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网盘:上访的母亲,坠入深渊的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6:57:40

上访的母亲,坠入深渊的家

在皋兰县山字墩村,只有郭大军一家姓郭。父辈中只有父亲一个男丁,到郭大军这一辈,也只有他一个男孩。

七岁那年的一天,郭大军放学回家,看见院子里围了一群村民。瘦小的他拨开人群,看见妈妈赵梅福浑身是土,躺在场院的角落里,嘴里、头上满是血,身边的围墙和猪圈被拆得七零八落。做木匠的父亲在外村帮人干活,没了主意的郭大军蜷缩在母亲身后哭泣。

后来他从父母那里得知了原因,是因为“别人家卖1毛钱一斤的白菜,我家卖9分钱一斤,邻居要拆我家墙脚”。

噩梦从此开始,并缠绕着郭大军的人生二十年至今没有结束。

1999年,因为村里不分配水给郭家浇地,赵梅福挖坏了村里的水渠,不久被县公安局带走。随后,郭家的二十亩责任田被村里收回。

“为了讨说法,我妈就找乡政府。村领导联系派出所将我父母拘留。我妈无奈之下走上了上访路。”郭大军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从此,持续的上访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拖入了深渊。

郭大军中考时,他的父亲在县城被拘留。

郭大军高二时,村民马廷孝冲进郭家的院子,扔砖块砸伤了母亲赵梅福。

郭大军读大三时,村民马廷孝再次冲进郭家,“看见什么就砸什么,爸爸鼻骨骨折血流不止,七十岁的奶奶也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

二十年过去了,甘肃省的所有相关部门,赵梅福几乎都跑过。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司法部门的门口都曾留下她蹒跚的身影,以至于到后来连机关的保安都认识了这个农村妇女—满脸憔悴,身上背个褪了色的小书包,里面半露着厚厚的上访材料。

然而,一级一级的上访,似乎并没有给郭家带来转机。相反,矛盾在上访的过程中更加尖锐,不断激化。

郭大军的母亲赵梅福先后十几次进京上访,三次被截访回到兰州,无功而返。

自卑的童年,压抑的青春

“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的轻松快乐。因为仇恨,我变得偏执。我常劝妈妈放下仇恨,可我自己又何曾放得下?”郭大军说。

郭大军不会忘记,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同龄的孩子可以常去别人家串门,可他只敢在大门口玩,时不时忍不住会伸头去瞅瞅。即便是关系不错的近邻,他也最多在门口转一转,从来没有进去过。

“因为仇恨,但更多的是害怕。”他说,“没有安全感,我连自己家什么时候会有人冲进来都不知道,我更不敢在别人家玩。”

郭家在村子里有几个亲戚,但郭大军觉得,在他上大学之前,这些亲戚们“根本瞧不起我家。”唯一让他觉得亲近的,只有邻村的舅舅。

尽管在村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但郭大军认识的村民并不多。即便相识的,见了面,他也从不打招呼。他有时觉得这样不够礼貌,却仍然开不了口。“从小就没和他说过话,长大了也说不出口。”

直到考上了重点大学,郭大军终于认为自己可以在村里走路抬起头了,在此之前,“我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都在笑话我。”

唯一让这个动荡的家庭感到欣慰的是:从小学到高中,儿子郭大军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

“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爸妈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我们全家就完了。”郭大军说。

1999年,郭大军读初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他“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事”。那天,郭大军在校门口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他的母亲手腕被手铐铐肿,还不停地在向警察求饶。

时至今日,想起妈妈“被游行”的场景,郭大军仍然禁不住眼泪的肆意纵横。

这个在恐惧里长大的孩子,心里开始充满了仇恨:“我恨每一个瞧不起我的人,我恨整个社会。妈妈被游行的场景,时不时地会跳出来,让我心里火辣辣地疼,让我想一把火烧掉这个世界。”

终于,郭大军“低着头熬到初中毕业”。但,恰逢中考时,父亲“因为得罪了村支书”被拘留了。

他开始不想回家。对这个温暖的港湾充满恐惧。一次放假刚回到家,他就忍受不了了,跟母亲说了一声,又匆匆返回了学校。走在通往乡里车站的那条路上,他哭了一路:“我恨我的不孝,恨自己是个懦夫,只会逃避,却什么忙也帮不了。”

长年纠缠于官司之中,令郭家日渐衰败。郭大军的大学四年,有三年半是依靠助学贷款完成的学业。为了减轻经济压力,也为了躲避家庭,大学里的每个寒暑假,郭大军都要跑到离家几十公里远的兰州做卖面条的小买卖。

还在读高一的时候,郭大军就学会了喝酒。他一个人时常喝闷酒,一个星期喝醉三四次,东倒西歪的酒瓶摆满整张桌子。

酒精可以让他忘记仇恨。酗酒的恶习,郭大军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除了喝酒,没有其他办法能让我解脱。”他说。

“我渴望能有一线阳光照进我的生命,妈妈的生命”

毕业后,郭大军到山西工作,户口也一并转去。在他的心中,这是里程碑式的成就——他终于逃离了家乡。

曾经在他工作还没着落之时,一家兰州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这样做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我的家人。我的使命就是带着全家离开家乡,让仇恨从他们心里慢慢消弭,过上新的日子。”

因为每月1750美元的出国补助,他曾经打算申请去非洲工作,因为护照没有及时办理而未能成行。

为了尽快还清贷款和改善家境,他主动向单位申请去西藏工作。在西藏,作为高山测绘工作者,郭大军时常需要在海拔4700米到6300米的地方工作。因为高原反应严重,体力透支,他甚至跌落山谷好几次。

毕业不到两年,郭大军靠自己的努力,不仅还清了助学贷款,还资助女友完成学业。大三时,他认识了同样贫寒农家出身的女友,两人一见如故。后来,郭大军辞职来到北京考研,女友用工资负担了房租。

如今,他们和别人合租一套老房子,蜗居在一间仅有8平方米的卧室里,小房间简陋而整洁。即便如此,他还是准备再搬一次家,离学校再远一些,房租再低些。

成功似乎正在向郭大军走来。就在前几天,郭大军兴奋地告诉记者,他和女友订婚了,母亲还从老家赶来北京为他们庆祝。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阳光,只是常想,这阳光什么时候能照进我的生命,照进妈妈的生命。”郭大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