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水浒传》的两个佛教

　　略说《水浒传》的两个佛教人物

　　——武松和鲁智深

　　　　《水浒传》是我国四部古典优秀小说之一，他描写的是北宋末年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条好汉，在山东水泊梁山轰轰烈烈农民起义的故事。在这部古典小说所刻画的一百零八条好汉里面，上至上等军官下到小偷盲流、三流九教、市井帮闲什么人物都有。他们在宋江的领导下，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同心协力起义造反，打家劫舍，为他们的快活事业进行着痛快淋漓的斗争。这里所说的快活，用梁山好汉的话说，就是大盘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我在这里不谈他们如何逼上梁山，如何反抗，也不谈他们如何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略谈他们当中的两个佛教人物———武松和鲁智深。

　　武松的遗憾

　　武松是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人物。他之所以被熟悉，就是此人在书中有两个亮点，一个是景阳岗，另一个就是狮子楼。景阳冈是武松成名的山岗，狮子楼是武松报仇的酒楼。在景阳冈上武松赤手空拳打死了吃人的老虎，狮子楼里武松为兄长报仇杀死了仇人西门庆。因此他名声大噪，被人民称为打虎英雄。因此他也被挺拔为都头（相当于县公安局的刑警队长）。他也因此常以打虎英雄而感到自豪。直至今天，在初中的语文课本还节选《水浒传》里的《景阳冈》作为教材而被学生津津乐道。我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演的《狮子楼》里的武松，被我国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毅称为“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这样，武松的名字在人们心目中就是英雄好汉的化身。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英雄因为兄报仇擅自杀死其嫂潘金莲和她的淫夫西门庆，而被发配到孟州服刑。在此后的日子里，他的英雄光辉形象就渐渐暗淡了。他的不光彩就在于参与了黑社会团体，并被黑社会小头目所利用，进而成为黑社会的帮凶。这个黑社会就是《水浒传》第二十九回所说的“快活林”，在这个快活林中，施恩是老大。按照施恩的说法，快活林真是快活。为什么说它是黑社会？其一，它有合法的贸易场所，超市、旅店、酒吧、就达百十处之多，山东、河北客商都慕名而来。其二，赌场、兑坊有三二十处。所谓兑坊，乃是专为赌徒设的钱庄。赌徒进赌场前，到此把大额钞票兑成零票，以便下赌注。其三，开设妓院，收留鼓励妓女卖淫，从中抽钱所谓的保护费。就是这样一个相当规模的快活林，施恩既不是继承的祖上遗产，也不是靠自己努力打拼挣来的，而是“仗着随身本事。”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打砸抢。靠他老子是管营（相当于现在的监狱长），他呢，人称小管营。所以他在监狱中为非作歹，以致竟然能够动用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充当打手，组成了一个相当规模的黑社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快活林，被另一个人眼红了，这就是蒋门神。蒋门神比施恩更黑，后台更硬，竟把施恩打出了快活林，弄的他狼狈不堪，没有了快活。

　　武松的到来使施恩看到了夺回快活林的希望。首先在施恩的关照下，武松免了一百杀威棒的皮肉之苦，给武松吃香喝辣。让武松去打蒋门神。在施恩的款待和挑动下，武松竟然充当了黑吃黑的打手。武松不愧是打虎英雄，蒋门神虽说比施恩武艺了得，但在武松那里就微不足道了。就这样，施恩在武松的拳头帮助下，重新霸占了快活林，当了江湖老大。但武松却因此得罪了蒋门神及其后台，他们设圈套把武松重新入狱，并在流放的路上要将他置于死地。武松却凭着他的智慧和一身武功跳出了牢笼。当他得知他这次遇害是蒋门神和张团练时，并没有泠静地反思一下，他们为什么要加害自己？而是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首先在飞云浦杀了奉蒋门神和张团练命前来杀害自己的四个公人，随后到了张团练家后先杀了一个无辜的马夫和两个无辜的丫鬟，然后在鸳鸯楼上杀了蒋门神、张团练、张都监。此三人被杀是罪有应得，但张都监的一家老小，包括他的夫人，养娘玉兰，以及亲随、丫鬟。盛怒之下的武松一口气杀了十五条人命！再加上在飞云浦杀掉的四人，一天之内，武松就杀掉了十九条人命！这是一庄骇人听闻的惊天大血案。

　　这场血案到底谁是第一责任人？依我看，是武松。首先，武松在孟州服刑期间，初来乍到就不加分析听信施恩的一面之词，参加了施恩的黑吃黑行动，从而惹下了比施恩更黑后台更硬的蒋门神。这样就引发出一连串你打我杀的恶性打砸抢事件。最后导致武松不得不演出了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的特大杀人案。蒋门神及其张都监张团练是罪有应得，其余十六人是无辜殉葬者，武松也就是杀人凶手。

　　在这样的形势下，张青、孙二娘夫妇把武松打扮成头陀，做个行者。也就是佛教里的未剃发弟子，也指行脚僧。从此，武松的行者角色就此定型，他也有了行者这个绰号。按照佛教的章程，武松算不得佛教弟子，充其量是一个披着佛教外衣的草莽好汉。第一，他是被迫无奈为逃避通缉而作出的选择，而不是自觉自愿要接受佛的教育。第二，他没有受过正式的三皈依仪式。正因为如此，他在打扮成行者之后，又杀了他毫不相干的王道人和道童。可以说武松一生争强好胜杀人太多，所以天也要伤他。在《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中，上天在三十六天罡星中他是“天伤星”。用鲍鹏山先生的话说“天伤人，是出于爱，是为了拯救。……是为了生，是为了成就人。”他在平方腊的战斗中，丢掉了一条胳臂之后，一下子心如死灰。从此他那一颗过分暴虐的杀心成了死灰。他大彻大悟，那种争强好胜之心荡然无存，从此他心安理得，心如止水。默默地在杭州六和寺无疾而终。

　　武松的英雄形象最后是有遗憾的，因为他少了一只胳臂。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只有丢掉了，才能圆满。武松是否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水浒传》没有告诉我们。寿终正寝在一般人来说也算圆满，武松“行者”这个绰号是上天敕的，也是他愿意要的。最后他终于放下了屠刀，至于是否立地成佛，那是他身后的事。

　　鲁智深的圆满

　　鲁智深是施耐庵在《水浒传》里精心描写的一个佛教人物。从《水浒传》开卷的第三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到《水浒传》即将闭卷的第一百一十九回“鲁智深浙江坐化”。可以说他是作者的一个特殊用意。施耐庵是不是个佛教徒?这就很难说，当然也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内容。只不过《水浒传》的作者在鲁智深的身上是倾注了不少笔墨的。他一出场就是拳打镇关西，鲁达（即后来的鲁智深）为什么要打这个郑屠户？因为郑屠户欺男霸女。他的本意是教训教训这个坏人，不想失手将人打死了。后来经赵员外介绍到五台山当了一名和尚，五台山智真长老收他为徒，赐法号智深，从此鲁达便成了鲁智深。从鲁达这个名字来看，鲁达鲁达，粗鲁通达。什么叫达？达就是大路朝天，四通八达，无有阻碍。明白这个道理的，往往不是精细人、算计人，恰恰是鲁莽人、是粗心大意人。所以鲁达这个名字好，暗合深刻的道理和智慧。《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把这样一个好名字，给了他笔下这个他所喜欢的人物，也可能是作者借用这个人物来表现他本人对生活的认识和领悟。纵观鲁智深一生，对自己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孜孜以求，也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所以他天机深，人有智慧，天机深厚就是智深。所以，智真长老给取法名“智深”，这个法名起的好。鲁达就是智深，愚鲁通达就是智慧深厚。

　　鲁智深在上梁山以前，做了三件事。第一是在出家以前，为救金老父女，失手打死了镇关西。这件事情是很出名的，因为初中语文课本就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第二是在桃花庄救了刘太公的女儿，大闹了桃花山。第三是在野猪林救了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这件事更使他威名远扬，京剧《野猪林》就是唱鲁智深救林冲的故事。从这三件事来看：鲁智深是有一颗慈悲心的，这颗慈悲心就体现在他同情弱者，分清是非，有正义感。不是那种义气用事。金老父女是卖唱的社会底层，镇关西是恶霸。金老父女在镇关西面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玩物。鲁智深为了救金老父女丢掉了提辖（相当于现在县团级武装部长）大好前程，还被通缉。大闹桃花山打了小霸王周通，小霸王周通和刘太公相比，一个是绿林强盗，一个是平民百姓。一个强盗要抢老百姓的女儿，鲁智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野猪林救林冲，是林冲和高俅相比，一个是军事教官，一个是帅殿太尉。高俅父子为了霸占林冲的妻子，千方百计陷害林冲，导致林冲受害而发配沧州。所以林冲是受害者，鲁智深对林冲受害一事，从头到尾知根知底，他不会为他喊冤，在那个社会喊冤也无济于事。看起来只有在野猪林闹一场。为此，他在东京的大相国寺当一个菜头和尚也当不成，只好上山落草了。他为了救人义无反顾，丢了官甚至连和尚都做不成，他也无怨无悔。他对这些受害人不但要帮，而且要一帮到底。因为他看到如果救人不彻底，还不如不救。这就是他这颗放不下的慈悲心。他给了金老父女银子，安排车子把他们打发走，他才放心了。在野猪林救了林冲，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一直把他护送到沧州。明末李卓吾在此处眉批到：“放不下父母便成孝子，放不下兄长便成悌弟，放不下朋友便成信人义士。”“放不下”三字，可作鲁智深一生之评。等到他放下时，他已经在杭州六和寺了。

　　鲁智深虽然一生跟随宋江南征北战，没有怕过任何人。但对他师傅智真长老却是一心恭敬。他的一生知己，也就是师傅，他也一生服赝师傅，不论多醉，一见师傅，必然醒来；不论多凶，一见师傅，必然服软；不论多狂，一看师傅，必然谦恭。师傅也看出他是一个有根基的上上人物，所以他在五台山屡屡犯戒，惹得众僧心有怨言。但师傅却看到了他的本性，没有多怪罪他。鲁智深的人生，只是一切率性而动，一切顺意而为，一切随缘而来，一切见机而行。这几乎是歪打正着地符合了达摩大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思路。不是鲁智深懂佛法，而是佛法就是要让我们都有一颗自然而然的心，而修行的目标，也就是回归最初一念的本心。直到鲁智深随宋江远征大辽回来，到五台山看望师傅智真长老，长老对鲁智深说：“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曰：“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他的师傅为他指明了最后的归宿。作为鲁智深他在当时是不能理解师傅对他的暗示，当然，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他在杭州六和寺安歇，正是中秋节，钱塘江的潮声雷响，当他问明白了这是潮信时，他心中忽然大悟，想起了他师傅给他的四句偈，但他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死，在一般人看来是很恐惧的。《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九回是这样描写的：“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又向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了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颂曰：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鲍鹏山先生是这样说鲁智深的一生的：“像鲁智深那样，一任自己的内心的爱恨情仇，一任自己内心本真的善，活的真切，活的舒展，活出自我，活出性情，岂不就是一生都在活我的这个我？一生都在活自己，就是一生都在塑造自己，完成自己，最终，当然会成了正果，当然会是大圆满而归于心无遗憾的的寂静”。

　　他圆寂后，六和寺的许多和尚甚至五山十刹的禅师们都来为他念经。鲁智深一生没念过经，最后却有这么多人为他念经。宋江还请来全国最著名的高僧大慧法师，来与鲁智深主持下火仪式。这在佛教界是最高的礼遇。大慧法师对鲁智深的法语是：“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忽地随潮而去，果然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鲁智深是大圆满，是成佛了。是成的什么佛？《水浒传》的作者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费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