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猪霰弹枪:巴黎香水夫人

　　主笔◎曾焱

　　“真正的优雅只存在于内心。如果你有了，其他那些优雅就会随之而来。”1987年，60岁的伊莲娜·罗莎接受女性杂志《M》访问，贡献了这句关于优雅的经典语录。在那以后，罗莎夫人很少再在媒体露面，直到24年后的这个8月，法国各大报刊报道了84岁的昔日名媛6日逝于巴黎的消息。所有标题几乎都在渲染同样的遗憾：巴黎最后的优雅走了。

　　法国媒体好像偏爱这款煽情句式。2005年法国王室遗老、巴黎公爵夫人去世，他们曾大叹“巴黎最后的贵族走了”。不过，这款煽情也并不那么轻易予人，逝者有多少分量，媒体还是掂量过的。罗莎夫人的密友、作家弗朗索瓦·萨冈2004年离世，她最合心意的时装设计师伊夫·圣·洛朗2009年病逝。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为时代主角的这些巴黎社交名流，到罗莎夫人去世这天，被画上了句号，“神话结束了，一个时代逝去了”。

　　巴黎从来不缺优雅贵妇来镶嵌城市的枕边和花边，在20世纪的众美之中，伊莲娜·罗莎的好处是在颠倒世人的艳光后面还有自知进退的人生，从青春到垂暮，从未张狂失据。1955年，丈夫马塞尔·罗莎（Marcel Rochas）去世的时候，伊莲娜28岁。小女子接手了这个巴黎女装设计大师留下的时装公司——法国最年轻的女性掌门人，兼有过人美貌，实在风光无限。马塞尔1924年创办高级时装品牌“巴黎罗莎”（Rochas)，背后的支持者有大诗人科克托，另一位是巴黎时尚教父普瓦雷。对于20世纪上半叶的时尚潮流，马塞尔曾有莫大影响，是他发明了风靡欧美的紧身胸衣、长及身体2/3处的外套，他也是第一个把口袋缝到裙子上的设计师，并将黑和白确立为高档手工缝制礼服的经典色。那个时代的好莱坞巨星如玛琳·黛德丽（Marlène Dietrich），都追随着马塞尔高级定制礼服，以在社交场合穿上他设计的服装为品位。

　　马塞尔去世后，伊莲娜没有被“最年轻的女性掌门人”这顶好看的帽子迷惑，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来掌管一家时装公司。几番权衡后，她做了一个当时在很多人看来未免可惜的决定：关闭据公司大半江山的高级时装定制，只保留丈夫留下的香水王国。自家的香水品牌从创办那天起，一直就和伊莲娜的名字以及她的优雅魅力关联在一起——据说当年为博美人欢心，马塞尔以她为缪斯，设计并命名了一款“女人罗莎”的香水作为求婚礼物，瓶形如性感女体，其香水则是老派的贵族味道，桃、李、杏香之后，绵延有玫瑰、茉莉、龙涎香和爪哇薄荷香，最后以橡苔与香草收尾，大把欧美明星和名媛是它的拥趸。想来当时年轻的遗孀伊莲娜想得明白，即便马塞尔不在了，她还是有几分把握可以把香水品牌做下来。伊莲娜虽没有欧莱雅公司女掌门那样的商业雄心和版图扩张，但此后20多年，她守业还算成功，并在1960年推出罗莎系列的另一经典款“罗莎夫人”，两款香水至今都还在生产，“香水皇后”的名号也没有让位于人。

　　17岁入时装业做模特，一年后嫁给马塞尔，伊莲娜被年长二十来岁的丈夫捧在手心，替自家品牌做受人宠爱的形象代言。伊莲娜和马塞尔的邂逅，曾经也是法国时尚界的经典桥段之一：在地铁上，对这个年轻女孩着迷的马塞尔搭腔说：“你有一个为帽子而生的头。”她的美貌令人生妒，即使是马塞尔，也经常控制不住自己对妻子生出的醋意。1952年，马塞尔的朋友、名导演雅克·贝克想启用伊莲娜出演影片《金盔》，马塞尔阻止了妻子签约，导演这才改用法国女星西蒙·西涅莱，结果该片让西蒙成名。30年后，伊莲娜跟媒体提到当年马塞尔的醋意，开玩笑说：“他很乐意展示我，但必须是在玻璃橱窗内。”她应该从未后悔为了做罗莎夫人而弃这次成名机会，因为在马塞尔身后，她又做了半个多世纪的罗莎夫人，一直到离开人世，她仍然是马塞尔的美丽遗孀。对于伊莲娜，做罗莎夫人可能是她最愿意过的一种人生。也不是没有爱过别人，只是就算绯闻，那也是罗莎夫人的绯闻，她不会让它变成伊莲娜的新爱情。她曾和巴黎花花公子德斯坦维勒（Kim D'Estainville）交往，在上世纪80年代亚裔名模周天娜（Tina Chow）因此人感染艾滋病后，这段情开始被人公开谈论。在报纸的新闻里，他是“罗莎夫人的情人”。

　　一向为优雅偶像，难免被时尚杂志追问时尚法则。伊莲娜曾声称自己不喜任何律条，其实她也恪守有所不为，如有人问怎样变得优雅，她说要少不要多；问着装，她说情调只适于夜或夏，日常穿衣得体实用为好。通常情形下，美人总比平常女人更难接受老之将至的现实，她却表现得安然，主张不作抵抗，自然老去。对女人试图以穿戴和化妆品来抹平年龄痕迹的努力，伊莲娜给过一句颇为残忍的评价：“当你看见一个女人有蓬松长发和苗条身段，转过身来，你却发现她不再拥有一张与此相般配的脸。”在她看来，这是比优雅老去更“令人恐惧的境况”。适度和分寸，在伊莲娜的一生里其实就是优雅法则。1968年，媒体拍下几张伊莲娜陪伴歌剧女神卡拉斯一起出现在社交场合的照片，那年她41岁，脸颊瘦削，眼角有皱纹，年轻时的明亮和甜润都被敛藏在中年贵妇的从容之下。卡拉斯是明星，伊莲娜是60年代红极巴黎的名媛，并掌管香水王国十数年，两人气场也算相当。但看得出，伊琳娜在镜头前基本保持着落后于卡拉斯一两步的距离，她留意以卡拉斯为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