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街 电影主演:父亲的笑容(上)[原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2:24:01
父亲的笑容(上)[原创]
余晖 发表在 荷韵轻香|散文 华声论坛 http://bbs.voc.com.cn/forum-5-1.html



军子的父亲不拘言笑是全村出名的。在军子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没笑过,甚至春节电视把军子和妈妈逗得泪如喷壶,但父亲那下垂的嘴角纹丝不动。妈妈总数落父亲是否缺少那根管笑的神经,军子曾问过大自己四岁的姐姐是否看到过父亲笑,姐姐摇头,问妈妈,妈妈倒笑了,但不回答。

    父亲是村里的小队长,村子一共三个小队,父亲是第三小队的当家人,负责三十七户人家。当时每个生产队是单独核算的,无论卖的瓜果还是副业(第二职业)收入都归队里所有,再购买化肥农机具等等。父亲每日安排社员(农民)下地干活和队里的一切事物,那时候社员们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父亲解决,包括婆媳吵架,婚丧嫁娶。父亲的黑脸大概起到了震慑作用,加上他工作方法怪异,得个绰号‘锅底’,后来叫顺了嘴就成了老锅。父亲调解总是让副队长和会计一同参加,让一方先说,其他人不许插话,直到那人实在说不出什么的时候才让另一方再说,最后和副队长商议,按最公平也最让乡亲说得过去的方案拍板。所以父亲白天在生产队忙活,晚上经常会有人找到家里,当然不是送礼,而是聊天或变相诉冤。因为军子家灯油用的厉害,惹的妈妈老是嘟囔:自己忙一天的工分都被父亲熬灯熬没了。

    妈妈除了白天和别的社员一样下地干活,晚上也和他们一样从生产队领些手工活。军子记得妈妈每晚总在缝兔子皮,那兔子皮被加工的软软的,但却分成一些小块,妈妈用线把它们一针针连起来,和桌子大小的一张皮子缝好后可得到两块钱,但至少需要三个晚上才能缝完。姐姐领来的是火柴盒和信封,妈妈给她定了任务,写完作业需要糊一百个火柴盒才能睡觉。军子经常看到姐姐闭着眼手却能习惯的折叠着火柴盒,便大叫一声,惊得姐姐吓一跳,白一眼,再继续。军子是不用干活的,因为太小,只是每天背着只有一本父亲用完的账本改成的本子和铅笔的花书包去育红班(幼儿园)上学。父亲总是忙的昏天黑地,他走路几乎都是以小跑的方式。特别是他吃饭速度之快令军子时常惊愕,见他端着盛满玉米地瓜粥的大碗,把窝头掰碎了拌在碗里加块咸菜,那厚嘴唇往碗沿一凑,碗托在手里像皮球一样打着转,随着滋滋的声音一碗粥转瞬即逝。军子问妈妈父亲吃饭怎么不怕热?妈妈说父亲嘴唇厚不怕烫。

    因为他的脸沉似水,军子总是希望和父亲隔着一层东西,不愿接近他。记忆中少有的几次父亲的爱抚就是被他抱起来,抱得生疼。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浓重的烟叶味道及其呛人,汗渍导致硬邦邦的衣服和肌肉犹如一块块尖石。而父亲似乎也不懂什么叫温柔,几次去公社开会,(因为他总被评为先进劳模)会议上有些糖果之类的,他不知用什么办法总能带回几块,但他从来不会亲手交给军子和姐姐,都是他先给妈妈,再由妈妈分发,一般这时候父亲不会在场的。父亲最惬意的就是躺在炕上抽着烟叶听收音机,不是红灯记就是威虎山,有时居然也跟着哼哼几句,但一看到军子在帘子逢偷看他会立即停止,并假装睡觉。即便如此,笑容就像失踪一样在他脸上依旧发现不了。

    军子六岁的时候,家里养的黄牛生了小牛。父亲突发奇想要去接点牛奶喝,他端着搪瓷缸钻到黄牛低下,不料那黄牛转过来掉过去就是不肯施舍,倒是惹得小牛乱窜乱跳。军子把着门框瞪着大眼瞅着父亲,根据父亲急躁的脾气,他一定会把黄牛扳倒也要取出奶来。果然,父亲放下搪瓷缸,想把牛缰绳栓短一些,不料那黄牛转身之间突然尾巴高高竖起,随着哗哗声音,黄橙橙的一泡尿恰好灌倒搪瓷缸里。看着溢出满满的冒着热气和气泡的搪瓷缸子,父亲突然裂开大嘴嘿嘿的笑起来。大概是忘记了怎么笑,那笑容笨拙麻木,笑声由嘿嘿到呵呵转入哈哈,那样弯折。军子吓得忙跑回屋里,妈妈正隔着窗玻璃瞅着父亲,眼里噙着润润的说:“老东西,我寻思是做梦呢?”说着抹了一下眼。

    父亲喜欢牲口和了解牲口是队里出名的,这一点连饲养员也自叹不如。生产队有七头黄牛和两匹马以及四头毛驴,父亲对每一头牲畜都极熟悉。无论哪头牲畜生育还是有病,他都会连续几天吃住在牛棚里,和饲养员精心伺候。家里的黄牛就是生产队解散后军子家分得的。据原来的老饲养员说,很多时候父亲因为心疼牲口流泪,每次拉重物他都不许社员坐车,而是栓根绳子帮着牲畜拉车。父亲训练出的牲畜有着和他相同的脾气,无论牛马还是小毛驴子,都是一个快且听话,这让全村的人羡慕。有一年夏天天气突变,狂风夹带冰雹,队里的一头黄牛受了惊吓,拉着车一路狂奔,不想车翻了,那牛窝倒在车辕子里活活被雨灌死。等父亲和社员们赶到,那牛早就死了,父亲跪在雨里嚎啕大哭,别人没见过他笑,更没见过他哭。那时候一任队长能为生产队添置一架马车就是个大功劳,父亲在任一年,给生产队添置了一架马车和三头黄牛,队里秋后每人分了九十七斤小麦过年,那是个令全村羡慕的成绩。生产队在剔除来年所需物资费用外余下六千多元,父亲决定把队里养的猪宰了,给每人分了三斤猪肉和三米涤卡布一尺条绒布。第三生产队的社员把对父亲的崇敬体现到初一的拜年上,队里几个上岁数的老人都早早光顾,想必那时候父亲应该会笑的,可惜那时姐姐也不过才三岁。

    关于父亲不喜欢笑或者不会笑的原因,军子天真地问过很多人,人们都说等军子长大就明白了。生产队虽然早已解散,但父亲的威望依旧日益升高。村里新上任的书记和主任经常上门,也曾要求父亲去村支部工作,但都被父亲拒绝。父亲练就了一些给牲畜看病的经验,经常义务给别人帮忙,惹得镇里的兽医极不愉快。姐姐出嫁的那年,村里几乎全都出动了,原来公社里的老上级们也来道喜。姐姐嫁到了河北的一个地方,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因为这边的闺女都是挤着往城里或城边上嫁的。父亲却把女儿嫁到距离城市六十多里的地方,姐夫是个赤脚医生,只有个老公公。不过姐姐倒是很中意,父亲总说他女婿像个好人,这事惹的妈妈大吵大闹了好几次。摄像的在姐姐要走的时候准备给大家照全家福,他像是故意提醒父亲:笑一下,笑一下。父亲白了摄像的人一眼,那张缺个笑容的全家福后来父亲每天都要看几遍。

    十七岁的军子因为姐姐的事还在怪罪父亲的冷漠,后来妈妈说姐姐娶的那天夜里,父亲半夜还在流泪。第二年,军子考上了浙江大学。在军子踏上学途的时刻,父亲冷漠的眼睛充满血丝,他不像妈妈那样问长问短的担心四面八方的好与坏,只是简单的说道:“好好上,觉得上不好就早回来。”完了?就这短短的几句,这叫什么话?父亲转身走了,留下妈妈偷着塞给军子一沓钱和不变调的絮叨和嘱托。军子本想和电视上一样和父亲拥抱分别然后凄然泪下...,而这一切都瞬间成为现实,父亲不是电视剧演员。

余晖-2011-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