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中的精灵女王:我的朋友廖东凡(叶小文 弋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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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廖东凡(叶小文 弋 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8年08月15日09:09   人民日报海外版 叶小文 弋 杨  6月21日早上一到办公室,就收到一摞书,一看,是“廖东凡西藏民间文化丛书”。我翻开扉页,习惯性地想借“雅正”之机,瞻仰一下作者的手笔,但却发现扉页上干干净净不着一字,再一想,可不是吗,这就是我所熟悉的、被我称作廖公的、被藏家儿女唤作“格小廖啦”的廖东凡啊。 
  对西藏这块土地,廖公爱得专注爱得痴情爱得深沉 
  我与廖公的交往始于1991年。那年,我从团中央统战部调中央统战部民族宗教局(又称二局)任局长,当时,廖公任主编的《中国西藏》由二局分管。因为他比我大12岁,于是我就称他为廖公。 
  应该说,见到廖公之前,我对他已是相当地有所耳闻:廖东凡,1961年毕业于北大,自愿要求进藏工作,一去就是24年,写了近百万字弘扬西藏文化的书籍;1985年调回北京,从此他家成了“西藏民间招待所”……
  由于工作之故,我与廖公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说起来颇为不幸,廖公与妻子陈闺梅结婚后长期分居两地,儿子在一岁多时不幸夭折,当时廖公还在西藏,只留下妻子一个人独自承受无边的痛苦。几年后,他们有了宝贝女儿廖星蓓,却又自小多病多灾,廖公无法照应,全靠妻子一人支撑。直到1985年廖公调到北京,他们三个人才算有了一个家。 
  但我发现,不知是不愿提起还是故意回避,廖公看上去对自己的际遇似乎颇不放在心上,至少在我们认识的前些年里他很少谈到自己家庭生活方面的困难。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并非廖公情感粗糙、承受能力超强,只是因为他经受过太多的不如意,在离家千里万里的雪域高原,面对挫折、困苦,他只能默默承受。 
  廖公是20世纪60年代的北大毕业生,到西藏后本应分配到党政机关或其他重要单位,但他却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分配到处于草创时期的拉萨市歌舞队工作。歌舞队由拉萨的一群青年组成,队员中许多人文化很低,也没受过专业文艺训练,国家给每人每月发的补贴连吃饭都不够。许多人替他抱屈,说是一粒金豆子,扔进了荒山沟!他也曾努力申辩,但丝毫不能改变现实。于是,他抛下委屈,立下誓言:世界上没有卑微的工作,只有卑微的思想境界。离开湖南老家进藏时,我曾俯身亲吻湘江边上的土地,从现在开始,我要全心全意,拥抱西藏这块高天厚土。西藏的路,我要从零公里开始走起。 
  廖公与歌舞队的队员们相互搀扶着上路,他向他们学藏语,同时教他们说汉语。收入太低,他带着队员去藏医院帮着搓药丸以增加收入维持生计;水平不高,他带着队员翻山越岭去为藏民表演,向藏民学艺。那几年,他用双脚抚遍拉萨的山山水水……这支队伍终于带出来了,还被挑选到北京汇报演出!消息传来,廖公激动得难以入眠,他盘算着,这次回去可以回学校看看老师和同学,然后顺便回趟老家看看当年离别时哭得肝肠寸断的老母亲……计划做了一遍又一遍,美梦做了一个又一个,进京演出人员名单宣布了:他与十几个被认为家庭和社会关系有问题的人一起,被排除在进京名单之外。 
  廖公懵了,那个黄昏,他躺在拉萨河边石砌的堤坝上,听着浩浩江流阵阵涛声,什么也不愿想。直到暮色四合,他才用最快速度做出结论:酥油碰石头,是酥油吃亏;石头碰酥油,还是酥油吃亏。决不能与领导顶牛,更不能破罐子破摔。为了自己和歌舞队的前途,我要比以前更振作更努力!3个月后,廖公带着队伍重返拉萨汇报演出,引起轰动。 
  这一过程中,廖公开始与藏文化亲密接触。作为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廖公当然明白,藏文化既是藏族人民宝贵的财富,也是中华文化之瑰宝,在1000多年的文化融合过程中,藏文化与大中华文化源流水乳交融。但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认识。不知从何时起,廖公开始对藏文化爱入骨髓。 
  也许是从那个清晨开始。那天清晨,从睡梦中苏醒的廖公隐隐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歌声,推窗一看,他惊呆了,他发现拉萨城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成了歌舞的海洋,每间房子的房顶上都站着一队队打啊嘎(每年为房顶夯一层新土称为打啊嘎)的人,他们穿着艳丽的服装踏着欢快的舞步唱着奔放的歌曲: 
  请看我的左手多强壮,/请看我的右手多强壮,/我要用我强壮的左手和右手,/把拉萨打扮得像待嫁的新娘一样。 
  多好啊,这如歌如诗的民族!那一刻,廖公在歌声中醉倒,在欢呼声中动容。 
  经多了见广了,廖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文化瑰宝”,他开始对足下的这片土地爱得专注,爱得痴情,爱得深沉。他以真情为锄,以生命铸犁,开采起藏族民间文学这一金矿来,他和他的同事们共搜集整理出藏族、门巴族、珞巴族民间故事约60多万字,民歌3000余首,而今,他又用一颗能压得住岁月抵得上黄金的心,捧出了这沉甸甸的7本书! 
  对于廖公,雪域高原上的藏家儿女爱得也是那么专注,那么痴情,那么深沉。1997年,“格小廖啦”再次重返高原,他的老朋友们把他的到来当成节日,他们在罗布林卡整日欢聚,他们给他献哈达、敬青稞酒、敬酥油茶,碰额头,贴双颊,用尽西藏古往今来的礼仪表达感情。那以后,廖公因身体之故难以再返西藏,十余年间,一拨一拨的西藏人来到他家,他们有的是来北京看病,住不起宾馆,就住在他家;有的是来内地开会,绕多远的路也要“顺便”来看看他;逢年过节,家里的电话基本都是0891的区号…… 
  这一切,都只缘于他曾像高原上的蓝天一样透明澄澈地与他们共度了八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这就是廖公,一个无心表达苦难的人,一个对足下的土地爱入骨髓的人。 
  我敬重这样的人。 
  2008年3月25日,当达赖喇嘛对着美国《新闻周刊》说,尽管他遇到“富裕的藏人,他们经济富足,有好的房子”,但“感受到汉人某种难以形容的歧视”、“所有藏族干部无一例外地受到地方干部的不平等对待和欺负,并被剥夺工作机会”时,我很想请他见见廖公,请他见见廖公的那些西藏朋友。 
  与死神擦肩,让我们珍惜生命,更珍惜友情     
  我与廖公虽只共事4年,但却有着一段同生共死的经历。那是在1992年6月,我带队去四川藏区调研,廖公一路同行。6月9日,调研队伍从德格出发,我和廖公等人分乘两辆小车从四川德格县翻越雀儿山到甘孜县去。据当地同志介绍,雀儿山藏语称卓拉山,意思是雄鹰都飞不过的山峰,主峰海拔6168米,平均海拔在5000米左右。翻山的道路既窄且陡,一面紧临万仞峭壁,许多地方根本无法错开两辆车,另一面就是万丈深渊,偶有碎石滚落,半天都听不到回声。 
  看到这样的路况,我们不由得都提着一颗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车行至半山腰一个急拐弯处,一辆东风卡车从上至下迎面驶来,因为是下坡,东风车车速较快,当司机转过来发现我们乘坐的小车时,已经避让不及。万幸的是,给我们开车的司机经验十分丰富,他没有采取一般人遇此情况时急打轮错开车的做法(这样极有可能车就滚下悬崖了),而是死死地踩住煞车,与同样在拼命踩煞车的大卡车缓慢而有力地挤在一起,我们眼看着车头一点点地瘪进来,再瘪进一点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人就有性命之虞了,千钧一发之时,车竟然真的完全停住了! 大难不死,众人庆幸不已。  
  经过近一个月的奔波辗转,回京后,我们写了一篇名为《安康三策》的调研报告。我至今记得,时任四川省委书记的杨汝岱同志曾作过批示:这个考察报告值得一阅。它对我省藏区情况作了较为深入的剖析,并总结提出了一些符合实际的建设性意见。看着这个批示,我玩笑着对廖公说:“这可是一篇差点以我们生命为代价的报告啊!”廖公依然是但笑不语。 
  多年之后,我知道廖公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1964年,廖公带队去当雄为“当吉令”赛马大会演出,晚上住在帐篷里,半夜一声巨响,把他从梦中惊醒,好像有巨大的岩石压上他的胸脯,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穿着内衣钻出去,才发现昨夜露宿的草原已变成了茫茫雪原,近半米厚的大雪压垮了帐篷。眼看着熟睡在帐篷里几个队员行将惨遭不测,廖公凄厉的呼救声令雪域魂惊。 
  1982年夏,廖公去墨脱县采风,墨脱是西藏也是全国惟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廖公足蹬手爬,跌跌撞撞前行,一个跟头栽进雅鲁藏布江崖岸,在陡崖上翻滚而下时幸被一盘老树根挡住,才未被激流卷走。手抚伤口他百感交集,想起那些在大城市、大讲坛一展风采的同学、朋友,再看看为了记录那些淡出世人视野的神话史诗而摔得浑身是伤的自己,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是,当卡布寨的村民用珞巴话、门巴话、藏话唱着笑着迎上来,把他围在中间,这个拉手那个贴脸时,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值!那一刻,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在西藏生活的24年中,相似的遭遇还有过多次。 
  时至2002年初,廖公突发脑溢血入院抢救。我当时正在台湾,于是赶紧打电话回局里,请我的秘书代我前往医院探病,直到听说他的病情已稳定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就听说大病初愈的廖公全力以赴投入到10部书稿的创作当中,我们都有些替他的身体担心,但他说要趁自己记忆力没有消退,头脑还算清醒之时,把自己在西藏二十余年中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的民间文化和民俗掌故,逐一进行回忆梳理。我知道,这些都是他这辈子用情最多的东西,也是他这一生最重的一个心结,于是不再劝阻他,因为我明白,这就是廖公,一个能用自己一生岁月去实践此生信念的人。 
  我敬重这样的人。 
  而今,“廖东凡西藏民间文化丛书”终于问世,这套丛书以近200万字的篇幅,介绍了西藏优秀的传统文化和民间习俗,藏人的神灵崇拜、宗教信仰、宗教节日和宗教活动。 
  7卷在手,似有千钧!面对那些成天打着“保存民族特点”、“保护宗教文化”旗号,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地指斥“西藏没有宗教信仰自由”的人,我很想对他们说,请看看廖公用心血、用生命、用人格凝结而成的这7本书。 
  掐指算来,我和廖公已几年不见,但看着办公桌上这沉甸甸却又无声息的一摞书,当年我们一同去康区调研的日子便恍如昨日,当年我们一起与死神擦肩而过才写出的调研报告《安康三策》便浮现眼前,当年这个报告满怀深情的结束语还回响在耳边:“结束调查,我们来到康定城中巍然壁立的跑马山上,山顶一副对联赫然在目:‘一首情歌扬天下,万仞雪山鉴古今’。一首康定情歌,寄寓着康区人民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的一片深情。皑皑万仞雪山,则象征着康区人民吃苦耐劳、勇敢剽悍的民族性格……”这副对联,其实不也是“廖东凡西藏民间文化丛书”的写照吗?(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副会长 叶小文口述 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记者 弋 杨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