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妍怎么会这么贱:包书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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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书时节

版名:南方阅读 专栏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1-07-10 作者:余斌     余斌

    南京人,现执教于某大学中文系,著有《张爱玲传》、《当年文事》、《周作人》、《字里行间》等书。混迹讲坛之余,偶行不尴不尬之事,出不三不四之言,为不疼不痒之文。年在“奔五”,已然怀旧。

    许多书,在书堆里早已是“云深不知处”了,到搬家时却又有久违后的晤面,这里面颇有些是包了书皮的,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手艺,便是包书。以手艺而论,给羽毛球拍穿弦之外,堪称技艺娴熟的,似乎也只有这一项。

    我上小学时学校似乎并无包书本的硬性规定,但那时已会包书是肯定的,只是技艺不精,也无特别的兴趣。技艺趋于成熟是上中学之后。有一好友,看上去五大三粗,笨手笨脚,偏是包书包得好,而且遇有包书机会便热情高涨,时常把我的作业本也给包了。书本一概包得熨帖挺括,以我看来,简直是天衣无缝。又有一绝活,是一笔到头就能写出空心的美术字。题在书皮上,像模像样,煞有介事。

    不免见猎心喜,于是乎学而时习之,而且转益多师,不长时间,即掌握包书法四种,俱各精熟。其中较复杂者有二,一是将书的四角都包成一三角形,此包法的发明,大约是因于书角最宜翻翘卷起。另一种则是于压在书脊下的那片梯形折叠处之外,在书皮再下一刀,如此不拘何种包法,想包得好,最要紧者是沿书四边的几道折痕要讲究,我通常是将包书纸对折裹上书后,用指甲沿边括出极深的痕,令书型透纸毕现,而后将书取出,顺折痕折纸,又用指甲贴桌上,最好是玻璃板上用力刮折起处,令其薄如刀锋。这样包出的书自然见棱见角,书皮与书贴合无间。中学时常有军训,所谓“学军”,首在学守纪律,除他项之外,纪律也见于宿舍的整洁,比如整齐划一、叠得棱角分明如豆腐块的被子,我觉得自己包得书差可比拟,大多数人包书则如我们的被子,怎么弄也是松松垮垮。

    到我展绝学大肆包书时,那种书角包上小三角的包法我已弃之不用。这时已在读大学,“文革”过去,骤然拥有了不少可以称为书的书,包书的热情也随之高涨,过去的包书有时还有初学一门手艺的惊喜或炫技的成分,此时却真是爱书惜书了。渐渐有了一些书,就觉有个三角,书角处隆起,书在书橱里插紧了就碍事,而且书也变形。所以八十年代以后包的书都是另一复杂样式。这对下剪刀的要求高些,书角处那道口子,剪浅了包不服帖,深了书角会有一点点露在外边,必得小心翼翼恰停在折痕交会的那一点上。

    但包书的技艺几年后就荒疏了,原因一是买书渐多,包不胜包,二是常忘了在书脊上写书名,找本书费大事,即使写了书名也不及原来的醒目。此外不拘白书皮、牛皮纸的书皮,包起来插在架上白白黄黄的一片,不大雅观,书籍装帧越来越讲究,再包书皮,好似靓装外面又罩件蓝蚂蚁年代的衣衫,略等于衣锦夜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每本书的使用率已然大大低于从前,书多了,自然不会盯着仅有的几本颠来倒去地读,特别喜欢的书,会有不止一个版本,而相互借书也少了,“文革”年间一本书遍传熟人间的事更是没有。包书原是为了防止污损,碰得少,污损的可能性自小,何苦再多此一举?一本书被“消费”到几十年前那种程度的,的确也极少见了。

    我没想到歇手二十来年之后会重操旧业。是在女儿上小学之后。与过去相比,这是地道的奉旨包书。头一天上学,领回课本练习簿计二十余册,宣布学校有令,第二天必须全部包好带去,不得有误。据说是为了让孩子从小爱惜书。意思是不错的,可惜明摆着是要家长代劳。按说以一技之长为女儿效劳,应有一份欣喜,无奈虽喜包书,却不愿认教科书为真正的书,应试敲门砖而已———从未有人因有一大堆课本称家有藏书的,如若清理旧物,肯定也是教科书首先遭弃。练习簿则薄薄一册,即从纯技艺的角度讲也殊少成就感。所以只觉厌烦。恰有一熟人打电话来,于是诉苦,对方是过来人,说你且有几年一年两度要应这差事哩。又告我一信息,说有现成的塑料包书皮卖,这却令人大喜过望。不料女儿又发话,说老师说的,必须自己包,而且必须是白皮,最好是旧挂历。既是圣旨下,不可不从,那一日全家总动员,找纸,包书,写书皮,直忙到半夜。

    这以后每学期开学,包书果然成为必修课,似成法定的包书时节。据说家有小学生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因想喊减负从学生喊到家长了,怎么没吁请把这项给减免了。当然比起催逼作业来,实在也算不了什么。我不是家中包书的主力,然不免也要帮忙包上几本,热情全无,虚应事故,包出来斜头八角,简直不成个样子。于是想起当年自己的包书时节,可惜任是如何吹嘘,没人信我曾经有过的手艺,连自己也有些疑惑起来。此番收拾书橱,倒给了我凭据———委实包得有模样。虽然恐怕不会再有主动包书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