他太医丞的地位给写几句话,还是那么客气的话,真是太难得了。写完了钱乙就问了,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的呢?(意思是我不大认识您啊)

  董及之说了:“您可能不大记得了,我小的时候您救过我的命啊!”然后提了些细节,钱乙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孩子啊,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成了一个医生!

  董及之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医生呢?当时有人描述了他的行医状态,说“往来病者之家,虽祁寒大暑,未尝少惮”,患者中有贫穷的,他都要周济一下。真是一个好医生啊。

  钱乙以精湛的医术,救活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在这种高超的医术的感召下,最终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医生。医道,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传承的。

  后来,当钱乙的书《小儿药证直诀》出版的时候,就把董及之的这个小册子也附加在书尾一起给出版了,现在我可以看到它的内容,这本小册子很有意义,它的里面包含了很多温病的治疗思路,是后世温病学派的众多起源之一。

  在这种繁忙的诊疗工作中,时光慢慢地流逝掉了,一转眼,钱乙已经到五十岁了,谁也没有想到,一段未知的旅程正在等待着他。

  这一年,宋神宗的姊妹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里注意了,长公主并不是皇帝女儿中最大的,而是皇帝的姊妹,古代的规范称呼中,皇帝的姑姑叫大长公主,皇帝的姊妹叫长公主,皇帝的女儿叫公主。

  这位长公主是宋英宗的女儿,这位宋英宗一共四个女儿,早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中,只有小公主祁国长公主活的年龄比较大,剩下的二位分别于元丰三年和元丰八年去世,所以根据我的分析估计是这位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可是大事,我先把当时宋朝皇室里面的生育情况做个总结,总的评价是:是生的速度比较快,但成活率非常之不高。

  就拿那位宋神宗说事儿吧,他一口气狂生了儿子十四个,女儿十个,结果有六个儿子很早就挂了,女儿有七个很早就挂了,这种成活率低得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的,所以他们对太医院的工作很不满意(估计这事儿搁谁都得不满意),在后来见到钱乙这个儿科医生的时候,他们感到由衷的喜悦是可以理解的。这位祁国长公主的姐姐蜀国公主的孩子就是三岁的时候病死的。

  所以这个孩子病了,这可把长公主的家里上下急坏了,大家都惶惶不安,担心厄运再次降临。这时有人提到了钱乙,说民间可是传了,说这位钱乙治疗小儿病那可是真有功夫。长公主急了:还等什么呐,那就把他给请来吧!反正太医们都没了办法了。好吧,那就这么定吧。

  于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钱乙就被糊里糊涂的带到了驸马府。

  我说钱乙是糊里糊涂被带来是有根据的,文献记载钱乙进府时还醉着呢,这绝对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来了,否则借他三个胆子也不至于敢在给驸马家看病前喝酒啊。

  估计还是晚上,白天诊病晚上回家累了,老婆给烫了壶小酒,刚喝两杯,就被拎走了。

  可见长公主女儿的病很重,什么病呢?是泄痢,这个病对小儿来说也是非常危险的,经常是可以夺走生命的,现在长公主的女儿就快要不行了(泄痢将殆),所以,连夜把钱乙召来了。

  钱乙进了驸马府,看到气氛森严的层层楼阁,酒稍微醒了点,但是,应该客观地指出:他还是醉着的。等到进入了重重帷幕之内,看到了病危中的小孩,神气才开始凝重起来,他认真地对患儿进行了诊断,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起身,退了出来。

  驸马很着急,忙问:“怎么样?”

  钱乙回答:“没问题。”

  驸马一闻:咦?怎么一股酒气,我靠!胆子太大了,给我加孩子看病还居然敢喝了酒来?他娘的活腻味了不成!(宋朝公主嫁的基本都是武将,这位就是个都尉,后来的宁远军节度使,人粗了点儿很正常)钱乙还不识趣呢,还在那儿讲:“不用担心,她的身上很快就会发疹子,疹子发出来就好了。”

  驸马更恼火了:“你!给我闭嘴!俺闺女患的是泄痢,和他娘的出疹子有什么关系!你实在是个庸医,谁把你找来的,把那个出主意的人给我拉出去打!”

  然后一巴掌把桌子的角给拍掉了一个:“来人,把这个乡下土郎中给我轰出去!”(怒责之)钱乙听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对而退)。走了以后驸马还不依不饶的呢:怎么这么大的酒气,把空气清新剂给我拿来!下人赶快端两筐菠萝皮跑了上来。

  但钱乙走了别人也没有办法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治疗,挺着吧,估计下来就该是丧事了,然后呈报皇上,您又走了位外甥女。

  等到这第二天,女仆突然来报:“长公主、驸马爷,我们发现您女儿身上出疹子了!”啊?大家都不信,忙跑来看。果然,患孩出了一身的疹子,精神状态却好多了。有这种事儿?!敢情昨天那个医生是个高人啊!

  长公主开始责怪驸马:瞧你昨天那个态度,做事怎么总是搂不住火儿呢?你就不能改改你那种粗人表现?

  驸马:得,我错了还不成?我再去把人家给请来不就得了吗?结果,又派人来到钱乙的家里,钱乙正坐在那儿等着呢。

  钱乙:“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把药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脸上还是不喜不忧的,在他的心里,别人对他怎么样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病要医好。

  钱乙用了药以后,孩子很快就好了。看着女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健康,长公主心里这个乐啊,但还是很纳闷:“您怎么知道出疹子就会好啊?”

  钱乙回答:“我昨天已经看到有微微的疹点,疹子外发,毒邪有外透之机,不至于内闭,当然就有让正气得以恢复的机会了,所以断定人死不了,我再用药辅助正气,让毒邪全部泄出,病就好了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当然,驸马虽然没有听懂,但也比较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个粗人,还写了几首歪诗送给钱乙(以诗谢之)。很遗憾,这些诗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钱乙拿着驸马爷送的几首诗歌,又回到民间去给人治病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没过多久,宋神宗的九儿子仪国公病了(听这个名头很大,实际上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孩子呢),太医们怎么治也治不好,结果,长公主推荐了钱乙。

  钱乙从此开始了在皇宫里的生活,也开始了他教训太医院里诸位庸医的生涯,中精彩纷呈。

  实际上钱乙在给长公主女儿诊病后,长公主就特别高兴,曾经授予了钱乙一个翰林医学的位置,但这都不影响钱乙到处看病。

  宋神宗的儿子病是在第二年,患的是瘛疭,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抽风”,实际上这个情况会在小儿很多的疾病状态下出现,具体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是怎么得的病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全太医院的人都傻了,怎么治疗都没有效果。

  宋神宗气得恨不能把这帮人都给炖了,朕平时养着你们,你们倒是好好学习啊,平时不认真读书,到真的诊病的时候却不行了,朕的若干儿子闺女都是因为你们才挂的,等我腾出时间来收拾你们。

  但光生气不成啊,那边那位还抽着风呢?于是问满朝文武大臣,怎么办呢?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

  这时长公主来朝了,他上殿告诉神宗,说我知道个医生,虽然人家出身是草野之人,但人家钻研医术,手段那是十分的高明啊,我的女儿上次病危,就是这位给救活的,陛下您可以把他找来试试。

  宋神宗一听:“啊?有这样的人,叫什么名字?”

  长公主:“他的名字叫钱乙,现在就在京城呢。”

  宋神宗这下来了精神头:“那就甭等了,还不快宣他进宫?来人,宣钱乙进宫!”得,钱乙又是糊里糊涂地被召进了宫里。这回还好,钱乙没喝酒,他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万众瞩目的皇宫。

  到了宫里一看,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果然病得不轻,抽风抽得很厉害。

  于是钱乙心无旁骛地认真诊病。

  要说这给皇族诊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个医生一定要达到了一定的修养和境界,心中做到只有患者和病证,其它一概不想,才能看好病,否则一会儿想这可是皇族啊,要是诊好了还不飞黄腾达?一会儿又想,坏了,这要是诊不好,还不把我拉出去剁了?您要是这个心态,那可就完蛋了,还没开始诊呢,这手可就哆嗦上了,腿也发抖了,还诊病呢,能稳住自个儿就不错了。

  钱乙诊完病后,告诉侍者:“以温补脾肾立法,方用黄土汤。”太医们一听傻了,什么?黄土汤?这都挨得上吗?

  这黄土汤是张仲景的方子,主要是治疗由于中焦脾气虚寒所导致的便血的病证,这怎么看都跟眼前这个瘛疭没有关系啊?这帮太医们打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是个什么思路。

  顺便说一句,这个黄土汤里的主要一味药就是灶心黄土,现在药名叫灶心土,也叫伏龙肝,这可不是随便地里抓一把黄土就能用的。

  那么什么是灶心黄土呢,就是农村做饭用的土灶,在那个炉膛里被火反复烧的那些砌炉灶用的土,用的时候给撬下来,捣碎,就可以用了,黄土汤的熬制方法是把灶心黄土先熬水,然后用这个水,再去熬剩下的几味药。

  此方治疗脾胃虚寒引起的出血症状效若桴鼓。现在人们很少用,药店都买不到灶心土这味药了。

  于是太医们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钱乙,心想,看你当众出丑吧,还想到我们皇宫里来治病?皇上也不懂啊,怎么办?反正大家都没有办法了,那就试试吧。于是如法煎药,就给这位仪国公小朋友喝了。结果是,喝完药后,病就好了(进黄土汤而愈)。

  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此次大难不死,后来长大成人,成为了宋神宗活着的儿子里最大的,《宋史》记载宋神宗死后他差点当了皇上,结果因为眼睛有点什么问题,没有当成,让宋徽宗当了(于诸弟为最长,有目疾不得立。徽宗嗣位,以帝兄拜太傅),反正是比他的前八位很早就挂了的哥哥们幸福多了。

  回过头来讲,仪国公小朋友的病好了后,宋神宗那是相当的兴奋啊:朕的儿女们估计可以停止了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厄运了!他斜眼看了一下正在汗流浃背的诸位太医们,转身对钱乙绽放出了满脸的微笑:“爱卿,来,谈谈你的治疗体会吧(给这帮笨蛋听听),这个黄土,它怎么能治这个病呢?”

  钱乙回答道:“回皇上,我是'以土胜水,木得其平,则风自止’(这是中医里面的五行辨证方法,他认为抽搐是由于体内的风邪引起的,他用补土的方法来克制水湿的泛滥,水液正常了以后,依靠水来生发的木气也就正常了,这样抽搐就会停止)。”钱乙接着说:“况且,也是诸位太医们用了药,治疗得差不多要好了,我只是很凑巧在这个时候给加了把劲而已(且诸医所治垂愈,小臣适当其愈)。”看来钱乙是很给这帮御医们面子的,说话都给留了活口。

  宋神宗很恼火地又斜了一眼这帮太医,心想这帮笨蛋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你们来看看人家钱乙,人家说话多客气啊,你们都学着点儿!

  在这种兴奋的情绪的感染下,宋神宗对钱乙说:“爱卿治病有功,朕现封你为太医院太医丞,赐紫衣金鱼袋!”

  解释一下,这个太医丞就是院长的副手,而这个紫衣金鱼袋好像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标识吧。总之是宋神宗表现出了对钱乙的高度重视,实际上,他也是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自己勇猛地生了这么多孩子,总是病死可不是办法啊,一定要把这个儿科医生留在太医院!相信这是宋神宗当时内心最大的诉求。两年之内,钱乙一下由一个普通的民间医生变成了太医院里的太医丞。

  庆祝吧,欢呼吧!该为自己高兴高兴了,您一定这么想。您想错了,钱乙面临的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形势。让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吧。

  首先,是诸位太医们肯定不开心,您想啊,皇帝的孩子们病死归病死,大家的责任,皇帝不能把太医们都杀了,所以大家的日子混得还是不错的,平时拿一些专业的术语蒙蒙这些皇族们,然后领了很高的俸禄,下了班还可以一起下酒楼听听小曲儿,赋首新词让歌妓们唱唱(卡拉OK的原型)。

  现在,横空掉下来个钱乙,而且一上来就把大家给显得很无能,在皇帝面前着实风光了一把,这哪是我辈所能忍受的?更可恨的是,居然一来了就做了我们的领导,我疏通了那么久的关系也没有坐上的位置,居然让这个民间土郎中给坐了,我心里的愤恨啊,如滔滔江水。

  这就是钱乙同志未来的工作环境,虽然在文献中没有记载,但是我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且,从钱乙后来很快就不愿意在太医院继续任职了也可看出些端倪。

  还有患者这边呢,这些皇族们自以为是惯了,在他们眼里,你太医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奴才,所以他们的态度经常很不好,你瞧病时说的话很容易惹火他们,他们动辄责骂训斥,在钱乙的医案中就出现了几处诸位皇族发火的记录,而钱乙这个人是个耿直之人,有时候很不给这些人面子,所以未来的冲突是难免的。

  另外,您以为给这帮皇上的亲戚和京城的达官贵人看病容易吗?给一般老百姓看病,大多也就请您一位大夫,您从头到尾仔细给瞧就可以了。这里可到好,皇宫、诸王府和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看病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资源优势啊,哪个孩子有病了,一下就把所有的名医请来,什么太医,民间高手,都来了,那真是名家荟萃啊。您觉得这样看病会更好吗?如果要真是一帮特有水平的专业,那没问题,跟现在的会诊差不多,可那会儿的医疗水平没那么高,大家实在不是很了解这儿科病到底该怎么治,钱乙为了把病瞧好,为了坚持自己的正确意见,首先必须把其它错误的思路都给辩论倒了(有时候还包括这帮似懂非懂的患者家属),然后才能面对患者一心治疗,否则七嘴八舌谁也没法儿瞧病。

  这就是钱乙要面临的治疗环境,很恶劣,好在我们的钱乙早年打下的功底太深了,辩论一交手,马上就显示出了他压倒一切的优势,给反方同学以沉重的打击,然后,他几乎每次都会把正确的治疗方法给大家分析一遍,这样使大家下次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儿科病。

  无论如何,钱乙上任伊始首先用精湛的医术给了大家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天,广亲宅二大王的儿子病了,各位注意,这个“大王”不是通常我们想的“山大王”,而是王爷的意思,但是这种称呼也的确很有趣,每次我看到这都觉得这是个有络腮胡子的莽汉的形象。

  这位二大王的那个儿子病了呢?是七太尉,才七岁呢。

  这您就更奇怪了,这太尉似乎是个很大的官吧,是的,没错,似乎太尉在宋朝是仅次于太师的位置了,比太傅还要高。大家一直在寻找太尉到底相当于现在的那个官职,这个不大好比,如果要比的话,我们就勉强说是一个部长吧。宋朝是一个很搞怪的朝代,他们的皇室似乎对封官爵有特殊的爱好,皇家子弟一生下来,就开始狂封官职,然后这一辈子里再不断地加封,怎么说也得封他个十个八个的,说句实话,最后封得我都不知道该称呼这位什么了。

  皇家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会封个太尉的官衔。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您到他们王府去串门,开门一看,屋里小板凳上坐着一排的部长,个个都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呢。这位七太尉小朋友病了,当然要派人来找钱乙过去看看。

  钱乙赶快跑了过去,什么病啊,是潮热,他诊断结束后,说:“这孩子没事儿,不用服药了,用饮食调理一下就可以了。”大家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就在大家以为没事儿的时候,钱乙一眼看到了另外一个年龄更小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八太尉小朋友,让人感觉奇怪的是,钱乙稍微诊了一下这个孩子的脉,就说:“那个孩子是没问题了,可这个孩子马上就会有很吓人的暴病(此儿旦夕暴病惊人)。”

  大家一下子被吓了一跳,这个八太尉活蹦乱跳的没事儿啊。

  钱乙接着说:“现在就要预防抽搐了,如果恰当治疗的话,再过三天,中午过后就会好转的。”

  二大王听了感觉很愤怒,这都什么啊,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还预言呢,真是胡说八道,于是怒气冲天地说:“我们八太尉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病,你们这帮医生,总是胡说些吓人,不过是为了多得些利益而已(医贪利动人乃如此)!你现在就给我看七太尉的病,没事儿你就走人,不要给我说什么八太尉的病!(但使七使愈,勿言八使病)”

  钱乙的表情却很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您让我好好给他瞧瞧吧!”

  大家开始不耐烦了:“去,去,快走吧!”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这样孩子会受苦的……”

  “去!乌鸦嘴!”

  结果钱乙很郁闷地就离开了广亲宅。

  第二天,广亲宅里可就乱了,为什么呢,原来是八太尉小朋友开始出现了抽搐的症状,天啊!恶毒的预言终于应验了,这可是大事啊,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钱乙。晕!敢情这位讲的话是真的?难道这位会预言?怎么办呢?还用问,赶快把这个钱乙给我找来啊。

  于是又请来了钱乙,钱乙用药后,到第三天午后的时候,小孩果然好了。看来在长公主那里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这个钱乙,到底是乌鸦嘴还是预言家?所有的人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大家眼睛瞪着钱乙,交头接耳,神秘气氛开始萌动。其实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掌握了儿童生理病理规律的医生而已。

  当二大王心情放松下来后,也饶有兴致地问了这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在这个孩子没有病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病的呢?”

  钱乙回答说:“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开始要发病了,已经出现征兆了,他当时脸上腮部红得厉害,说明是肝经受邪了(这是钱乙本人根据《内经》总结的面部诊断法,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直接翻阅钱乙留下的书),目光微微发直,眼睛归肝经所主,所以这也是肝经受邪的征兆,而肝属木,木生火,心属火,所以心经也必然受邪,我又看到八太尉喜欢坐在石头凳子上,这是体内有热,想要凉快的缘故啊。”

  大家都听傻了,敢情这是个推理的过程啊,您的上一个职业该不是侦探吧。

  钱乙又说:“他的身体肥胖,脉象急促,这是脾气虚而肝火盛,所以我推断他会出现抽搐,另外,我之所以推断过午时才能好,是因为午时为心经所用的时辰,而过了午时则是肝经最弱的时辰啊(这是中医的子午流注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体的经气是按照时辰的顺序来流注到各经的,在丑时肝经用事,此时肝经经气最旺,而对应的未时则是肝经经气最弱的时辰)。”

  “那您用的是什么方法治疗的呢?”

  “用的是泻心肝补肾的方法治疗的。”大家全懂了,敢情不是神仙,而是技艺精湛的缘故啊。

  二大王也兴致盎然:老大,俺算服了!干脆俺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跟您学中医得了。

  这边二大王儿子的病好了,没多久,到了六月中旬,那边四大王(再次提示:不是山大王,是王爷)的儿子又病了,这位,当然也不例外,也是个部长级别的,是五太尉,得的什么病呢?是上吐下泻,止不住了,水谷不化(中医术语,意思是吃什么就排泄出什么,没有加以消化)。怎么办,请太医吧,于是太医们纷纷跑来了,诊了脉后,大家纷纷说这是虚寒啊,该开温补之药,大家互相唱和。于是开了补药,然后用姜汁冲水就给这位五太尉小朋友喝了(众医用补药,言用姜汁调服之),药喝下去一天后,坏了事儿了,这位五太尉开始又添了症状了,又开始喘上了(益加喘吐不定),好嘛这份难受啊,连喘带吐,您说搁谁受得了啊(按:我算是明白宋神宗的那前八位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办?请钱乙来吧,于是把钱乙给请来了,在太医们尴尬的目光中,钱乙诊了五太尉小朋友的脉。诊完了脉,钱乙抬起头,对各位说:“这是体内有热啊(伤热在内也),就不能再用温热药了,昨天谁主张给用的温热之药?”大家忙把目光投向左右,装做不知道。

  钱乙接着说:“不能再用热药了,要用凉药(当用凉药治之),方用石膏汤,熬三份儿,三份同时喝下(用石膏汤三服,并服之)。”

  这时有人来报告钱乙,说皇上找他瞧病,得,这位来头更大,那就先告辞了,等一会儿忙完了皇上那头再回来。

  等钱乙一走,这帮医生就又来劲了,大家围着这位四大王开始议论纷纷:“我看这么用凉药治疗不妥,大王您想啊,连吐带泻的,这人得多虚啊,不补能行吗?而且米谷都不消化了,那是脾胃无火啊,应当温补脾肾啊,再用凉药,那不要命吗?各位贤弟以为如何?(当补脾,何以用凉药)”大家又纷纷接茬,应该补!应该补!没办法,这位四大王还是文化程度低,觉得这帮人讲得太在理了,于是吩咐:“来,你们开药。”于是大家又开了丁香散。

  没多久,钱乙同志又跑了回来,看来宫里的工作还真忙啊。进来一看,吓得眼睛瞪得老大,没搞错吧?我刚才不是讲了用凉药石膏汤了吗?怎么眨眼变成热药丁香散了?这是哪位在开我的玩笑啊?这个玩笑可开不起啊!

  “没人开你的玩笑,是我们开的丁香散。”诸位太医和四大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钱乙。钱乙急了:“这个药千万不能服啊,服了三天以后患儿一定会肚子胀,身上发热,喝水就吐!(三日外必腹满身热,饮水吐逆)”

  “呸!乌鸦嘴,”四大王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发火了:“我们用补药,只能使身体强壮,你不要胡说了!”众位太医向四大王投去敬佩的目光:您学习我们庸医的理论还真快啊。钱乙也没辙了,望着这帮自以为是的医生和患者家属,得,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问四大王:“您确定要这么用药了是吗?”

  四大王:“是。”

  钱乙:“那您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毋庸复召我)!”

  四大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还挺牛的啊,有什么了不起啊,不找就不找,送客!结果钱乙又很郁闷地走出了四大王宫。各位看官觉得这宫里的病好瞧吗?结果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重复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怎么这帮大王就不接受教训呢?),到了第三天,这位倒霉的五太尉小朋友果然出现了肚子胀,身上发热,和喝水就吐的症状。不会吧?!四大王也傻了,怎么这个钱乙说的这么准啊?那赶快找这个钱乙吧!家人纷纷议论。四大王这回也蔫了:“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找他了,我看还是找其他太医们吧。”

  于是又找来了那帮太医。这帮太医一瞧,这位五太尉脑袋都耷拉下来了,面无人色。于是纷纷摇头:对不住了四大王,这病我们瞧不了。要么,您再找找别人试试?

  我靠!四大王气得很不能把这帮爷脑袋给拿下来。没办法,低头求钱乙吧,去,派人去请钱乙。

  钱乙那边正为皇上的事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呢,就对来请的四大王宫的人说:“现在稍微有点忙,忙完回头就过去。”(适用故不时往)

  派来的人回去了,四大王一看不高兴了:“怎么一人回来了,钱乙呢?”

  下人回禀:“钱乙说他正忙,回头再过来。”

  四大王一想,不对啊,这个钱乙这是跟我摆架子呢吧,我说过不再请他,他就居然敢给我脸色看?!(王疑且怒)来人,给我多派些人,去把钱乙给我抢来!(使人十数辈趣之)这回场面可就大了,只见十几号人杀气腾腾地从四大王宫里出来,直奔太医院,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是谁跟谁啊?这位四大王跟哪个山头的火并上了?

  钱乙还在忙呢,呼啦进来了十几号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冲着钱乙狞笑:“太医丞,怎么着?我们四大王那边请你,你就敢不给个面子?”(按:有明显的黑社会性质)

  钱乙这才明白为什么,嗨,犯得上来这么多人请我吗?可是,我这倒是有个条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去,否则您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什么条件?”

  “我去了一定要按照我的方子下药,否则去了也是白去,还耽误了皇上这边的事情。”

  于是马上有人跑了回去,通禀了四大王,四大王顺手给了此人一个耳光:“废话,我要是不听他的,还用这么多人请他干嘛?”这个倒霉蛋可真够窝囊的,专程回去挨了个耳光又跑了回来,捂着脸说:“大王说了,听你的。”就这样,钱乙跟着这帮人就来到了四大王宫。

  路上行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还议论呢:“嘿,这位钱大人架子真大,连四大王请他都得出个仪仗队。”钱乙再次诊脉,然后对四大王说:“仍然是热证,用白虎汤一日服用三次。”

  到了第二三天,用白虎汤每天服用两次(与白虎汤各两服)。第四天,用石膏汤加味服用一次。然后患儿的热就退去了(热退而安),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四大王一直张着大嘴,在旁边看着呢,直到最后儿子康复了,才把舌头缩了回去:“我的天啊,这才是瞧病啊!”看完了热闹,四大王也忍不住问了句:“钱大人,您干脆再给讲讲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治啊?”

  钱乙也没客气,正好给各位御医讲解一下:“这个病发生在六月,六月热盛,邪热侵入了孩子的体内,热伤脾胃,所以才会发生严重的吐泻,这个时候要清热,如果用了温热药,则上焦也就热盛了,所以才会发生喘的症状,后来又误用了丁香散,丁香是下焦热药,这样上中下三焦皆热,所以我判断会腹胀,饮水吐逆,至于如何使用白虎汤,仲景已经在《伤寒杂病论》中论述过了,大家可以参看一下。”

  “太精辟了!”四大王觉得自己已经听懂了,很感慨地赞叹到,然后心里也想:要么我也向二大王一样,也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来学中医?但是,估计您的心中此刻恐怕会涌现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种情况会不断地出现,而且极其地类似,都是钱乙提前几天预言了患儿的病情,然后大家不相信,最后果然如此,难道钱乙真的具有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他能够提前观察到疾病的征兆?这个谜底我现在为您揭开吧,这是因为钱乙他练就了一套不用问就能诊断病情的本事。

  其实儿科的特殊性就在这里,您想问,可您怎么问啊,那么小的婴儿只会哭,您还问他:“来给叔叔形容一下这种疼痛是锐痛还是钝痛?是隐痛还是跳痛?”估计孩子会回答您以更尖锐的哭声,或者尿您一身。所以小儿科必须从语言之外找到诊断的依据,现在可以通过影像学方法、生化检查等方法来进行了,但有的时候仍然有漏洞,比如有的婴儿的腹泻,生化检查没有任何方面的异常,但就是孩子腹泻,瘦弱,我见过一些这样的婴儿,令那些儿童医院的医生很苦恼,最后是中医给调好的。

  古代的诊断方法更少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治疗儿科病。

  人家钱乙就开始琢磨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要想办法啊。于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家搞出了一套绝活,那就是通过小儿的外表来判断病情(中医叫望诊)。这套活儿确实很厉害,现在能用的人已经很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比如他通过观察五脏在脸上的反射区的颜色等来判断五脏的状态,他还可以通过观察小孩子的孔窍,比如眼睛、鼻子、肛门等的状态来判断病情,尤其是眼睛,那是钱乙特别重视的。

  还有听患儿的声音,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次钱乙偶然路过一个相识的老头家,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钱乙表现出非常惊愕的样子,问:“这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啊?”

  老头很兴奋地介绍:“这是我的孙子啊,我家里刚刚生了一对儿双胞胎,还是男孩子呢。”

  钱乙严肃地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啊,现在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过了一百天才算平安啊(过百日乃可保)。”您说这不找骂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大喜的事情,您来个还不一定活呢(通常境况下会挨一顿板砖)!看来这个老朋友还是挺客气的,只是面上不悦而已,说了句“送客”也就算了。结果是,果然没到一个月孩子就病了,找不到钱乙,最后很快都死了。这件事说明钱乙可以通过婴儿的声音来判断其健康情况。

  这些诊断方法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看官有兴趣可以看钱乙的书。

  因此,在儿科还不发达的当时,在其他医生还完全不清楚患儿的疾病状态的情况下,钱乙已经通过他这些独特的诊断手段了解了病情,这弄得他总像是个先知似的,其实这些都是中医诊断学里的正常的内容。在中医诊断里面,望闻问切四诊必须合参,但现在有很多内容医生都不会了,只剩下问诊了,很可惜。

  在太医院里任职,除了给皇族治病,宋朝那会儿太医是可以出去给老百姓看病的(按:后世有些朝代就不行了,必须一心为皇室服务),所以钱乙也经常被请去给京城里的各家诊病,因为当时钱乙的名声已经很大的(连皇上都颁发认证证书了),所以请他的人多极了,这样,钱乙也同时开始了他的教育不合格的医生的过程,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现场考试。这搞得其他的不大合格的医生很痛苦,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噩梦开始了。

  一天,京东转运使李同志的孙子病了,才八岁,咳嗽,气短,胸闷。一开始并没有请钱乙,请了其他的医生,这个医生诊了病后,很有把握地说:“这是肺经有热啊,需要用凉药治疗,方用竹叶汤、牛黄膏每天各服用两次,保证痊愈。”治疗效果很糟糕,原来只是咳嗽,好家伙,服下这个药后,又开始加上喘了。这回李同志急了,赶快又请来了钱乙。

  这个医生一听钱乙要来,心想坏了,这位以现场考试闻名啊,我这两下子,还不露馅?赶快跑路吧!还没等迈腿呢,钱乙已经来了,于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看着钱乙,脸都白了。

  钱乙诊完了脉,果然开始发问:“服用的什么药啊?”李同志抢先回答:“竹叶汤、牛黄膏。”

  于是钱乙同志正式开始了现场考试的过程,问医生:“服用这两个药是想治疗什么呢?”

  啊?考试这就开始了?医生硬着头皮答到:“用,用来退热、退涎的。”

  钱乙同志接着考:“这个病是什么热发作呢(何热所作)?”

  这个医生一脸苦相,心里想:老大,你要看病你就自己看吧,干嘛要考我啊,兄弟我以后还要混啊,这样很丢人的啊,拜托给个面子吧!心里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啊,于是说:“是,是肺经热,所以才咳嗽,咳嗽久了才生痰涎。”

  钱乙同志接着考试:“那么竹叶汤和牛黄膏是入什么经的药呢?”

  老大,求求你别考了行不?这个医生脸都绿了,还要回答:“是入,什么经来着?”

  钱乙:“是入心经的。”

  医生:“对啊,是心经。”

  钱乙:“既然是肺热,你用入心经的药做什么呢?”

  医生:“啊?”

  钱乙同志终于宣布考试结束,开始了教育的过程:“这个孩子不是肺热,而是肺虚,同时感受了寒邪,治疗的思路是补肺,同时散寒,此时千万不可用凉药,下面我治疗,你来看着,以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这位考生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大!这堂课我的印象好深刻啊!最后钱乙很快就把这个孩子治好了。除了在民间推广现场考试制度外,在宫里钱乙同志也开始了推广运动,这搞得太医院的医生们也开始紧张得抓耳挠腮的。

  一天,睦亲宫里的十太尉小朋友病了,是疮疹,先是诸位太医们来给诊断了一下,大家说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这可让睦亲宫的大王(不知道是几大王)急了,你们的说法还不统一呢,让我们太尉怎么服药啊?去,把钱乙给我找来。于是钱乙就来了,诊了脉,然后转脸看着诸位太医。

  这些太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这位,别不是又要现场考试了吧?!没错,您猜对了,钱乙同志又要开始推广考试运动了。

  钱乙:“刚才大王问了,这个病是属哪个脏腑的,大家来回答一下吧。”

  我靠,你自己回答不就行了,别拉上我们行吗?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回答,一个医生说:“是胃中大热。”钱乙同志立刻看着这位医生,好嘛,这位同志脸上立刻见汗了,赶快用手擦。

  钱乙:“如果是胃热,为什么患儿会乍凉乍热的呢?应该一直热啊?”

  医生:“啊?这……”心想:我怎么知道啊!大哥,你去问问别的家伙吧!于是钱乙又看着另一个医生,这位医生的脸立刻白了。

钱乙:“你说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呢?”

  医生:“是母亲的腹中有毒。”

  钱乙:“既然是母亲的腹中有毒,那是哪个脏腑的毒呢?”医生心想:天啊,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脏腑有毒啊,大哥,我回去好好看书还不行吗?别考了成不?可这不回答丢人啊,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母亲的毒在她的脾胃。”

  钱乙同志还真是不依不饶啊,接着问:“既然毒在脾胃,那患儿为什么惊悸呢?”

  医生:“这……”心想,丢人就丢人吧,于是把头一低,开始装傻。

  于是,钱乙开始了他的正式讲课:“这个病啊,是一种传染病(此天行之病也),但是也是由于婴儿自身正气弱造成的,正气之所以弱是由于还是胎儿的时候吸收了母亲的不洁之气,这个病的治疗,不可妄用泻下法或者发表法,需要解毒治疗,需要按照五脏来辨证,呵欠顿闷,要着重肝经;时发惊悸,要重视心经;乍凉乍热,手足冷,要重视脾经;脸上,特别是眼睛和面颊如果发红,咳嗽,要着重肺经……”(具体钱乙老师讲了很多,就不给大家多写了)

  在钱乙那个时候,对麻疹、水痘和普通的幼儿急诊还分得不清楚,原因很简单,那是将近一千年前哦,还基本没什么成型的儿科呢,人家钱乙是第一位,他的很多关于小儿病症的记录都比欧洲早了几百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具体这位十太尉小朋友患的是哪一类的病证我就不给一一对号了,反正在上课结束后,钱乙老师又给做了个示范课,用抱龙丸给十太尉小朋友服用了几次后,就给治疗好了。

  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人家钱乙前面讲得热闹,后面的治疗效果也真好,还真不是盖的,这搞得其他太医们实在是没话说。

  总的说来,钱乙在太医院的表现是非常好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供奉禁掖,累有薄效”,一般中医自己客气说“薄效”的那就是比较好了,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钱乙却做出了一个令大家都非常不解的决定:退出太医院,回到民间。

  为什么钱乙要退出太医院呢?我分析,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钱乙为人太过认真,他在临床过程中为了能顺利治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其他人的错误治疗思路辩论掉,这样使得各位感觉非常难堪,所以产生矛盾是当然的。历史上不止钱乙一个有此遭遇,很多从民间选拔的高手破格进入太医院后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当然,这个原因文献中并没有记载,是我们根据钱乙医案中他的看病风格推断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宫廷里任太医丞这么长时间以来,钱乙在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生下来难道是为了皇家服务的吗?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为皇上服务是一生的光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名誉地位金钱更是不用说的了,所以他会乐此不疲乃至终生奋斗的。

  但是对钱乙来说,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钱乙望着星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在东平王冢顶上学习五运六气的情景。那个时候也是繁星满空,自己青春年少,心怀济世之志,那些在逆境中奋斗的时光,虽然孤单寂寞,但是想起来却多么的美好啊!可是现在,虽然也可以出宫诊病,但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围绕着这些个皇子转,这些皇家子弟娇生惯养,骄横跋扈,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无论怎样调理都不会令人满意。这样下去,会丧失掉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的。是的,那个自己年轻时在满天的繁星下立下的信念。

  难道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是如此的重要吗?是啊,这个信念是自己在最困难无助的日子里的唯一支柱,自己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这个信念,却永远都不能失去的!

  这个信念是什么呢?这个信念就是:尽一生之力去提高医术,治疗更多的孩子!就这样吧,钱乙,不要再无谓地浪费生命了,按照你自己信念的指引,去做该做的事情吧。还有更多的患儿等着你去拯救呢!当天夜里,钱乙秉烛写下了一份辞呈。

  当然,向皇帝辞职可没有那么简单,这和您跟公司经理辞职绝不一样,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写张纸拍在皇帝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人的,这是一人独尊的皇帝,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钱乙的辞职理由是自己病了。他也的确病了,他患的是风湿,估计是早年在寻找他父亲的时候在大海中患的,此时病痛开始侵袭他了。估计是钱乙写的辞呈太真诚了,一向不大讲道理的皇帝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钱乙的辞呈。

  钱乙终于自由了。当他从宫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层层叠叠的皇宫,心里感到了说不出的愉悦。再见了,各位大王们!我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故乡,听上去多么亲切的字眼!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个人的年龄越大,心中就越是惦念的地方。钱乙终于回到故乡了。他望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山东口音,闻着户户窗中飘出的炒菜的香气,感到了回到家里的温暖。从此开始了简单、忙碌的诊病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中,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宋哲宗即位的时候,哲宗皇帝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又想起了钱乙(估计是皇上家又有哪位太尉小朋友病了),于是宣钱乙进宫,到太医院任职。钱乙这个烦啊,可不情愿归不情愿,新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点儿吧,于是就又返回到太医院,又做起了太医丞。

  宋哲宗这个皇帝虽然性格软弱了点,但还是个好皇帝,所以钱乙这次在任上呆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些,可是,由于心里一直惦念着家乡的百姓,所以最后还是托病递交了辞呈。

  皇上看这可真是无法留住这个钱乙的心啊,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钱乙的辞呈。于是钱乙得以再次回到故乡。

  简单的庭院。一个简洁的榻铺,钱乙坐着,躺着都在这个榻上(坐卧一榻上)。此时的钱乙,已经老了,须发皆白。他不戴帽子,不穿鞋子,穿着宽大的衣服,几乎不出门(杜门不冠屦)。榻的边上堆满了各种书籍。手边还有一壶好酒。当夏天的风吹过的时候,庭院里的树荫带来阵阵清风。到了饭点儿的时候,老伴会炒一两个香气扑鼻的菜,端到榻上来。这就是钱乙回到家乡后的生活。

  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还是看病。周边的患儿家属会抱着孩子,从各地汇集到这里,请钱乙诊病(病者日造门)。有的就是周围的邻居,有的是从百里以外赶来的,每天院子里都排着一溜的患者。钱乙会为他们认真地诊断,然后付药而去(皆授之药,致谢而去)。看着那些病愈后的小娃娃露出可爱的笑脸,钱乙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诊病的生活是很相似的,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但是每个患者又各自不同,都需要仔细地分析考虑。这不,曹家的儿子才三岁,本来挺可爱的孩子,现在却日益瘦弱了下来,脸上泛着黄色,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一阵寒热,也不想吃东西,平时最爱吃的炸糕都懒得理了,也不爱喝水,奶也不喝,这可把家里人给愁坏了。他们把孩子领到钱乙这,他的父亲难过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对钱乙说:我这个孩子是三十岁才得的啊,您不知道生他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乐成了什么样,现在老人愁得都快病了,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啊!

  钱乙看着孩子,说:“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先生,可全拜托您了!”

  钱乙用手拍了拍孩子父亲的肩膀:“放心吧,孩子的病,交给我,你负责好好照顾老人吧。”孩子的父亲含泪点着头。

  于是给孩子做了全面的诊断,然后问孩子父亲:“别的医生给他服用过其他的药吧?”

  孩子父亲:“是啊,我们镇里的医生给他用过牛黄丸、麝香丸,没有见效,还用过干葛散,服了以后反而吐了。”

  钱乙叹了口气:“现在要泻下,先用白饼子(按:内含巴豆,为泻下药),让孩子把肠胃里的积滞糟粕去掉,然后补脾,期间在稍微配合用一点消积丸(以消积丸磨之)。”

  孩子父亲:“孩子这么瘦弱,泻下能行吗?”  

  钱乙:“不要紧,相信我,积滞去掉人才能健壮。”

  孩子父亲:“我相信钱先生。”没过多久,他就领着变得白胖的孩子来谢钱乙来了。钱乙望着孩子健康的面容,仿佛看到了一家人的笑脸,自己的心里也开心起来。

  段家的孩子病了,一家人哭着来到钱乙家。这个孩子病的是咳嗽,身上发热,有痰,可是几天前突然开始咳血,精神状态也突然下降,脸已经白了,家里人吓坏了,把孩子抱到了这里。孩子的母亲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她说一看到孩子在受苦就流眼泪,恨不得自己替孩子有病。孩子的父亲不善言辞,紧咬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手指都红了,在见到钱乙后,倒头便拜,然后拿出个布包,放到钱乙面前:“先生,这些银子,做为诊费,请您救活我的孩子吧!”

  钱乙把布包推了回去,诚恳地说:“不用这样,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孩子父亲:“先生,全靠您了!”

  钱乙看着他们,说:“孩子的病交给我了,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孩子父母都流着眼泪点头。钱乙诊了孩子的脉,慢慢抬起头,说:“前面的医生用的什么药啊?”

  孩子父亲:“用的桔梗汤和防己丸,没有效果,反而喘了。”

  钱乙叹了口气,说:“是这样啊,他们把治疗的次序错了,现在要先去痰涎,然后补肺。”

  孩子父亲:“啊?”

  钱乙:“先用褊银丸服用一次,不要多服,然后用补肺汤、补肺散服用,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啊!”孩子家长望着钱乙,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没有多久,孩子的父亲亲自跑来了,向钱乙报了喜讯,说孩子已经好了。钱乙望着喜悦中的孩子父亲,笑容也洋溢在脸上。在大家感谢钱乙的时候,钱乙是笑容满面的,可是人们不知道,在背后,老人也被病魔折磨着。在年轻的时候,他为了寻找父亲,多少次饿着肚子在大海中与海浪拼搏,这样落下了个风湿的病根,现在开始找上门来了,他的周身开始疼痛,四肢的运动也开始出现了障碍。

  钱乙自己给自己诊断了以后,心中暗惊:这是可怕的周痹的病证啊(按:周痹,一种以全身持续疼痛为特点的风湿病,现代的一些风湿、硬皮病、红斑狼疮等疾病可以参照此病),如果这种病邪侵入到内脏,则是要致命的啊,怎么办呢?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啊!在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用药力把病邪逼到四肢去,这样可以保住性命,于是他自己配了药物,开始服用。

  在服用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和左腿开始慢慢不能动了,身上的其他部位却恢复了功能,这才放心了:终于成功了,病邪被移到四肢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可以缓解致命的疾病,在古代的中医文献中有很多记载,现在很少有人会了。在恢复了以后,他仍然继续他的没有一天闲暇的诊病生活。

  老黄家的孩子病了,才两岁,这回的病可重,本来是拉肚子,医生们给用了止泻药,结果十余天后,孩子的病突然加重,泻下的大便是青白色的,喝的奶都不消化,身上也凉了,每天开始昏睡,医生们都说这个孩子要危险了,已经病危了。老黄此时欲哭无泪,看着孩子平时玩的玩具,心如刀割,面对自己老婆的时候不敢哭,在没有人的时候曾放声大哭一次,晚上一闭眼,就是孩子平时的可爱的笑容,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孩子还有救吗?问了几个医生,大家都纷纷摇头,不敢接手。一家人的心都凉到了谷底。在走了很远的路以后,他们抱着孩子来到了钱乙的家。

  钱乙让家人安顿他们住下,然后看孩子的病。仔细诊断后,钱乙慢慢叹了口气,说:“再晚确实就来不及了。”大家都摒住了呼吸,听他接着说:“这个病治疗要复杂些,他们用的止泻药把病邪留在了胃肠之中,本应该给排出去,可孩子的身体弱,就要先补一下。”

  于是开了益脾散、补肺散,一天服用三次,服了三天。三天后,孩子的身体温暖了。此时又开了白饼子,让孩子大泻一次,将肠胃里的毒邪排除,然后马上用益脾散每天服用两次补养脾胃(这是其治病诀窍,肠中毒邪不去,如果进补则是关门留寇,疾病永无愈期,一定要排出毒邪后才进补)。

  在经过了这三个层次的治疗后,小孩子的病很快就好了,脸上又出现了逗人的表情。老黄一家感激涕零,跪在钱乙的榻前,说:“让我们为您些杂事吧,希望能够照顾您的生活!”

  钱乙挥挥手,慢慢地说:“我已经是老朽一个了,哪里还用人照顾,你们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回去照顾好孩子吧!”望着一家人远去的背影,钱乙慢慢地叹了口气,心里想:不知道还能照顾这些孩子多久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慢慢地老去,时光像是河流中的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已经记不起回到家乡后这么多年,到底治疗过多少个患儿了,只知道自己每天都是在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患者中渡过的。

  人总是要老的,总是要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慢慢地,钱乙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这天,他起床后,坐了一会儿,给自己诊了一下脉,然后告诉自己的家里人,今天不出诊了。他让家人把自己的朋友请来,早饭后,大家坐着聊天聊了一会儿。在大家告辞时,钱乙特别起身相送。然后,他告诉家人,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家人很奇怪,这个老人,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

  衣服换好后,老人让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去吧,然后自己就默默地端坐在榻上,望着院子里的孩子们。院子里,六七个孩子正在玩着游戏,小男孩剃着小光头,欢天喜地的跑着,他们拿着个小布口袋,正互相丢着。阳光下小孩子的脑袋发着闪亮的光,他们笑声阵阵传来。钱乙眯着眼睛看着,渐渐地,他仿佛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融入孩子们欢快的游戏中去了。然后,慢慢地,他的眼睛闭上了。

  钱乙,享年八十二岁。钱乙,字仲阳。在他童年的时光里,并没有享受到父母给他的爱,但是,他却把这种缺失化成了大爱,并把这种大爱给予了天下无数个痛苦中的孩子。他一生救人无数,并写出了现在能见到的首部中医儿科专著,奠定了中医儿科的专科地位,为后世儿科治疗大开法门,其功德无量。他所创立的六味地黄丸等方药至今仍然被广泛使用。

  他所论述的部分理论内容,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但是他心中的信念却永远流传了下来,流传在医生们的职业操守里,流传在孩子们健康快乐的笑脸中。

  在钱乙去世后的某一个秋天。钱乙的坟前来了一位年轻人。他就是曾经得到过钱乙指导的年轻儿科医生董及之。他在钱乙的坟前点上香,烧了些纸,然后跪倒,磕了三个头。树叶从旁边的树上纷纷落下,散满了一地。他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他拿起出诊用的雨伞和药箱。转过身,继续出诊去了。    

 

罗大伦博士著作《神医这样看病》

朱丹溪卷

在外人看来,中医是一种很神秘的学问。

  因为中医的术语让人听着摸不着头脑,比如什么阴虚阳虚、疏肝和胃等等。所以中医很难学习。

  现在几乎很难找到好的中医医生了,你到中医院看病,很多中医也都是给你开一堆检查单,然后开好多西药,最后从药厂那里兴奋地拿些回扣。

  所以这些医生的疗效很差,这导致很多被他们“信手”治疗过的患者很愤怒,提出了“取缔中医”的呼喊。

  但是,喊取缔中医的人别着急,因为中医业内有人说:建国以后中医院校培养的中医人才中,没有出现一个中医大师,现在的中医大家,全部都是建国前留下来的。而这些人的年龄很大,至少在八九十岁吧,你总不能指望人家再坚持个几十年吧,所以,别急,别急,中医的确不需要大家呼喊“取缔”,它自己会不断退化,当剩下的都是看化验单开西药的中医后,它会自行消灭的,就像一支蜡烛,当蜡烛的芯没有了以后,蜡烛自己就会灭掉的,无烦他人来吹。

  那么这个蜡烛的芯是什么呢?在后面的故事里面,希望大家一起和我去寻找。

  那么,古代的医生也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大师级的中医在我们的手中断了传承?

  什么样的医生才能算是大师级的医生?

  什么是医道?医道?!医道到底在哪里?!

  在这支蜡烛行将熄灭之前,让我们借着这点光亮,回到历史的长河中,看看那些古代的医生吧,看看他们是怎样从一个及其普通的人,最后成长为一代大师,成为中医历史中最为耀眼的明星!

  让我们与他们一起,寻找成功之道,登上涅槃之路,饱尝破茧而出时撕心裂肺的痛苦,体会最终获得至高境界的欢娱心境!

  在看故事的同时,我还要告诉你,这些古代的医生们,这些真正的名医们所提供给你的养生之道,算是额外的回报吧。

  我是个不循规矩的人,所以不是按照顺序来介绍名医的,想到谁就介绍谁,排名不分先后,希望各位名医在天之灵不要介意座次问题,我没有尊重谁不尊重谁的意思。也希望大家在看完所有的故事后,把人物按年代重新排列一下就可以了。

    下面推出第一位大师,朱丹溪。

朱丹溪

  浙江义乌,这里现在是个热闹非常的地方,在中央电视台的早新闻间隙可以看到这个地方的广告:物流之都。让我们回到遥远的古代吧,回到元朝,那时候这儿可没那么热闹。

  在义乌南边,有条曲折蜿蜒流淌而过的溪水,因溪水两岸岩石的颜色是红色的,所以叫丹溪。公元1281年11月28日,朱丹溪就降生在这里。

  有趣的是,朱丹溪本来不叫朱丹溪,他正式的名字叫朱震亨,字彦修,就因为他住在叫丹溪的地方,后世尊称他为“丹溪翁”,说习惯了,顺嘴就叫成了朱丹溪。说起来古人的这个习惯也挺有趣的,尊重谁就用谁住的地方称呼他,这“丹溪翁”翻译成白话也就是“住在丹溪那里的一个老人”,好比是您住在杭州,为了尊重您,称呼您为“杭州老头”似的。这种尊重法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您太了不起了,把这个地方的从古到今的其它人都给盖了,因为您叫了“住在丹溪边上的老人”,这名号别人可就没法儿用了,再出个名人,也没法儿叫“住在丹溪边上的老人乙”了,可见,这个名号横的把这地方连县城在内的方圆几十里,竖的把这地方的上下几千年,这个范围内的,所有的人都给盖了。

  过份了点儿吧!您一定这么想。

  您还别说,反正2008北京开完奥运会以后的事情我不敢预测,打这儿往前算的,从古至今,这地方的人成就还真就没有人家朱丹溪大的。而且,尊称人家这个名号也是老百姓自愿的,受人恩泽啊,您想,没准儿这地方哪位兄台的二十代以上的爷爷当初得了重病,要不是人家朱丹溪,那位老祖宗早就挂了,哪儿还有这位兄台啊。

  所以,这种称谓可是真的尊重啊,是尊称巨牛的人的,一般牛的人是无法获得的。但是,早年的朱丹溪却无法看出来是个这么有成就的人。

  少年时代:童年时候的朱丹溪,不,这个时候应该还叫朱震亨,因为“朱丹溪”这个带着光环的称谓还没有落到他的头上,这个时候的朱震亨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由于家里是书香门第,所以读圣贤书、习举子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瞧,童年的朱震亨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来来,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个日后的名医吧:这个叫朱震亨的小孩瘦瘦的,额头宽宽的,眼睛很大,透着机灵,其中一个眼睛还有两个瞳孔——古代对名人往往有这种异乎寻常的传说,为的是显示与众不同。让我们仔细看看这只眼睛,向上看,向下,好的,一切正常,见鬼去“两个瞳孔”的谣言吧,不要让这种缺乏医学常识的谣言破坏了名医的声誉。

  所以,从外表,我们怎么看这个朱震亨都是个成千上万的普通少年儿童中的普通一员。

  朱震亨童年所受的教育是严谨的,他的父亲是读书人,祖父是进士,这还不够,老天爷又给他安排了位极其有来头的母亲,他的母亲戚氏的祖上是宋朝时的官员,虽然到了元朝,家道不行了,但家教还是有的,她对子女管教甚严,有一次朱震亨的弟弟从邻居家的鸡窝里顺了个鸡蛋,被母亲发现了,严厉地斥责他马上给邻居送回去,搞得他很久都做有鸡蛋的梦。在这种严谨的教育下,朱震亨苦读举子业,象古代任何一个读书人一样,希望能够通过科举博取功名,但是接着,却突然放弃了科举之路。对于他突然放弃的原因,我们并没有找到记载,只能看到:“先生受资爽朗,读书即了大义,为声律之赋,刻烛而成,长老咸器之,已而弃去。”这样的话语,如果从字面理解,我们的头脑中则不难出现上面我们描述过的情景,即震亨同学太聪明了,却对作学问不感兴趣,才“已而弃去”,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种论述很有疑点,这就好比是描述一个人:“非常有当官的天分,年纪轻轻官就越当越大,然后不当了”。这绝对是种不靠谱的逻辑,傻瓜才会相信呢,没有点儿经济或者作风问题怎么会不当官了呢?那么,历史中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呢?朱震亨为什么放弃了科举之路,在放弃了科举之路后,开始对什么感兴趣了呢?

  关于朱震亨为什么对读书不感兴趣了,历史上没有记载。

  但是,我们可以从朱震亨父亲的去世来分析起。

  就在朱震亨刻苦读书,大家对他也期望甚大的时候,在他十五岁时,他的父亲去世了。

  在他后来写的著名的医书《格致余论》的序中,朱震亨写到:“因追念先子之内伤……一皆殁于药之误也”,“先子”在古代可不是称呼自己的儿子,而是自己故去的老子的,可见,朱震亨的父亲因为内伤病不治,在朱震亨十五岁的时候去世了,他的家道从此中落。朱震亨显然因为他父亲的去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搞不懂为什么经过医生的治疗,父亲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还去世了,这个疑问困扰了他很久,直到多年以后自己后来懂得了医书,才晓得是医生给误治了,这让他悲愤异常。

  但是在当时,朱震亨是不了解这些情况的,他在悲痛之余也没有什么办法,想必接茬儿读书是跑不掉的。但是,上天似乎觉得给这个家庭的打击不够,在接下来的若干年中,他的大伯,他的叔叔,也相继患病,在经过医生诊治后,去世了。

  我这样写似乎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朱震亨家的附近有一个心怀叵测的医生,每次朱家有人生病,在请他诊治后,他都会做点什么手脚,让这个人死去。

  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这样的事情出在当时应该是很普遍的现象,只能说明当时的医疗水平确实到了需要整顿的地步了。

  也就是说,历史在呼唤伟大的朱丹溪的出现。

  可在那个时候,摆在少年朱震亨面前的却不是这种宏伟的、巨大的使命感的召唤,而是一些具体的困难的招呼。

  我们可以推想,在一个家族的主要男丁都去世了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关于这种情形,我想在农村生活过的同学一定有感触,那就是别的家族会来欺负你,什么今天占你点儿地了,明天上你的水塘里捞点鱼了,怎么着?不满意?不满意就比划比划啊!什么?没人出来比划?那好啊,这鱼塘以后就由我来替你们看着得了(乡之右族咸陵之)。

  所以,少年朱震亨的肩上早早地负担了家庭中男丁的重担。

  这种重担并没有催促他向学习医术上发展,而是走向了一个偏激的方向。

  古书记载这个时候的朱震亨开始变得“尚侠气”,如果有人胆敢欺负自己家族,他就一定会跳出来,“必风怒电激”地到政府有关部门去告状,不是年龄小打不过你吗?但俺读过书啊,俺文笔好啊,俺擅长动笔告状啊,反正是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连省长到省委书记全都过问才好呢,结果是搞得周围的大户人家“上下摇手相戒”:千万别惹这位祖宗,惹不起,他这么个闹法儿,搁谁也受不了!得了,别惹他们家了(莫或轻犯)!

  想必是朱震亨很沉迷于这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所以这种状态竟然一直持续了很久,不是很久,是太久了,具体说来,是一直持续到他三十岁。

  也就是说,在这种崇尚侠气的岁月中,朱震亨度过了他的少年和几乎半个青年时代。

  但是诸位并不需要担心,朱震亨是否会成为称霸街头的小混混。

  毕竟人家是读过书的人,受到过正统的儒家思想教育,如果是一般人估计也就成为街头混混了,但是朱震亨不会,他想必深刻地理解到“侠”这个字的伟大含义,故所作所为必从正义出发。这一开始还只是家里面的事情,后来由于名气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发展到替别人伸张正义,比如村头老张家的庄稼被老李家的牲畜给吃了,老张头一定会哭丧着脸找到朱震亨,“震亨大侄子,你给评个理啊,他们太欺负人了!”但是如果你据此得出朱震亨只是经常包办些邻里纠纷那就彻底错了,朱震亨似乎天生就什么都不怕,只要认为是不合理的,甭管对方是谁,他都要管到底。

  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发生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们二十二岁的时候还基本上是个毛头孩子,您再看看朱震亨二十二岁时都干什么了,当时元朝政府管理水平较低且随心所欲,苛捐杂税比较多,在朱震亨二十二岁那年政府要求交包银,“州县承之,急如星火”,可见各级地方领导是很重视的,虽然民间生活比较艰苦,但是这个钱各家还是要交的(民莫敢与争)。这时候我们的朱震亨出场了,他带领乡里抗命,就是不交,郡守急了,“召先生”,这个“召”字显然是用的客气了,估计是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召”的,“召”来后郡守就问这朱震亨了:嘿,我说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啊,敢跟州政府作对,脑袋不想要了吗(君不爱头乎)!

  再让我们来看看二十二岁的朱震亨的回答,估计足够让郡守背过气去了:“您郡守是个大官,当然脑袋是很重要的了,我们也就是一芥草民,脑袋并没有那么重要,您就甭替我们操心了,这个包银如果形成制度,危害将会毒及子孙(此害将毒子孙),如果您非要干这个坏事,那您干脆把我们家的财产连房子带地都收上去,来顶替大家的钱算了,您看着办吧。”

   这话说的是比较有水平的,首先是直接点出:您的脑袋重要啊,您是一定在乎的,可这个事情闹不好了,您的脑袋也会搬家的噢;然后指出您干的这是坏事啊,这样郡守自己心里也会掂量掂量吧,大家毕竟都是读国学出身的吧,思想境界到哪里去了?最后说,如果您非要做,那直接到我们家抢得了,您觉得合适吗?

  估计郡守听完后一定痛苦的直用脑袋撞墙:苍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哥们儿为什么偏偏生在我的辖区里面啊!

  然后郡守一定会转过脸来,用恳求的语气央求:拜托啊老大,给点面子吧,总不能让我没法儿交差吧,兄弟我也混下去啊。

  那好吧,我们村王小二和李老四最近靠贩卖假奶粉发了财,我总觉着这两个人很不地道,你就上他们家收吧。

  多谢老大指点,多谢!

  最后的结局是:朱震亨所居的乡里,竟然只推举出两个大款交了包银(仅上富氓二人),其他乡亲皆得脱免。

  由此可见,青少年时期的朱震亨是这样一个人:非常正直,爱惜百姓,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

  为了证明这一点,让我们再来看看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吧。

  当时他们县里有个不大地道的县长,很喜欢搞钱,具体搞钱的方式也很有时代特征,就是假托鬼神来营造工程(当然,现在也有这样的县长),比如他最近就和几个包工头想出来个主意,说神仙给我托梦了,让我修岱宗祠,这个工程县领导都通过了,准备开始修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做。

  这个事情不做,恐怕这个工程总会有点问题,这使得他睡觉都不安心。

  这件事情就是,在本县的管辖范围内有个朱震亨,这个朱震亨对此工程的态度还不清楚。

  可见当时朱震亨的名气大到了何种地步,连县长搞个贪污工程都要先想着他会不会跳出来捣乱!

  怎么办呢?不能坦白了说我想搞钱啊,还是婉转点儿透露吧。

  于是县长就找来朱震亨谈话了,谈话的气氛是在县长营造的极其神秘的氛围中进行的,首先是县长用泄露天机的口气压低声音说:“震亨啊,透露你点最高机密!人这辈子的生死,实际上是岳神管的(人之生死,岳神实司之)!这事儿我没告诉别人,就告你一人了,内部消息千万别外传!”

  县长一定觉得自己的神秘的信息已经传递给朱震亨了,于是又突然换了副严肃的面孔提高声音说:“我现在要修建岳神的宫殿,那是神仙的意思!看我这县里哪个胆大的不要命的敢拦着(孰敢干令)?!”

  真的很佩服这个笨蛋县丞,费尽心机想了三天竟想出了这套把戏,这在朱震亨看来简直是无稽之极。

  所以他立刻不留情面地回答:“我们的生命是上天给予的,需要去向土偶献媚吗(何庸媚土偶为生死计耶)?况且如果岳神无知也就罢了,如果他真的有灵的话,那么在这种民间饥荒的时候,老百姓吃还吃不饱呢,就先应该让老百姓吃饱,然后再祈求降福吧(能振吾民者,然后降之福耳)。”

  这段话说的有理有据,正气凛然,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土鳖县长听到这番话时的沮丧表情,他只能后悔自己读书读的不好,说不过这个朱震亨啊,没办法,自认倒霉吧。

  最后这个神仙工程的项目不了了之(卒罢其事),估计县长收的包工头的红包也只好退回去了。

  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最后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局面,那就是一旦官府有什么摊派苛捐杂税的命令下来(每官书下),老百姓就都聚集到朱震亨的家里,商量怎么办(相依如父子),如果真的很严重,朱震亨就只身前往官府,和上面交涉,讲道理,摆事实,最后上面领导也基本都会给个面子,少收点儿算了(上官多听,为之损裁)。

  这样的日子过到了三十岁,似乎朱震亨这辈子和中医都没关系了,看上面的叙述实在是在讲一个有为乡绅的故事,那么,朱震亨到底是从多大年龄开始了解中医的?他是怎样从一个“唯侠是尚”的青年,最终成长为一个中医大家的?他已经三十岁了,剩下的年月足够他学习中医吗?让我们接着来探索他这璀璨的一生吧。

  青年时代:在朱震亨三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这件事的发生,他可能一生都与中医无缘。

  他可能沿着他目前的生活轨迹继续下去,继续过着“唯侠是尚”的生活,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彻底扰乱了他的生活。

  这件事情就是:朱震亨的母亲病了。

  自从他的父亲去世后,他的母亲一直含辛茹苦地抚养着朱震亨弟兄三人,母子四人相依为命,应该说母亲应该是朱震亨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这个时候母亲由于长期的操劳,患上了“脾疼”,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病,已经无从考证了,现在的中医中基本没有这么描述病情的了,也没有这么一种病,朱震亨自己也没有留下过多的记载,因此使人只能猜测个大概,从朱震亨在《格致余论》序中描述的这种个病一直持续了五年来看,应该是一种慢性的疾病,估计与现在的慢性胃炎差不多的病证吧,总之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有两个:一个是这是种慢性的病,持续了两年的时间;另一个是这种病的主症是疼痛,比较痛苦。

  照例,又是请了医生,这次请的不是一个医生,而是请了若干位。

  这些医生一个个得意洋洋地来出诊,甲说是这个病,乙说是那个病,开方吃药,结果却令人失望,都没有效果,束手无策(众工束手)。

  朱震亨在旁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家族的噩梦又要继续了。

古代读书人读的基本都是儒家的书,而谁都知道,“孝”字在儒学中的分量。儒家思想是以“忠、孝”来立论的。在过去,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个“孝”字。所谓“乌鸦尚能反哺”,如果人连个孝字都做不到,就是连禽兽都不如。这就是一个儒生在社会上混的基本条件。

一个儒生如果能有孝行,人人礼敬。

  如果有一点丧失孝行的消息传出,您就甭在圈儿里混了,人人唾骂。

  现在朱震亨的母亲病了,每天生活在痛苦中。朱震亨就在她的身旁,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地看着,无能为力,这就好比是亲眼看着母亲被殴打,自己却连帮助的方法都没有!这能算是尽孝了吗?难道这就是我们天天谈论孝道的儒生的所作所为吗?朱震亨由最终的惊恐,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愤怒。以朱震亨的脾气来猜测,他当时一定是急得眼睛血红!

  在一个夜里,朱震亨很久无法入睡。他来到空旷的庭院,望着深邃的星空,握紧了拳头。一个念头从他的心中升起。

  第二天,他来到了曾经就读过的私塾,找到私塾先生。私塾先生已经老了,头发花白。

  私塾先生:“震亨,已经好久不见了,找我有事情吗?”

  朱震亨:“我小时候在先生的家里见到过一本书。”

  私塾先生:“什么书?”

  朱震亨:“《黄帝内经 素问》。”

  私塾先生:“那是医门圣典,莫非,你有志学医?”

  朱震亨:“我的母亲病了。”

  私塾先生:“我明白了!你拿去吧!“

  朱震亨:“我抄写一本后会立刻还给先生。”

  私塾先生:“这本书,我赠送给你了。”

  从那天开始,朱震亨苦读《素问》三年,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心得了,开始给母亲开出药方,又两年,那么多专业医生未能治愈的疾病,被朱震亨治疗痊愈。

  什么是孝,朱震亨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我每次读到朱震亨留下的这些记载时,心中都激荡不已,泪常沾襟。

  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我们能为父母做的又有什么呢?孝道之不彰久矣!在后面的讲述中我会慢慢把医道之精髓告诉你:医道的根基,是忠孝之道。

  这样算算,此时的朱震亨已经三十五岁了,由于学习《黄帝内经 素问》只是为了给母亲看病,所以还没有做个医生的打算。

  老天爷似乎是为了给朱震亨的命运再加上些分量,竟然安排了一个有趣的道路。

  这个时候,在朱震亨家乡不远的东阳八华山中,来了位高人。此人叫许文懿,是宋代大理学家朱熹的四传弟子。他来到八华山中开始讲授程朱理学。

  这位在当年那可是大名人,名声大得很,跟现在相比,估计比眼下《百家讲坛》的那几位名气可要大多了。

  这位许文懿往这山里一住,四方的追星族就开始来了――敢情在那个时候就有追星族这码事儿了。记载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况,说担着行李铺盖到八华山里跟这许文懿公学习的人,有几百人之多。也不知道没有扩音机扬声器的许老先生是怎么讲课的。总之当时许文懿老先生办了个巨型的补习班,影响颇大,为现在的许多民办学校所不及。

  最关键的是社会效益极佳,大家反应极好,都说他讲得明白,本来挺复杂的能把人难为得想撞墙的大道理,经他那么一讲,明白了。挺笨的一个落了几次榜,连个专科都没捞上的孩子,经他这么一补习,居然考上了省重点。所以家长们都急了,就是让交择校费赞助费都在所不惜,势在必夺。这消息也传到了朱震亨的耳朵里。

  别误会,不是朱震亨也要送孩子去。是他自己要去。朱震亨此时三十六岁了。当时的大文人宋濂记载道:“(朱震亨听说后)叹曰:丈夫所学,不务闻道,而为侠是尚,不亦惑乎?”于是拎着行李就往八华山去了。

  每次我看到这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恍惚,隐约感觉似乎朱震亨有跟着起哄的嫌疑。也就是说,这个记载有点让人不大明白,朱震亨还没有去学呢,怎么就幡然醒悟了呢?难道,听到这么个小道消息,或者在食堂门口的招贴栏看到个招生海报,就突然发了这么大个感慨?然后人生观都改变了?您信么?

  那么,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朱震亨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呢?

  让我们从他当时的年龄来分析吧。一个人在三十六岁时会想些什么呢?尤其是一个无正当职业,但心中还隐约有点儿小抱负的人,在三十六岁时会盘算些什么呢?他一定是每天都在琢磨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再不干什么,就没有机会了。朱震亨一定是在心中反复想这个问题很久了。而许文懿老师的到来,只是给朱震亨一个做决定的机会而已。

  三十六岁重新回到学校,心情一定既新鲜又感到急迫。

  我也是三十六岁重回学校读博士的,所以有着同样的感觉,看着身边的少男少女们有点晕,感到既是隔辈儿的又有点同龄人的感觉,很奇特。

  一哥们说我是看到了女同学就把自己当成是她们的同龄人,看到了男同学就觉得自己是他们的隔辈人,太误解我了,这哥们。

  同时对知识的渴求也暴涨,读本科的时候一直都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睡觉。现在是再漂亮的女同学给我占座让我坐后边我都不去,雷打不动第一排,下午两点的课也不困,圆睁虎目,盯着黑板。

  朱震亨当时想必也是如此,在补习班里表现得非常勤奋。

  老先生课讲得也确实不是盖的,那叫一个明白,人生的道理掰开了讲。

  宋濂描述当时朱震亨听了许文懿公讲的课以后,回想到自己以前的任性的生活态度,“汗下如雨”,这种记录宋濂没有必要瞎编,想必是朱震亨自己曾经形容过自己当时的狼狈状态,否则别人无法臆想。

  朱震亨在接触到朱熹的理学思想后,感到深受震动,深加研习,感到日有所悟,学问日长。他经常和同学们探讨问题或者看书到四鼓时分。力争把每个问题都搞清楚,“不以一毫苟且自恕”。

  程朱理学中的格致思想对朱震亨日后的医学思想影响甚大,连他写的一本著名医著都以此为名:《格致余论》。

  在跟随许文懿公学习的四年里,朱震亨犹如一只正在蜕皮的蝉,在撕皮裂肤的痛苦中,蜕去旧有的皮肤,获得了崭新的躯体。

  他用四年的时间由一个性情不稳定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坚毅的、有深厚的国学功底的中年人。时机终于到了,中医历史上的那个中医大家朱丹溪就要出现了,上天终于即将安排朱震亨走上中医之路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最后促使朱震亨走上中医之路呢?

  中年时代:在经过了四年的苦读后,朱震亨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了。对于其中经过,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朱震亨在参加前在算命的地方占了一卦,不吉,遂不参加了,这种说法的来源估计是宋濂的《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辞》中的“幸沾一命,以验其所施”这句话;另一种说法是朱震亨参加了乡试,但失败了。其实无论具体的情况如何,都不影响事情的发展,总之是朱震亨的科举之途不利。

  在这个关头,朱震亨的家里又发生了一件给他巨大打击的事情。他的妻子戚氏,患了“积痰”病,在请了医生治疗后,由于治疗错误,去世了。戚氏和朱震亨的母亲同姓,估计是同一家族的人,为朱震亨养育了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她陪着朱震亨走过了人生最低谷的时刻,在朱震亨还没有走上医学道路的时候,在荣誉还没有到来的时候,离开了朱震亨。

  朱震亨此时的心中是怎样的感受呢?

  他把这种感受写进了他的最重要的医著《格致余论》第一页的序中,他记载到:“因追念先子之内伤,伯考之瞀闷,叔考之鼻衄,幼弟之腿痛,室人之积痰,一皆殁于药之误也。心胆摧裂,痛不可追!”

  心胆摧裂,痛不可追,这是怎样的悲愤!必须承认老天爷给朱震亨的打击是残酷的,一个家族中最亲近的人几乎全部在庸医的治疗下离他而去。他的父亲,他的大伯,他的叔叔,他的小弟,最后是他的妻子。朱震亨,你能够挺过这样的打击吗?

  在这个时候,他的老师许文懿发言了,估计他对朱震亨的才学已经观察很久了,认为他应该有更大的用处。要知道,这位老师自己的身体不大好,一直是带病坚持教学的,他在最初的时候是“病心痛”,后来由于用药的错误,结果在治疗了数十年之后开始“足挛痛甚”,又乱治了数年后不但没有好,反而变得非常重,自己已经觉得是个“废人”了。

  可见,这位许老先生当时病得不轻。可虽然他的身体有病,但他的目光还是敏锐的,他一直观察着朱震亨,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

  他把朱震亨拉到床前,对他说:“我病了这么多年,痛苦异常,估计不是一般的医生能够救得了我的,你是一个禀赋聪异的人,以此才学,如果学医,一定会成为个好医生的啊!”然后,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朱震亨。朱震亨,你肯放弃科举,从此学医吗?你肯放弃功名,走上救人这条充满荆棘之路吗?你知道,学医有多么艰苦吗?你知道,面对着那些患病的穷困人,你的收入将菲薄吗?你知道,这是个每天都面对因病痛而痛苦的脸的工作吗?

  朱震亨的目光变得坚定。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老师的手:“老师,我已经决定,一心学医,济世活人,永不放弃!”

  然后他走了,“悉焚弃向所习举子业”,开始了学医的生涯。

  许老先生望着震亨的背影,充满了期待,因为此时他开始确信,最终能够救自己的只有这个人。

  的确,当这个人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往日的朱震亨了,他已经成为了中医历史上著名的朱丹溪。

  学医之路:谁都知道,中医是非常难以学习的。它的理论体系那叫一个复杂,它的门派那叫一个多,初来乍到的人估计一看就晕――这都该从何学起啊?

  但是,朱震亨的思路却是清晰的。凡事要抓住根本,学中医也一样,朱震亨那么聪明一人,能在这种事儿上含糊吗?绝对不能,他几乎是立刻就找到正确的行动方案――溯本求源。

  他再次翻开已经几乎被翻烂的《黄帝内经 素问》。

  这本他在三十岁时,为了治疗母亲的病,曾经仔细研读过的书,现在已经纸张泛黄了。但是,正在看这本书的人,却已经不是三十岁时的朱震亨了。此时的他,已经在许文懿门下经过了正统的理学训练,已经奠定了深厚的哲学基础。所以当他再次翻开《素问》的时候,竟然发现其中字句从未有过的清晰,其理论从未有过地透彻。

  写到这儿,连从不敢多嘴的我都忍不住要插上一句:哲学真的不白读啊!

  您一定想,这下儿成了,朱震亨读透了这医门圣典,这回终于成为了了不起的医生了!总该轮到讲他治病的故事了吧?

  您先别急,您不用着急的原因是朱震亨他自己还没有着急。因为朱震亨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很费解。那就是周围的医生怎么都不读《黄帝内经 素问》啊?

  当时医生中流行的是《校正太平惠民和济局方》等书中的成方。

  这都是宋朝时留下的坏毛病,因为宋朝时人们特热衷于收集医方,连各任皇上都乐此不疲,比如宋太宗赵光义还没登基前就收集了一千多个药方了,登基后当然更方便了,命令下面把家里祖传的方子都献出来,多献还升官有赏,结果宋朝每出版一本方书收集的方子都上万。

  当时上面的意思是想:看病简单点儿多好,干嘛把理论弄得那么麻烦呢?多印刷点儿医方,有什么病到里面一查,找到药方,按方吃药不就结了嘛。心里想的是好意,但绝对没料到发展到后来可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民间这些不争气的医生索性完全省事儿了,基础理论也不用怎么学了,来个患者就问,“什么病啊?”

  患者回答:“大夫,我是腰疼。”

  大夫:“腰疼啊,好,等一下啊。”然后翻开书,跟查字典似的,开始找方子:“查到了,好几十个方子呢,随便来个吧,得,就这个方,您回家试试吧,不好的话,下次来我再给您换个别的。”

  您说有这么诊病的嘛?

  这种坏毛病在那些庸医中一直流传到元朝。所以很让朱震亨困惑的是,在这种风气下,周围竟然没有人和自己交流研读《素问》的心得。而且,朱震亨还深深地知道自己有个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临床经验太少。应该找个临床经验丰富的老师带自己一程。怎么办?

  朱震亨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他望着远方的群山:该启程了!

  远山在雾色中显得苍茫辽远。

  朱震亨背起行囊,告别了老母亲和子女,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走遍天涯,千里寻师,为了寻求医术的至高境界,为了寻求心中的医道。

  于是,那是的人们偶尔会看到,在荒芜的乡村小路上,在繁华的市镇街道上,有一个读书人在风尘仆仆地跋涉。

  在深山峭壁间,他在向采药者请教着药物的种类。

  在乡村医生的家里,他在向老先生请教着独特的治疗方法。

  让我们把视角拉远,我们看到,在辽阔的原野上,朱震亨一个人在孤独地走着,与天地相比,他的身影显得那么的渺小,但是他心中追求医道的信念,却如同背后正冉冉升起的旭日一样,光芒万丈、璀璨夺目!

  朱震亨从家乡义乌出发,历经吴中(大概是现在的苏州)、宛陵(宣城)、南徐(镇江)、建业(南京)等当时的重镇,走遍了江南的山山水水。在游历了一段时间后,朱震亨发现,自己的学识增长还是满足不了心中的期望。于是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策略。

  学艺,就要向当世的顶级高手学习,以达到最高境界。

那么,当世的顶级高手,大师级的人物是谁呢?、

开始询问,立刻就有许多人告诉他同一个名字――罗知悌。

  罗知悌,一个重量级人物出现了。

  罗知悌,字子敬,世称太无先生。他是江南高僧荆山浮屠的学生,而荆山浮屠是史称金元四大家之一的刘完素的学生。

  罗知悌虽然是刘完素的学生,但他也旁通金元四大家中的另外两位张从正、李东垣的学说,应该是当时的集大成者。

  当然,当时谁也不会想到,金元四大家中的最后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个朱震亨。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人物。

  朱震亨在听说了罗知悌的学识后,立刻决定,就跟这位高人学了。

  于是他立刻启程,前往罗知悌所在的杭州。

  但是,想跟大师学习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好比说,您今天背着行李找到中科院天文所的某位院士,跟他说:大师,俺从东北来,想跟您学习天文,您就收了俺吧。您自个儿想结局吧。怎么样,想到结局了吧,对,其实朱震亨的结局也跟您一样。

  朱震亨来到了罗知悌的宅门前,请门人向里通报。

  罗知悌是什么人啊,地位高,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位大师的性情特别的高傲、偏执。门人向里面通报,有个朱震亨想来学医。回答很干脆,两个字:不见。

  朱震亨只好退下。的确很狼狈,怎么办?震亨,我看还是撤退吧。

  朱震亨的目光坚定地望着这座大宅门:我心中只想追求医术的至高境界,决不在乎其它!明天再来。

  我的天,明天还来丢人啊!此时朱震亨四十四岁。

  第二天,照例通报。回答还是两个字:不见。如此者通报了十余次(十往返不能通)。连罗知悌的宅门都没让进。

  写到这里我已经愤怒了,您罗知悌把自个儿当什么人了,您不教医术也就算了,我们这位朱震亨四十四岁的人了,就算来个客人您也该让进去坐会儿再走吧,天下有这种人吗?太过份了!不要学了,朱震亨,走吧,中医这个东西回家自己悟去,多悟个几年一样看病。走,回家吧。

  朱震亨:还是那句话,我心中只想追求医术的至高境界,决不在乎其它?明天再来!

  我,我晕!看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啊!再来?再来就没那么客气了。看大门的都给脸子了:我说你这个人真是的,别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吧,怎么跟癞皮狗似的粘这儿了是不?告诉你,快点儿给我滚!我们先生没空儿!

  朱震亨:对不起啊,麻烦您了,再给通报一次吧。

  看门人:去!快滚开!史书记载:“蒙叱骂者五、七次”。如果是其他人没准儿该和看大门的对骂了也说不定。让我们来看看朱震亨怎么办了吧。

  朱震亨每天以拜谒的姿势拱立在大门口。

  下雨了,快跑啊!满街的人瞬间跑得一干二净。我们的朱震亨呢?大家快看大门口啊!那个人还在那儿呢!

  雨水打得地面都冒起了白烟儿,雨色一片迷蒙。朱震亨的身影在大雨中显得孤独而又坚定。仍然拱立于大门前,纹丝不动。史书记载:“日拱立于其门,大风雨不易”。如是者三个月。三个月啊!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到了。罗知悌命令下人:我要沐浴洗脸整容,然后给我换整洁的衣服。

  下人不解:您这是要干嘛去啊?

  罗知悌:值得传授我的学问的人来了。打开大门!

  大门次第打开。

  大师罗知悌亲自走出宅门,迎接朱震亨!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慨:我们没有成为大师,请先问问自己以这种态度向前辈大师请教过吗!!!

  我们天天翻朱震亨的医术,想学习他的医术,学到了吗?没有学到,是因为首先没有学到他做人的态度!以最虔诚的态度追求学问者,朱震亨堪称千古楷模!

  又由衷地感慨:发最大的心,学问和事业才能达到至高的境界。不发心者,何谈境界!

  大家已经看出来了吧,这位罗知悌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从他选择徒弟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这种不理不睬、拒之门外的态度,筛选掉了大量的意志不坚定的人。而这些意志不坚定,遇到困难就走掉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真正优秀的医生的,是无论如何不会懂得真正的医道的。

  朱震亨经受住了考验,付出了代价,而上天回报给他的,也真的是精彩纷呈的一片天地。

  早晨,杭州城阳光明媚,空气清爽。罗知悌开始诊病了!

  朱震亨终于可以见到大师诊病的过程了。诊病的方式令他大吃一惊。

  因为罗知悌并不是坐在诊室里,而是宅子里自己的卧榻上休息着。由弟子在诊室诊脉,记录患者的病情。然后弟子跑进里面,到罗知悌的卧榻前,向罗知悌讲述病情与脉象。罗知悌只是躺在那里听。

  弟子讲完了,罗知悌告诉:准备写下来。弟子立刻开始准备记录。罗知悌开始讲述:这是什么什么病,应该如何治疗,主药为什么什么药,又用什么药来监什么药,用什么药为引经药,以及开几副药。好了,去吧。

  弟子再回到诊室,为病人开方。真是高人啊!这种诊疗方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读遍医史,每天如此诊病似乎只此一人。

  对于罗知悌如此诊病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年龄比较大了——这是大家公认的观点,但我认为这更应该是他设计的一种精妙的授徒方式。其中精妙,细思便知。

  更有重大意义的是,我认为罗知悌是中医远程诊疗的建立者,虽然距离稍微近了点——从宅子外面到里面,但是如果当时有电话,我想罗知悌可以把新疆的患者都给看了。何况现在还有了电子网络了呢?罗知悌老爷子如果地下有知的话,应该后悔早生了八百年。如果搁现在,罗老爷子一定躺在床上,弄个摄像头,建个远程诊疗网也说不定。

  不过上天似乎总在和我们较劲儿,现在电话和网络都有了,有罗知悌老爷子这路本事的人倒是绝了。

重新回到元代。很快,朱震亨就发现了自己选择的老师是正确的。自己以前困惑的所有的问题,在老师这里找到答案了。比如,以前朱震亨在学习张子和的理论的时候,就总是有不懂的问题。

这位张子和是谁啊?这位张老爷子是朱震亨的前辈,是金元四大家的其中一位,他的故事我们会在以后聊聊,也有意思着呢。这位老爷子的治病方法的确是独树一帜,是属于中医攻邪派的大家,治病主要靠三个法儿:汗、吐、下,说白了就是通过让患者发汗、呕吐、拉肚子来排除体内的病邪,看这位老爷子的医案,那叫一个触目惊心,经常是让患者狂拉肚子,一天拉个几十回,嘿,最后这病还真给调好了,反正现代人估计是受不了这个,所以这汗、吐、下三法中的吐法现在用的比较少了,汗和下用得还比较多,但跟人家张子和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舒服多了。

  朱震亨和我们一样,乍一看这位张老爷子的书的时候也曾晕过。

  一开始觉得张老爷子是对的,因为这邪气侵略到人的身上,赶走它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朱震亨在最初觉得,嘿,这老爷子的理论还真在理儿,“将谓医之法尽于是矣”。

  但再仔细琢磨,咦?还有点不对劲儿,《黄帝内经》说了,这邪气侵略人,是因为人的正气虚啊,这么上来就狂攻,患者能受得了吗?

  可这位张老爷子驰名中原,那也绝对不会是浪得虚名,一定是的确有过人的医术的,那又为什么和《黄帝内经》、和张仲景的意思有点不一样呢?难道张子和的医案记载的有错误吗?

  这些疑问可困扰了朱震亨很久了,没人和他讨论,憋得很难受。

  这种疑问在罗知悌老爷子这儿找到了答案,因为罗知悌是集金元四大家前三位的大成者,得过真传,人家知道这汗、吐、下的秘诀是什么。

  朱震亨问过罗老爷子,可这位罗老爷子还卖关子,告诉他说以后就知道了。

那么,这攻邪的秘诀是什么呢?

  那天,突然下人跑了进来。

  下人:“老爷,街头那儿躺着个生病的和尚,估计快不行了。”

  罗知悌:“去人帮我抬进来。”

  下人:“老爷,这,这和尚像个要饭的似的,估计身上没钱。”

  罗知悌:“已经告诉你了,抬进来!”

  这个和尚果然虚弱异常,又黄又瘦。经过问诊得知,他才二十五岁,是四川人,出家时母亲还在家里,出家后在江浙一带游走,已经七年了,忽然有一日,想念母亲了,想念得撕心裂肝的(忽一日念母之心不可遏),想回家看望母亲,可手里面连一点路费也没有,只能每天向西面望着痛哭,于是就病了。

  罗知悌听后叹了口气:“唉,都这样了,还当什么和尚,震亨,给他诊脉。”

  朱震亨仔细地切了和尚的脉,回答:“老师,他的体内有瘀血痰积,当用化瘀通下之法。”

  罗知悌:“好的,知道了,震亨,你出去买几斤黄牡牛的牛肉,再买点儿猪肚,买回来了告诉我。”

  朱震亨:“啊?!”

  不一会儿,“老师,我买回来了。”

  罗知悌:“好的,放到锅里熬,熬到烂得像粥一样的时候,慢慢地给他吃。”

  朱震亨:“是,让他住哪里?”

  罗知悌:“就让他住在我的隔壁吧,我好劝劝他。”

  就这样,罗知悌把患者留在自己的家里,每天给他吃肉羹,然后亲自好言安慰,告诉他只要养好身体,就可以回四川侍奉母亲了。

  朱震亨仔细地观察着。

  这样过了十几天,感觉和尚的身体有了些恢复。罗知悌开始吩咐朱震亨了。

  罗知悌:“震亨,时机到了,准备桃核承气汤,每日服三贴。”

  桃核承气汤,医圣张仲景的方子,专为瘀血与邪热结于下焦的蓄血证而设,每日三贴,量倍于常。

  患者服药以后开始大量排泄,拉出的都是些血块和一些粘腻的污浊之物。排泄干净后,罗知悌命令朱震亨把早已准备好的稀粥和煮烂的蔬菜慢慢地给患者吃。

  在清淡饮食的调养下,半个月后,和尚的身体居然彻底痊愈!

  罗知悌把和尚叫到面前,对他说:“回家伺奉母亲去吧。”

  和尚跪下:“先生的大恩我该如何报答?!”

  罗知悌:“我哪里图你的回报,我只是想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而已,现在我送给你十锭银子,做为路费,回到家里一定要尽孝,上路吧!”

  和尚的眼泪流下来了,世上有这样的医生吗?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罗府,离开了这个重新给他生命的地方。在这里,他不但重新获得了生命,他也一定懂得了更多应该珍惜的东西。他的心应该是温暖的。

  朱震亨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房门紧紧地关起。他把眼睛闭上,开始回想这一个月的治疗过程。他的思绪如江水奔腾。突然,一切恢复平静,脑中骤然光明。“我终于懂了!”

  攻邪的秘诀是:一定要患者的正气充足的时候才能进行,否则的话,“邪去而正气伤,小病必重,重病必死”!

  老师每天用肉羹给患者吃,是在养他的胃气,胃气足则正气足,在正气足的情况下才开始大胆攻邪,这才是真正的攻邪之道啊!朱震亨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感到豁然开朗。

  他回想到了老师对患者的态度,全心救治,不计得失的境界。他心里知道,老师这里学到的,不仅仅只是医术,还有医道。术与道,一字之差,境界却有天地之别。

  此时,罗知悌正在走过朱震亨的房门。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医道

朱震亨在罗知悌老爷子这里一共学习了一年半。

  估计有人该说了:才一年半?一年半能学点什么啊,现在读个中医硕士博士还得三年呢。还真跟您说了,这一年半可顶了大用了,现在硕士博士三年那叫什么啊,光跟小白鼠较劲了,举世皆狂,最后毕业了连个方子都不会开,能够同朱震亨这一年半相比吗?

  在这一年半里,朱震亨把以前自己学习的理学知识充分地与医学内容结合,一种新的中医思想在脑中酝酿,几欲磅礴而出。

  在这段时间,朱震亨集中所有的精力体味老师的医学思想,恨不能连西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苏堤春晓、断桥残雪的了。

  这种学习,那叫一个淋漓酣畅啊。

  终于有一天,罗知悌老师把朱震亨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罗知悌:震亨,我的学问已经全部都传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朱震亨叩头拜谢,心中感觉很酸楚,因为他知道,罗知悌这么大的年龄了,自己此次离别,恐怕再也未必能够相见了。就这样,师徒二人告别。罗知悌衰老的身躯立在宅门口,望着远去的朱震亨,叹了口气:“我终于没有辜负我的先师,把学问传下去了”。

  传学问,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的时候大师很多,但学问没有传下来,最终成了空谷绝音。

 

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一件事情,让我感慨不已:一位学术大师(好像是中国传统戏剧史的还是哪个领域的忘记了),在开会的时候碰到了另一位国学大师,在车上交流的时候这位大师说:“我很苦恼啊,您看怎么办,现在没有一个中国学生来报考我啊,没有人学,我的学问要绝了,可现在有两个日本学生来学,我很矛盾,如果教他们,这个学问以后可就在日本了,如果不教,学问就绝了。怎么办?”

那位国学大师思考良久,最后流着眼泪说:“传,要一点都不保留地传给日本学生,等到我们的后代,有一天觉得这个学问重要了,想学了,再到日本去求人家,向人家学习回来。”

  有的时候,学术断了,就会消失的。

  所以罗知悌这个名字应该是值得纪念的,他的医疗事迹,如果没有朱震亨的记载,留下的是非常的少了,但是,正是罗知悌,虽然自己并没有成为金元四大家中的一位,但是他却把其他三位的学问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朱震亨,最终使得朱震亨成为金元四大家的第四位。其功伟哉!

  朱震亨离开了杭州,直返义乌。他的脚步是匆匆的。

  朱震亨,你先别着急,杭州的苏堤和断桥你还没有参观过呢!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因为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难道这个人这么重要吗?

  是的,这个人教给了我那么多人生的道理,我现在必须去帮助他。是谁?是谁这么需要你的帮助呢?这个人是:病痛中的许文懿老师。

  义乌,某酒楼,菜香扑鼻,红袖飘舞,几位歌妓在陪着几位医生喝酒。

  医生甲:“怎么样啊,几位年兄,最近回佣拿的如何啊?”

  医生乙:“济世堂的老板还算识相,上个月给了我纹银一千二百两的回佣,和生堂的老板他妈的太小气,我已经把他的药给踢出我们医馆了。”

  医生甲:“对啊,我们出来混的,谁的回佣高就开谁的药,这才对嘛!医生也是人,也要賺钱养老婆孩子嘛!”

  歌妓甲:“什么养老婆,还要养我们呢。”

  医生丙:“对!要养你们!各位年兄,我现在是这样,患者来了我先问,带了多少银子?然后我按照银子数开方,如果不行,我就介绍:这个药呢,贵点儿,可效果好,那个药呢,便宜点儿,效果可就…..记住,不能说不好,要摇头,您猜患者怎么选择?”

  大家齐问:“怎么着?”

  医生丙:“他们都被病给吓晕了,当然选贵的了!”

  众人:“啊,哈!哈!哈!”

  医生甲:“各位年兄,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朱震亨回来了,听说学了些什么《黄帝内经》、张仲景什么的!”

  医生乙:“他懂个屁!那些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所云,我看还是我们这个和济局方好,抄来就用,来钱快!”

  医生丙:“对啊,一个外行来学医,简直是开玩笑,搞些什么高深的理论,没用!来,喝酒!”

  众人:“哈!哈!哈!”

  八华山,许文懿的书院,一个弟子前来报告朱震亨回来的消息。病榻上的许文懿很高兴,详细地询问这个弟子,都听说了什么。

  弟子:“听说学了些《黄帝内经》、张仲景、李东垣什么的。”

  许文懿:“没有学习那些流行的和济局方?”

  弟子:“听说没有。”

  与那些医生的反应不同,许文懿老师在听说了朱震亨学习的情况后,大笑,说:“我的病看来马上就会治好了啊!”(吾疾其遂瘳矣乎?)

  上山的路,清凉的空气,石径寂然。朱震亨回来了。

  屈指一算,从离开这里到现在回来,五年半已经过去了。书院的门庭依旧,而当年一起学习的同窗却已经不见了,眼前都是一些崭新而又年轻的面孔。

  就算许文懿老师的面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病痛在他的脸上刻画中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老师,您的身体如何了?”

  “震亨啊,我的双脚已经不能走动了。”

  “对不起老师,我回来晚了,让我们开始治疗吧。”

  “好吧,辛苦震亨了。”许文懿老师伸出手让朱震亨诊脉,同时打量着这个弟子: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时冲动激昂的朱震亨了,眼前的这个人沉稳冷静、言语简朴,身上带有一种祥和之气,使人坐在他的身边心境立刻会宁静下来。

  朱震亨将三根手指搭在许文懿老师的手腕上,同时凝神。

  他必须忘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忘记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对病情的分析中。

  经过诊断,朱震亨判断许文懿老师的疾病根源在肠胃。由于停痰瘀血,互相纠结,导致中宫不清,土德不和,所以引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

  这次,他采取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治疗方法。这种方法现在已经绝迹了。但是却一清二楚地留在朱震亨留下的医书中。

  但您放心,现在绝对没有人敢用,有一次我向一位博士同学推荐,他甚至说:哥们儿,你别不是想害我吧?

  现在我把这个方法给您描述描述,别担心,绝对没害您的意思。这方法还是和牛肉有关。

  您一看就明白了,对,这方法估计就是从罗知悌老爷子那儿学来的。首先是买黄牡牛的牛肉一二十斤,其中要挑点儿肥的,为什么要买黄牛的呢?因为黄色属土,入脾胃。然后用长流水煮牛肉,煮得糜烂,用布过滤掉渣滓。然后把汁放入锅中,熬成琥珀色。

  估计您该想了,嘿,这肉汤估计甭提多香了!有什么不敢试的啊。

  如果您再往下看估计您就不会这么想了,难过的在后面呢!

  取熬成的肉汤,每次饮一盅,过一会儿再饮,“如此者积数十钟(盅)”。

  您一定想了,天啊,这不是灌水耗子吗?这滋味估计一定好不了。

  没错,滋味不好才会达到效果。这个效果就是上吐下泄,“病在上者,欲其吐多;病在下者,欲其利(泄)多;病在中者,欲其吐下俱多”。然后把患者放在一个不透风的屋子内休息,如果患者渴,就把患者自己的尿接一、二碗给他喝了,叫轮回酒。

  接着睡一、二日,觉得很饿的时候,再给他粥慢慢地喝。再然后清淡饮食半个月,就该康复了,以后五年忌食牛肉(估计即使不说您也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牛肉了)。

  朱震亨把这种方法叫倒仓法,认为人在中年以后使用一两次可以祛病延年。

  以上就是这个骇世惊俗的治疗方法的全部内容,不知道您会作何感想,估计现在我们在医院里用这种方法治病的话,患者马上会把一纸法院诉状回赠给你的。

  但是,中医里面现代科技所无法解释的事情何其多啊。

  首先我们要确定的是:这种方法能够治病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看看我们那位被灌了大肚子的许文懿老爷子如何不就行了嘛。

  好吧,让我们来找找许文懿老爷子吧。什么,不见了,哪儿去了?找啊!

  找到了,天啊,在半山腰遛弯儿呢!敢情人家的病好了!朱震亨在书中记载:老爷子不但身体好了,还“次年再得一子”。

  嘿!这牛皮还真不是吹的,对朱震亨的这个记载不用有任何的怀疑,您想,人家许文懿那么有名的一个大人物,谁敢胡编什么没发生过的生病的故事?尤其是说人家那么大岁数还生了个儿子,这要是有一点虚假,人家后代和弟子还不跟您拼了?

  朱震亨用这个方法治疗好的病人还真就不止许老爷子这一位,还有一位镇海的万户叫萧伯善,这位先生得的病是尿液白浊、精不禁,就是精液会无法控制地流出,这毛病可比较难过了,因为一接触夫人的身体精液就泄了,这样夫人很不满意,已经提出严重警告了。没办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辗转找到了朱震亨,经过朱震亨采用倒仓法的治疗,居然也好了。

  另外一位是临海的先生,患了很久的咳嗽,在咳的时候还会咳出血来,经常发烧,日轻夜重,人也消瘦得很严重,大家都说他患上了肺结核,这药吃的可就海了去了,但毫无效果。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找到了朱震亨,没想到在使用了倒仓法之后,如此严重的病也好了,同时也“第二年得一子”。

  请原谅,我是用轻松的口吻来叙述这个事情的,为了是使大家看得轻松。

  实际上朱震亨在治疗的时候是非常严谨的,在治疗临海的林兄时,朱震亨描述了自己最初在接触到患者时,由于病情过于复杂,以至于他“计无所出”,就是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治疗方法。

  一般医生在记录自己治病的过程中都会写自己如何神勇。直接描述自己“计无所出”的,只有朱震亨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在将自己的老师许文懿的多年宿疾治疗好以后,朱震亨悬着已久的心终于放下。他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了做为一个医生的生活。

  实际上,在通常我们所见到的历史记载中,古代的医生的身影是很模糊的,因为记载很少。我们所知道的医生只是通过他们自己记录的行医的经验和医案等资料看到的。真正研究历史的人,可以从这些医生的记录中找到古代的人情风物。我却从这些记录中看到了医生这个人。

  在这些医案记载中,这些人物鲜活生动,个性迥然。

  那么,朱震亨是个怎样的医生呢?

  由于疗效卓著,到朱震亨家里来诊病的人非常多,同时邀诊的人也很多。

  古代的医生诊病是这样进行的,可以到医生的家里、或者诊室(城里的医生这样的情况多些,比如清代苏州的叶天士),有些重病,患者来不了,则会找个人通知医生,请医生到患者的家里去诊病,而实际上在广大的乡村,这样的患者占多数。

  所以那个时候的医生有三样东西是不能少的,什么呢?有纸灯——留着走夜路用的;油伞——防备在路上下雨的;药箱——这个更不能少了,此三物俗称医家三宝。顺便吹一下牛,我的外祖父就是位乡村老中医,他还有样东西别人没有——还不能这样说,估计别的医生也有,但是没人记载下来,这个东西就是棍子,干嘛的呢?打狼用的,因为山里有野狼。

  医生为了给遥远山村的患者诊病,必须翻山越岭,难免与野狼遭遇。

  朱震亨也是这样诊病的。估计他的这三样宝贝一定消耗得很快,因为他出诊的频率非常的高,“四方以疾迎候者无虚日”。看到这句“四方以疾迎候者无虚日”,大家的心中一定会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就是一台台轿子停在朱震亨家豪华的大宅门前,朱震亨器宇轩昂地走出,然后坐上轿子到一家家去诊病,这才是名医嘛!

  其实这就是您不了解朱震亨了,在他整个的生命里,他都没有住进豪华的大宅门,他穿的衣服极其简朴,“仅取蔽体”而已,吃的是“藜羹粗饭”,是个典型的“清修苦节”的儒者形象,其简朴的程度与宋朝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那句话的范仲淹家里四个儿子穿一条像样的裤子有一比。

  朱震亨出去诊病也没有那么气派,是要救命去啊,哪里有时间讲气派。

  这种过程通常是患者家里来人或者是托人捎信,有时候是半夜或者是凌晨来敲门,说:先生啊,浦江镇镇口的先生病了,已经发狂七八天了,可能要不行了,您去帮忙看看吧。

  于是朱震亨与拎药箱的仆人就立刻在凌晨出发了。

  仆人说:先生啊,早晨的雾气凉啊,我们天亮再走吧。

  朱震亨:不要拖延时间啦,患者处在痛苦中,那是度过一刻钟都像一年一样啊,我们怎能贪图自己的安逸让人家多受苦呢?(病者度刻如岁,而欲自逸耶?)

  仆人:可是这雾气真的凉啊,先生,您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朱震亨:切几片姜含在嘴里,这样我们就不会受凉气了。就这样主仆二人嘴里含着姜片,在充满寒凉的雾气的路上走着。头顶晨星还在闪烁,人们还都在沉睡,只有远处的几声犬吠显得苍凉孤独。

  这是什么样的医生呢?!有的时候,听人家说起谁病了,就仔细地问:是谁家病了啊?

  路人甲:听说东阳镇的陈铁匠的老婆病了,病得不轻啊。

  朱震亨:为什么不请大夫啊?

  路人甲:嗨,一个铁匠,哪儿请得起啊?喂,您是哪位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

  路人乙:您还不认识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震亨医生啊!

  东阳陈铁匠家破旧的屋子前。满身尘土的朱震亨敲门。陈铁匠蓬头垢面地出来看,显然,家人的病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您是哪位?您别不是走错了门了吧?”

  朱震亨:“你老婆病得怎么样了?”

  陈铁匠:“啊?您,怎么知道?她要死了啊!”

  朱震亨:“我是医生,让我看看吧。”说着走进屋内。

  陈氏妇躺在草席床上,脸色发黑,肚子胀得很大,四肢细瘦如柴,远远望去,形状像鬼一样。

  朱震亨用手诊脉,其脉数而涩,重取有弱的感觉。

  他对陈铁匠说:“你老婆得的是叫做鼓胀的病啊,需要调养一年的时间吧,需要用四物汤加黄连、黄芩、木通、白术、陈皮、厚朴、生姜熬汤喝,我这里带了些药,送给你,等服用完了你就到义乌找朱震亨医生家去拿药,不用交钱了。”然后告诉病妇要好好将养,就要走了。

  一直摸不着头脑的陈铁匠:“这是真的吗?你是谁啊?”

  朱震亨:“我叫朱震亨,你取药的时候找我就可以了,我还会再来复诊的。”

  陈铁匠:“天啊!您就是名医朱丹溪啊!我……!”

  一年以后,该病妇康复。文献记载:“其困厄无告者,不待其招,注药往起之,随百里之远弗惮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能做到的呢?

  下雨了,大雨瓢泼如注。

  有人在敲打朱震亨家的门。

  仆人:“谁啊?”

  来人:“我是东阳张进士的家人,我们家的二公子才两岁,病重得突然危急了!”

  仆人:“啊?这么大的雨,你先进来吧。”

  朱震亨脸色焦急地望着来人:“谁病了?”

  来人:“我们家的二公子,满头都生了疮,昨天突然所有的疮都收了,然后现在呼吸困难,发喘,有痰,气息微弱了!”

  朱震亨抓其雨伞:“快走!要来不及了!”

  大雨滂沱。苍茫的雨幕中,天地一色,已经完全分辨不清,只能勾勒出大概的轮廓。在崎岖的乡村路上,三个打伞的人在急急地走着,远远望去,显得如此的渺小。朱震亨跌倒了,再爬起来,已经满身泥泞。其实雨伞,已经几乎不起什么作用了。他们的身上,早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衣服留下。

  赶到东阳张进士宅第的时候,等候的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眼前这个满身是泥的人,就是名医朱震亨吗?朱震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冲到封闭严实的患儿床前。患儿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睛紧闭不张。

  朱震亨看了患儿的手指,对张进士说:“这是胎毒啊,千万不要服用解表的和通下的药物!(慎勿与解利药)”

  所有的人都愣了,“胎毒?怎么会?”

  朱震亨:“仔细想一想,孩子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喜欢吃些什么东西?(乃母孕时所喜何物?)”

  张进士仔细回忆:“辛辣热物,是其所喜。”

  朱震亨:“的确如此啊,现在马上要服用人参、连翘、川芎、黄连、生甘草、陈皮、芍药、木通,煎熬成浓汤,然后兑入竹沥服用!”

  下半夜,疲惫已极的朱震亨正坐在张进士宅第厅堂的椅子。

  他太疲惫了,在紧张的诊疗后,疲惫向他袭来,他的双眼慢慢合上。突然他被一阵声音惊醒。

  他张开眼睛,吃惊地看见张家一家上下扑通跪在他的面前。

  张进士含泪叩头:“丹溪先生,犬子已经醒了,也不喘了,我们全家上下叩先生的再造之恩!”

  朱丹溪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文献记载,患者来求诊时,朱丹溪“无不即往,虽雨雪载途,亦不为止”。

  从朱丹溪回到家乡行医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七十八岁生命结束,他一直都是在这样的行医生涯中度过的,没有一天的停止。

  朱丹溪这个名字不是他自己称呼的,他的大名叫朱震亨,字彦修,但是学者们、老百姓们太尊重他了,不敢直呼其名,他们认为,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称呼他的名字是极大的不尊重,因此,就用他居住的地方来称呼他,叫朱丹溪。

  什么是医道?医道就是坚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信念,在这种信念的引领下,一个医生可以专心于救治,竭诚提高自己的医术,百折不回,不畏万难!这才是进入了医学的至高境界!

  如果没有这种信念,任何一点药品回扣佣金都可以将你的治疗思路改变,任何一点困难都可能让你放弃对医术的追求!只有那种为了救治患者,嘴里含着姜片,在冰冷的晨雾中独自前行的人;只有那种听说有病痛者,不待人请,主动风尘仆仆地前去探视的人;只有那种为抢救病人,在漫天的大风雨中满身泥泞,跌倒又爬起来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获得了医道的人。

  朱丹溪逝世一百二十九年后,公元1487年。

  波涛浩渺的大海上,一艘帆船正在破浪中前进。船头站立着一个身披和服的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凝视着一块即将出现在眼前的陌生的土地——中国。他的名字叫做田代三喜。

  田代三喜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从十四岁就开始学医,其人沉稳聪明,志向远大。在他的医学知识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以后,他觉得,必须要寻找更广阔的学习领域。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中国。

  这个时候,在中国,元朝已经结束,现在是明朝了。金元四大家的医学思想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临床医生们在此基础上获得了更多的医学经验。

  田代三喜在获得这些消息后,开始急切地安排自己的计划——前往中国学习中医。这种劲头现在仍然可以在现代的中医院校里见到。

  北京某中医院校的校园里黄头发的欧洲人和黄色皮肤的韩国日本人比比可见,留学生总共占了全部学生的四分之一,经常是我在食堂吃饭,周围的语言竟然一句都听不懂,感觉这哪儿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啊,自己跟个老外似的。

  当年的留学之路没有这么顺畅,田代三喜在历尽艰辛之后,于二十二岁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中国,在钱塘找到了自己学习的对象,同样是日本人的僧人月湖。

  月湖于更早的时候来到了中国,学习中国医术,尤其对朱丹溪的医学思想独有心得。

  中国江南地区的繁华令田代三喜印象深刻,但更他印象深刻的是,中国的医学。

  日本人在学习吸收他国文化方面很有天赋。

  十二年后,田代三喜学成归国,在关东地区行医,直到八十岁去世。由于医术高超,全活甚众,所以前来学徒的人很多,他大力的宣传李东垣、朱丹溪等金元四大家的学术思想,最终形成了与日本使用张仲景医方的“经方派”并立的“后世派”。

  在去世前,田代三喜躺在病榻上,忍着病痛为徒弟曲直濑道三传授毕生的学术,道三每天听后,退下记录老师的思想,由于悲痛泪如雨下,流进砚台里,就以泪研墨,最终写下了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医书《泪墨纸》。

  在这样的故事里,我们隐约看到了那熟悉的“医道”。在后世派中,尊朱丹溪为“医中之圣”。

  可见,朱丹溪的学术思想流传甚广。

  做为一个医生,能够在学术方面提出自己的思考成果、自成体系、推动医学的发展,也算是值了。

  我们要向他老人家学习啊。

  在朱丹溪亲炙的弟子中,影响比较大的有戴思恭和王履等。

  这位戴思恭可不是位简单的主儿,他小的时候就跟朱丹溪学习,走的路子跟朱丹溪的一样,是先儒后医,估计是朱丹溪认为这样对学医有好处,所以特别栽培的。

  戴思恭也不含糊,聪明好学,显示出了日后成为一个名医的潜质,于是朱丹溪更是对他喜爱有加,将自己的学问倾囊相授。后来,戴思恭成为一代名医。

  这事儿被开国皇帝朱元璋知道了,于是征为御医,永乐皇帝上台后,自己主动要求辞职,但最后还是被又征进了太医院,官至太医院院使,这院使就是太医院里的院长。

  关于戴思恭的故事,我们会另文详述。

  王履也是一位在中医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医生,他是朱丹溪的入门弟子,儒医皆通,经过艰苦的学习,终成一代名医,他撰写的《医经溯洄集》是一部比较有价值的中医著作。

  那么,朱丹溪的学问到底有哪些特殊的东西,竟然影响这么大呢?

  在朱丹溪以前啊,中医在治疗外感病的理论体系方面比较健全,但对杂病的理论总是不那么的透彻。

  朱丹溪为杂病的治疗增添了许多新的理论思想。他又提出了“阳有余阴不足”和“相火论”两大观点。这些我们都不讨论,下面和大家讲点儿朱丹溪的养生观点,希望对各位有用。

  首先谈谈朱丹溪老人家是如何奉养自己的母亲的。由于丹溪老人家今天没有到场,我就替他发言了,有什么纰漏请大家原谅,因为我也是看书学来的,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允许,就擅自开讲了,不好意思。

  儒家讲的是一个孝字,因此如何奉养老人是很被重视的一个课题。

  如果自己的父母以高龄故去,那是儒者很自豪的事情呢,在写文章或者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提一提。

  实际现在情形也是这样的,今天各位的父母健康如何?大家心中也都惦记着吧?好多人身在异乡打拼,父母留在家里,其实父母的健康是关心不到的。但留在父母身边的,就可以多些照顾了。

  下面我来谈论一下朱丹溪对母亲的奉养之道吧。

  这种奉养方法主要体现在饮食的方面,具体的内容就是——不给老人吃特好吃的东西。

  您该奇怪了,别不是说反了吧?应该是给父母吃特好吃的东西啊?

  还别说,朱丹溪真就是这么认为的,为什么呢?让我慢慢来谈吧。

  朱丹溪认为这人老了以后,脾胃的功能就减弱了,这样就容易出现一些虚热的表现,比如,刚吃完饭,还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呢,就又饿了,这是胃中虚热的表现;又比如,饿了吧,刚吃了一点东西,嘿,居然就吃饱了,而且稍微多点还肚子胀了很久,这是脾弱的表现。而老人的虚热还表现在性情方面,容易生气发火,这也就是我们说的有点老小孩的情况,可能大家都有体会,就是父母年龄大了后,容易莫名其妙地发火,一点芝麻大的事,就急了,说出马上要搬走或者不认这个儿子了之类的话,朱丹溪说:“虽有孝子顺孙,亦是动辄扼腕,况未必孝顺乎?”

  可见这种情况元朝的时候也比较严重,先生就已经注意到了。

  所以朱老爷子告诉大家,那些带有热性的食物,比如烧烤的、香辣的、肥腻的,虽然味道可能不错,但是也别给老人吃了,因为这些东西助热啊。

  可能您要问了,如此说来,岂不是很多好吃的父母都无法享用了,难道这是孝顺吗?

  您问得对,不但您问,朱丹溪那个时候别人就问了,说:“甘旨养老,经训俱在,你却什么好吃的都掖着藏着不给父母吃,这样做岂不是背离孝道吗?”

  朱丹溪回答说:您来自己分析一下什么是孝道吧,一种是让父母纵一时之快,有好吃的了往狠了吃,见天儿的红焖肉溜肥肠烤全鹅外加麻辣烫香辣锅,父母是痛快了,回头血压上升脑溢血住院开刀去了(当然,朱丹溪没说脑溢血开刀的事,是我替他老人家发挥的,他的原话是“积久必为灾害”);另一种方法是让父母平淡饮食,也没吃着什么好的,虽然嘴上亏点,但人家也没什么病,这两种情况比,您认为哪个是孝道呢?

  朱老爷子接着补充:“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况施予尊者哉”,在生活中,也就是饮食,是可以用来养生的,可是如果用养生的东西转而变成害人的东西,恐怕不是君子所说的孝吧。

  然后朱先生举了自己奉养母亲的例子,先生对母亲的感情很深,他就是因为母亲有病才立志学医的,其对母亲的奉养也堪称典范。

  他说母亲以前有点痰饮,由于恪守饮食清淡,过了七十岁后,居然没有了。

  后来因为有一次大便燥结,就用了些牛奶和猪油混在粥里喝,当时虽然大便滑利了,但是终究是腻了些,第二年夏天,“郁为粘痰,发为肋疮,连日作楚,寐兴陨获,为之子者,置身无地”。后来调了点药,才算平安度过了。

  这点估计西医不理解了,今年吃腻了,怎么明年生疮还和它有关系啊?这哪跟哪啊?您还别说,中医就是这么认为的,有的时候几年前出现的问题,几年后发病了,按现在的症状开方怎么也不好,询问到原因后,针对几年前那个病因开方,这病就立刻好了。这就是中医,认为时间的前后,身体的上下、内外都是一个整体,是联系紧密的。

  在临床上我就经常碰到这种情况,几年前的病因了,针对它开方居然解决了问题,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见我们对人体了解得还太少了。

  那么现在养老的问题还像朱丹溪时代那样吗?我觉得情况更严重些。因为现在的食物丰富程度是中国历史上没有的,想吃广州的烧鹅随时有,想吃北京的烤鸭也随时有,想吃东北的猪菜炖粉条也随时有,这在古代难以想象,现在什么鳄鱼肉袋鼠肉鸵鸟肉都有卖的,新疆的烤羊肉的香味整天在街上飘荡,没点毅力还真抵抗不住诱惑。

  以前的油水是很少的,有点猪油都是省着用的,但是现在我看炒个鸡蛋都要用掉一大调羹的色拉油,所以现代的饮食以油脂过剩为特点。

  别听有的父母说,我整天吃素啊,其实她炒青菜的时候放的油比谁都多。

  住在我隔壁的是个台湾来学中医的同学,是个大胖子,但有一天我看他的回乡通行证的时候吓了一跳,照片上以前的他瘦小帅气,就跟以前的小虎队成员是的,我不知道海关的人员是怎么把他放行的,差距也太大了!

  我问他,怎么胖成这样?他说,在台湾家里吃饭的时候青菜都是水煮的,到大陆食堂连茄子都过油,结果很快就吃成这样了。

  住在我隔壁单元的还有一个学妹也是台湾人,人苗条瘦小,正在跟随我们的伤寒大师学习,深得其妙,但有一天她告诉我刚来大陆的时候也吃成了一百几十斤的大胖子,我大吃一惊,看她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忙问她怎么又变瘦了?她说,很简单,就不吃食堂了,在租的房子里自己做菜,水煮,少放油。

  情况汇报完毕,就是这样的,不要听您的父母说,我们已经整天吃素了,为什么上医院血脂等各项指标还是高?

  其实他们吃了大量的油腻的食物。吃点肉倒是没有问题的,不用那么坚持吃素,但是油要控制,用点橄榄油山茶油的,拌在菜里,最好不要煎炒熘炸。

  还有的是平时素的,等到孩子回来了,涮羊肉去,来一顿狠的,还不如那平时就吃点肉的呢,您身体适应不了啊。

  我国广西有个地区叫巴马,距离百色不远,目前是国际上公认的世界第一长寿的地区,每个村都有很多百岁老人,我一直想把这个地区的长寿现象当作个课题研究一下。

  除了环境好之外,这个地区的特点是人很少吃肉,基本是过年的时候才杀猪,一种特殊品种的叫做香猪,平时能够从江里捞点鱼吃,主要吃的就是山茶油和火麻仁油,熬青菜,主食是玉米粥和地瓜。每天两顿饭。

  这使得他们百岁老人的比率超过日本的冲绳、前苏联的高加索排在世界的第一位。

  可见,朱丹溪老先生的养老理论是可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佐证的。

  大家自己反思,在对待父母的饮食方面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没有,记录下来,因为再过三四十年,就该我们自己成老人了。

  下面要谈的问题是,朱丹溪是如何看待女色的。这个问题比较严重,搞不好会影响团结。

   相火论  

    今天谈,朱丹溪是如何看待女色的,嗯,女同志们先不要急,因为时代的原因,他老人家那时候比较重视男同志,所以视角的确是偏了点,现代的女同志可以反过来看,把下面论述中的男女对调。

  首先朱丹溪认为人这一生中,物质基础是有限的,不能无限制地生长下去,活了七八百岁还活着呢,没有可能,他认为人生的物质只能充足地供给三十年,以后就开始衰竭了(止供给得三十年之视听言动),那么,到底是什么促使人的衰竭加快的呢?朱丹溪认为,是相火。

  相火这个词太复杂了,一般的中医都未必搞得太清楚,所以就不仔细考据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朱丹溪书中单写的一篇《相火论》。

  简单地说,中医认为,物质的东西是阴,功能的东西属阳,这就是阴阳的概念(阴阳还可细分,每个事物里又有阴阳)。而功能里面,动的事物就是是火(凡动皆属火)。

  可能同志们还没清楚,我举了生动点儿的例子吧,您的血液在正常的流动,这血液是属阴的,很平静地流动着,因为功能存在,也就是阳气存在,所以它在正常流动,此时也有火,这是正常的火,像煲粥的小火,如果这点火没有人就死了,所谓无生气也。但突然您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羞答答在床上向您招手,您的荷尔蒙激素分泌增加,血液流动加快,这些荷尔蒙激素就是火,这火就大点儿了,是烧开水的大火,它促使机体走向兴奋。

  好,现在慢慢地平静下来,接着谈丹溪老先生的观点。

  丹溪先生认为肝肾两个脏器的功能之火就是相火。

  朱丹溪学的是理学思想,在理学思想中,天理和人欲是打架的啊,天理是正常的,有规律的在呢运行着呢,跟日出日落一样有规律,不忙不乱的。

  人欲可不是这样的啊,人欲是希望鱼翅燕窝顿顿有,当和美女相处的时候(女同志要翻译成帅哥),时间要过的最好很慢,最好连深情的凝望都是慢镜头,无聊的上班时间最好“嗖”的一下就过去,这就是人欲。

  可见,如果由着人欲来,这世界就天王老子也没法儿弄了。

  所以理学思想认为,人欲必须要服从管理,要有规章制度,要打卡,要抽查,上厕所方便要请示,总之是要服从天理,朱子曰(不是朱丹溪,是朱熹):“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听命焉”。

  也就是说,朱丹溪老人家告诉我们,别总是想着男女的亲密之事,搞得相火“忽”地起来,刚下去,“忽”地又起来,本来能用三年一打火机,您两个月给用废了(这比喻是我自个儿想的啊,没得到他老人家的批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总使相火妄动,则身体会出现各种失调的病证,加速衰老。

  那么如何才能减少想男女亲密之事的机会呢?他老人家说的非常可爱,而且通俗,即使过去了七八百年,看着也那么的生动,我就原文复述下来,他说:“古人谓不见所欲,使心不乱。夫以温柔之盛于体,声音之盛于耳,颜色之盛于目,馨香之盛于鼻,谁是铁汉,心不为之动也!”

  忍不住,还是再翻译一遍吧,就是说您女朋友总是花枝招展地穿的挺暴露的喷着暧昧的香水往您怀里一钻,这事搁谁都受不了,所以,能闭眼不看就不看,但也没说您就从此什么都不做了,而是在适当的时机能避开就避开。

  什么时机要避开呢?朱丹溪说就是冬天,人的精气潜藏,要避免过渡使用,夏天特热的时候,热伤阴气,这些为一年之虚,所以要避免过渡想着男女之事,月空的时候为一月之虚,要避免,大风大雾,雷电交加,自己的情绪不稳或劳累为一日之虚,要避免,刚患过病的人也要注意。

  那么,他的这些观点在现在有现实意义吗?有,因为现代是一个颜色过度的时代。梦露式的照片太多了。各家商业单位对天理考虑的不够多,对人欲的方面考虑的比较仔细,因为顺着人欲走賺钱方便。

  您只要来到街头的任何一个报亭,往卖杂事的铺面上扫一眼,您就会看到,清一色的美女或露肩膀或露大腿各显姿态。

  你如果乘坐火车,您可以看一下隔壁座位的老兄在看什么杂志,光是封面上的标题就足够火爆,什么“美少妇遭骗色失身”之类的题目不一而足,配着搔首弄姿的图画很俱冲击力,这位看杂志的老兄看得两眼放光满面通红,显然已经相火妄动了,一个人出差您能保证他不犯错误吗?

  您打开网站,几大门户网站点击新闻的24小时排行榜永远有一半的是“走光”“艳照”“强奸”之类的新闻。

  你打开电视机,各种选美女美男模特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电视剧多半是靠婚外恋情来推动情节发展,终于发现了一个写中医题材的《神医喜来乐》,整剧还很充分地描写了他是在老婆的眼皮底下如何偷吃对面的铁狮子头老板娘的。估计朱丹溪老夫子来到现代社会,古板的他一定会在二十四小时后对人世间彻底绝望,选择重新投胎。

  谈到休闲,现在一些人的晚上休闲生活永远是这样,先在饭店喝酒,酒足饭饱后到KTV唱歌,由袒胸露腿的姑娘们作陪,然后离开KTV,到桑拿浴洗澡按摩,还是由穿着超短裙的姑娘按摩到夜里一两点钟。难能可贵的是,在第二天他们仍然可以在早晨八点钟精神抖擞地到单位,处理各种事务,但眼睛是浑浊的。他们的相火也在白天和晚上一起妄动。

  这些事物,都使得人心躁动,失去沉稳之性。更严重的,是使得失精严重。

  失精的方式有多种,我就不谈了,但过度失精的结果却不好。

  在这里与西医有分歧,西医认为,人的精液只有蛋白若干,液体若干而已,丢点无所谓,没有那么严重。这种话出现于所有的性教育图书中。

  西医如此看让我感到很遗憾。如同看一个航天飞机,西医的思路是:砸了,分析成份,塑料若干,金属若干,没有多重要,几千美元可以买同样分量的塑料和金属。就是这个思路。

  但数万科学家研究的怎么样把这些塑料和金属组合在一起的,这个价值多大呢?几十个亿美金都不止呢!

  又如同我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西医的思路,砸了,分析成份,原来就是塑料若干,金属丝若干,五十元钱收废品的那儿有的是,您多扔掉几个没问题。就是这个思路。

  但在这个问题上您的思路一定不会跟着西医走的,您一定会说,谁砸我的电脑我就砸谁!希望西医脱离古板的分析式思路。

  举个例子吧,有个外企经理找我看病,他说夜尿多到每晚五六次,无法熟睡,白天精神恍惚,工作出错,他自己形容是刚做完的事回头就搞不清是否做过了,为此辞去了月薪几千美元的职位,看病半年,北京各大西医医院走遍,无效,未看过中医。诊脉指下空豁,舌红如柿,无苔。我问他为何肾精亏虚若此,他大惊,叙述自己与一女孩子有婚外关系,与她在一起日行房两次,与自己妻子也行房颇多。

  我告诉他减少行房次数,开方为引火汤加味,补肾治疗。五副药后,他告诉我夜里已不起夜,精神恢复,对中医的疗效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又开药一个月巩固疗效。此人现在还与我保持联系。

  这样的患者,每个中医医生都会碰到很多。

  这种情况,任何一个中医都会这么开药,并不是我的水平高,这是常规治疗。但仍有许多人,身体虚损下去,日益衰老。

  有的人说,中医就是擅长补肾,碰见谁都是一个补。

  不是中医擅长补肾,而是现代的人,相火妄动损耗的太多。

  古人云:少年戒之在斗,中年戒之在色,老年戒之在得。

  人在少年的时候,没有金钱与地位,追求女孩子的道路往往坎坷,中年时有了地位金钱和经验,因此很容易犯错误,而偏偏在中年这个时候,人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所以古人提出警告,是有道理的。

  所以希望大家在中年的时候,保持冷静,对自己的家庭好些,就可以了。

  还有许多小伙子,在各种色诱下长期坚持手淫,甚至每天一次,坚持了许多年(有很多是从初中就开始的)。现在身体怪病蜂起,婚后难以进行正常的性生活,出现的许多症状,看了无数的医院,连医生都绝望了。这个时候跟他说“精液只不过是一点蛋白加上液体,损失点不会影响健康,多了只是会第二天疲惫影响工作”的那些专家就不见了,他们藏到了冰冷的教科书后面,消失了。代之以各个医院里面医生冷酷的脸:“你这毛病也太多了,腹泻到消化那里治疗,头晕检查一下脑血管,早泄到男性病那里,打不起精神到心理康复那儿,爱出汗自己少运动,怕冷多披件衣服。反正我这里看不了,你挨个科室跑一圈吧。”

  跑了十圈后病看好了吗?绝对会有人望着他离开医院的背影心里说:这个人精神不大正常。

  我和一个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大家都见过一些这样的患者,可是就是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你一提出,就等于向现在所有的性学专家宣战了,因为大家都公认过度的性生活和手淫没有什么大的、本质的影响。

  开战的结果是许多人又会找到借口,跳出来大骂中医的不科学。你们中医做双盲对照试验了吗?进行临床流行病学统计学处理了吗?

  “你能治疗一个就治疗一个,至于观念对错的事,就忍了吧。”他说。

  “可是在中医的体系里,明明是所有的这些症状都指向一个根源——肾精亏虚!”

  “算了吧,尽你的力治疗就是了,别给中医惹事儿了。”

  于是,世界继续着化学分析式的教育。大家接受教育后,明白了放纵也只是第二天疲惫而已,没什么损失。尤其是青年人,本来就容易放纵,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多写了。大家看后心里有个警惕就可以了。

  如果能够多听听朱丹溪老人家的劝告,不该看的就不看,或许可以保持一颗平静的心,多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写到这里,我反复回头看,检查我是否曲解了丹溪老人家的意思,使劲的劝大家禁欲了。检查的结果还好,没有劝大家禁欲。

  子嗣是人生的大事,性爱也是人生的必修课,这课也没有必要逃,爱情使人生变得美好,性爱也使人生变得美好,所以不用禁欲,但如果能够保持节律,不随外界商业单位的颜色宣传而妄动,不至于因妄动而影响健康,则是我今天写朱丹溪这部分所希望的。

  在公元1358年,朱丹溪逝世,在逝世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把自己的儿子叫到面前,严肃地对他说:学习医学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啊,你一定要谨慎认真对待!(医学亦难矣,汝谨识之!)

  说完这句话后,端坐在椅子上去世了。这是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他从一个任侠的少年,到刻苦学习理学的青年,一直到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完全凭借自己坚强的毅力和心中的信念,完成了自己人生巨大转变,最终成为了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成为了一个能够将自己的学术思想和生活信念传给后代的人。

  丹溪先生千古!!!

  他去世以后,葬在了现在的浙江省义乌县赤岸镇东朱村旁的墩头庵。

  有义乌的朋友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参观拜谒一下。拜谒的时候麻烦大家替我点柱香或者献束花,以表达我的尊敬。

    金元四大家的另一位:李东垣,这是一位表面看上去经历很清楚,但实际上谜团重重的医家,他所创立的补中益气丸我敢说目前在全国任何一个药店都有得卖,单从这点看,就够了不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