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厂房出租:我的做矿工的弟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3:47:41
我的做矿工的弟弟弟弟比我小两岁,为了把仅有的一点钱留给我读书,他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还不到十岁的光景,就承担起了繁重的农活。大巴山脚下的冬天特冷,他连一双袜子都没有,脚后跟整个冬季都是一道道深深的冻裂的血印。
  
  
  1992年,我到镇里读中学了,临走的那天凌晨,天还没亮,弟弟早早地起床,点亮煤油灯,为我烧火做饭。看我吃下一碗鸡蛋后,默默地担起我的行李,走向那条村里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土路。远处的鸡叫了,天快亮了,我让他回,他句话不说,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叩击着空旷寂静的大地的胸膛,在寂然无声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读中学的日子,我只有在深夜里趁别的同学都睡下了的时候,悄悄地在走廊的路灯下看书,或者趁别的同学还在熟睡的时候,我早早地起床,就像弟弟那天送一样的早,背诵英语单词和课文。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得到安宁。那时候,弟弟是我拼命读书的动力。
  
  从我到镇里读中学起,我离那片生我养我的郁郁村庄就越来越远了,也从此远离了土地。我一步一步地离开那个村庄,离开那个小镇,离开那个现在已经被淹没在水下的长江边的县城,到了共和国最年轻的直辖市读大学,再后来,大学毕业后,我又离开直辖市,到了更遥远的北方。每一次地远离,都只是身体与故乡的地理位置的拉开,而我的心,一次比一次地更贴近我的故乡。我常常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看见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如儿时般葱茏,清晰地听见禾苗在地里贪婪地吮吸着雨露,清晰地看见那个脚后跟裂着红红的血口的少年担着生活的重担走过田间小径……
  
  时间是唯一不变的永恒,在时间的隧道里,我和弟弟都一年一年地增加了岁月的年轮。他结婚了,并且有了两个小孩,都是女孩,大的早已经能跑会跳了,正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每次在电话里,我都能听到那端的那个稚嫩而略带羞涩的童音,穿透万水千山,重重地击在我的心灵深处。这声音,就像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召唤着我。在遥远的北国,我找不到自己生存的黄土地,我像一株浮萍,想要迫切地找到自己的根须,我像一个垂暮的老者,想要迫切地找到心灵的归宿。在个人前途发展和思乡的矛盾里,我选择了后者。当北国的柳絮还在漫天飞舞的时候,我放弃了公司的高薪高位,告别了这个生活了近两年的首都,回到了那个离我的故乡更近的直辖市。
  
   二
  
  回来不久,我就买了一套按揭房,刚装修完,就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想出来打工。我知道,生活的重担对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在农村,地里收入微薄,看着一对女儿渐渐地大了起来,他也感受到自己的担子一天比一天重了。我问他想做点什么,他说什么都行,只要一个月能有几百块就行了。我开始动用我的一点点的人际关系,托他们找一份餐厅服务员、清洁工或者商场搬运工之类的工作。好说歹说,终于找到一份在商场做搬运工的工作。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赶快来上班,弟弟一听很高兴,当天就乘坐汽车离开家了,第二天早上才到我这里。
  
  我到汽车站去接他,比我壮实多了,都已经深秋了,他还穿着一件单衣,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胶鞋,我的眼睛湿湿的像揉进了沙子。进我家门的时候,看着门口一溜的拖鞋和光洁的地面,他郁郁着不肯进屋,我知道他是怕弄脏了地板,就对他说:不脱不脱,随便进来。弟弟还是不肯,说:哥,要不你带我先到商场去看看吧,我也好熟悉熟悉。我说:那你也得先进屋休息休息啊,到了我这里,你就像在老家一样的随便。商场离我家不远,正好可以吃住就在我这里。我们兄弟俩就可以长期在一起了。说着说着我的喉头就哽咽了,我在心里对他说:没有你小时候的牺牲,哪有我的今天。
  
  第一天上班回来,弟弟就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工作太好了,活不多,也不重,每人有每人的分工,他和另外一个人负责搬运洗衣机和冰箱。每个月400块钱,还管一顿中午饭。“比在家种地强多了。”他说。那段日子,弟弟每天早出晚归,我也要忙着上班,少于在家里做饭。他工作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很闲,半天都没事干,有时候又忙到半夜12点才回来。我给他配了一套钥匙,说,哥的家就是你的家,这套钥匙你随身带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弟弟说什么也不要,他说:我现在知道你的住处了,肯定会经常来的。
  
  这样过了不久,忽然有一天深夜,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慌忙起床开门一看, 原来是弟弟。愕然的是,他的额头上竟然流了不少鲜血出来,红红的一大片,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扶着他打的直奔医院。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始只是说搬电视机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我不相信电视机的碰撞能有这么奔涌的效果,再三追问,他才说出实情:今天下午,他负责搬运的洗衣机冰箱一类的家电生意清淡,整个下午就搬了一次,当他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经理喊王强搬电视机,经理一连喊了几声,王强都没有露面,弟弟就过去说他来搬。经理一看搬运紧急,于是就同意了:好,这个搬运费就算你的。正当他在搬运的时候,王强回来了,见弟弟在“抢”他的生意,二话没说就争吵起来了。弟弟心里委屈,心想你不在我才来搬的,而且经理都同意了的,于是双方争吵升级,发展到后来的打斗。对方心黑,拿着搬运的工具朝弟弟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然后逃跑了。
  
  那晚我跟弟弟谈了很久,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没跟他好好地谈过一次心。我们都不善于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我们谈到小时候的种种辛酸,谈到他的孩子,谈到乡亲们的变化,再谈到未来。我说,你也别去上班了,我给你拿点钱,你去在菜市场卖点菜卖点水果什么的,自己挣多少得多少,用不着瞧人脸色。弟弟半晌不出声,末了,摸着额头说:你们城里人,心眼小。我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回去吧。我说,你回去怎么办,路费都没挣回来呢,孩子们眼看一天天大了,要上学了,需要用钱了。
  
  弟弟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听话,终于还是按照我的吩咐,在菜市场摆了个担子,一头担水果,一头担蔬菜。可是第一天回来,弟弟就愁闷着脸一声不吭,问他他才说:担子没了。我大惊:谁敢收你的担子?他说,城管的,说我占用街道,连担子带水果蔬菜的全收走了,说要取回东西的话必须交罚款。我只有安慰他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先休息几天,工作的事情慢慢找。
  
  经过两次的工作失败,弟弟已经没了先前的热情。一连串的经历使他开始重新认识城市,认识城市的生活。从那以后,弟弟每天都出去转悠,我琢磨着他是在打听哪里可以做点事儿。
  
   三
  
  第三天回家的时候,很晚了也没见弟弟回来。平时都是他去买菜把饭做好了等我下班的,我感到有些不妙。晚上十点多钟,手机响了起来,一接听才知道是弟弟打来的,他说:哥,在你那里住了那么久,麻烦你了……听着他悲伤的声音,我的眼泪也快流出来了,强作笑颜道:麻烦什么啊,哥的家就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兄弟俩还说这么见外的话。
  
  
  
  末了问他在哪里,他说:我现在在挖煤炭。我一听心就猛然沉了下去。我知道矿工的危险性,全国各地经常都有矿难的报道。我说,你干嘛去做那个?那多危险呀,还是回来,哥再给你找个事儿做……弟弟说,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不死的话工资高,一个月能有一千块呢;死了的话赔偿高,有好几十万呢,我这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钱……
  
  听着他的话,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知道他是万不得已才去当矿工的,谁不知道矿工苦啊。我们村里的老五,因为前些年挖煤炭得了肺病,到现在都没钱医治,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弟弟是想趁自己年轻,多积点钱,为两个女儿读书用。
  
  天渐渐的凉了,几次想去看他,却又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那段时间天天想他,在心里祈祷他别出什么事儿。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个月,眼快就要过春节了,忽然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正在侍弄阳台上的盆景,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黑黑的瘦小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弟弟!大冷的冬天,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衣,而且到处都是口子,脚上的一双胶鞋也露出了大拇指,原来壮实的他如今瘦了很多,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我把他让进屋,忙着给他调热水器的温度,让他洗个澡,又给他找出冬天的衣服穿。弟弟不愿意穿我的衣服,“怕弄脏了”,我第一次对他发火:听哥的话,穿上!以后你哪里都别去了,就住在我这里,找工作的事情等过完年再说。
  
  那天他早早地就睡觉了,或许是太困的缘故,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来。醒来后的他第一句话就是要走,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回老家,我说你挣了多少钱,他低下头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脸上滴落下来,他咬着嘴唇,半天才说:“没……没拿到钱……”说完大哭起来。
  
  原来,他拼命地干了三个月的活,工长只给了他300块钱的生活费。还不准跑,有人照看,谁跑就打谁。吃的住的都猪狗不如。这次是矿下出了事,瓦斯爆炸,死了10多个人在井下,他则因为换班侥幸逃过一劫。厂里出了人命,管理上才有一些松懈,他才伺机逃跑了出来。
  
  我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是我有那么一点钱,要是我有那么一点权,也不至于让他受这个罪。我在心底对他说:弟弟,我对不起你。
  
  我决定向公司请半个月的假,好好地陪陪我死里逃生的弟弟。公司开始不同意我请了那么长时间,我说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辞职了,公司这才勉强答应。那些天,吃着我做的饭,弟弟说:这么白的米饭很长时间都没吃过了,矿里的米饭,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刮掉煤灰,过不了两分钟,饭盒里又落满了黑色的煤灰。
  
  我带着弟弟在这个城市里转悠了几天,想要让他也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席之地。后来终于在小区里看中了一块地,我给物业说想在这里建一个书报亭。在交纳了8000元钱后,书报亭终于建起来了。我也帮着弟弟招揽业务,一天虽然只能赚上二三十块钱,但弟弟知足了。
  
  自从他在我身边后,我也感觉到心里踏实多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弟弟给我说,等过几年女儿大了,就把媳妇和女儿也接上来。我说好啊,她们来了就可以住在我这里,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看家弟(散文诗)

    要过年了,我的亲人,我的家弟。你在监狱还好吗?姐姐放假就要去看你。一年了,从弟进去那天起,姐为弟听人指责;姐为弟遭人非议;姐为弟被人辱骂;姐为弟受人攻击……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弟在姐家长大,胜过同胞手足。        
    姐姐未曾因弟而风光无限;却因弟招人妒忌。现在事过境迁,往事不堪重提。唯有去看弟的念头,犹如雨后春韭,越割越生发得急。眼看到了年底,去看弟的念头,再也无法压抑。姐不畏人言可畏,姐不管评头论足,姐不怕千难万难,姐不惧千里万里…..姐决定年前去看弟弟。
    姐难忘弟临别前的那杯水酒;姐难忘弟送姐时的那声叹息;姐难忘蹉跎岁月的共同下放;姐难忘大学共读的深情厚谊。为了那曾经的不辞而别,为了这中年的他乡奇遇。
    多少年了,你笑姐不求上进,只对研究害虫感兴趣,如老牛拉破车亦步亦趋;弟弟的事业则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当姐在电视的领导席上看见了弟,几乎把弟当成了上帝。只可惜父亲去世得过早,他看见肯定会激动不已。20年没见了,弟还是那么英俊、帅气,那么的洒脱、飘逸。弟的举手投足都挥洒着智慧;弟的眉宇之间凝聚着刚毅。弟是优秀男人的典范,弟的谈吐超凡脱俗。姐为有你这样的弟弟而骄傲,姐对弟崇拜的几近痴迷。
    怎知弟像一阵清风和姐擦肩而过,似一片浮云随风遁迹。姐不明白弟为何突然就栽了,姐不相信弟会出什么问题。因为弟在姐心中永远是那么优秀,弟的能力无人堪比。当姐在网上看到弟受审时的无助眼神,姐知道弟是在把亲人寻觅。姐姐任眼泪横流,姐姐在心里哭泣。家里的老妈也为弟一病不起。亲人的泪水里有对弟的亲情挚爱,还有更多的是惋惜……
    姐的亲人,姐的爱弟,叫姐姐说弟什么好呢?都是“钱”害了弟弟。姐姐早就告诫于弟,当官别对钱那么在意。姐姐要弟,廉洁奉公、始终保持清风两袖;姐姐要弟,洁身自好、矢志不移。好日子来之不易,姐要弟倍加珍惜。听姐话弟会前程似锦;听姐话弟会仕途顺意。凭弟的鸿鹄大志,定能青云直上;凭弟的渊博学识,可谓是“如虎添翼”。金钱万贯,不过一日三餐;广厦千间,一张床既可安息。姐姐不信弟竟跌在了“孔方兄”的脚下,高墙铁窗把我们姐弟隔离。不知何年何月,姐弟才能重聚在阳光下,再叙姐弟情谊。
   再看看侄儿和弟媳,都受到弟的株连,有家难回、骨肉分离。此情此景,怎不让姐姐黯然神伤、痛哭流涕。眼看要过年了,姐想弟、念弟、等弟、盼弟,不管弟弟现在哪里,弟都是姐的亲弟、爱弟。姐知弟已经迷途知返,知道弟表现积极,知道弟立功受奖,知道弟减了刑期。知道弟过年的思盼,知道弟想家的焦急。望弟弟耐心再等几天,姐姐放了假就去看弟弟。
想念弟弟
  不知有多少次,我曾不无天真地梦想,有一天,要与你一起手牵着手,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在老家的沟畔上尽情地唱歌、嬉戏,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知有多少次,我曾那样殷殷地希冀,有一天,要与你一起月下对坐,抵足而眠,款诉衷曲,共话人生;
  不知有多少次,我曾逸兴满怀地憧憬,有一天,要与你一起畅游名山大川,抒发壮志豪情……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不再可能。因为你的生命之针已经永远地定格在一个令人万分悲怆而又感伤的数字——三十九岁。
  啊!弟弟,我相信,你一定到死也不明白,命运之神为什么对你如此吝啬,又如此苛刻;你短暂的人生何以如此跌宕,又如此坎坷。你走得实在于心不甘,于情未舍,堪称死不瞑目啊!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冬天——
  那时,弟弟刚刚摆脱一场劫难,来到我所任教的学校复读。其时,由于校舍紧张,我正和另外一位教师蜗居在教学楼顶端一间由厕所临时改成的办公室兼宿舍内,状极寒伧。弟弟来后,我只好在原先的单人木板床边又添加了一块木板。那段时间,我正深深地地沉浸于文学梦中,一天除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外,其余时间几乎都用于读书、写作,日子过得很是匆忙,于是对弟弟的学习、生活也就很少过问,更谈不上体贴和照顾。只有夜里躺在床上,或周末外出散步,我们才得以相互谈心、交流。往往,我还会不无得意地将自己的小说新作拿给他看,听听他的感想和意见。有时,我甚至不惮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 “隐私”毫不掩饰地向他吐露。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不是我在扶持弟弟走过现实的人生关隘,而是弟弟在帮我排遣精神的孤寂。可惜,这样宁静、温馨的日子转瞬即逝:一年后,我调图书馆工作。虽说新单位距学校并不算远,可来去穿梭,毕竟不便,弟弟为了不影响学习,住进了学生集体宿舍,平时若无特殊情况,只在周末来一次图书馆。虽然如此,我们之间依然推心置腹,无所不谈。其间,有这样一件事我至今铭心刻骨:那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眼看临近我们上班时间(图书馆不休星期天),我们一向以认真严谨、一丝不苟著称的老馆长早已开始上上下下地巡察,可代我值夜班、睡在门房的弟弟却迟迟不见起床,而图书馆的大门也依然紧锁。一时,我急得又是用拳头擂门,又是扒在玻璃窗外大声喊叫。可是,弟弟就是酣睡不醒。直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门才被叫开。于是,不由分说,我对着弟弟就是一顿狠狠的训斥。记得弟弟那天也很为之生气,只是他始终未吭一声……所幸的是,两年后,弟弟终于考入了一所中专。虽说所学专业不甚理想,可毕竟算是吃上了“皇粮”。因此,全家人尤其是父母莫不为此感到欣慰。不久,随着弟弟的学校迁至宝鸡,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大为增加。其时,适值我与妻子相识不久,妻子隔三岔五地来我处(她也在宝鸡上学),因此,有时弟弟来时还能打打牙祭。记得有一次,弟弟给我写信说他想购买几本学习资料,可写给父亲的信却一直未见回音。恰好,那几日我心里也有些烦闷,很想与弟弟聊聊。于是,我便在一天下午专程去了宝鸡,一路打问着赶到弟弟的学校,为他送去了伍拾元钱。临别,弟弟将我送到大门口,还特意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对我说:“咱们握握手。”当时,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而令我和妻子至今感念不已的是,我们结婚那天,家人因故而未能到场,为此,我们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落寞和怅惘。没想到,就在我们的婚礼即将开始时,弟弟却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带着贺礼(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副枕巾)出现了,一下子为我们带来了莫大的惊喜。随后,他又俨然一个大人一般代表家人致词,向我们表达了由衷的祝贺,话不多,却说得真诚、得体,令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动,也令我和妻子终身难忘。
  
  在我们兄弟姊妹中,弟弟排行最小,也最俏皮,最机灵。正因为这一点,从很早的时候起,我便喜欢和他一起玩耍、一起干活,以至每每于不自觉中全然忘记我们彼此之间年龄上的差距。可以说,在兄弟姊妹中,我真正心贴心、手拉手地疼爱过、接近过的,弟弟是唯一的一个。印象最深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常常将自己从收音机里学来的流行歌曲(我至今还能记得名字的有《垄上行》、《送你一把泥土》、《妈妈的吻》、《酒干倘卖无》、《风雨兼程》等等)教给他唱,但凭心而论,弟弟对这些缠绵悱恻、阴柔有余的歌曲并不很感兴趣,学得也谈不上用心。他真正感兴趣、唱得投入的还是那些表现阳刚之气的歌曲,如《万里长城永不倒》、《男儿当自强》、《少年壮志不言愁》等。在此方而,应当说弟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豪放派”,“婉约”则与他无缘。与此相应,弟弟的性格中也颇有几分勇敢和冒险的基因。记得那时每到夏日的晚上,弟弟总会神秘地“失踪”,直到半夜才回来。开始,父母还有些不知底里,后来得知他是与村里的伙伴——有时则为独自一人——去沟里的水库游泳,于是,便不由为他的安全担忧,有几次,父母还专门为此而数落过弟弟,只是日后似乎并未起多大作用。有几次,弟弟还叫我和他一起去游泳,而我则以小腿抽筋为由拒绝。有件事我至今想起仍觉有些忍俊不禁:那次,我领着初恋对象母女俩去老家,正上小学的弟弟放学回来后猛然冲进屋内,揭起门帘一看,立刻退了出去,有趣的是他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偷偷地扒在窗外朝里窥视。透过窗户上的纸洞,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挂在他脸上的是一副极其诡秘的表情……
  
  与我和哥哥嗜书成癖、耽于文字不同,弟弟的身上少了几分书生气,却多了几分沉稳、几分练达。我曾多次听他用不无嘲谑的口气说过,我们家族的人都“离文太近”。显然,他是不屑于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尤其不愿成为一个职业文人的。他在内心对自己有着更高的期许,总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正缘于此,很长时间内,弟弟对自己栖身冷僻、清贫而又少人问津的文化单位深感委屈和不平;平日,他读书而不迷书,弄古而不溺古,就连他所喜爱的书法也只是随兴所至,任笔写去,从不过深地浸淫其中。倒是下棋、打麻将两样于他而言称得上真正的爱好。记得前些年,我过春节时回老家,总见他蹲在街道和村人们在楚河汉界上杀得难舍难分,忘乎所以,以至吃饭时也迟迟叫不回家。虽然我不知弟弟的棋艺是优是劣,但看他痴迷的样子,应该不会太差。有几次,弟弟曾想教我打麻将,怎奈我禀性鲁钝,加之心不在焉,终于半途而废。记忆中有一次,弟弟应同学之邀去太白玩耍,路过虢镇时还特意向我要了一百元钱,说是怕去了打麻将,身上的钱不够。啊,弟弟,有时我想,近两年你哪怕能多下下棋、打打麻将也好,至少,它能使你内心的郁闷暂时得以缓解和释放。遗憾的是,随着生存压力的日益加重,尤其是一家人进了县城以后,你连这样的爱好也逐渐淡漠以至放弃了。
  
  弟弟是一个极重自尊、又极其要强的人,有时,他的自尊心会强得有点匪夷所思,以至带上几分畸形和病态。这既是他异于常人、可敬可佩之处,也是导致他人生悲剧的根源所在。试想,一个在一切方面都想着出人头地而永不服输的人,一个时时想着他人如何看待和评价自己的人,他的人生负荷怎么能不超重,他的精神坐标怎么能不失衡,而他的人生又怎能不在一定程度带上表演的性质与作秀的成份?就拿在老家盖房来说,尽管我一次次地反对、劝阻,却都未能使弟弟改变主意。最后,他硬是在既无必要、又无可能的情况下,几乎全仗着一人之力,一次次地破土、动工。其间事无巨细,全凭弟弟一人奔走、操劳。每次完工,弟弟都累得筋疲力竭,鸠形鹄面。尤其是去年春天的最后一次盖房,可以说,弟弟是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搭了进去——虽然它至今仍是一个半拉子工程。在此,我不能不痛心疾首地问一声:弟弟,你这样做,值得吗?你何必为了一些外在的、未必如你所想象的那样重要的东西——如社会舆论、乡里口碑之类——而完全忘记了自我、忽略了本真,以至将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场纯粹的苦役呢?你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哲学太欠超脱、太乏达观了吗?记得有一次,我听说弟弟因单位人事变更而心情不快,便忙不迭地打电话询问,试图加以安慰。不料,他刚听完我的第一句话,便很不客气地“呛”了我一顿:“这事你就不要问了。”就这样,他一直将郁闷深深地藏在心底,独自承受。弟弟,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两年间,你明明身体有病,却为何偏不住院,住院后又迟迟不肯做手术(听说曾经有一次你已答应做手术,第二天却又突然变卦),以至一次次地贻误病情,终于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其间,医院实在难辞其咎,至少,医生未能及时将病情的严重性向你讲清;而作为兄长,我难道没有应该深自责备和忏悔的地方么?假如我能多给予你理解、关心和开导,或者,在紧要关头强令你住院做手术,那么,你的病情也许不致如此严重,你的生命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啊,弟弟,难道你当时真如后来在病床上屡次慨叹的那样“鬼迷心窍”?否则,你怎会对自己的生命作出如此轻率、又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纵有一千种理由,一万个借口,你也不该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犯这样一个低级而又不可更改的错误啊!我知道,你不相信,病魔会如此的无情,你更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会结束在一个风华正茂、如日中天的年龄。可是,这一切偏偏发生了,且来得那样迅猛,令人猝不及防。不过,说实话,在第一次去西安住院之前,包括你在内,我们全家人还并未完全绝望。我们都怀着一种急切而又不无侥幸的心理期盼着奇迹的出现,暗暗希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古语能在你身上再一次得到应验。然而,确诊的结论与病情的发展却很快将我们的所有梦想击得粉碎。此后,你便开始了一次次无奈而又痛苦的化疗。其间,你的身心虽备受折磨,却依然表现得那样镇静、坚强,配合得那样积极、默契。出院后,你又多方寻求治疗之策。看得出,在死神面前,你并不愿束手就擒。只是随着病情的不断恶化,你的精神才渐渐变得悲观,感情也日趋脆弱。我亲眼看到,在病床上,极少流泪的你曾多次泪湿眼眶,并一再哀叹自己是“不该出生的人”……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心如刀绞、肝肠寸断?记得八月九日那天下午四点半钟,我向你告辞。走到病房门口,我忍不住再一次转过头来,正好与你的目光相遇。你仿佛早已有了某种预感,又特别伸出手来向我轻轻挥了挥(就在那一刻,我蓦然想到了二十年前与你在校门前的那次握手)。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成为我们的永诀:当天夜里,你的神志便陷于昏迷,此后再也没有醒来,直至八月十日下午三时五十五分心脏停止跳动……
  
  弟弟去世后,我才看到他住院六个多月间所写的日记。啊,以沉疴缠磨之身,于病床上写下如此洒脱、率性的文字,我不能不佩服弟弟超人的意志与非凡的毅力,同时,我也不能不为弟弟内心所经历的全部痛苦及其对生命的依依眷恋——有时,唯物的他竟至那样虔诚地乞灵于冥冥中的神祗——所深深感动。我想,当弟弟在日记里写下最后的遗嘱时,他的手一定在剧烈地颤抖,他的内心也一定在汩汩地流血……
  哦,弟弟,那天,我还从影集里见到了你上学时与同学在一起游玩的照片。那时,你是多么的踌躇满志,英姿勃发,眉宇间充满了自信。可谁会想到,你那蓬勃、茁壮的生命竟会以如此突兀、苍凉的方式戛然而止……看着、想着,我不由一下子情难自抑,泪眼模糊,直至走在路上,泪水依然涌流不止……
  
  哦,弟弟,我知道,你走时,心里一定还在牵挂年迈多病的母亲。前些日子我回老家,见母亲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身子更显佝偻,精神也愈见萎靡。弟弟,你知道吗?在你走后的这两个多月里,母亲哪里也不去,只是一个人怔怔地呆在家里默默地流泪。她说,一出门就急得慌,只想着赶紧回家,仿佛有什么等着她。在家里,她时而瞧瞧这,时而摸摸那,屋里走到屋外,前院踱到后院,迷离中,眼前总不离你的影子,耳畔也总响着你的声音。有时,母亲还会情不自禁地叫唤起你的名字……哦,也许,在母亲的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你会在某一天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亲切地叫一声“娘”……
  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弟弟。就在你病重期间,我又新出了一本书——《独语人间》。本来,我早就想拿给你看,可见你那样痛苦,又实在于心不忍。现在,我把它郑重地祭献于你的灵前,请你笑纳……
  哦,弟弟,最后,就让我再唱一遍那首当年我们曾一起唱过的歌曲《风雨兼程》,为你送行吧——:
  今天你又去远行,
  正是风雨浓,
  山高水长路不平,
  愿你多保重。
  ……
  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就这样风雨兼程。
  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就这样风雨兼程……
  
   2009年10月24至25日
  
  通讯地址: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区政协
  邮 编:721300
  电子信箱:bjhanzixing@163.com