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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6:49:27

风中的呼吸

邵顺文

 

无论我以怎样的姿势转身,也无论我行走的速度是快还是慢,我都来自于我的身后:那些无声消逝的时间,一日一日升起来又落下去的太阳、月亮与星芒,泥土里窥望的种子,生锈的蚂蚁与蛇,发酵的歌声与哭泣,一个大胆却没有付诸实施的计划,打哈欠的生活,路过的死亡,麦子抽穗的季节头戴毛巾凝神远望的母亲,河流或者歇后语,潮,夜莺的歌唱,海明威或者惠特曼,泪水,那些让我激动的,那些让人激动的泪水——这些就是我来时的蜿蜒小径上一粒又一粒闪烁的石子——我交代——我从这崎岖不平的命运的道路上走来。这是我给你做出的一个明确的答复,当黄昏披着黑色的长袍轻轻降临我们的身边,谁在他乡为你放飞这祝福的灯盏——那一个又一个有着灵魂和体温的词语与词组,换取你偶然想起我的幸福忧伤。

世界放大了我,我也放大了世界。在我和另外一个我之间,是一面镶着棕框的镜子。这面镜子上,纺满了蛛网,也粘满了我放飞的蜻蜓,那么多好看的蜻蜓,静静地蜷缩在语言的网上,等待着被人发现,等待着被人埋葬,等待着一阵阵清风从遥远的西北方吹来,把它们一只一只释放。这么多绚烂的词语,闪光的句子,它们多么渴望得到专注的凝视,多么渴望燃烧与绽放,像赶赴暴风雨的花簇一样?

每一天,我深陷绝境。每一天,我死而复生。我是我自己的绳子,我拉紧了自己,检测自己的张力;我是我自己的导师,我培训我身体里那些蠢蠢欲动的细胞,跃跃欲试的血滴;我是我自己的死敌与死党,我和我自己较量,遍体鳞伤却又紧紧抱住自己,声泪俱下;我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我自己的全体;我是我自己的花卉,也是我自己的剪刀和推土机。世界上,只有你明白我的自恋和我的自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你面前如此喜不自禁,竟然想在你的眼皮底下扮演强盗或者窃贼,并把这种拙劣的演技作为最伟大的礼物奉献给你。

我是一个病人,但我从不讳疾忌医。从皮肤可以看出一个人身体健康的程度,从文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灵魂健康的程度。从我的文字上,每个人都能够看到我曾经患过的病症与病史。恨是病,爱更是病。在看到你之前,我患的是轻度的炎症,现在,我陷入了疾病的另一种形式,一种交织着绝望与希望、交织着赞颂与诅咒、交织着幸运与疼痛的病情。我仿佛病入膏肓,我仿佛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作为我个人标签的冷静与镇定——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不善言辞、木讷口吃的纯真年代。我时而快乐得忘乎所以,时而失落得垂头丧气。我被我的病情指使,被我的病痛折磨,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哭笑不安,喜怒不定。引起这疾病加重的,不是这个夏季难耐的酷热,不是蚊子、苍蝇和鸟的翅膀上坠落的细菌。这是一个秘密,你在这个秘密的源头,像一根长长的绳子,紧紧地牵着云端漫步的风筝。我喜欢被拉扯的疼痛。我相信,这根叫做爱的绳子把我带进了巨大的迷宫——每一天,我喃喃自语,轻轻追逐你名字的浪花,并一遍又一遍擦拭自己幽怨的眼角。

我来自我的身后,像一个影子,但是,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变成影子的意愿,至少在这充满鲜花和献血的世界面前,我必须坦陈我对于过去的审视,像一根坚硬的水泥钉审视悬挂在自己身上的悦耳的风铃,像骆驼审视脚下的荒漠。我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曾经把一个转学过来的美丽的女生放在自己的心里,让我沮丧的是,她在转学不久,就死于一场疾病。我永远记住了她穿过的裙子的颜色,那——白,像音乐一样的白,像词语一样的白,像瞳仁一样的白。那是我没有说出口的初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对白色的怀念和惋惜中,并不能自拔。直到高三,我再一次遇到了让自己心跳加速的时刻,但是,命运并不在任何人的呼唤中转身,我在失意与苦闷中,虚度了一生最为宝贵的时光,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将永远后悔,虽然清醒的意识告诉我,后悔是庸医开给自己的一副错误的药剂——我一直认为,这一年改变了我,把我的命运从鲜花盛开的田园带进了落花遍野的荒冢——挫折让人不再尊贵,就像暴风雨中从屋顶坠落的一片蓝瓦。

生活是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从来不会对任何失败作出补偿,甚至也不会对任何成功作出嘉奖。在对生活所抱有的一切期望和失望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我知趣地回到了生活的怀抱,回到了生活的股掌。我给自己竖立了一生的标杆,然后,我像猴子一样沿着这个标杆一步一步向上攀升。每一天,我反问自己,像一把长剑反问淬炼自己的炉火,像一个句号反问从句首到句尾的那一句话,像冰睁大了眼睛反问将要融化自己的早春二月。我发誓,我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弥补我在那一年失去的全部热情与光阴……我整日与词为伴,与母语里那一个个顽皮而生动的偏旁部首为伴。我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后的隐者。每天,我在世界上最喧嚣的湖畔散步,当别人双脚走动的时候,我的心正在轻轻地吟诵。

我喜欢奔波,像蚂蝗吮吸黄牛和人体的血液。在旅途中,我被一件一件美好的事物击中,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经想到与我正在进行的生活分道扬镳,然后,重新开始一段让人景仰的尊严时光。但是,我没有最终与自己决裂,因为,当我放弃了原来的自己,我需要一双眼睛认识我,并帮助我重新认识自己。我相信,我是一粒沙子,但是,当人们试图知道一粒卑微的沙子能否创造金子的奇迹的时候,我相信我将勇于并乐于垂下自己尊贵而卑微的头颅。

感谢不朽的时光之手——是她扬起的风,让我们在一条漫长线段上的某个点得以相遇。这样的相遇,在我与芸芸众生,或许一天可能会发生五百次,可是在我与你,也许五百年才得以这样偶然擦肩。这次机会,把我带入了对我的来路,对我的去路和对我脚下正在行走的道路的思索。我相信我的真诚、热烈,一如我相信自己文字里流露出的玩世不恭与浅薄无知一样。我所做出的简短说明,没有避实就虚的意思,但是我遵循我们将在以后漫长岁月里秉持的原则,无论是对于我,对于你,对于爱,对于恨,都像我们的眼睛流露出来的那样,保持一种被节制的描绘或者阐释,如同留白的国画一般坦诚。

仓央嘉措说:“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这首诗几乎打动了所有人,因为这是一个一直没有被识破的谎言——没有人可以在过去看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现在”像一个十字路口一样,静静地等待着“过去”的到来。我们很容易被谎言号令,而不容易被真诚感动。因为真诚是微弱的,更多的时候,它像是一个乞丐,乞求尊严,乞求爱,乞求像在风中一样令人激情四溢的呼吸——而风,在这样的时刻,它意味着你,你的名字,你的笑容,甚至是你的眼睛泄露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