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于财新《新世纪》 2011年第34期 出版日期2011年08月29日 财新传媒杂志订阅

　　从去年开始咳嗽，周先生走上了漫漫求医路。在家乡医院，医生说，X光片显示他肺部有几块颗粒状阴影。今年，刚过60岁的他办了退休手续，又特地到上海托人找专家看片子。上海的专家说没什么大事，但他仍然担心自己有可能患上肺癌。

国际上公认肺癌的首要致病因素是吸烟，但是近两年一些学术论文已经改变看法，越来越强调大气污染的危害。Sheng Li/Reuters

　　肺癌，成为周先生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在他身边的亲戚和同事中，有好几个都得了肺癌，而且有的和他一样，不抽烟也不喝酒。

　　一位环保专家对财新《新世纪》表示，随着肺癌发病率上升，这些年中国各家肿瘤医院“生意”出奇的好，有些地方甚至专门开了肺癌医院。

　　根据中国卫生部门统计，虽然中国人吸烟程度近40年来并无明显变化，但肺癌发病率却呈明显上升趋势。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是大气环境恶化。

        发病率激增

　　在中国，肺癌早已取代肝癌稳居癌症死亡排行榜首位。2008年，卫生部发布的第三次全国死因回顾抽样调查显示，全国肺癌死亡率已经达到30.83/10万，即每10万人中，一年有超过30人死于肺癌，比上世纪70年代上升465%。

　　当时，这一数据引发了广泛关注。有人认为，肺癌发病率的增加，与就诊率与确诊率的提高不无关系。但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肿瘤防治科主任郑莹指出，近年来各国在肺癌的诊断能力上都没有特别大的进展。这意味着，中国患肺癌的人真的变多了。

　　从发病率数据的简单对比也可看出这一趋势。全国肿瘤防治办公室数据显示，2005年上海男性肺癌发病率为49/10万，女性肺癌发病率为29.9/10万。与五年前相比，男性肺癌患者增幅为16.9%，明显低于女性38.4%的增幅。

　　郑莹医生说，上海肺癌的发病率大致在80/10万左右，属于世界肺癌高发地区之一。上海原来是工业城市，污染程度比其他城市高得多，现在则主要是汽车尾气的污染。

　　作为上海市肺部肿瘤临床医学中心，上海交通大学附属胸科医院（又称上海市胸科医院）2010年肺癌接诊十几万人次，其中初住院15000多例，其中新发病达8000余例。

　　关于中国的肺癌高发，一般认为与多种因素有关，吸烟则是罪魁祸首。

　　潘小川教授说，目前国际上公认肺癌的首要致病因素是吸烟，大气污染不能说是第一位原因。而在中国，“这么多年控烟可以说是失败的，完全靠行政命令也不行，没找到什么有效办法。”

　　郑莹医生指出，在男性的肺癌中鳞癌占优势，在女性的肺癌中腺癌占绝对优势，这与男性吸烟率居高不下有直接的关系。控制吸烟应该成为降低男性肺癌发病率的有效手段。

　　上海市胸科医院副院长韩宝惠教授则认为，把肺癌归咎于吸烟有道理，但是不完全公平。应该说，大气环境的恶化增加了所有人罹患肺癌的几率，叠加了吸烟因素的话，患病的几率更大。

　　在韩宝惠看来，过去这些年中国吸烟人数没有大的变化，而肺癌发病数激增，原因就是城市化带来的弊端，从化工污染、农药污染，到汽车尾气污染，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女性肺癌上升速度非常快。“恶性肿瘤就是一种环境病。”

　　环保专家董良杰也更加强调非吸烟因素的作用。他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传统观点认为吸烟是导致肺癌的第一杀手，但是近两年一些学术论文已经改变看法，越来越强调大气污染的作用。

　　2010年，韩国、日本和中国香港科学家统计了全球不吸烟者的肺癌发生几率。他们发现，每年肺癌在全球造成138万人死亡;而肺癌患者中，不吸烟患者占25%。在亚洲这个比例更大，达到30%-40%。这个比例还在继续增加。

　　董良杰说，吸烟中的致癌成分主要有三类：苯系物特别是苯并芘、重金属和烟尘颗粒。而汽车尾气也排放大量的苯并芘，砷、汞、铅等重金属，以及粒径小于2.5微米的可吸入细颗粒物。“来自于汽车尾气和烧煤的苯并芘人人有份，不管你是否吸烟，也不论男女。当然，家庭油烟和装修也有这个问题。”

　　他还介绍说，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2008年1270万人新患癌症，760万死亡病例，19%是环境因素，其中空气污染又是首要因素。

　　对于成年人来说，一天约需呼吸15立方米空气，有毒有害的细颗粒物不像沙尘那样可以被鼻腔阻隔，而是被直接吸入肺泡并慢慢沉积，甚至进入血液，危害其他脏器，从而引发支气管炎、哮喘发作等，久而久之还会诱发肺癌。

　　长期以来，中国的空气污染主要由煤烟构成，其成分包括悬浮细颗粒物和二氧化硫等，但随着机动车数量的快速增长，中国城市的空气污染逐渐从传统的燃煤型转变为燃煤-机动车混合型。

　　在空气污染中，灰霾尤为受人关注。灰霾与汽车尾气、工业废气、挥发性化学物质等带来的有害微尘有关。

　　中国气象局广州热带海洋气象研究所吴兑研究员发现，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中国城市每年灰霾的天气记录也就几天或十几天。此后，灰霾天数猛增，有的城市一年中有100至200天。

　　在广州，1954年至2006年间，吸烟率没有显著变化。1954年至1972年，广州的肺癌死亡率仅为1/10万;然而，1990年以后高达5/10万至7/10万。广州灰霾天数增加与肺癌发病率的变化曲线相当吻合，证明二者之间存在关联。

　　上海气象局城市环境中心也曾对2007年到2010年上海市大气环境中的挥发性有机物进行监测，发现从污染物的来源上看，机动车造成的污染最多，达到25%;其次是工业有机溶剂，以及燃料和油漆溶剂的挥发物。

　　此外，被广泛用于电子元器件、电缆防火涂层的两种阻燃剂十溴二苯醚和德克隆，近年来陆续被科学家在大气中发现。在中国的工业城市、尤其是有电子垃圾处理工业的地区，两种物质在大气中的浓度都明显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空气污染在中国肺癌高发中扮演着极不光彩的角色。但中国公众对于每天呼吸空气的质量究竟如何，并不知情。

　　目前，中国空气质量的常规监测项目中，仅包括粒径在10微米以下的可吸入颗粒物(PM10)，并不针对粒径在2.5微米以下的可吸入颗粒物(PM2.5)。实际上，细小的颗粒物更容易深入呼吸道，甚至进入肺泡，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更大。因此，在美国、欧盟等，PM2.5早已纳入强制监测范围。

　　8月23日，环境保护部常务会议听取了《环境空气质量标准》修订情况的汇报。环保部未对外披露会议的详细内容。而此前公布的征求意见稿中，PM2.5并未被纳入常规监测项目。

　　此前几天，在哈尔滨举行的一个学术会议上，全国人大环资委委员、中国气象学会气候变化与低碳发展委员会顾问委员许健民院士认为，即使现在无法将PM2.5纳入空气质量控制指标，日常监测也应立即开展。

　　业内人士表示，如果将PM2.5纳入常规指标，中国城市空气整体优良率将下降两至三成，令公众对空气质量更加不满。这对各地政府无疑是很大考验。

　　但是，回避并非解决空气污染导致肺癌等公共卫生问题的办法。根据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全球健康报告，2000年中国每百万人由于城市空气污染致死的人数高达200-230人，与泰国、韩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等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