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红楼梦》，像《金瓶梅》，这类学术专业市场，不太好进了。我嫂子跟着我哥进城，没得事干，叫我跟曹婆井菜市场管理员说说情，去卖个萝卜芥菜；管理员跟我讲，挤不进了，单是卖白菜的，就有卖白菜帮子的，卖白菜杆子的，卖白菜叶子的，小菜市场那般饱和，哪里插得进？红学、梅学也是，林黛玉咯血，咯的是A型血还是B型血，薛宝钗是已经破处还是原封形态，都已经有人研究了一个底朝天。学术市场也是那般饱和，也不容后来人插足。

　　牛教授不信这个茬，他跟我在茶馆里喝茶，研究潘金莲，硬是插了进去，在里面立了一条腿。他在茶馆里向我提问﹙当然这种提问是教授式提问，就是说问题抛给我，答案他掌握﹚：西门庆打窗下走过，抬头望，望见了潘金莲，为甚没有秒杀入港？若是庄之蝶，那将是速配还是慢生活？

　　我不知道这问题学术价值几何？但其职务价值呈几何倍数倍增，我是知道的：牛教授是靠研究这问题，成博士当教授的，教授就是钱哪。牛教授授业解惑：西门庆“潘驴邓小闲”，可吊潘金莲膀子，也吊了一个季度才吊上，原因是：他望见的只是潘金莲脸蛋；庄之蝶胆大心细，勾搭唐婉儿，才小半早晨就得了手，原因是：他望见的是唐婉儿腰背。

　　我跟牛教授辩解，我说这是时代问题，猪情发育快，源自猪吃猪快长，人情发展快，源自电视节目对碰对。牛教授连呼错错错：那不是时代问题，那是姿势问题！牛教授叫我去翻看《废都》82页，老版本的，那里有现成答案。回家我猛翻，翻到82页，确实是的，唐婉儿摆了一个姿势，庄之蝶受不住了：“庄之蝶一反腕儿搂了，两只口不容分说地粘合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只有鼻子喘动粗气。□□□□□□﹙作者删去二十三字﹚”。

　　———这个姿势，是支窗子的姿势。庄之蝶到唐婉儿家里玩，唐婉儿老公上班去了，孤男寡女坐在那里，屋内温度无端升高，热，热，唐婉儿也喊热，“细细的汗珠渗出”。唐婉儿就去开窗子，“窗子是老式窗子，上半截固定，小半截可以推开”﹙跟潘金莲家里窗子一个样﹚，唐婉儿踮了脚，双手往上举，“妇人的腰身就拉细拉长，明明白白显出上身短衫下的一截裸露的后腰。”头往上举，腰往里凹，臀往外凸，谁的心灵受得住这个姿势？谁的心灵都受不住，只有身体才受得住。唐婉儿“那身子却下边安了轴儿似的倒在了庄之蝶的怀里。”﹙下面的节目，请打马赛克﹚

　　这个姿势，恰是潘金莲支窗子的姿势。西门庆打潘金莲窗下经过，潘金莲恰好在支老式窗子，也是踮了脚，双手往上举，西门庆看这姿势，只看到脸，没看到背。只看到脸，脸虽然很不难看，门难进嘛；若是看到了腰背，看到妇人的腰身拉细拉长，那不当时就整出事来？骑马都是从后面纵然一跃，翻身而上的嘛。

　　女人摆酷，说到底，就是摆裤，伸腰，把腰拉细；晃臀，把臀晃荡，这种动感姿势，纵使泰山崩于前，男人也要先屏息，先看了再说。我看，我看，我看看看。目动神摇，浑身都奋勇动感起来。

　　明朝皇帝朱翊钧就是这样对王丫头动手动脚起来的。朱翊钧本来对王丫头并没太多的热情。那天，他早请示，去问太后安，太后不在，只有王丫头在，王丫头也恰在支窗，踮了脚，举起手，把腰拉长拉细，一袭长裙，随着支窗动作，微风轻拂。朱翊钧见了，身体反应蛮大，兴不可遏，身子骨硬起来了，□□□□□□﹙作者删去二十三字﹚。老实说，朱翊钧对王丫头的姿色没怎动心，他动心的是其姿势。证据是王丫头这回一次性中标，生了太子。朱翊钧一直不肯立太子，王丫头这姿势一摆，摆出一个国体事故来，明朝最少百多名大官为此被打过屁股。

　　兰儿有姿色，兰儿更会摆姿势，有姿色的善摆姿势，简直是德才兼备了。兰儿入宫那晌，三千粉黛中，也非特别突出。兰儿当然知道，从铜雀台到主席台，距离很短，天涯若咫尺；但从灶火台到铜雀台，距离远哪，咫尺若天涯。那是一个夏日，兰儿身着绰约镂金衣,立门边望，望尽千帆皆不是，望了一千零一帆，举头闻鹊喜，是了，咸丰帝往这来了。晋武帝选择过夜生活，他是驾羊车，看羊停何处；咸丰帝选择过夜生活，他是驾11号车，看谁摆pose。咸丰帝既有这爱好，兰儿赶紧入房，细步跑，跑到书柜旁。支窗姿势比较烂套，取书姿势与支窗姿势比，一样地要踮了脚，一样地要举起手，一样地可以明明白白地显出上身短衫下的一截裸露的后腰，但取书卷比支窗子，那文化含量不高多了？书香含量加体香含量，再加姿势诱惑量，那是炸毁男人的高当量。“西后入宫时，夏日单衣，方校书卷，文宗见而幸之。”曙光初照演员场，兰儿摆出了S形英姿，咸丰帝见猎心喜，自然也就提起五寸枪，向兰儿这位大清掘墓人乱射一通。

　　这兰儿，我们都很熟悉，她就是慈禧太后。

　　姿势不能乱摆的，姿势乱摆，是要出问题的﹙我因材施教，对问题女孩说：要成为问题中心，请乱摆pose﹚。兰儿首先摆的S形姿势，是直立的，后来被咸丰帝放倒了，变成横陈的S形了。不但是咸丰帝，只要是男人，都喜欢让女人由直变横换S姿势，咸丰帝特别之处是，兰儿姿势摇来摆去，大清江山也跟着摇摇摆摆。直挺挺的大清在咸丰帝与兰儿之折腾下，被放倒了，蝴蝶标本模样，横条条摆在泛黄书册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