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斯宾赛艳照门:[俄]贝科夫·德米特里/张晶译:积压商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3:40:09

积压商品

作者:[俄]贝科夫·德米特里/张晶译

戴眼镜的年轻人没问列恩卡是不是一个人,也没问对面的座位上有没有人,就在列恩卡旁边坐了下来,在他那仿佛惊讶之至的长脸上看不到一点蛮横无理的迹象,也看不到丝毫胆怯的神态,看来他是有事而来。

    “您好,我是保护天使。”他认真地自我介绍,并没有看列恩卡,而是看着“巧克力女人”咖啡店的墙角,揉搓着冻僵的双手。“恭喜您,您很幸运。您在我们每年举办的‘神圣罗斯’圣诞抽奖活动中中奖了。请允许我向您简单介绍我们的商品和优惠价格。”

    列恩卡面容姣好,但还从来没被男人这么青睐过。列恩卡先前追求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已婚同事,如果不算这段毫无希望的浪漫史,那么此时的她还是孑身一人。她喜欢这种相识的方式。

    “您总是这样和姑娘认识吗?”她问。

    年轻人没有回应,而是打开手提文件箱,一个普普通通、一点都不漂亮的密码箱,拿出总共四页的彩色商品说明书。

    “真能干。”列恩卡说,“您大概是在印刷厂工作吧?”

    “随您怎么想吧。”年轻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一个姑娘中了我们的彩,但她不相信保护天使,什么也没买,结果要饭去了,还得了胃病。还有一个姑娘也中了彩,她从保护天使那儿买了去安塔利亚的旅游观光票,旅游期间认识了一位百万富翁,现在和他住在卢布列夫卡,定期出版系列图书《时髦的放荡行为》。”

    “安塔利亚的百万富翁?您别逗了。”列恩卡说,“那把商品说明书给我看看。”

    年轻人递给她一个规范的、写得满满的广告宣传单,列恩卡从宣传单上知道她是从一亿五千万人当中以电脑抽签的方式选出来的。年轻人不允许列恩卡把商品说明书据为己有,这大概就像飞机上和免税商店里的海报一样是不允许带走的。或许,眼前这位代理商今天需要蒙骗几十个傻瓜。

    “依您看,这就是中国茶具在商店里卖三百卢布而您卖给我五百卢布的原因吗?”

    “可这不是一般的茶具。”年轻人慌张起来,“这是来自天堂的、圣诞节抽奖的茶具,用它沏的茶具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它能改善新陈代谢,抑制饥饿感,活跃大脑,促进食欲,恢复阴茎勃起机能。”

    “我没有阴茎勃起机能障碍。”列恩卡说,“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能同时又抑制饥饿感又促进食欲?”

    “人是做不到的,而上帝万事皆能。”天使赶忙说,大概他特想把茶具推销出去。“需要抑制就抑制,需要促进就促进。当您有食欲时,那就意味着该吃东西了,而您要抑制饥饿感时,那就不该吃,吃了是没有好处的……”

    “我自己能分辨出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不想吃。”列恩卡生硬地说。她曾经是《无疑是趣味问题》节目的客座编辑,习惯了如何回绝虚情假意地赶来电台王牌主持人录制节目现场的代理商。然而,现在有人强迫她买这些无用的商品时,她却分辨不出来,经常受骗买一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买一个高压锅吧。”推销员不依不饶,“绝对是最时尚的高压锅,总共六百卢布,只有圣诞节才卖这个价。还有‘奇妙’牌煎锅,独一无二的,您可以烙饼,做蛋糕,叫朋友来……”

    “您听我说,”列恩卡同情地说,“苏联国民经济展览会上像您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全莫斯科人都知道这事。当然啦,我很赞赏您在圣诞节前发明这种推销办法,但我并不需要‘奇妙’的馅饼。我没有叫来令我开心的朋友,也没有渴望我给他们庆祝命名日的住在城里的善良亲戚,而如果我想吃馅饼的话,那我就来这儿,静静地喝着茶,前提是推销员不打扰我。”

    “那好,”年轻人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您说,您没有令您开心的朋友,那您想有这样的朋友吗?”

    列恩卡先看了一眼年轻人,然后又看了看商品说明书,在第二页上她真的就找到了朋友,这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群大学生,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互相扮着鬼脸。

    “多少钱?”

    “大概一个月二十个小时。”

    “什么意思?”列恩卡一头雾水。

    “是这么回事,他们要收取一个月二十个小时做您的朋友的费用,这是正常价格,通常是比较贵的。怎么,您不舍得一个月三十天花二十个小时来交朋友?他们是一群逗您开心的朋友,时时刻刻准备帮助您,给您讲笑话,弹吉他,偶尔为了突显您的业绩,他们还得发发牢骚。您得明白,单独算的话这种业务需要花费三小时,但他们的诉苦抱怨是很有说服力的。”

    “不需要。”列恩卡想了想说,“那我一天要有二十五个小时,都没时间去父母那儿了。”

“好吧,那还有一些方案。”年轻人诡秘地停顿了一下,“原则上我们还提供丈夫业务。”

    听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是挖空心思要为她找到一个丈夫。

    “这怎么算?”列恩卡冷冷地问,“三百小时?”

    “您要堕两次胎,患一次抑郁症。”天使十分委屈地说,“仅此而已。”

    “干嘛要堕胎?”

    “他现在挣得不多,三十岁前不打算要孩子。”

    “没有安全措施吗?”列恩卡愤怒地问。

    “有安全措施,但不是每次都一样。美男子,美男子!瞧,第二页下面的。”

    列恩卡挑剔地打量着椭圆形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如同电视广告中那些扮演不交税、没有激情的男人一样,神情深沉,而又令人可疑。因阴茎勃起原因而解释有伤自尊心的问题的人都长着这副面孔,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没有从自己的大笔资金中拿出一部分来上税。

    “但他至少挣钱吧?”她问。

    “就看您怎么做了。”天使耸了耸肩。

    “不,”列恩卡摇了摇头,把商品说明书放到桌子上,“我暂时不想找丈夫。”

    “您先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全套的。您看,”年轻人说,“有去肯尼亚的工作旅行票,实际上是免费的。在那儿可以通过心理作用控制抗议行为,可以研究当地净礼的宗教仪式。那里有自然拍照保护区,还提供干粮。”

    “这要多少钱?”

    “得一次黄热病加上一次舌蝇叮咬。这种病能治好,能治好的!”年轻人不容她反驳,“还有碰伤,是那种无大碍的。可是,您听我说,当地有净礼的宗教仪式,我要是去,准会喜欢的。”

    “那不得黄热病不行吗?”

    “这已经大打折扣了!”天使急躁地劝说,“去年去的是安哥拉,那里向来流行痢疾,即便那样也被抢光了。”

    “那您有没有美国什么的?”

    “瞧您说的,”天使像看孩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抽奖怎么会有美国呢?去美国的话,您可以随便购买,有两年不错的工作,加上邀请函,如果没有碰上躁动狂未婚夫的话,那您就是幸运的了。抽奖只有非洲,极少数情况下有拉丁美洲,偶尔会有俄罗斯的黄金地带……”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列恩卡点了点头,“这是圣诞节抽奖来着。没有住房什么的吗?”

    “标准住房的条件,”天使生气地说,“二室二百五十万,三室五百万……”

    “欧元吗?”列恩卡想弄清楚。

    “是的,现在什么都是欧元……哪还有便宜点的。在西维采瓦·吾拉什卡地区有一套小型住宅,很简单,您只要和一个老头儿住上十年,饱受十年痛苦,您就可以拥有这套房子。这也够便宜的了,又有房子,又有工作,一切都是配套的,可那地方您未必肯去……看,第二页还有……”

    “为什么说便宜?”列恩卡瞟了一眼住宅图说,“这多少钱?”

    “这得加入‘青年领袖’组织才可以,”天使难为情地说,“还得升到区军职。”

    “这个不行,”列恩卡果断地说,“有没有工作方面的?”

    “如果您加入‘青年领袖’组织的话,就可以在工作方面……”

    “怎么,您是‘青年领袖’组织的?招兵买马吗?”

    “您说哪里去了,”天使不好意思起来,“莫非我长得像?现在就这个行情……”

    “行啦,快点吧,行情家!看看有没有人文科学方面的,我本来是一个语文学家,答辩论文是关于19世纪90年代俄罗斯小说的……”

    “总的来说有,”天使活跃起来,“但要到国外去。费用这一块,您是明白的,是当翻译。到了国外心情会多少有点消沉,不过能克服过去。如果上网看看,国内的一切都挺糟糕的。”

    “不行。”列恩卡说,“我不想当翻译,很遗憾。”

    “有什么可遗憾的,会一门语言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在国外一个人天天疑虑重重,痛苦沉思,伤心难过,还有其他什么的。就算克服了这些,身体吃得消吗?”

    “这好办。”推销员确信地说,“有价格很合适的两份不含碳水化合物的营养食品,一份自掏腰包的健身运动,早晨跑一千米,就这些。不过,智力会有一定的退化,身体机能会有损伤,但您会像一头牛似的健壮,这一点我敢肯定。”

    列恩卡摇了摇头。于是年轻人向她推荐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法宝:到女朋友别墅去度假,那样她将一整天茫然若失,饱尝身在异地的思乡之苦;去克里米亚两周,那她的胃必定会有烧心的感觉;做主编,那她会对人类彻底绝望;给她一件像玛什卡那样的毛皮大衣,那她得找一个和玛什卡情人一模一样的男友,一个喋喋不休、自命不凡、令人讨厌的家伙;给她推荐一辆有许可证的二手福特牌轿车,那她得发生三起交通事故,接受五次罚款,外加和交警痛苦的色情交易;优惠订阅《航天》杂志,那她得每月发作一次狂热病;最后是购买治疗头皮屑的护肤膏,为此她得有头皮屑。

    “可我没头皮屑呀。”列恩卡不满地说。

    “会有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头皮屑,那还要护肤膏干什么?”

    年轻人所推销的产品要么是派不上用场的便宜货,要么是价格与质量不符,感觉上苏联国民经济展览会上的抽奖骗子们要比眼前这位多少还讲点良心。

“您听我说,”列恩卡按捺不住了,“怎么都那么贵?如果质量好,那我理解……可您得承认这是什么质量。”

    “那您想要什么样的?”他镇定自若,说得很诚恳,先前的慌乱荡然无存,似乎就等着列恩卡发问。“这是新年大甩卖,积压商品,您该明白这一点的。”

    “我是明白。”她不耐烦了,“可是,为什么大家要花大笔的钱买如此糟糕的生活必需品?为什么您把等外品都弄到这儿?”

    “因人而异,各有所需。”天使俨然一副教训的面孔,“适者生存。您该感谢我们举办抽奖活动。”

    “谢谢喽,”列恩卡挖苦地说,“收起说明书吧,我什么也不需要,我一个人好对付。”

    年轻人瞪着一双灰色的小眼睛看她。

    “万事皆如此呀。”他说,“您觉得,我容易吗?”

    “要可怜您吗?”列恩卡问,“要可怜天使吗?可怜保护天使吗?”

    “我哪是什么天使。”天使沮丧地说,“我充其量就是一个代理商……您让我说得都身心交瘁了。我告诉您啊,我就是要在新年前耍点花招卖一些劣质商品,像什么支付一个月的牢骚费就可以选一个好朋友啦等等……”

    “不够一个月又怎样?”

    “不够一个月得自己去找。好啦,”天使站起来,“我要走了,只是我对您有一个请求,这件事千万不要外传,以防给其他人造成麻烦。说实在的,很少有人会中奖。”

    他稍作停顿,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橡皮老鼠,鼠年前夕到处都卖这样的玩意儿。

    “这给您留作纪念。”他说,“不用担心,是免费的。”

    他笑了笑便走了。

    列恩卡在咖啡馆里又坐了一会儿,眼睛一直盯着意外的礼物。橡皮老鼠不大,黄色,侧面有一个口哨儿,扎着红围裙,一副难以察觉的狡猾表情,好像在说:“姑娘,只有捕鼠器上的奶酪和积压商品是免费的,其他的一律按价格表出售,有什么办法呢。”

    列恩卡手里握着小老鼠,拳头一攥一松,小老鼠便吱吱地叫。百感交集之余,列恩卡内心又生出一份忧伤,夹杂着些许气愤。最终,这只小老鼠才是赠送给她的最大的礼物。想到这儿,列恩卡开心起来,心情也大为好转,于是她又把小老鼠弄得吱吱地叫了几下。

    她从来就没有弄明白到底有没有天使,可这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