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改造方案:俞兆鹏：我的陆游情结

我的陆游情结 2009年12月28日 11:04:22 　中国柯桥网　［大　中　小］［打印］
        今年是南宋伟大爱国诗人陆游逝世800周年。陆游是绍兴人，而绍兴也是我梦魂萦绕的故乡，这不禁引起了我对有关陆游和绍兴的无数回忆。
        1949年9月，我还不满13周岁，进了绍兴越光中学读初中。当时，我在课外阅读一本言情小说《钗头凤》时，第一次知道了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并了解到这对被迫离异的恩爱夫妻曾在禹迹寺南的沈园相会，还各自写下了催人泪下的《钗头凤》一词。从此，我对陆游发生了浓厚兴趣，为他对唐琬的痴情而感动，曾反复吟诵他晚年所写的《沈园》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沈园、春波桥、禹迹寺在哪儿呢？啊，我惊喜地发现，原来春波桥就在学校的北端，而沈园即在桥南岸东侧，禹迹寺离桥北岸只有几步路程。可是，当时沈园内是私人住宅，被高高的围墙所屏蔽，一时无法得见，唯感神秘莫测。至于禹迹寺早已残破不堪，大雄宝殿完全倾圮，但山门仍在，两边黄色围墙上写有“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大字。只有春波桥完整无缺，桥下的小河西通至鲁迅先生幼年上学的“三味书屋”门口。
        后来，我到浙江省立绍兴中学读高中，在语文课本上又读到了陆游的《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以及《示儿》等诗，使我对陆游至老弥笃的抗金爱国思想有了更多的了解，并对他产生了无比崇敬的心情。
       1955年我高中毕业，因家庭成分不好，高考落榜。当时我家经济困难，为了摆脱困境，我到处寻找工作。秋风萧瑟，我呆呆地独坐在春波桥上，想起了陆游的诗句“伤心桥下春波绿”，可是我伤心的并非因为失恋，而是感到生活无着，走投无路，前途渺茫！但同时我又想到陆游也曾在科举考试中遭遇挫折，却并未因此消减他的爱国热情。他说得对：“丈夫贵不挠，成败何足论？”(《入瞿塘登白帝庙》)于是，我又振奋起来，前去昆山寄食姊夫家。在昆山，我一边努力自学，一边积极参加社会工作，为工人夜校讲课，向群众宣传党的各项政策。第二年，由于高考扩大招生名额，加上这年对考生政审的尺度有所放宽，我终于考入了复旦大学历史系。
        进大学后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一部陆游的诗文集。然而我靠助学金生活，身无余钱。我哥哥虽然也很穷，却仍为我到福州路“上海古旧书店”买了一部《陆放翁全集》。此书1936年由世界书局出版，破烂不堪，封面已经脱落。但我却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并因此终生不忘我哥哥的慷慨资助。从此，我贪婪地阅读陆游的诗文，并参考了大量宋代史料及相关的宋人文集，因而对宋史产生了极大兴趣，尤其崇拜宋代的爱国志士和民族英雄。
1961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江西省图书馆工作。我发现南昌市区有一条街道名为“叠山路”，是纪念南宋末年民族英雄谢枋得的。谢枋得(号叠山)，与文天祥(号文山)齐名，并称“文山”、“叠山”，历来被视为中国历史上两座爱国主义精神的高峰。我对爱国诗人陆游的热情扩展到对民族英雄文天祥、谢枋得的崇敬，并深为他们一心为公、贫贱不移、奋力抗元、坚贞不屈的爱国精神和民族节操所感动。于是，我利用江西省图书馆藏有大量地方史料之便，索隐剔微，广泛搜集资料，开始对谢枋得进行研究。
        可是好景不长，当我研究谢枋得刚有头绪，1968年10月“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又因家庭成分问题，独自一人被下放到农村插队落户当农民。下放时，我因无法带走历年积累的大量图书资料，只好以每斤2分钱的价格卖给废品收购店，只留下一部《毛泽东选集》和《陆放翁全集》。从此，春夏秋冬，我或光背赤足撒粪耕耘于田间，或躬腰埋头烧火做饭于陋屋，所集有关谢枋得的史料已完全散失，研究被廹中止。
在农村，我住在一间由牛栏改造的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艰辛的生活使我在1961年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所患的肺病突然加重。更深夜静，我独对孤灯，百无聊赖，便细细体会着陆游的诗文。又是陆游使我在痛苦绝望中走了出来。陆游说：“躬耕本是英雄事”(《过野人家有感》)，“扶犁近可学野叟”(《稽山农》)，“身杂老农间，何能避风霜”(《晚秋农家》)。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能接近淳朴的农民群众，从艰苦的劳动中锻炼自己的筋骨和意志，对于将来更好地为国效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如陆游所想：“位卑未敢忘忧国”(《病起书情》)；“我岂楚逐臣，惨怆出怨句？逢秋未免悲，直以忧国故”(《悲秋》)。于是，我不再抱怨自己的处境，每年出工270天，“却从邻父学春耕”(《小园》)，虚心向劳动人民学习。这时，我就有了与陆游孤居乡村时的同样心境：“丈夫经此宁非福，破涕灯前一粲然。”(《霜风》)
        1973，中共江西省委从农村借调我去从事校核谭其骧教授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江西部分的工作，不久又将我调到江西大学任教。我在大学里学的是中国古代史专业，长期来把继承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作为己任，诚如陆游所说：“勿言学古徒自困，吾曹舍此将安归？”(《书叹》)为了丰富自己的学识，我常常废寝忘食地阅读。我像陆游一样，“有时达旦不灭灯”，“要足平生五车书”(《读书》)。同时，我重新研究谢枋得的爱国思想，1986年还招收了攻读宋史的硕士研究生。在学习和科研中，我遵循陆游的教导：“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总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读书示子聿》)“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示子遹》)为了深刻理解谢枋得生平及其思想的发展过程，我除了广泛阅读和搜集相关史料，还跟踪谢枋得一生的足迹，跑遍大江南北，进行实地调研。天道酬勤，1989年我终于出版了《谢枋得年谱》，1992年又写成并出版了40万字的《谢叠山大传》。我为什么要研究谢枋得？因为我牢记陆游的话：“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游锦屏山谒少陵祠堂》)“节义实大闲，忠孝后代看。”(《自勉》)所以，我在《谢叠山大传》的末尾写了一首长歌，最后几句为：“我为撰写叠山传，三十年间坐寒窗。但愿书成育后人，爱国精神大发扬！”
        陆游晚年退居绍兴老家时曾说：“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旧，犹课蝇头二万言。”(《读书》)又说：“政本在养民，此论岂迂阔？我今虽退休，尝缀廷议末。”(《书叹》)2001年，我也年老退休，虽温饱无虞，可以颐养天年，但我要像陆游一样，“汝虽老将死，更勉未死间”(《自勉》)，“羞为老骥伏枥悲”(《闻虏乱有感》)，决心继续为国为民作出贡献。我要使我的史学研究为现实社会的进步服务，于是我在2002年发表了论文《儒家民本主义与中国古代农民问题》，2008年又发表了《和谐社会语境下的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一文。我要继续弘扬爱国精神和民族节操，在2008年完成并出版了40万字的《文天祥研究》一书。在陆游的爱国情操和终生力学的精神激励下，我至今发表了400万字史学论著，我要以此作为一瓣心香，来祭奠陆游在天之灵！

　　我离开绍兴已经五十多年，但我时刻想念着我那可亲可爱的故乡和乡贤陆游。刻骨的思乡之情，常催促我回家看看。记得上世纪50年代末期的一个冬天，我从上海返回绍兴，一下火车，即冒着严寒，踏着积雪，直奔我多年渴望一游的沈园。好不容易从北面围墙的一扇小门中进去，见里面住着一家普通市民，一位妇女正在灶上做饭。我问她沈园在哪里？她指着厨房门外的院子说：“喏，就在那里！”我出门一看，但见一个小小的水池中，坍塌着几块小桥的石板，四周一片荒芜。它使我大吃一惊，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历史沧桑之感。“沈园非复旧池台”，昔日的亭台楼阁、奇花异木全无踪影。1987年2月我从江西回到绍兴，再次往访沈园，发现四面围起了竹篱笆，园中新搭了几座竹亭，在两间老屋中陈列着陆游的诗文。这是一个好兆头！它表明了陆游作为历史名人已被今人重视，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一个文化建设的高潮正在逐步兴起。此后，我又多次去沈园，见它已被建设成为一处极其美丽的江南园林，陆游和唐琬题写《钗头凤》词的照壁也已建立起来。“陆游纪念馆”颇有规模，且装修精致，展品相当丰富。可惜的是，随着绍兴城市建设的不断拓展，禹迹寺早被拆除，春波桥也已不见，桥下的小河填成为马路，这不能不使人深感遗憾！

　　陆游曾在《绝句》一诗中写道：“扁舟又向镜中行，小草清诗取次成。”啊，我的故乡绍兴多么美好，多么富有诗情画意！那水平如镜的鉴湖、巍峨秀丽的会稽山、庄严肃穆的大禹陵，还有那卧龙山麓的越王台、有着茂林修竹的兰亭、色泽縢黄的绍兴老酒……这一切都曾被陆游的诗歌所描绘，也时常在我的梦境中出现。故乡的山水和历史文化遗迹、陆游的诗文和品德，渗透到我的全部血液，牵绕着我的整个灵魂。

 来源：  作者： 南昌大学教授  编辑： 吴达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